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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花棉袄

2013-06-10张丽

参花(上) 2013年11期
关键词:姆妈长衫棉袄

张丽

天越来越冷了,呼啸的寒风把树木刮得东倒西歪,他的单衣单裤也在风中摇摆。

穿还是不穿?他问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还是摇摇头,把胳臂环抱得更紧。

不穿,不穿!才下了决心,一个喷嚏喷涌而出。他偷偷扫视了一眼,还好,风大,战士们都在弯腰急行军,没人朝这边看。他赶紧揉了揉鼻头,挤出鼻涕向下一甩。不巧,手磕着腰间坚硬的驳壳枪和手榴弹,火辣辣的疼。他对着手哈了口气,解嘲地笑笑:还好有痛觉,手没冻僵。但脚好像不是自己的,木木地在冻地上挪动。

不就是冷点么?有大悟山冷吗?这么一比,他想起老家,想起了母亲。

老家在大别山下,山多地少。父母租种了地主肖秀山的三斗地,天天勤巴苦做,一家三口还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母亲贤惠,种棉纺线织布,穿的衣服补丁加补丁。风在山林里怒号,雪粒敲打着屋顶。破旧的房屋里,母亲的纺车嗡嗡响着,俏丽的脸颊在油灯下忽明忽暗。他问,姆妈,您还没吃饭呢,饿不饿?母亲和颜悦色,幼安,妈不饿——对了,我儿饿了吧?妈去拿红薯。他吃红薯,听见母亲压抑的咳嗽。他喊:姆妈,快睡呀,好冷!母亲轻轻过来,抚摸他的脑袋说,乖儿快睡,妈要纺线,换了钱给儿扯布做棉袄。纺车又响了,他撅嘴撒娇,姆妈,我睡不着。母亲就唱歌:“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咳,咳,母亲咳嗽着,歌声断断续续。他睡了,恍恍惚惚感觉母亲给他掖被角。母亲是啥时候睡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几天后,母亲要他换新棉袄。他不干,他说,姆妈,您先穿,穿旧了我再穿。母亲一手拉他,一手给他解纽扣,他像条泥鳅滑出来。母亲追他,喊着,我的儿,这是男式的,我儿是男娃,男人的衣服女的不能穿。他睁着疑惑的大眼睛,母亲说,我儿,是真的,咱山里男人为大,莫说衣服不能穿,就是手帕子也不准女的用。他不跑了,说,姆妈,那您答应我,也要做一件新棉袄……

风像一把把软刀子,戳他的脸,刺他的脖颈。山路越来越陡峭了,阴云笼罩着山岚,队伍像一条蠕动的长蜈蚣。他脸色青紫,眼睛发涩,一咬牙停下脚步,从行军包里抽出一件花棉袄。棉袄软乎乎的,红艳艳的花缎面,厚实的棉絮。他揉捏了一下,有触电的感觉。这是地主婆的花棉袄,要是母亲有一件多好啊!他似乎看见瘦弱的母亲穿上花棉袄,脸色红润,目光柔和地说,我儿讲孝心呐,好暖和。他鼻子发酸——母亲永远也穿不上了。走的那年,他才五岁。

他恨地主肖秀山,恨万恶的旧社会,十三岁加入儿童团,十六岁参加了红军。反围剿,搜集情报,筹备钱粮,接送往来于中央和鄂豫皖根据地之间的领导干部、交通联络人员,他是无所畏惧的“勇敢分子”。这次长征,受军长徐海东的赏识,他任红75师225团1连的指导员。在这11月的寒冬,全体官兵穿上了棉袄,尽管长的长,短的短;大的大,小的小;厚的厚,薄的薄;新的新,旧的旧,但铺了棉疙瘩浑身就有热气。要不要穿花棉袄?他犹豫着,连战士们都说,穿女人的衣服,不是爷们。挑来挑去,就剩下这件。老家有男人不穿女人衣服的惯例,是把男人当“天”。那我把战士当“天”,咋不是男人?

这样想着,他毅然把手伸进了花棉袄。可是棉袄太窄了,用劲拉还扣不上,他索性找来一件灰布长衫罩在外面。真暖和啊,他想笑,却见战士们对他挤眉弄眼。低头一看,周身紧巴巴的,衣服七拱八翹,像个小丑。他也眨巴眼,大步向前走。偏偏风和他作对,撩起长衫,露出炫目的花朵。有战士叫起来,指导员,花姑娘!指导员,小媳妇!指导员,小娘们……他窘得厉害,急得摆手。战士们见平时沉稳威严的指导员害羞了,觉得更好玩,越发闹。更有胆大的,看军领导走来,一下撩开他的长衫。哄笑一浪高过一浪,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能生气吗?不能!这些战士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开怀一场。笑吧,笑吧,笑起劲了,不冷,也不累。

走着闹着,山林里现出一户人家。从破旧的房屋里,走出一个女人。他有些恍惚,那柔和的笑容,多像母亲!她穿着烂成片片的衣服,该有多冷啊!他疾步走过去,喊着大嫂。战士们看他脱下花棉袄,张大嘴,出不了声。

换上“口袋片儿”,他的脚步迈得更大,高大伟岸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山影。

他就是战将刘震,老家湖北孝感,乳名刘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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