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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棵树的姿态守护你

2013-05-31郭霁红口述李明洁整理

37°女人 2013年3期
关键词:晚会母亲

郭霁红 口述 李明洁 整理

在中央电视台(以下简称央视),郭霁红是个传奇人物。曾是一名晚会小助理的她,如今连续7年担任中秋晚会总导演和总制片人,担任多届元旦晚会总导演,并获得诸多奖项。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执着,来自当年父亲的嘱托……

父亲走了

1991年2月14日,除夕夜,央视春晚的演播大厅响起《难忘今宵》的旋律。钟声在清冷的夜空回响,我却坐在演播大厅一个僻静的角落,任由眼泪肆意泛滥。这一天,距离父亲离世还不到10天……

我出生在甘肃省兰州市,父母都是老师,父亲毕业于兰州大学。记忆里,父亲很宠爱我,小时候,冬天出门时,父亲总是用大衣把我裹着揣在怀里。上学后,父亲每天都骑车接送我,我最喜欢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把双手自然地伸进父亲温暖的口袋。那时候,父亲像一棵树,支撑着我和母亲的幸福。

1989年,我从大学毕业,进入央视春晚剧组实习。这个消息让父亲兴奋了好一阵子,见着亲戚朋友,就告诉人家自己闺女在中央电视台工作。谁都没料到,父亲去北京享女儿清福的愿望还没实现,就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兰州的医疗条件有限,尽管那时我的工资很低,但依然坚持把父亲接到北京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了胃部病灶切除术。手术后,父亲的食道变得特别狭窄,只能吃流食,吃饭对于他来说,成为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有几天,父亲一听要吃饭就很烦躁,只有我给他喂饭时,他才会乖乖吃一点儿东西。

一天晚上,我从剧组忙完立刻赶到医院。为了让父亲能多摄取一些营养,我冲奶时偷偷多加了一勺奶粉。父亲喝了一口,皱皱眉頭,看了我一眼,一咬牙慢慢喝了下去。可我刚一转身,父亲便把喝下去的牛奶吐了一床……眼前一片狼藉,父亲看我的眼神,有自责、无奈,还有绝望。那一刻,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几天后,医院下发了病危通知书。

那时距离春晚只有10天了,每个人都很忙。父亲此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落叶归根,我跟剧组请了假,将他送回兰州,在甘肃省人民医院进行保守治疗。怕耽误我工作,回兰州的第三天,父亲便催促我返京。当时父亲身体状况确实稳定了不少,我便买了回京的机票,打算春晚一结束,马上回来陪护父亲。没料到,这成为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回京的前一个晚上,父亲精神比平时好了很多,断断续续回忆着过往的生活:“去年春晚时,你和鞠萍坐在台上,好几个朋友跟我说,在电视上看到你女儿了,真漂亮。我听了心里那个高兴啊!你长大了,很幸运地去了中央台,一定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现……”我拉着父亲的手,使劲儿点头。父亲说话很慢,每一句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但他不愿意停下来。一直到凌晨2点多,才对我说:“我累了,先休息一会儿。你拉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我睡着了也不要松开……”

第二天凌晨5点多,趴在床边睡着的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睁开眼,看到护士和大夫都围到了床前,准备对父亲进行抢救。但为时已晚,他心脏监视器的图像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就这样,父亲走了。昨晚,他还紧紧拉着我的手,一刻也不愿放开,那是心怀怎样的不舍啊!以前,父亲一直是可以让我依靠的大树;父亲病重时,我也应该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不是我急着返回剧组,父亲也许能度过这个年关……想到这些,我蜷缩在母亲怀里,像一片簌簌发抖的落叶。母亲一言不发,紧紧搂着我……

替父亲守护这个家

清理父亲的遗物时,母亲递给我一盘磁带。因当时内心极度悲痛,我没勇气把它听完。第二天,兰州大雪纷飞,在赶往中川机场的路上,我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父亲已是天人永隔。

那时,是我到央视工作的第二年,曾经的踌躇满志早已凌乱纷飞: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央视比比皆是,我每天的工作,不是按照导演开出的清单到资料库里借磁带,就是给演员和词曲作者打电话,或者是做场记、编资料……那段时间,每当回到宿舍,我总是望着9平方米的天花板发呆,内心充满痛苦、失望和迷茫。

恰逢当时甘肃省电视台向我抛出橄榄枝,我便萌生了离开的想法。如果去甘肃省电视台,离家近,熟人多,未来的工作和生活会平顺很多。但我真的该走吗?

过去,遇到大事我可以和父亲商量,现在,我找谁拿主意呢?某个瞬间,我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盘磁带,便将它找出来,放进了录音机。随着熟悉的声音,父亲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眼前:“女儿,爸爸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现在,妈妈年纪大了,这个家以后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让妈妈幸福……”

磁带里留下的,是父亲对我的嘱托。

父亲在世时,像宠爱女儿一样宠爱着妈妈。他几乎不让母亲干任何重活,偶尔闹矛盾,不论对错,总是父亲先认错。父亲走后,母亲情绪低落,以前爱说爱笑的她变得沉默寡言,每次我打电话回家,说不了几句话她就开始哽咽……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比我更无助、更伤心,她就是母亲。父亲很了解母亲,他把自己一生最挂念的人托付给我,其实是一种生命与生命温柔而残酷的交接——母亲老了,我得替父亲守护她,守护这个家。

原来摇摆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我决定不仅要留在央视,还要将母亲接到身边来。不管有多难,我都要替父亲以一棵树的姿态庇护母亲。

兰州有母亲所有快乐的、忧伤的回忆,一开始她并不愿意离开,但拗不过我,最终还是来到了北京。

当时,我和新闻主播贺红梅同住一室,我至今依然感激她能让我带着母亲一起住。那段和母亲相守的岁月,虽然清苦,但充满温情。没有钱,我们就吃最简单的早点;没有大床,就相拥着挤小床;没有车,就挤公交满北京转……经济状况好转后,我和母亲找了个小居室,总算在北京有了家。

为了父亲的重托

为了给母亲更好的生活,我努力寻找着一切机会。不久,央视开始筹备第四套节目,当时只对香港和台湾播出,受众面极小,没多少人愿意去,我便选择了这个“冷门”频道。

去了才知道,情况比预想中要难很多:台里没有给太多经费做新节目,我只好把以前的录像带都翻出来,按不同的主题编辑成一期期文艺节目。那时,每天太阳还未升起,我就扎进机房,直到晚上10点才回家休息。整整一年时间,我没怎么见过阳光。

体力上的辛苦,对于年轻的我来说不算什么,正是该吃苦的时候。但对于母亲,我却心怀愧疚。为了让她开心,才把她接到北京,但现在却要她日日忍受着漂泊的孤独。白天,她一个人守在家里,默默地做着能为女儿做的一切: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拆洗被褥。晚上,无论我多晚回家,她都会坐在沙发上等我,为我留着灯、备着饭。

每当我说“对不起”,母亲都笑着说:“傻闺女,你比我累,能跟你在一起,就是福。”有时候,我提前回家,母亲便会忙前忙后到厨房做几个家乡小菜,再默默地看着我吃完,偶尔说一句:“你又瘦了,以后我多给你做好吃的……慢点儿吃,看你,和你爸吃饭一个样……”这话,总会让我想起一家3口在一起的时光。父亲吃饭速度最快,但吃饭很不积极,母亲叫他几遍,他还坐在电视机前不挪窝。直到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走过来。而母亲吃饭最慢,等父亲吃饱了,她还没吃完。直到父亲病重,说想吃鱼、想吃红烧肉时,母亲才告诉我,父亲并没有那么爱看电视,只是想把好吃的让给我们俩。而母亲的慢,则是想让父亲吃好一点儿——快慢之间,全都是爱。

海峡两岸的坚冰被打破后,央视决定在厦门举办一场名为《海峡之春——两岸歌会》的大型晚会,我被任命为总导演。为了完成这次任务,我一天只睡一两个小时,一个环节也不敢放松。那段时间,母亲几乎见不着我的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时母亲已经走出父亲去世的忧伤,还结识了一些邻居朋友,没事时常一起逛逛超市、遛遛弯。最终,我首次独立执导的这台晚会取得了成功,并获得第八届电视文艺“星光奖”提名。

我终于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离给母亲安稳生活更近了一步。但接下来的意外,险些将我推向崩溃的边缘。

1995年底,美国全美中华团体工商联合会与央视联合举办海外华人华侨春节联欢晚会,我担任晚会的总导演。

1996年2月11日,晚会在洛杉矶著名的帕萨迪那大剧院拉开了帷幕。整场晚会非常成功,但夜里11点,央视驻美记者在向央视新闻部回传晚会新闻时发现,录像带播放了半个小时后,画面就开始闪烁,十几分钟后,画面全部变成了黑屏。原来,我们租来的转播设备是早已被国内淘汰的,监视器反映的是录前信号,无法知道录制后的效果。这台晚会如果不能按期在春节播出,后果无法想象……

母女连心,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家里的绿萝换了新土后,已经长了好几片新叶子。那是一盆我几乎要扔掉的绿植,除了梗是绿的,叶子全变黄了。当时母亲阻止了我,说只要还有绿色,就有活下来的希望。母亲在电话里自豪地说:“看,我说得没错吧。一盆绿植也是有灵性的,你不放弃它,它就不会辜负你。”电话那头的闲聊,神奇地给了我前行的力量。就像父亲曾经告诉我的那样,事情来了,不要怕,努力解决就好。

我连夜召集同事,果断决定尽一切可能补拍:重新联系剧院商谈租用问题;以录音效果不好为由,请演员再来表演一次;到北美电视台借用新闻素材……无法重新复制的部分,我和同事们将上次錄制时摇臂机位拍摄的观众镜头以及外景巧妙地编制到一起……

最终,补录的这台晚会获得了诸多奖项。获奖这天,我又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她饶有兴趣地跟我讲正在看那台晚会的录像带,还说把邻居也请到家里来看了,大家都说好。母亲语气里充满了欢快,那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如此开心。

晚会的成功,让我的能力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后来我攻读了北京广播学院的研究生,随后还参与创办了《中华情》栏目,执导《海峡论坛》开幕式。

事业稳步上升,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母亲本该过得更舒心,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年龄的增大,她渐渐不太爱出门了,唯一的倾诉对象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的工作却越来越忙,从2004年开始,还受命担任中秋晚会的总导演,这意味着我每年有一半时间要在外地。每当我出差时,母亲都会依依不舍,一直把我送到楼下。

在外地,每天晚上我都会给母亲打电话。令我吃惊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熏陶,母亲竟然成了半个艺术顾问,节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总能第一时间提出来。发现母亲的这个“天赋”后,每次节目制作完成,我都要问一问她感觉如何,如果她觉得行,我心里就有底了。对此,行话里戏称:“得大妈者,得天下。”意思是一档节目,如果大街小巷的大妈都说好,收视率肯定高。而母亲,就是我的御用“大妈”。

只要有闲暇,我就会带母亲出去旅游、看电影、逛商场、做SPA,那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候,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2006年厦门中秋晚会,我特意安排了母亲最爱听的一首歌——阎维文演唱的《母亲》。2007年承德中秋晚会,我又邀请龚演唱了一首《父亲》,那是献给父亲的歌。那时,距离父亲离去已隔了16年的时空,我还是要告诉他:一路走来,不管是艰难还是顺利,我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冬之暖摘自《知音·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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