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性与娱乐性水乳交融

王爱英

在文学创作中，可否将思想性与娱乐性熔于一炉？或者说，一部文学作品，其思想性和娱乐性兼而有之？我以为这是肯定的，所谓寓教于乐，毋庸置疑。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当代文学史的某些时段，所谓的思想性被无限放大，或者思想性干脆被政治性取而代之，甚至把一部文学作品按预设的政治标签进行定位、归类。凡此种种，导致的结果就是文学惨遭摧残，在这样的文化生态环境下，根本谈不上什么思想的深度和广度，文学成为图解政治口号的传声筒也就在所难免。所幸那种糟糕的文学状态已经成为过去式，距离我们很远了。然而，正是因为有过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中国当代文学急欲摆脱政治思想的羁绊，也就成为一种迫切的需求和情结。

但问题是，摆脱某种政治思想的束缚。并非意味着摒弃思想性，而是以相对宽容的思想理性，取代那种狭促的政治观念，使文学的天地更为广阔。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实绩，如伤痕、反思、寻根等阶段性文学思潮的此伏彼起，充分验证了这种文学的演进历程。思想性这个要素，在当代文学创作中并没有发生颠覆性变化，譬如消失或者淡出，改变的只是思想性的具体内容，甚至在某些文本中还获得了强化。在文学作品中，思想内容也含有不确定因素，正如鲁迅所说，一部《红楼梦》，“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近现代的文学流派中，曾经被排斥的鸳鸯蝴蝶派，其作品就没有思想性吗？当然不是，只不过它反映的是另外一种思想和内容罢了。思想性的概念，其外延要远远大于政治性，不少文学作品，貌似远离政治，实则贴近另一种政治、另一种思想。过去，很多人曾认为武侠小说没有思想性，面对金庸的新武侠小说，现在还有几人这么看？在当代文学作品中，绝非思想性多了、过了，而是思想性还不够深刻，震撼力还不够幅度，这需要一定时期的文化积淀。

中国向来有着“文以载道”的传统，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苏轼、关汉卿、曹雪芹乃至鲁迅，包括那些话本、小说，无不如此。尽管当代文学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但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却是一脉相承。在当下，我以为最为欠缺的是文学作品中的娱乐精神（我很想把娱乐性这个词改为文艺性，尽管它们各有不同的内涵。因为，现在对娱乐性有两种颇有差距的理解，一种是广义概念，学理范畴的；一种是狭义理解，多指向浅表的、小品式的娱乐。本文所言的娱乐性，当指前一种）。在文学创作中，小品式的娱乐似乎司空见惯，许多名作家亦不能免，而那种学理层面的娱乐精神，在当代文学作品中还是较为稀缺的。

如果把娱乐性模糊化，或者降格以求，介于学理与小品之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倘若我们扩大范围，溢出文学界进入更广泛的文化圈，自会领略到很多极端的例子，譬如那个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他讲的什么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如此往复，没有穷尽，这个貌似文字循环的段子本身就是一种叙事迷局，含着叙事者捉弄听者的思想内容。再比如古装情景喜剧《武林外传》，搞笑中带着反讽，荒诞里映着现实，其思想性比起很多所谓重大题材的电视剧一点儿也不弱。还有那首没有歌词、也听不太明白的“神曲”《忐忑》，就真的没有思想内涵吗？有论者曾发出这样的评点：“阿姨压抑带个刀（阿咿呀咦呔格叨）”在昭示人们，无论面对任何困难，都不要迷失方向，要坚定生活的信心——竟然从这里挖掘到了思想性，是否牵强且不说，你总不能否定“一千个哈姆雷特”的定律吧？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在这首古诗中，肩负宏大叙事的诗人与沉溺娱乐中的歌女，体现着各自不同、甚至对立的价值观和思想情境，这种奇特的人文景观，恰是思想性与娱乐性的另类融合。这个特定信息带给我们的启发是：思想性与娱乐性的情景交融，只有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对比、反衬只是某一两种创作手法，它并不左右“商女”与“亡国”之间有无必然联系。如此说来，在文艺作品中，思想性与娱乐性不仅不互相排斥，而且完全可以相融相合。因为文学与史学哲学经济学等学科不同，自身就具备娱乐的元素。没有娱乐，遑论文学？文学创作毕竟不是一板一眼的学术论文，文学需要形象思维，需要故事、情节和虚构，不得不承认，这些都属于娱乐范畴。

用语言艺术表现作家独特心灵的文学作品，注定了思想性与娱乐性的与生俱来，它们是一个人的左膀右臂，是骨骼和血肉，是灵魂和身体。正如前文所言，我们通常所讲的文学的娱乐性，其实是一个大概念，涵盖人的喜怒哀乐，有喜剧也有悲剧，自然也就有感悟和思想。思想性与娱乐性缺一不可。

具体到某些文学作品，思想性与娱乐性融合的效果如何，还有待读者的认可与检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思想性与娱乐性无法融合的作品，自然不是好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