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纹处理方式谈贝尼尼雕塑的古典性与现代性
2013-06-19张福文
张福文
【内容摘要】巴洛克艺术从文艺复兴尾声发展而来,处于古典艺术与现代艺术发展之间。贝尼尼作为巴洛克艺术的代表,其雕塑作品中衣纹的处理方式已经具备了诸多现代雕塑特征。文章单从其雕像的衣纹处理方式入手,试论证贝尼尼雕塑的古典性与现代性,进而说明其在古典艺术与现代艺术之间承前启后的重要特征。
【关键词】巴洛克艺术 贝尼尼 雕塑衣纹 古典艺术 现代艺术
巴洛克艺术从文艺复兴艺术尾声发展而来,在古典艺术与现代艺术之间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从西方美术发展史来看,巴洛克艺术曾被认为是文艺复兴以后衰弱的表现。直到19世纪末,李格尔(1858—1905)提出了“艺术意志”的概念①,反对用既定的标准来衡量某种艺术价值,从而为学术界对巴洛克艺术的重新审视开创了先河。贝尼尼(1598—1680)作为巴洛克艺术创作的重要人物,是17世纪意大利乃至世界最伟大的美术大师之一。其雕塑除保留了古典主义审美特征外,还显示出现代艺术的萌芽,尤其在雕像衣纹的处理方式上更具备现代性。本文单从贝尼尼雕塑的衣纹处理手法,谈谈巴洛克对古典艺术的解构以及对现代艺术的启示。
一、贝尼尼雕塑衣纹处理方式的继承与突破
文艺复兴后期,古典主义和巴洛克在欧洲共存,几乎伴随着整个17世纪。从“罗卡伊”风格阶段至新古典主义回归时期,巴洛克艺术占据着主导地位。尽管巴洛克在这段时间作为主流艺术发展,但在某些造型形式和处理方式上仍带有显著的古典色彩。笔者从贝尼尼雕塑的衣纹处理手法来谈谈巴洛克艺术的两点审美特征。
贝尼尼雕像的古典特征主要体现在形体结构、比例关系及质感塑造上。如贝尼尼在1669年创作的《被祝福的露德薇卡》这座雕塑,人物衣纹随着人体姿态转动而涌动,变化丰富。衣纹的附着感虽然不是很强,但布褶转折关系合理。雕塑表面打磨精细,没有留下任何凿刻痕迹,衣纹局部结构刻画细腻,力求古典主义真实、清晰的美的表现。在布纹的质感处理上,与古典雕塑同样逼真,如果从局部处理方式来看,几乎辨认不出那是古典主义雕塑以外的作品。另外,贝尼尼的雕像在人物脸部与肢体的处理上与米开朗琪罗等古典主义大师接近。雕像的精确造型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古典主义遗风,特别是希腊化时期的风格在其作品中得到明显反映。
尼采曾断言:当古典主义艺术变得过于苛求、过于严厉时,巴洛克便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出现。尼采的言论是否偏颇暂不讨论,但从中至少可以看出他对巴洛克艺术的古典主义遗风还是有所认同的,在他眼中巴洛克艺术更像是古典艺术的另外一种表现,就如静止的衣纹和风中的衣纹表现出的形式不一样而已。从贝尼尼雕像《被祝福的露德薇卡》的衣纹处理方式来看,人体与布纹的关系不如古典雕像那么紧密,衣纹深度夸大,转折更激烈,但在衣纹细节处理方式上,贝尼尼雕像与古典雕像差异并不大。古典主义艺术家崇尚人体形态,艺术作品对裸体的表现占据绝对重要地位,这就决定了古典雕塑中衣纹的次要性。而在贝尼尼的雕像中,人物的着装、发型,甚至人物躺着的床垫都是作品的主体之一,人体与人体以外的东西需要同样重视。也正因为贝尼尼同时强调了人体与着装,其雕塑的整体效果与古典雕塑相比更具“模糊性”,与古典雕像强调的“清晰”形成鲜明对比。如果说古典主义雕像在衣纹处理上更多服从肉体的话,那么贝尼尼雕像的衣纹更多地在服从整体,衣纹在贝尼尼的眼中显然与肉体同样重要。由此可以判定,贝尼尼雕塑在继承古典主义的同时,在作品局部处理方式上又有所突破。
从风格方面分析,贝尼尼雕塑作品继承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写实传统,其雕像比例恰当、结构科学、动态优美,同时又有新的突破,他极力追求雕像的运动感以及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重视明暗对比。贝尼尼在处理人像裸露部分以外的形态时,手法夸张。如在雕像的衣纹、头发以及附属装饰的处理上,强调局部结构,减少体块的过渡。在单一光源的照射下,素描关系较凌乱,但整体上更能形成一种“轻盈”的视觉效果,这与古典雕塑追求体量感形成鲜明对比。从这点看,也证实了“古典主义强调匀称;巴洛克艺术强调一种主要效果” ②的说法。从雕塑的衣纹处理上看,贝尼尼在表现衣纹时,结构夸张而富有变化,甚至很难找到确切的规律或走向,但人物主体如五官、裸露的手脚和躯干表现非常有序,与衣纹的“无序”重组,给人一种全新的“混合”视觉形式,并产生特殊的运动效果,尤其在贝尼尼晚期作品中,衣纹处理随性自由,在后期雕像的衣纹处理当中,同样的“单元形式”不断重复,装饰特征明显,并逐渐趋于格式化。
综合以上分析,一方面,贝尼尼雕塑继承了古典艺术的崇高精神。另一方面,其雕塑形式表现出强烈的装饰主义色彩,从中能够找到许多现代雕塑的特征。从形式方面研究,沃尔夫林(1864—1945)认为巴洛克艺术相对于古典艺术来说是“骚动”的:“它既不是古典艺术的复活,也不是古典艺术的衰落,巴洛克艺术是一种与古典艺术完全不同的艺术”。单从形式的角度分析,沃尔夫林的论断似乎合理。但是从艺术发展的角度分析,任何艺术风格的形成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孤立地在某个方面来衡量某种艺术特征就显得过于武断,像巴洛克这种紧随文艺复兴之后的艺术形式,不可能和古典艺术完全脱离关系,尤其是贝尼尼的人物雕像,有很多古典主义特征。以贝尼尼的代表作《阿波罗与达芙妮》为例,人物形体舒展,动态激烈,但是人物的表情依然恬静,嘴巴微张。这种处理手法让人不禁想起希腊化时期的雕塑《拉奥孔》,同样是描写一种“奋力”的动势——动作夸张,体态扭曲。但在人物面部表情的塑造上,都表现出一种相对“肃穆”“端庄”与“崇高”的情怀。唯一不同的就是在衣纹的处理上,《阿波罗与达芙妮》展现了衣纹在运动中的飘逸感,强调雕塑整体的动势,而《拉奥孔》还原了摆在室内一组静物的台布,强调雕塑的永恒与稳固。前者更多地表现韵律和节奏,后者更多地表现庄重和温雅。但这并不能磨灭两者的承传性,两者在力求表现艺术造型的清晰、庄重以及崇高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种千丝万缕的联系用“风格”两个字是很难将其“分裂”的。
二、贝尼尼雕塑衣纹处理方式对现代艺术的启示
如果说古典主义强调再现的话,那么现代主义强调的就是表现。古典雕塑为了审美可以抛弃一切多余的轮廓和块面,贝尼尼雕塑为了表现真实而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传统雕塑严谨的轮廓和稳重的体量感都可以不顾。从贝尼尼雕塑衣纹处理形式及其风格特点分析,不难找到现代雕塑的某些特征。
首先,贝尼尼塑造的衣纹总是处于运动当中,这就决定了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不可能像古典主义艺术家一样从模特那里得到肯定的形象和结构。在西方,自古以来,艺术家都借助特定对象完成形体塑造,因此运动中的人体可利用模特再现,为创作者提供真实的、直接的、可以长期观察的素材。但是,在没有相机的17世纪,布纹瞬间的飘动是不可能再现的,也不可能长时间保持固定的状态。而崇尚运动与激情的贝尼尼只能凭借印象中的布纹进行创作,这种对物像认识的“印象”,往往是现代艺术形式发展的一个契机,也符合了现代艺术注重表现的精神内涵。贝尼尼尽可能地表现运动中的布纹,在布纹的处理形式上,尊重自然,极力表现飘动状态下最真实的衣纹,这与“现代雕塑之父”罗丹所说的“我完全服从自然,从没想过去支配自然”③的创作理念是一致的。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衡量,贝尼尼雕塑作品中布纹的处理方式更具备现代雕塑的“原创”性,它不再是某种形态的再现,从这点看,贝尼尼雕塑衣纹的处理方式对现代雕塑发展有重要启示。
另外,贝尼尼雕像的衣纹处理方式对现代艺术具有诸多启示,这点尤其表现在现代装饰与艺术设计上。虽然其雕像衣纹的处理手法个性鲜明,布纹的处理松散,结构走向自由随性,不拘泥于人物形态。但不同雕塑之间的差异性并不大,并形成一种特定的格式。以其后期作品《捧书的天使》这座雕像为例,天使的衣纹细节处理尽管写实,但总体上看并没有古典衣纹的“包裹”感,布纹与回旋叶式装饰浮雕纹样极为相似。这种处理方式追求一种豪华、运动的视觉享受,使雕像与室内装饰关系更加密切,并逐渐形成一种“格式化”。这种装饰手法对后来的工艺美术运动、新艺术运动以及装饰艺术运动产生影响。如蒂夫尼(1848—1933)的玻璃艺术、拉里克(1860—1945)的金属艺术等,都带有明显的巴洛克装饰风格。贝尼尼雕塑衣纹处理的装饰性特征也是后人评价贝尼尼雕塑走向程式化倾向的理由。从雕塑与环境的整体设计上来看,贝尼尼雕塑作品也具备了现代设计雏形。在《圣德莱斯的痴醉》这组雕像当中,整体构造以及衣纹的处理更能体现贝尼尼雕塑的“现代性”。在雕塑环境的设计上,整座雕像被设计成高浮雕状,镶嵌在半圆的凹槽当中,背景附上金色的射线。两旁的柱体与天庭的射线背景由直线构成,与卷曲的衣纹、云彩形成鲜明对比。雕像中人物的衣纹与云彩的处理几乎雷同,视觉效果“写意”,在顶光照射下形成很重的投影,衣纹和云彩被衬托得十分轻盈。这些表现形式打破了传统装饰设计的单一风格,对现代艺术设计影响重大。
从衣纹处理的独特方式可以看出,贝尼尼雕塑艺术注重自然但不模拟自然。同时为塑造强烈的视觉效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在当时代表着新颖的思想和艺术形式。由于历史的原因,贝尼尼雕塑又离不开古典主义的造型法则和审美倾向,其装饰风格对现代艺术与设计的影响具有很大的启发性。因此,不论后人认为贝尼尼雕塑是古典主义的继续也好,还是古典艺术的“穷途末路”也好,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却被现代人客观地对待。在装饰手法、审美观念和表现形式上,贝尼尼雕塑艺术不拘泥艺术形式界线,在艺术发展的古典性与现代性方面起到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注释:
①沃林格.抽象与移情[M].王才勇,译.金城出版社,2010:7.
②沃尔夫林. 美术史的基本概念[M].潘耀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208.
③罗丹述,葛赛尔著.罗丹艺术论[M].傅雷,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1:30.
参考文献:
[1]沃尔夫林.文艺复兴与巴洛克[M].沈莹,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2]赫伯特·里德.现代雕塑简史[M].余志强,译.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1989.
[3]福西永.形式的生命[M].陈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作者单位:北京工业大学
(责任编辑:曹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