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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利君散文三题

2013-06-10曹利君

参花(上) 2013年9期
关键词:熟人亲戚事情

格格不入

最近新闻挺多,都是些叫人感叹的新闻。韩亚客机在美国旧金山失事,中俄举行海上军演,埃及第一位自由选举产生的总统穆尔西上周在发生大规模抗议后被军队赶下台,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一审获死缓,吉林德惠大火相关领导干部被处理,南京首次实行离婚限号政策遏制“离婚潮”等等。人们走路吃饭聊天说到这些新闻,似乎都有道不尽的感慨,世界并不太平!人们闹不懂韩亚客机上怎么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中俄海上军演是不是给美日看的?2011年埃及驱逐穆巴拉克总统后这个国家消停了么?刘志军给国家造成那么大损失咋没枪毙,这么判是不是轻了?德惠大火被处理的领导后来上哪儿,对他们的现在和将来都有哪些影响?交通限号可以理解离婚限号就能遏制离婚潮吗?听着这些议论,我也跟着一阵阵叹息。不过,叹息归叹息。叹息之后,大概该干啥还得干啥。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那些叹息屁也不顶。有句话说得千真万确,人生就像卫生纸,如果没事儿,还是他妈的少扯,浪费。卫生纸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说来说去,人真就是个情感动物。周六那天坐轻轨客车去净月,在亚泰大街上车的时候,车門口堵得很严。车开动以后,准备在下一站下车的人开始朝门口窜动。这时候发现车厢里面没车门口这么挤,不禁心生疑问,人们上车后为什么不往车厢里面走,反而都喜欢挤在车门口呢?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往里面挤,这时候又有个发现:在两排座位那里,右面那排座位上是两个人定制,现在却坐着三个人。靠过道这边坐着位中年女人,她的屁股有一半悬在外面。看到这,我真替她不舒服,也不是我替她不舒服,应该是她自己的屁股这一半对那一半有意见。同样是屁股,为什么这一半承重,而另一半却不干活,典型地闲出屁来?周六这天气温很高了。两个人定制的座位,现在坐了三个人,能不热吗?这是我要联想的又一个问题。问题就出现在我想到这里,禁不住跟着叹息道:啊啊,这儿坐着三个人呢!我这一声叹息的意思,大概是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站在车门口不往里边来,里边被这个女人的屁股坐法给过道堵住了。女人这时候站起来了。谢天谢地,她终于站起来了,终于叫自己的屁股一半还另一半公道了。过道上的人们顺势挤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女人张开薄薄的嘴唇射过来一排子弹:坐三个人怎么了?坐八个人你也管不着!毫无疑问,这一排子弹都是射给我的。谁叫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这儿叹息什么三个人几个人呢?女人戴着墨镜,看不见她眼中流露的东西。但我完全可以断定这时候她一定是虎视眈眈,像山中大虫那样随时准备朝锁定的猎物扑将过来。我如果继续注视下去,她就会以为我充满敌意……好在几十年的人性与狼性教育,叫我知趣地走开了。我跟她拜拜了,也可以翻译过来,这叫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好男不跟女斗。我已经在心里不是打败她,而是同情她了。她是个病人,更年期了吧?或者,情感婚姻遭遇了某种挫折?不然,在长春夏日的轻轨客车上,她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从净月回来,在160路公交车上睡了一路,直到东岭南街,看见路边那一道加固楼基础的水泥墙,我才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着睡觉对脖子最不公平。这时候就别说脖子那个酸劲儿了。在繁荣路站点停车,阳光铺了一地。两个年轻人在我前面走着,是恋爱中的样子。那女孩上面穿着一件宽松的蝙蝠衫,下身穿着乞丐毛边牛仔短裤,均匀的两条长腿迈着猫步。与她并行的那个男孩高高大大。俩人手里都举着雪糕,又都毫不迟疑地把包装纸撕下来,扔到人行步道上。我在后面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心里清楚自己真是上了年纪,看不惯的东西越来越多,陌生的东西越来越多,对这个世界已经叹息不过来了。

半个熟人

朋友说我熟人多。多少呢,没计算过。当下许多事情真是因为熟人,才有了有的开始有的结束有的还在进行之中。若以过去的习惯,我会把这些事情的细枝末节都记录下来。可是现在只是想想,叹息一下,就放过去了。夏天已然来临。暴雨过后,温度升高了。身体的种种不适都显现出来,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喜欢夏天。就像不喜欢眼下的一些事情,你不喜欢没关系,它找上门来就是要你硬是应承这样一种关系。喜欢与不喜欢交织,还是喜欢的事情多些吧。亲戚方面的事情就是这样。谁叫你是他们的亲戚呢。他们有事情找到头上,尽管不情愿,你还是要坦然担承,这方面没有什么价钱可讲。有两个亲戚这段时间生病,一前一后住进了医院。还有个亲戚从乡下打来电话,讲述的一件事情更为离奇。两年前我的母亲享受了“五七工”,拿到国家补发的钱,还开了一个月工资。母亲跟我感叹国家好啊,没忘了这些当年为国家建设出过力的人,并据此相信国家有能力的时候会对这些人越来越好。似乎感慨刚刚发过,母亲就因病故去了。乡下的亲戚在电话里要说的就是他自己的“五七工”事情。他早些年在县里的一个铸造厂做过翻砂工,论年头不算短,整整十五年。亲戚最近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有“五七工”的政策。他为此找到镇政府找到那些还健在的工友,给自己讨到了说法。只是这件事情两年前就结束了,现在还能办吗?我不得而知,只好答应这位亲戚,帮助他到有关部门咨询一下。亲戚固执地以为,这件事情在他那里办不了要从上头找。如在当地现在是没有解决的希望的。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亲戚就说他可以花钱。在亲戚眼中,解决这样的事情,不花钱是不行的。我当时以为亲戚不过是在电话里跟我说说,却没有料到在这个电话放下的第二天,亲戚就冒着雨跑到省城来,说已经把钱带来了。我那天正在净月登山的路上,气喘吁吁地告诉亲戚先到我儿子小辉那里住下等我,下山之后再与他联系。这件事情我能帮亲戚什么忙呢?我首先想到了有关部门,继而想到了在这个部门做事的半个熟人。为什么叫半个熟人呢?我知道这个人已经很多年了,很多年里和他还见过几次面,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可是,我与他的关系微妙之处就在这里。彼此都没有单独交往,也没有留存过对方的联系方式。很多年很多人大概都是这样的,知道对方的存在,却没打算纯粹地彼此交往下去。这样很多年里,我通过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这样交往着,让这个人的一半住在自己心里。以此类推,自己在人家那里也是这样的吧。那次小聚,我和半个熟人已经面酣耳热。半个熟人忽然有些动情地说,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吱声,也麻烦麻烦我。说着就上来跟我握手。半个熟人手掌极其肥厚。我觉得自己那手还叫手吗?这个念头叫我顿时心生羞愧,为自己的手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我却从对方那里抽不回手来。对方太强势了,那手掌面幅员太辽阔了。半个熟人使劲儿拉着我的手,确认什么似的,追问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我怎么没听见呢?我觉得半个熟人这么问话,实在是酒精作用,烧得人没话找话。我和半个熟人在这边这样拉拉扯扯,把空气都拉紧了。一圈人后来不干别的都看着我俩。其中的一人说我,你快答应啊!你不答应,他能叫你这么走吗?要走了吗,我说过自己要从这里立马走出去吗?我瞅瞅包房门口。门敞开着。服务员端着菜盘刚好路过这里。我用那只没被握过的手,朝服务员示意,告诉她,给我来杯白开水。半个熟人坐直了身子,也把手松开了。他也像我这样嘱咐那位服务员说,他喝啥我喝啥,都来一样的。我的手又回到了我身上。我看看这只手很陌生,红一块,白一块。白的地方不大一会儿,完全红了。这只手的颜色终于统一起来,是只红手。半个熟人好握力,原来他是体工队出来的。我甩甩手,两只手揉来揉去,让另一只手也享受享受。很多年,与半个熟人的这个细节,浮出水面后,我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他在西北出差,告诉我一周之后回来。在这个电话里,我们完全熟悉起来,一致约好,回来再聚。半个熟人当然知道了我说的这件事情。他还像那次握手那样穷追不舍地追问道:你肯定有事儿。没事儿怎么能想起找我呢?犹豫了一下,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确实有事儿。在我那位乡下亲戚眼里,他这件事情真是大事儿。多大呢,我跟半个熟人在电话里绞尽脑汁地形容了一下,好像他真能看得见。很多年,很多年,看来这回是真要麻烦这样一个熟人了。你等电话吧。我回去就给你打电话,告诉你那位乡下亲戚先回去别等我。半个熟人最后这样说道。我谢了他,说好。他会不会帮我呢?或许会吧,因为毕竟是半个熟人;也或许不会,因为还不够相熟。总之,我只能为亲戚做到这样了。

我这样想着。

等待李政

看窗外地面的样子,这场雨大概下了一夜。目力所及无不湿透。就连云彩也像松松垮垮的抹布没有拧干搭在半空,稀稀拉拉的,还在滴落。往日这时候,远远近近的,早就有人在走动了。现在,整条街都那么空荡荡的。好一会儿,从南面街口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穿着看不清颜色的雨衣,与其说走,不如说“挪”更为准确。他真是在挪,挪得很慢。显然,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出去晨练了。今天是周末,单位的事情还是不少,最主要的事情是,上午九点半,我一直负责联系的吉林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李政要来区里讲授创业理论。已经跟李政通过几次电话了,我已经熟悉他那听上去略带沙哑的低音。这声音在女人听来也许是极富感染力的磁性,在我听来却不无苍老。苍老中还透着一种疲惫。苍老和疲惫叫我感觉每次给教授打电话都有了叨扰的意味。我似乎欠了人家什么,这种感觉叫我不太自在。“是李院长吗?”我小心翼翼地捏着话筒,这样问道。每次通话,都是这样开始。这样一开始,我就骂自己一句,真是废话练习。明明是照着上次留下的手机号码拨过去的,不是李教授李导李院长难道还是韩教授韩导韩院长吗?好在李教授李导李院长没在乎我在想什么,总是这么肯定地告诉我是他,然后接着客客气气地反问道:“您是?”和这位教授导师院长就这样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话。我告诉他我是什么地方的某某某,李政就在话筒那边清清嗓音,声音略略提高了一点:“您好!”李政提高了声音,说明他“认”出我来了,认出来以后明显热情,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公事公办。我这时候就有点受宠若惊,捏着听筒就像握着教授的手。我和教授在电话里约好,今天上午九点二十在区政府一楼大厅见面。在与教授再次通话核实一下时间准确无误之后,我到会议室里转了一圈。万事俱备,就等着教授来了。手机飞进来一则短信,是教授发来的:“堵车。”堵车是意料中的事情。这座城市就天上不堵,除此之外,还有哪儿不堵呢。可是,登天无路。谁也不能把车开到天上去。即使能够开到天上去,那里也不是听课的地方。听课的人在地上,在这座城市一个叫自由大路3388号的地方。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李政开着一部银灰色商务车驶进区政府大院。人大办公室的金主任非常给力。他看见教授泊车有些吃力,立马找来司机把车帮忙停好。我招呼已经踏进电梯的那几个人等一等教授。教授拎着皮包飞也似的进到大厅,看见我招呼了一句不好意思,就把包递给我,自己先去了卫生间。李政个子不高,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人高马大。我事先在百度搜图里找到他一张讲课的照片打印出来,就拿着这张照片在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里跟他“对号入座”。有两个人的面部长得挺像教授,被门卫叫住才知道是去别的部门办事的。这样一来,我就觉得自己今天这个角色非常可疑,不仅可疑,而且可恨,有点儿像电影里的叛徒鬼鬼祟祟地在指认革命党。刚才那两个面孔像教授的人若被误认,不知道要施用怎样的酷刑才能屈打成招?终于李政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坐电梯上楼去会议室的路上他又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则对电梯里等候的那几个人说不好意思。走进座无虚席的会议室里,我和李政面带愧色都不好意思起来。李政站在台上毕恭毕敬地朝台下鞠了个躬,感动得下面一片掌声。好像大雨,“噼噼啪啪”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乱射在快活的阳光棚上。

(责任编辑冯雪峰)

作者简介:曹利君,男,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心在流浪》《行走美利坚》《朋友風一样》。现为中共吉林省长春市南关区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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