伟大的拓跋宏
2013-07-05王兴德
王兴德
女作家冰心年轻时偕友人瞻仰云冈石窟,执笔描写时几乎用尽了激动的词儿,但最后还是承认文字之无用。文中写道:“万亿化身,罗刻满山,鬼斧神工,骇人心目。一如来,一世界,一翼,一花,一叶,各具精严,写不胜写,画不胜画。后顾方作无限之留恋,前瞻又引起无量之企求。目不胜注,足不能停,如偷儿骤入宝库,神魂丧失,莫知所携,事后追忆,亦如梦入天宫,醒后心自知而口不能道,此时方知文字之无用了!”
冰心先生被云冈石窟所呈现的那一幕文化盛宴深深震撼了,甚至可以说,她是被重重地吓了一跳。因为在这里,她不仅看到了我国北方游牧民族的雄壮之美、旷野之美,看到了漢民族的和谐之美、包容之美,而且看到了更多、更远的别处文明。
这文化盛宴的当家人,便是北魏王朝的统治者——孝文帝拓跋宏。
拓跋宏死的时候年仅三十二岁。他名义上四岁登基,在位二十八年,但在实际上他的祖母冯太后一直垂帘听政,牢牢地掌握着朝政。冯太后去世时,拓跋宏已经二十三岁,因此,他独立施政的时间只有九年。
虽说拓跋宏是个非常年轻的王者,但他所做的事情却非常重要。拓跋宏认为,鲜卑族军事上虽是胜利者,但在文化上却是汉文化的学生。于是,他与祖母冯太后共同选择了一条全面汉化的道路:颁布均田令,实施租调制,在地方基层实行三长制,促使鲜卑这个松散的游牧部落实现了由松散向强大的中央集权统治的精彩转身。公元494年,为彻底投入汉文化的怀抱,拓拔宏开始了鲜卑民族从平城即大同到洛阳的第三次大迁徙。为了迁都,他甚至杀掉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定都洛阳后,他恢复孔子的“素王”地位,禁止30岁以下官员说鲜卑话,要求所有官员都学汉语;禁穿鲜卑民族服饰,要求所有官员穿汉服;主张鲜卑贵族带头,与汉族士族通婚,造成血缘相通;改鲜卑部落的姓氏为汉姓。而且,他自己带头改姓,将拓跋改为“元”。祖先的坟墓是最大的向心力。迁都洛阳时,为缓解部分鲜卑贵族的思乡情绪,拓跋宏准许洛阳的朝臣们“冬则居南,夏便居北”。后来,拓跋宏规定,迁居洛阳的鲜卑人,死后一律葬在洛阳,不许归葬代北……
拓跋宏把胡人的汉化过程纳入政治体制,使之法制化、常规化,使北方地区的胡人与汉人的差别日趋缩小,最终融合在了一起。
拓跋宏的全面汉化与民族融合政策,其结果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首先,中华文明不仅没有被消灭,而且更加强大了。翻看中国历史的画卷,我们不难发现,诸子百家好是好,但它们太斯文了,缺乏强悍的力量,缺乏野性的加入,因而也没有阳刚之气。而这一点,鲜卑族却给予了。鲜卑统治者可以丢掉自己的鲜卑语言,可以放弃自己的鲜卑服装,但他们丢不掉游牧民族马背上的旷野雄风,丢不掉游牧民族“天苍苍野茫茫”的豪情壮志。而这一点一旦赋予了儒家学说,给予了诸子百家,中华文化立刻强大无比,中华文明迅速走向了健全平衡。事实上,正因为北魏统治者掌握了民族融合这一胜利密码,弱小的鲜卑族才会以弱胜强、由弱转强,建立了强盛的王朝,最终使广纳万邦、气象开阔的大唐盛世出现在了世界东方。其次,拓跋宏觉得自己没有文化,就拜汉族文化为老师,拜其他文化为老师,他拜印度文化做老师,因为佛教已在东汉时传入中国;佛教里面有亚历山大东征时希腊文明的遗留,他又拜希腊文化做老师;印度文化和波斯文化很近,他又拜波斯文化做老师,拜巴比伦文化做老师。而此时,在万里之外的亚平宁半岛上,不堪忍受蛮族入侵的罗马皇帝狄奥多西,将罗马帝国分为东西两部,分封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最终导致了罗马帝国的沦落和罗马文化的毁灭。可以说,拓跋宏当政时,全世界重要的文化都被请进来,做了中华文明的老师。如今,人们到云冈石窟参观游览,很多人会感到惊讶,感到奇怪:怎么石窟前有罗马帝国的廊柱呢?这里的雕塑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希腊雕塑风格呢?这里雕塑的乐器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西洋玩艺呢?这里的佛像为什么都是高鼻梁深眼窝呢?在云冈石窟,希腊文化、印度文化、波斯文化、巴比伦文化都可以看到。拓跋宏吞吐万汇,兼纳远近,将世界重要的文化精粹熔铸为一体,互相化育,最终形成了烈烈扬扬的中华文化。中华文明和其他文明的优秀因子融合之后,第三个优点也就出来了,拓跋宏不是主张通婚吗?主张通婚之后,造就了新一代身强力壮、受良好教育、具有雄才大略的统治者,于是,一个伟大的朝代很快便诞生了。这个朝代就是伟大的唐朝。公元七世纪到八世纪的唐朝非常了不起,迄今为止,无论那个地方人,只要是中华民族的子民,对大唐都持有一种非常大的骄傲之情。当时,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罗马城的人口不到五万,而大唐的首都长安,城内人口就有一百万,外交使团有七十多个,外国留学生三万多名。当时人们的幸福指数极高,充满诗情画意的长安城几乎人人都在写诗,上至太后下到船夫轿夫,都写得一手好诗。人们吃的是阿拉伯面食,用的是罗马医术,通用拜占廷的金币和波斯王朝的银币。京都长安俨然是世界文化、世界文明的中心。
鲜卑是一个小小的民族,但由于拓跋宏的英明决策,把鲜卑族的血缘输入到了汉民族的血管,以飞蛾扑火的精神完成了文化和制度的涅槃,不仅成功地避免了中华文明一次非常有可能的灭亡,而且还一次性补强了中华文化所有的重大缺陷,使中华文明画卷舒展,走上了一条与西方文明、中亚文明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史学家感慨说:“中华帝国最终得到了重建,而罗马帝国却成为了历史的陈迹。入侵中原的胡人希望能代替汉人统治他们已经征服的帝国,在这一点上他们与入侵罗马帝国的蛮族并无二致,但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终于达到了目标,在五世纪中叶几乎是复制了秦汉帝国,并最终在七世纪建立起更为强盛的大唐帝国。这与罗马帝国渐渐消亡的命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同时也成为亚欧两大文明发展上的分水岭。”
鲜卑作为一个民族消逝了,而正是这一民族以自我牺牲为代价,才换得了盛唐气象的壮烈旅程,使中华文化成了世界上气壮山河、生机勃勃的文化,使中华文明成了世界上久经磨难、唯一不死的文明。鲜卑作为一个民族消逝了,但我们仍然能从雄壮奇美、气势恢宏的云冈石窟中看到鲜卑人曾经的旷世辉煌。那是以拓跋宏为代表的鲜卑人流光溢彩的传世之作,是我们回忆和复述鲜卑族当年在京都活动的唯一样本。
拓跋宏,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明缔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