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大选后的强人政治

欧阳晨雨

柬埔寨5年一届的大选7月28日投票结束，执政的人民党所获席位比上届直降22个，仅比过半数所需的62席多出6席，堪称“惨胜”。对于执掌大权已达28年的洪森首相而言，的确难言满意。

自从1979年红色高棉统治终结以来，柬埔寨5次大选有4次是在联合国主持下进行，而今次完全自主的国会大选，其激烈程度也出乎外界预料。

一张意外的“成绩单”

本次大选有8个政党角逐国会123个议席。由2012年桑兰西党与人权党合并组建的救国党，是洪森领导的人民党的主要竞争对手，也是柬埔寨最大反对党。救国党流亡首领桑兰西在选前9天归国，并派要员下乡，给农民送慰问品、发红包。反观洪森，认为老对手拉那烈、桑兰西都不过是手下败将，而自己的执政成绩有目共睹，故连拉票活动也没有亲自出面。

当年，洪森与西哈努克国王之子拉那烈势同水火。在遭遇了第一次国会选举失败后，洪森凭借强大军事实力，登上了第二首相的宝座，掌握了政府实权。1997年7月，洪森与拉那烈兵戎相见，摧毁奉辛比克党总部，一举歼灭拉那烈仅有的军事力量，迫使这位皇子出逃国外。次年，柬埔寨提前举行第二次大选，洪森顺理成章成为首相，强人政权时代来临了。

作为反对派领袖的桑兰西，原本是奉辛比克党的高层人物，后分立门户。对于这个不听话的政治人物，洪森软硬兼施，欲逼其就范。2005年2月，柬埔寨国民议会以侵犯他人合法权益为由，表决剥夺了桑兰西等3名反对党领导人的议员豁免权，桑兰西随后逃到法国避难，被柬法庭缺席判刑18个月。事后，在洪森劝说下，2006年2月，柬埔寨国王西哈莫尼签署特赦令，将被判刑的桑兰西赦免。回国后的桑兰西，被迫向洪森“低头”，双方一度握手言和。但这之后，桑兰西仍屡屡向洪森呛声，故而再遭牢狱之灾。2009年，桑兰西又流亡国外，次年因涉嫌伪造公文、传播不实信息、诽谤他人等罪名，被柬法庭缺席判刑11年。

今年7月12日，在洪森出面请求下，国王西哈莫尼再度特赦桑兰西。一周后，桑兰西回国参选，却被以“候选人报名期限已过”为由拒绝，且不能恢复第四届国会议员的资格。相比羽翼丰满的洪森，桑兰西像只被剪去羽翼的雄鹰。即便如此，执政党仍战绩不佳。在官方正式宣布结果前，桑兰西担任主席的救国党一度宣布自己获胜，后又迅速删除这一消息。

由于处境不公，桑兰西在选举前就表示，救国党虽将参加7月28日的全国大选，但决定不承认全国大选结果。大选结束后，救国党则指控选举舞弊严重，包括用以识别已投票的墨水容易抹掉、个别人士被取消选民登记、有来自越南的幽灵选民等，表示不承认官方的选举结果。桑兰西还公开宣称，至少130万公民未被登记为选民，致使该党损失20万张选票。

反对者声势日隆

洪森忽视了桑兰西的强大潜力。桑兰西从政前在法国旅居，有着出色的银行管理经历，回国后加入了奉辛比克党，后另立新党“桑兰西党”。他在财政部长任内，于申请外国政府、世界银行和其他国际组织援助方面屡建功勋，还因大刀阔斧地整治腐败、规范税收征管，树立了清廉可靠的形象。在国会之中，桑兰西屡屡叫板洪森，以致被解除财长职务，甚至被驱逐出了国会，沦为戴罪之身，但其敢于发声的形象，也让众多对洪森不满者团结在他的周围。

虽已年逾60岁，洪森丝毫没有急流勇退的打算。他在全国广播电台讲话中说：“我32岁时成为首相。因此，我从年轻时就执掌这一职位，我现在还不老。时间的确不短了，但这本身并没有错。我将在74岁时离职。”

桑兰西党秉持西方民主和自由宗旨，并以反对政府腐败和增加公务员、工人工资为旗帜，在贫富差距巨大、人民急于改变现状的柬埔寨颇具号召力。而后起的人权党在2008年大选中跻身国会。当桑兰西流亡欧洲时，人权党主席肯索卡扛起了反对党大旗，在国内与桑兰西遥相呼应，并在2012年实现桑兰西党与人权党合并，为促动桑兰西回国营造了足够的声势。

从政治手腕看，鉴于议会斗争长期失利的教训，反对阵营也更加圆滑和讲策略。洪森频频祭出司法武器，成为了他们的老师。2010年11月，首都钻石岛发生严重踩踏事件，造成345人死亡，有着抗强拆名声的桑兰西党青年运动联盟主席索速彭，向法院控告洪森疏忽罪。直到2012年底，法院才宣布拒绝审理此案。今年6月，索速彭再次入禀金边初级法院，指控洪森伪造文件让越南人获得合法居留的身份证明。反对党则宣称，有逾450万越南人在柬埔寨境內生活。尽管洪森第一时间予以否认，并批评反对党不实言论涉及种族歧视，可能破坏柬越友好关系，但这一攻击对靠“柬越联盟”发家的洪森及其人民党，仍不啻是一记重拳。

本次大选，救国党得票激增，与人民党执政期间一些问题暴露也有关。从经济上看，柬埔寨虽摆脱了战乱动荡，凭借服装出口、经济援助和中国投资，成为东南亚发展最快的经济体之一，但恶劣的工厂条件和农村地权变卖，引发许多社会矛盾。柬埔寨1400万人口中，1/3每天仅靠不足65美分的收入生活，一些工厂屡现罢工事件。而土地99年出租政策，给反对派攻击人民党贪污腐化、出卖国土、放任外国人大量入境、造成本国公民失业以口实。

腐败问题，也让洪森政权大为失分。早前，西哈努克国王健在时，就毫不客气地对媒体指出，“本国是世界上最为腐败的国家之一”。而今，腐败问题仍渗透柬埔寨的诸多领域，甚至在7月28日投票当天，有士兵把检举字条投入选票箱，举报其上司克扣军饷，侵夺划给士兵的土地，减少大米、鱼罐头等供应品。桑兰西则宣称，在柬埔寨发挥作用的，一是军队，二是钱，但只有法律才能让国家真正繁荣昌盛，“这也是反对党将奉献给这个国家的礼物”。

军队腐败只是腐败的冰山一角。在权力黑手的庇护下，腐败问题愈演愈烈，加剧了柬埔寨一些地区民众的不满。与此同时，稳定的经济增长导致的城市化率和国民教育水平不断提高，选民要求政府改进其问责制、提高施政透明度，这些民众诉求也在选票上得到了反映。

强人政权依旧

虽已年逾60岁，洪森丝毫没有急流勇退的打算。他在全国广播电台讲话中说：“我32岁时成为首相。因此，我从年轻时就执掌这一职位，我现在还不老。时间的确不短了，但这本身并没有错。我将在74岁时离职。”这与之前要执政到90岁的表态相比，已经缩水不少。

尽管在这次大选中，洪森和他的人民党受挫，但也仅仅算是“微震”。洪森作为国家再造功臣，打败了波尔布特政权，结束了30年国家内战，领导柬埔寨从内战和种族屠杀中恢复过来，说服1996年英萨利、1998年乔森潘和农谢投诚，这些都可算丰功伟绩。国内外投资者认为，洪森在政治上的支配地位，是让柬埔寨恢复国家稳定和实现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

再说，洪森的政权基础已经巩固。西哈努克曾指出，洪森和他的人民党已渗透柬埔寨政权的角角落落，成为新柬埔寨的真正领导力量。是共和制还是君主制，都取决于洪森。尤为重要的是，洪森掌握着军队，武装力量向洪森效忠。他控制着媒体，也令其占据了先机。事实上，他的女儿洪马娜就是柬埔寨一家广播电视公司的负责人。洪森出身贫农，电视上经常可见他卷起裤腿，光着脚下田除草、插秧的画面，为他赢得不少底层民众的拥护。目前，虽然首都金边年轻人普遍支持救国党，但是农民、乡村基层干部和中产阶级普遍支持人民党。

相比起来，桑兰西和他的反对党政绩有限，群众基础不够广泛，而且，救国党内部很难做到铁板一块，脱党情形不断发生。如果一味与官方选举结果对抗，救国党所贏得的國会席位将被分配给其他胜选的政党。所以，救国党代主席肯索卡紧急表态：该党不会放弃席位。

可以想见，洪森还会继续有力执掌柬埔寨政权。但面对一份不佳的选举成绩单，他也得思考加强国家法治、解决南北分野等问题，否则，强人政治带来的繁盛景象恐将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