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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堆喝酒的煤兄弟

2013-05-30徐岩

参花(上) 2013年7期
关键词:小酒馆

徐岩

冯福和杨大年是一对十分要好的兄弟,一块堆儿下井挖煤,一块堆儿升井进澡堂子。洗掉满身满脸的煤粉之后,就凑钱去矿区门口的小酒馆喝酒。冯福的牙齿不好,有好几处龃齿,说话漏风,总是抿着嘴小声嘀咕。杨大年却大嗓门,说话直吵吵,可嗓子灌。俩人要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尖椒炒干豆腐,就坐下来喝酒。酒分心情,好时一斤喝完再来一斤,坏时每人只喝三两,三两就是满满的一玻璃杯子,慢慢地呷。

不是有句话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句古诗很呼应两个人喝酒的样子。小酒馆不大,只放四张桌子,一大三小,酒桌是从学校里搞来的学生课桌,兴许是淘汰下来做了修补的。两人一边一个对着坐好,脱掉棉袄各掏出一包烟摆桌面上,半根烟吸去时,菜也上来了。这可是大冷的天,屋外的雪漫天地下,屋里的火炉子燃得旺,你说不喝酒消磨时间还能干什么。

冯福和杨大年都是四采区的挖煤工,属于三班倒,俩人从井下干完活升到井上时正好是凌晨两点半钟,从澡堂子里出来,天依旧黑着,两个选择,回院北的职工宿舍里睡觉,或者去矿门口的小酒馆里喝酒。从澡堂子门口出来两人也不说话,看眼神,有一个朝矿门口的方向瞅一眼,那就算是指路了,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奔了酒馆去。

其实,掐指头算也花不了几个钱,三天两头喝一顿,两人轮换着买单,也就是月工资的一个零头。这几年煤炭市场好,矿工挣的钱多了一点,但也都是血汗钱,每天戴上安全帽下到几百米或上千米深的井下,身家性命就算是交了出去。所以说多半下井的人是不太攒钱的,钱是身外之物,留他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吃了喝了也就赚了。

吸引冯福和杨大年的不仅仅是暖身子的酒,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酒馆的老板娘小红。小红是井下挖煤工们的另一道菜,而且是一道硬菜。拿矿工赵大权的话说,不就是喝酒吗,还用哪门子菜呀,只要看着小红的漂亮脸蛋就能下酒。

元旦前的一天,杨大年跟冯福咬耳根子说,他已经把小红拿下了。冯福不信,说你净他妈吹牛,人家长那么好看,能瞧上你?杨大年说拿下就是拿下了,犯不上跟你吹那脏玩意,不信哪天你请我去喝酒,她准陪咱俩喝。冯福脸就红了,抓了抓耳根子的痒地儿说,你就是吹牛逼,不可能的事情。结果两人当天晚上从井下上来便去了小酒馆。果真跟杨大年说的一样,老板娘小红不单坐过去陪他俩喝了酒,还让杨大年亲了两回脸蛋。酒罢俩人往职工宿舍走时,冯福说俺算服你杨老三了。

所以说,俩人才经常地在下夜班后去小酒馆里泡上几个钟头,小酒馆是昼夜营业的,为的是赚矿工们的钱,同时也给他们提供个消磨时间的地方。小酒馆能越开越红火的更主要一个原因,还是矿工们喝酒能赊账。还有,要不怎么说冯福和杨大年俩人喝酒是对影成三人呢,另外的一个则是酒馆的老板娘小红。

冯福比杨大年大两岁,三十九,属蛇。家在黑龙江北部一个县城的偏远小村里。出来下井挖煤也是迫不得已,连着两年闹旱灾,几亩地就包出去让别人种了。冯福人憨厚老实,挖了几年煤后攒钱说下了一个媳妇。女人姓田,叫田洪梅,是个在菜市场摆摊卖水果的,比冯福小四岁。两人结合是经由冯福的师傅老范介绍的,田洪梅跟老范家是邻居。因为冯福经常去师傅老范家喝酒,少不了得掏十块八块钱买些好嚼咕孝敬师傅。冯福去菜市场或割两斤肉或买几个卤好的猪脚,再拎着去住在三街的师傅家。田洪梅和冯福两人便时而碰见,或菜市场里,或三街的胡同口。

有一回冯福正跟师傅老范坐炕上喝酒呢,田洪梅敲门进来,给老范送进来一网兜红苹果,说是刚从胶南贩进来的,给范叔尝尝新鲜。老范把徒弟冯福介绍给了田洪梅,两人就相识了。后来冯福再去师傅老范家时也顺便去田洪梅的水果摊上买两斤水果,搭咯着说上两句话。半年之后,田洪梅跟老范提出来给她和冯福两人保媒。老范方一拍大腿说,怪不得这闺女怎么这一阵子总是给他送水果吃呢,原来是有所求啊。老范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两个人牵了红线。

结婚入洞房那天晚上,冯福搂着田洪梅的光身子问她,是不是在第一次给他师傅老范送水果时就看上他了。田洪梅直爽地说,是。冯福就翻了身再一次把田洪梅压在身下说,原来你们女人的脸皮也这么厚啊。田洪梅任由冯福戏谑她折腾她,只是好脾气地笑着说,咱是卖水果出身嘛,知道好坏的,看中的还不是你的老实憨厚。这句话倒是把冯福说心热了,想自己还不就是个臭挖煤的,整天下的是苦力,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能舍下脸嫁给自己,算是福分吧。

田洪梅白打嫁给冯福之后,两人在半年的时间里频繁地折腾,却没把自己的肚子折腾大,去城里看了中医才知道田洪梅有病,总是怀不上孩子。冯福开始也没说什么,怀不上就怀不上,不生娃的女人不也是自己的女人吗。可两年后,冯福带着田洪梅回了趟老家,冯福的娘却好一阵把他数叨。说冯家就他这么一个男娃,怎么着也不能断了香火。老太太的话冯福没觉得咋样,他媳妇田洪梅却在心里结下了疙瘩,回矿区后她三番五次地利用卖水果贩货甩货的机会,四处地求医问药,总是想尽快地把自己的病根除了,好给冯福生下个一男半女。

有病乱投医也好,急三火四吃汤药也好,反正是始终不见效果,两个人就都折腾烦了。冯福跟他女人田洪梅说,不生就不生吧,没娃的人家多得是呢,也没见人家不过日子了,冯福的话暂时暖了女人田洪梅的心。

杨大年依旧跟冯福一个班下井,因为两个人属同一个师傅,就很要好,常常下了班升井后结伴去小红开的酒馆里喝酒,打发天亮前那一点时间。

杨大年属羊,却没有羊的天性,大嗓门整天吵吵巴火的,跟冯福相比,在性格上简直是判若两人。喝酒的时候总是说点荤话,对冯福说冯福也不在意,知道他也是从井下听来的,说就说呗,权当解闷了。

杨大年家在外省,好像也不富裕,每月发了工资第一个跑到附近的一个邮电局,往家里寄一大半钱回去。

两个人算是酒友,在喝酒的方式上采用礼尚往来,你一顿我一顿,到谁结账就谁结,绝不抢也不争。

冯福也带杨大年回家里喝过两回酒,尽一下当兄长的情意,可后来就不拉杨大年回家里喝了,原因很简单,杨大年的酒量在小酒馆时还可以,可一旦到了冯福家里就有所削减,一斤的量能折到六两。还三回醉过两回,醉了跟田洪梅也说荤话,说得田洪梅不喝酒脸也红扑扑的。冯福就不乐意了,冯福在下井挖煤时,跟杨大年说,你嫂子就是你嫂子,她不比小酒馆的老板娘小红,能疯能闹,你嫂子脸皮薄,听不得荤话。

杨大年也不把冯福的话当圣旨来听,继续跟他开玩笑,说脸皮薄那是缺少锻炼,你夜里折腾她时跟她多说荤话,习惯就好了,不是有句歇后语吗,叫油滋啦发白,短炼。杨大年说完就哈哈地笑。冯福却不笑,往往趁在自己身边挖煤的杨大年不注意,照他屁股蛋子踢一脚,然后背转身去小声笑一下。

矿门口的小酒馆开得很红火,尤其是雪一下过之后,更是矿工们最直接的休息、娱乐场所了。老板娘小红从八里地外的孙家烧锅拉来几大塑料桶散装白酒,一拉溜摆在窗台底下,每桶都有百十来斤,纯粮食酿造,60度。

酒桶的上面摆一只水舀子和一只提溜,窗台上则摆十几只印蓝花纹的酒壶,每壶能装三两酒,来喝酒的人喝多少自己去舀,报个数就中。

尖椒炒干豆腐、炝土豆丝、麻婆豆腐、肺子炒红辣椒和油炸花生米是家常菜,来喝酒的矿工就是四张桌都坐满了,点的菜也不外乎就是这几样。桌子上有成头的大蒜、成罐的炸好的辣椒油,还有腐乳臭豆腐,都是免费的。

冯福和杨大年两个人从井下上来,泡过澡堂子后,一准要来小酒馆里坐坐的。和他们俩一块升井的人,多半回职工宿舍补觉去了,就是有来酒馆的,也只是叫碗馄饨或者煮两袋方便面,暖和一下胃便成了。冯福和杨大年却不一样了,得要两个菜,坐下来喝两壶。

有时候杨大年边喝边逗冯福说,不天亮你不能回家。冯福说回家咋的?杨大年说万一嫂子那边有情况,你撞上了可咋办?冯福说你嫂子不是那种人,哪像你个臭嘴,乱说一气。

酒馆的老板娘小红也帮冯福数落杨大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在井下没个人样,上来咋也不见懂事理。

小红是个长得俊的女人,好几年了都一个人操持这个小酒馆。据说她丈夫是个工亡的矿工,比她大六七岁,在冯福和杨大年两个人来矿上找活干之前就遇上了一次冒顶,被砸在了下面。矿里也是出于对她的照顾,把矿门口的两间闲置的仓库房倒给她开酒馆,挣些钱补贴家用。

小红姓鲁,性格外向,心地也特善良。其实她开酒馆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跟丈夫结婚十几年,矿山的事她早就熟络了,并且有了感情。她舍不得离开这个既喧嚣又寂寞的地方,她喜欢看到每一个矿工那张黝黑健康的脸,觉得亲切,像看到自己已故的丈夫一样。她和丈夫结婚十几年也没有生孩子,有一个六岁的女孩是从丈夫的堂兄处讨要来的,丈夫没了之后,堂兄就把孩子领回去了。

小红的小酒馆有矿里照应着,特别是丈夫的这一帮子矿工兄弟们照应着,开得算是红火。作为老板娘的她不光是人长得漂亮,还有一手好的烹调手艺,几样家常菜炒得香甜可口,很合矿工们的胃口。来喝酒的人不光是盯着酒,更多的还盯着她那漂亮的脸蛋和迷人的身段,要不怎么说是硬菜呢。矿工们喝着酒跟她说着荤话,渐渐地就成了她的粉丝。杨大年也是其中的一个,他曾不止一次地跟他的酒友冯福说,将来他娶婆娘就娶鲁小红那样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娶回家里受用着呢。冯福跟他开玩笑说,又不是割肉包饺子,要那么好的身条有啥用。杨大年立马快嘴回击说,身条好能生娃呀,像你家嫂子屁股大也不能生娃,还不白养着。杨大年说完就觉得说走了嘴,赶忙用手掌捂了嘴巴噤了声,可冯福还是把酒杯礅在桌子上,起身走人了。

矿里的冬天总是显得特别的冷,大雪片子一落就是好几天。雪没从前那么白了,经风吹起来的煤粉的掺合,竟成了那种灰白色。不远处的几座矸石山,被雾气环绕着,像画中的山脊。

从窗户里边看出去,围绕着那些山脊晃荡的是几只飞来飞去的鸟。

这扇窗户很小,是一个镶着木格格的小圆型水泥窗,嵌在小酒馆的北墙上。小酒馆在矿区大门口约三米的地方,是一溜平房中的两间,门前有几棵碗口粗的杨树和一个大花坛子。夏天的时候花坛里是被小红种了大地红的,花开得紫艳,冬天落了叶和籽,只有光杆伸出积雪以外。冯福和杨大年两个人也不总是夜班升井时聚一块堆喝酒,时不常的也赶在白天歇息时凑到小酒馆里喝一顿。这往往是要在中午时分,中午时分冯福的老婆田洪梅在东山的菜市场摆摊卖水果,不回来给冯福做饭,就给了他们俩聚一块堆儿喝酒的机会。

冯福和杨大年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透过窗户朝外面望,他们看到的就是前面刚说过的一些景色,场景的设置、灰和白的结合。望过之后,再把视线拽回到屋子里来,炉膛里的火苗子依旧哔剥作响。酒精也跟着室内的温度迅速升温,两人的舌头就大了。

杨大年说,冯哥你不是总想要孩子吗,现在有法子啦,咱可以借鉴一回。杨大年说着话就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来,找到一段文章指给冯福看。冯福看了气得脸发紫,说你这是出的啥好法子,纯属坑人吗。杨大年说人家报纸上都把这法子当成经验介绍呢,你又有啥不信的。

杨大年拿给冯福的报纸是一张当地的晚报,上面用巴掌大一块地方说了一个案例,说的是借种生子的事。杨大年借着酒劲跟冯福磨叨,说人家城里人都能用这个法子,咱一个矿工咋就不能借鉴一下呢。反正是自己得利的事情,又亏不着谁。

冯福就急赤白脸地说,要是你的女人你愿意把她献出去让给别人睡吗?冯福说完这句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没想到冯福的话把杨大年也惹急了,急忙辩解说你说的是人话吗?那可是给你生娃,给你干传宗接代的活,费力又劳什子的。你没瞧见这报纸上说吗,正常的还得给人家相应的报酬呢。冯福说反正俺不干,你杨老三就是说出大天来,俺也不会走这条歪道。

两个人就继续喝酒,从小酒馆的窗户口朝外面望。远天仍旧是灰白的色彩,这会儿已经没有鸟在矸石山的山脊处飞来飞去了,倒有一轮乌蒙蒙的太阳钻出云层来。

两人喝得差不多时,小红给他们端上来两大碗煮面,是现做的手擀面,腾腾地冒着热气。冯福从怀里掏出钱来结账,并对杨大年说,以后别给我乱出损招,赖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杨大年也动了气,喝净杯子里的酒说,又没让你请俺帮你女人生娃,跟俺急的啥子脸,像谁愿意管你闲事似的。

两人摇晃着往出走时,杨大年抓着小红的手说,红嫂子你到底啥时候嫁给俺,俺都有些等不及了。酒馆的老板娘小红依旧抿嘴笑着说,等你攒足了钱,把新瓦房盖好,置办齐了再说吧。

杨大年说那还不快呀,不用出半年,准齐全了,到时候你要是变桄子可不中。

小红说不变桄子,谁要是变桄子谁是小狗。

雪下得越来越密的时候,节气也就接近腊月了。

三采区的挖煤工冯福和杨大年在矿门口的小酒馆里又喝了一顿酒。这回两个人都争着付账,结果却谁也没付成。酒馆的老板娘小红从腰里掏出几张钱扔进身后柜台摆着的钱匣子里说,总共也没多少钱,十六块五,争什么争,算是我请你们俩了。

因为采煤队重新把工人们分了组,两个人一贯的一班作业就分成了两班。尽管两个人是不乐意分开的,但不分开又不行,两个人都被安排当了班长,也就是说各带一个班组采煤了。这样子不但工资能上调百分之三十,肩膀头上还压了担子,以后兴许还能带徒弟呢。两个人喝酒时四目相对,没说几句话,却好像又彼此唠叨了很多话。

临近年前的一段时间里,杨大年轮上了夜班,白天就赋闲在家休息。一日去街上买黄烟叶时,赶巧遇到了冯福的女人田洪梅,拉一手推车新上的货从城里回来,在进矿区一条巷子口时路滑翻了车,顺带地崴了脚脖子,正坐雪地上揉搓着。

杨大年忙拔刀相助,帮忙把田洪梅搀到车上坐好,自己拉起车子把人和货都给送到了家。杨大年人很勤快,又会来事儿,给田洪梅烧了壶开水,让她泡脚的同时,自己又去外面买回来一瓶烧酒,抢着拽着把田洪梅肿起的脚脖子给搓揉得消了肿。又去外面顶着风雪把一车货给卸到了仓房里,才进屋歇息抽烟。

田洪梅被杨大年的举止感动了,自己长这么大,风里来雨里去地干活,吃的苦那可是老鼻子去了,没人这么关心过她。就是跟冯福结了婚,也没见自己男人这么对她好过,田洪梅就掉了眼泪。

田洪梅看已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便忍着疼下地去仓房里取自己包好的冻饺子,煮给杨大年吃。两人还喝了一瓶酒,起先是杨大年一个人喝,后来经不住杨大年劝,说喝点酒对她的扭伤好,有舒筋活血和消炎作用,便也喝了两杯。酒后,杨大年就拉了田洪梅的手,说你怀不上孩子兴许是他冯福的病,你该另外找个男人试一试,不然总得背个不生育的坏名声。

杨大年的话就把田洪梅的脸说红了,嗫嚅着说这哪行啊,要是让俺家冯福知道了还不打死俺啊。杨大年说你就不会背着他做那么一回两回啊,人不知鬼不觉的。我好像听说你这阵子在吃治不孕的汤药是吧,兴许就能怀上个男娃,不一下子就解了你的心病吗?

杨大年见田洪梅有些活心,就顺势搂住她的腰身解她的裤带。

没想到喝了酒的田洪梅还真应了他,两人便拴了门大白天里做了一回。杨大年因为喝了酒,做那件事时特别硬气,把田洪梅折腾得大呼小叫的,两个回合就服了他了。事后,田洪梅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杨大年,没成家咋还那么会弄。杨大年笑着说,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吗?见田洪梅无比的纳闷,杨大年便告诉田洪梅说,是在一次来她家里找冯福喝酒时,在窗户外面撞见他们俩人正做着呢。杨大年的话羞得田洪梅再一次红了脸,忙说杨大年瞎叻叻。之后嘱咐杨大年一定不能把这丑事说出去,还强调要是说出去,她可就没脸做人了。

杨大年趁机抱住她的身子说,不说,不说,但还得找机会让他来下一回,做爱这东西真是太过瘾了,做了一回想下回,说嫂子你得答应俺。

田洪梅说,答应你可以,但怀上了就得快刀斩乱麻,立马断掉这层关系。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达成了协议,可田洪梅只让他有了第二次,却没有第三次。两个人做第二次时便被街坊给撞见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冯福的耳朵眼里。

有时候事情真像是鬼使神差,是无法让人琢磨和料定的。

过了小年之后,冯福和杨大年两个人又调到了一个班组,冯福继续做他的班组长,而杨大年则成了他手下的工人。矿里为了年终增产,完成全年的生产指标,将井下作业由原来的三班倒改成了二班倒,人员就又进行了重新划分。下井之后,冯福跟杨大年又成了一对采煤的搭档。

巷道有八九百米深,两人在采煤时只能弯着腰身靠安全帽上的矿灯照亮。两人干一阵就歇下来说几句话,冯福还是话少,但话语中却多了几许锋利。冯福说往后下来不能掖烟口袋了。冯福的话语调很慢,声也小,却很脆亮地传进杨大年的耳朵眼里。杨大年说咋了,凭甚不让掖?杨大年依旧是大嗓门,吵嚷着反问上一句。冯福说凭甚?凭你那么做违反规定呗。杨大年便从裤腰里摸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布烟口袋来,拿到鼻子跟前闻几下。杨大年使劲地吸溜着鼻子,说真他妈过瘾。

这是两个人共同的一个秘密,要知道下井挖煤是不允许带烟带火的,井下作业安全须知上写得清清楚楚,哪个违反规定了会得到处罚。可两个人除好喝两口酒之外,还都是十足的烟鬼,几个时辰吸不上一口烟就难受得不得了。心眼活泛的杨大年便暗中缝了一个小烟口袋,装一小把烟叶,下井时偷偷掖在裤腰里,干活累了犯烟瘾时就拿出来闻上一闻。杨大年的举动曾很得到冯福的赞许,还是他的“同案犯”。

可这忽儿却突然以此指责起杨大年来,很让杨大年不服。

冯福给杨大年的说法就是他现在是班组长了,说杨大年你不也曾经干过一段班组长吗,怎么能不带头遵守矿上的规定呢。

杨大年便拿鼻子哧了一下说,假正经。

杨大年的话把冯福说恼了,一步跨过去,夺了杨大年手里的烟口袋,扔进了煤堆里,还操起铁锹在上面砍了几下。

杨大年被冯福的举动吓住了,想平时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咋一下子就来了火气呢。

杨大年想发火,但忍住了,他觉得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是有愧于冯福的,兴许他是知道了他杨大年偷他女人的事情,那人家发个火耍耍脾气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自己是有错的,帮人家怀娃娃虽说是做好事,但终究也是不光彩的。

杨大年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依不饶地说,真是官升脾气长啊,跟自家哥们还摆臭架子。杨大年说着话就去拾了锹,自顾自地攉起煤来。冯福气愤地从后面看着杨大年干活的样子,心想,谁跟你是哥们,哥们还他妈的弄人家老婆。冯福到目前为止还拿不准杨大年勾搭上他老婆田洪梅的事是真是假,只是听人家传言,却没有真凭实据。倒是回家里时问过老婆几次,可田洪梅嘴硬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为此还跟他闹了个天翻地覆。

冯福就在心里说,无风不起浪,你杨大年可别让我找到报复的机会,小心弄死你。

两个人依旧在凌晨两点半钟下班升井,进澡堂子洗澡,然后去小红的酒馆里喝酒。冯福以前不是太恋酒,可白打听到杨大年跟自己老婆有染后,酒量无形中增了不少。不是他贪杯,更不是他的酒量练得见长,而是他打心里不服杨大年,都是五尺高的挖煤汉子,凭什么就在喝酒上输给你。两个人每一次都比量得差不多都有几分醉意了,才歇手。

喝多了酒的冯福和杨大年就喝茶水抽烟卷。冯福抽的是灵芝牌子的,杨大年抽的是老巴夺,都是廉价烟,每包都不超过三块钱。抽完小半盒后,两人的醉意就更浓了。小酒馆的老板娘小红早就回里间睡去了,给他俩捅旺了炉子,让他俩慢慢喝。

门外的风雪刮得窗玻璃哗啦啦响,就在这响声里出现这样反复的对话:冯福问杨大年最近做过啥坏事没有?杨大年舌头有些硬地说,做过,能咋的?冯福说咋的倒不能把你咋的,但你为啥要做坏事呀?杨大年说心里憋屈就做呗。冯福也不问杨大年做的究竟是啥坏事。冯福说,你他妈的不够哥们意思,你说井下边有多少煤等着咱们挖,你有多少力气不能使啊,偏他妈的去做坏事。杨大年说,我愿意做,我那是助人为乐。杨大年的话说过之后,冯福便不说话了。杨大年的话兴许是说到了冯福的痛处,他便拿一双粗糙的大手抹眼睛。

杨大年说,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一个大老爷们咋还说哭就哭呢,真他妈没劲。

两人半天不说话,各抽一根烟卷后,起身往门外走。

风雪里两个人分开了,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朝南的冯福摇晃着奔了家的方向,朝北的杨大年回了矿职工宿舍。

雪地上留下的两个人的脚窝,很快就给风淹没了。

快过年时,冯福的老婆田洪梅真就怀上了,这让冯福不知是喜是忧。

冯福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女人怀上的娃是他的还是杨大年的,想得他头疼欲裂。

冯福就去小红的小酒馆里喝酒,借酒浇愁。冯福没有叫上杨大年,他想这会儿杨大年多半是在矿职工宿舍里睡着。冯福点了两盘菜,自己动手舀了两壶酒,坐下白斟白饮。

两壶酒喝完了,冯福的心里有了主意,他想打蛇得打七寸,抓赌得抓现行,要想知道田洪梅怀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那只有找到杨大年是否跟田洪梅勾打连环的证据。

冯福的这个主意可谓是苦肉记,他只能这么做,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得知道人们关于杨大年和他女人的传言是真是假,好尽快地做出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

冯福不动声色地去矿区邮局给堂姐打了个电话,让堂姐从老家那儿给矿里拍封电报来。冯福接到电报后马上跟老婆田洪梅商量,向单位请几天假回去探望患了病的老父亲。田洪梅要跟他一块回去,被冯福劝住了,冯福说你刚怀了咱的娃,就在家歇着吧,大冷的天,再说你的水果摊也离不开人啊。

冯福跟老婆说好之后,又去矿上跟采区的区长请了几天假,说回去探望病重的老父亲,就收拾好东西奔了长途汽车站。杨大年得知了冯福回老家的信,还亲自跑到汽车站送了他,并买了一大网袋的营养品。冯福说你嫂子刚怀上了娃娃,你没事过去照看照看吧。杨大年说没说的,谁让咱是拜把子兄弟呢。你就放心去吧。

冯福去长途汽车站转了一圈,见没有人跟踪也没人注意他,就打了辆倒骑驴返回到三街的矿区文化宫附近。进胡同里找了家录像厅钻进去看循环场,一直看到天黑。又在里面吃了两碗泡面,才出来奔家里走,他知道杨大年是白班,这会儿该从井下上来了。若是真的如传言所说,他该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肯定去自己家里跟田洪梅约会。

冯福利用夜色的掩护潜进了自家大门口的偏厦子里,藏在一堆农具的后面,睁大了眼睛等着抓杨大年和田洪梅的现行。一直等了两个多钟头,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在他直打哈欠的时候,大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影,走到窗户底下,才发现是老婆田洪梅的表侄女小兰,敲门进屋去了。冯福继续藏匿在偏厦子里,瞪着两只牛黄般的大眼珠子又监视了一个多钟头,屋里的灯却灭了,里面的人睡觉了。

冯福知道他有时候上夜班时,田洪梅的表侄女也经常来陪宿,冯福悬着的一颗心才撂下了。

冯福没有回家,他去三街洋砖胡同一个哥们家借了个宿,跟那个哥们也撒了一个谎,说家里来远房亲戚了,这两天都得出来找宿,添麻烦了。

一连三天,都是田洪梅的表侄女来陪宿,并没有见到杨大年来约会,冯福渐渐地打消了一些念头。他想,难道真的是传言吗?他跟杨大年总归也是四五年的哥们呀,杨大年不会那么做的。但思来想去,冯福还是没有完全地打消心里的疑虑。

矿上下了更大一场雪,雪片子跟棉花团似的落得铺天盖地,把整个矿山都盖了个严严实实。

冯福和杨大年又成了酒友,两个人在下凌晨两点半的班后,升井进澡堂子洗澡,之后就拉扯着趟一尺多深的雪壳子到矿门口的小酒馆喝酒。老板娘小红因为下大雪已经睡了,愣是被他们俩给敲了起来。捅炉子加煤核,掂马勺给俩人炒了两盘菜,再温了酒,便又兀自睡去了。

冯福和杨大年都刚拿了年终生产奖,心里边敞亮,就舀了一斤酒,两人推杯换盏地喝起来。雪大风寒,正是喝酒聊天打发时间的好日子,两个人便多喝了些,近乎于天亮时二斤散装粮食酒便下了肚。杨大年的舌头硬了,但还是呜啦着说矿上的一些趣闻。冯福也很兴奋,时不时地接上个一言两语。

冯福兴奋的是他女人终于怀了娃娃,这意味着他们老冯家后继有人了。冯福引出这个话茬后,杨大年的话也多起来,说你小子的家伙什终于好使了,我敢断定,是喝酒起作用了。在俺们村有个电工,结婚之后家伙什不好使,他就借酒浇愁,后来喝着喝着竟然好使了,而且还比以前硬气多了。

冯福说杨大年你个小毛孩子知道个屁,是俺女人吃中药吃的,喝酒咋能喝出娃娃来,那是活见鬼。

杨大年抽完一根烟卷说,要不就是你用俺给你出的那法子找人借种了。杨大年的话惹恼了冯福,两人就吵了起来,最终是撕扯着动了手,杨大年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冯福的头发被拽掉了一绺,两人都弄了个丢盔卸甲。

最终杨大年说,就算俺说错了行不,你的女人没借种,那种是你冯福的,你能耐还不行吗?

矿区的春节很热闹,离大年初一还有一周的时间,就有零星的鞭炮声了。矸石山附近的棚户区住的都是矿工,他们虽说房子低矮简陋,但收拾得也是一干二净,家家都用旧报纸糊了墙,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得很彻底,很多家的房檐下都挂起了自己糊的红灯笼。

冯福坐在火炕上抽烟卷,他女人田洪梅在地桌上包冻饺子。端出去两盖帘包第三盖帘时,田洪梅问冯福,杨大年回老家过年不?冯福说好像回去,他那老母亲不是一直病着吗,不是太好,得回去陪几天。田洪梅说就把仓房里那桶豆油给他带上吧,你们俩一块挖煤的兄弟,咋好意思不表示一下。

冯福说中,乡下人吃油金贵,权当拜年嚼咕了,要不然还真没啥拿的。

田洪梅说等他走时叫咱家喝顿酒吧,正好给你俩煮这酸菜馅的饺子,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冯福拿眼睛斜了一下自己的女人后,开玩笑说你倒是挺关心杨大年呀。田洪梅说别扯犊子啊,那可是你一起下井挖煤的哥们,人家可是先来给你送年货的,二十斤猪肉、一对野鸡呢,钱是没少花,你不会是想当貔貅,只进不出吧。

冯福说你急啥眼啊,俺只不过说着玩玩,你们俩啥事没有最好。

田洪梅便在冯福的大腿上掐了一把说,有没有正经呀你。别懒着了,赶紧去外面撮锹煤回来,没见着炉子要灭了吗。冯福披衣服出了门,见外面又下雪了,就打了个哈欠说,啥天呀,还有完没完了。

腊月二十六,是矿上的最后一班作业,采过这轮煤后,工人们就该封井歇息,放假回家过年了。冯福临下井走时跟田洪梅说好了,早上升了井拉杨大年回来吃饺子,两人要一起去师傅老范家拜年走礼份子,然后送杨大年坐长途车回老家。

冯福是班组长,到井下后跟几个小组的工人们说,最后一班了,都用点劲,争取把过年放假耽误的产量多抢出来一些,过年的时候心也安生。

几个小时过去,冯福他们开采的这条巷子就超了指标,煤一车车源源不断地上运,整个巷道面被烟尘弥漫得灰糟糟的。

正当冯福他们准备歇一阵时,巷口右首的一个掌子面轰的一声塌了下来,井下最可怕的冒顶事故发生了。冯福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杨大年和另外几个工人也没有想到,仅仅是瞬间的事,他们就被堵在了井下。让冯福感到有一点欣慰的是,通向井上的巷道口并没有被完全堵死,竟然还给他们留了一条很窄的缝,隐隐的有微弱的灯光透进来。

冯福就扯着沙哑的嗓子喊几个人的名子,王大力、赵永、喜来子、刘德怀、二强、杨大年,让他惊喜的是几个人都在他喊过后回了话,都还活着。冯福就让身强力壮的赵永和二强挖通道,在尽快的时间内爬出去,以他的经验这只是塌方前的一次微震,搞不好还会引来再一次塌方。

通道很快就被挖开了,正好能容一个人爬出去。冯福在黑暗中指挥着几个人一个个地爬出去,到他喊杨大年时,杨大年说话了,他说他的腿被砸住了。

冯福记起来,挖煤时杨大年跟他是在作业面的最里面,所以离挖开的通道最远。冯福猫着腰跑过去,摸着了杨大年的一只手说,砸得严重吗,我拉着你咱俩一块使劲,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可怎么拉,杨大年的身子也没有动一下,冯福便急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后,借着通道处射进来的一点余光,看见杨大年的一条腿果真就被一块塌陷下来的巨石砸住了。

要是同班组的几个矿工不走就好了,可他们已经在他冯福的指挥下爬出通道逃生去了。冯福脑瓜门上的汗就下来了,他一时间没了主意。这时候,掌子顶板又震颤起来,大量的碎石掉落下来,经验告诉冯福第二次塌方即将来临。

趴在地下的杨大年赶紧大声地喊冯福快走,别管他了,再不走就都走不了啦。

冯福急得满地打转,他的左胳膊也被刮伤,时时地发出刺痛,但他怎么能一个人走呢?杨大年不光是他的酒友和哥们儿,也是他班组里的成员啊。

他转身再去拽杨大年时,竞被杨大年猛力地推了一掌,足见杨大年用了力,这一掌竞把冯福推出去很远。

冯福站起来往回扑的时候,杨大年声音有些嘶哑地骂道,冯福俺操你娘,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真来不及了。操你娘的,你女人她可是怀了娃娃呀,难道你就忍心让她守寡吗?

冯福站住了,他被杨大年骂得有些发懵。好半天他才说,杨大年你他妈的敢骂老子,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你?

杨大年声音有些弱地说,不用你他妈的假惺惺地来关心俺,俺知道你心里是恨俺的,特别的恨对吧,因为俺搞了你老婆,让你做了乌龟王八蛋。

杨大年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冯福的眼睛里忽然间就有了泪水,他拿手使劲地挠了挠蓬松的头发,然后在地下转着圈地找到了一把镶着长木柄的斧子,朝杨大年走去。

杨大年似乎是看见了冯福手中擎着的利斧,那是一把用来砍坑木支架的采煤用的风斧,乌黑的斧头正闪着锋利的光泽。杨大年知道是他的话刺痛了冯福的心,他要来收拾他了。杨大年想冯福他收拾完自己就该逃了,便在暗色里窃笑一下,闭上了眼睛。

冯福几步就走到了杨大年的身边,朝他看了一眼,尔后用力举起斧子,凶狠而准确地砍了下去。

随着一声剧烈的惨叫,杨大年昏死了过去,他被大石头压住的右小腿也被斩断了。冯福扔下斧子后,用从未有过的麻利,脱下棉袄,再扯下自己的绒衣,把杨大年腿处的伤口扎了起来。然后用力地抱起他,朝通道口奔去。

杨大年是被冯福硬推出通道口的,尔后他又费力地爬出去,再一次背起昏迷着的杨大年,步履维艰地朝井上爬去。

也就是十几分钟后,两个人爬到了一个有坑木支撑着的通风口。身后再一次响起了剧烈的轰隆声,他们采煤的那个掌子面彻底地坍塌了。

冯福抓紧背上驮着的杨大年一边继续往井上爬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你个狗日的杨大年,你给俺和俺女人之间插了一足,俺却卸了你一条腿,算是扯平了吧。可狗日的你别跟俺装死,你得活着呀,还得跟俺比酒量呢。

已经疼醒过来的杨大年趴在冯福的背上,早就泪流满面了。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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