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方言的助词系统

芜 崧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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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学界对荆楚方言助词（含语气词）的研究，到目前为止，主要表现为微观地、零星地研究单个助词，作系统性、全面研究的寥寥无几。上世纪50年代，赵元任研究过钟祥方言中的助词系统，列述了“罢、嚜、吗、得、的、哒、逗、呐、哩、啦、咯、煞、阿、喔”等14个助词的用法［1］。笔者将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研究荆楚方言的助词系统，并具体分析每一个助词的语法特点。

一、动态助词

（一）“哒”

“哒”［2］～［4］相当于“了”，用在动词、形容词后，表示完成体或起始体的语法意义。

用在动作动词后，表示完成体的语法意义，相当于“了”。如：吃哒亏／吃哒饭／走哒路／割哒麦子。

用在心理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示起始体的语法意义：结束旧状态开始新状态，旧状态处于幕后，新状态处于台前。比如，“蛮喜欢哒”，表示结束了旧状态——不喜欢，开始了新状态——喜欢。

（二）“起”

“起”大致有五种用法。

用在动词之后，作趋向补语，相当于“着”，表示持续体的语法意义。如：吊起不像葫芦，捆起不像冬瓜，腌起不像酱烧瓜／不能再吃哒，吃得撑起哒。

组成短语“扯起”，“起”作“扯”的趋向补语，“扯起”有凝固成词的趋势。如：扯起（放开）喉咙喊／扯起（扬起）一巴掌，把伢子的嘴巴打出血来哒。

组成动补短语“V（单音动词）起”，表示起始体的语法意义：“开始V”，在“V 起”之前常常有一个时间点，“起”的动词义（起始、开始）逐渐虚化，有成为类词缀的趋势。如：小伢儿一鬼早晨就嘈起。

用于让步假设句中单音节形容词之后，作补语，表示程度。如：学费再贵起些，也要读／任务再难起些，也要按时完成／路程再远起些，也要赶到。其中的“贵起些”，意思是“贵得很”或“贵得不得了”。余例类推。

附着在动词后补充音节，无实在意义。如：衣服被强盗偷起走哒／这件事，到底哪么搞起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在”

“在”用于存在句的句尾，紧随助词“起”或“斗”之后，相当于“着”，表示持续体的语法意义：某种状态一直持续着。如：“馒头蒸起（斗）在”，意思是馒头一直处于蒸着的状态；“猪子关起（斗）在”，意思是猪一直处于被关着的状态。

二、语气助词

（一）陈述语气

1.“哒”

“哒”可以用于动词后作动态助词，还可以用于句末作语气助词，表示强调、肯定的语气，通常用在存现动词后，表示事物的出现或消失。如：汽车开过来哒／棉花炸开哒／通知书来哒／起风哒，打雷哒，下雨哒（表示事物的出现）。车子没看斗（见）哒／客人走哒／麻雀子飞跑哒／客车开走哒／小偷跑哒（表示事物的消失）。

如果“哒”既用在动词、形容词后，又位于句末，则“哒”兼有动态助词和语气助词这两种功能。如：你胖哒／高粱红哒。

“哒”还可以用于形容词后，表事物的情状，形成三字格的短语；“哒”对形容词所表示的状态有强调作用，相当于作补语的程度副词“之极”、“不得了”；第二个音节须重读。如：甜蜜哒／红通哒／香喷哒／臭熏哒／热乎哒／胖笃哒／光溜哒／干净哒。“甜蜜哒”意思是甜极了，甜得不得了。余例类推。

2.“倒［tau21］”［5］，［6］

“倒”常作动词的补语，表可能性，相当于“到”。如：这个字我写得倒／这个题目我做得倒／这多钱我搞不倒（弄不到）／我们在街上撞倒（相遇）哒。“写得倒”意思是能写或会写；“做得倒”意思是能做或会做。余例类推。

3.“啰［lo21］”

用于句尾，表示否定一个事实。一般用于对话中的下一句，对对方的说法予以否认。如：

（1）甲：你爱人是科长吧？

乙：是科长不好哒啰。

4.“嗒”

“嗒”兼表陈述和感叹语气，“嗒”所在的句子多是反语。如：

（2）甲：你跟儿子说，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乙：他要听话的嗒！

（3）甲：你跟老李说，多出来锻炼。

乙：他要锻炼的嗒！

例（2）答语的意思是“他不听话”；例（3）答语的意思是“他不锻炼”。这两例的答语既是对某人行为的叙述，又是对其的评价，因此，句尾的“嗒”既表陈述语气，又表感叹语气，只不过是弱感而已。

5.“法歆［ɕin］”

常在这样的句式“咧X 法歆，郎该不Y”中出现。“咧”是指示代词，相当于“这样”；“X”是动词；“法歆”是语气助词；“郎”为疑问代词，相当于“怎么”；“Y”代表动词或形容词性的词语。这是个因果复句，“咧X 法歆”表原因，“郎该不Y”表结果（多为消极意义）。这两句的意思是“像这样地X，怎么会不Y 呢？”“郎该不Y”是反问句，意思是“应该（一定）会Y”。如：

（4）你咧做（干活、做事）法歆，身体郎该不垮？——你像这样（长年累月地）干活，身体一定会累垮。

6.“的话哩［liε］”

常用于假设复句的前分句末尾。如：你要去黑龙江出差的话哩（你如果要去黑龙江出差），就多带几件衣服／你来的话哩，就事先跟我打个电话／你不舒服的话哩，就说一声。

（二）祈使语气

1.“斗［tou21］”

“斗”用在动词后作补语，补充说明动作的起始、趋向或结果，相当于“起来”、“上”、“下”、“着”、“住”等，表示祈使语气。句子的内容处于未然状态，所构成的祈使句有一般祈使句和“把”字式祈使句。如，一般祈使句：你给我站斗（住）／你坐斗（下）。“把”字式祈使句：把灯点斗（上）／把被窝盖斗（上）。此外，“斗”还可以充当语素，如：连斗一个星期没接到儿子的电话哒／连斗一个月没掉一点雨哒。“连斗”相当于“连续”或“接着”。

2.“起”

“起”的用法与“斗”相似，用“斗”的地方差不多都能换成“起”。如：把衣裳穿起（斗）／把门关起（斗）／把年画贴起（斗）／把包包背起（斗）。

3.“哆［to34］”

用在句末，表示“把眼前这件事做了再说（再做下一件事）”，常与“斗”、“等”等词配合使用，在句中轻读，表示祈使语气。如：等我有了钱哆／等客人走哒哆／先关斗哆／把饭蒸斗哆。“等我有了钱哆”表示等有了钱后再干别的事；“等客人走哒哆”表示客人在场不便做某件事，须等客人走后再做。

4.“嗒［ta45］”

“嗒”除了表示陈述语气，还可以表示祈使语气。如：你去嗒／你叫他来嗒／快烧火嗒／交来嗒／走嗒！

（三）疑问语气

1.“喔［uγ或ua］”

“喔”常用于疑问句的末尾，音长突出，紧随疑问代词“哪搞”、“郎么搞”之后，“哪搞”、“郎么搞”相当于“怎么办”。所在的句子多表示人发愁。如：我这姑娘老不要小孩哪搞喔／伢子老考不取，郎么搞喔？

2.“啵［po53］”

“啵”用于比较短的疑问句的末尾，相当于“吧”。如：用脸盆和面啵／要烧火了啵／肚子饿哒啵？

3.“咧［liε45］”

“咧”用于句末表示疑问（是非问），相当于“呢”。如：我说是郎么搞的咧／姆妈咧／我的车咧／人咧？都哪地去哒？

（四）感叹语气

1.“嚜［mγ］”

“嚜”用于感叹句的末尾，多表示轻程度地赞叹或埋怨。如，表赞叹：手机还蛮好嚜／威信蛮高嚜／本事还不小嚜／你的笔记记得还蛮详细嚜！表埋怨：你不争气嚜，哪么提得上去／你不下法（下功夫）嚜，哪么考得取？

2.“去［k‘ɯ53］哒”

“去哒”用于形容词性结构“好A”之后，表示惊讶的口气。如：

（5）甲：深圳的楼房有七八十层。

乙：咧好高去哒（这好高哇）！

三、发语助词

（一）“个”

“个［kγ45］”［7］常冠于名词前构成称谓语，有时含有责备意味，有时构成骂詈语。这两种用法常常构成独语感叹句。如，表责备：个二黄／个不争气的／个苕货／个苕伢子！骂詈语：个砍脑壳的／个要债的／个狗东西／个不要脸的！

（二）“看”

“看”用于句头，全句表示征询意见。如：看大家还有么子（什么）意见没有／看“另个”（这样）搞行不行／看咧（这）个任务郎么搞法／看咧个节目还要不要改？

有时用于句头，引出的话语是申述理由。如：他凭什么发火？看我们又没有得罪他／他生个么气？看我们又不是不来／你这样说很不应该，看我又不是为的自己／你不该欺负比你小的，看你又不是不懂事。

（三）“像”

用于句头，表示揣测或不确定的语气。如：像还好／像不疼哒／像饿哒／时间像不早哒。

（四）“这个”

楚语区的人说话常常以“这个”开头，“这个”已经没有指代作用，只起引出话题的作用。如：这个我们今天召集大家开个会／这个今年的春耕生产……／这个老王的入党问题……

四、其他助词

（一）体顿助词

1.“啊［a21］”

“啊”附在主语后，作短暂停顿，引起听话人的注意，再引出谓语对主语加以陈述，有提示、凸显话题的作用。如：你这个字啊，太潦草哒／你这个伢子啊，哪另不听话／他们家的树啊，长得高又高，把我们的棉花都压斗哒。如果不用“啊”来停顿，似乎起不到提醒听话人注意并凸显话题的作用，主语也得不到强调。如：你这个脾气啊，该改改了→你这个脾气该改改了。

2.“么”

“么”用于名词或动词之后，表示停顿，以提示或凸显话题。如：钱么，该花的就花／菜么，肯定是越嫩越好嗒／谈（对象）么，就规规矩矩地谈。

（二）结构助词

用于连接名词，组成一个特殊的联合结构。荆楚方言中的结构助词只有“的［ti］”，其用法有两种。

一是用于对举事物，连接两个相同的名词，前一个名词可以省略后音节。如：你们两位，团长的团长、旅长的旅长，威武得很／党的党员、干的干部，你们不带头谁带头／田里萝的萝卜、白的白菜，要么子有么子／桌的桌子、椅的椅子，码得整整齐齐。前两个画线部分的意思分别是“一个是团长，一个是旅长”，“有的是党员，有的是干部”。后两例类推。

二是连接两个数字，相当于“加上”。如：三十的五十，一共八十。

［1］赵元任.钟祥方言记［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

［2］刘海章.荆楚方言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3］郑婧.湖北当阳方言中的“哒”［J］.现代语文，2007（4）.

［4］张晓红.湖北公安方言词“哒”的考查［J］.语文学刊（基础教育版），2011（8）.

［5］丁媛.京山方言的“倒”［J］.现代交际，2011（11）.

［6］刘雯.监利方言的“倒”［J］.群文天地，2011（21）.

［7］王群生.湖北荆沙方言［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