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
2013-05-30
2008年春节前夕,我乘坐火车从北京到广州去,赶上了中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冻雨天气,这次56个小时的旅程,在长沙到广东韶关的路上就耗费了30多个小时,那列火车上一份盒饭50元,一碗桶面也是这个价。因这种刻骨的经历,在看到《让子弹飞》中那群在火车上吃火锅的旧官僚,我内心有一种莫名的不快。直到车翻人亡,只剩下一个冒充师爷的县长做了俘虏,我才有了丝丝快意。
车厢如此放大一个人的感受,并且这种感受能够持续如此之久,让我感到吃惊。《火车上的陌生人》里,中法利·格兰杰饰演的网球手准备与妻子离婚,妻子不允,他就不能与新欢相结合,他与罗伯特·沃克饰演的陌生人布鲁洛·安东尼相遇,两人在餐车里预谋了一场交易,陌生人让他杀死自己的父亲,作为交换,他则杀死他的妻子。两人内心深处轻微的预谋,都被对方的邪恶所放大,成为人命攸关的抉择。这个车厢空间是人生的创伤,一次与原有生活的决裂,被压抑的焦虑获得彻底宣泄。
英格曼·伯格曼导演的《秋日之旅》,两个女人对于爱情,一个试图继续,一个刚刚结束,她们登上同一列火车。渴望继续的苏珊娜在车厢的走廊里产生了幻觉,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把手,产生了往下跳的冲动。她还会把头伸向窗外任凭雨水打湿自己,以此强制自己冷静,因为她内心已接近奔溃的边缘,她的舉动是无理的,超乎常规的,但又照应了她内心的真实。
丹麦导演拉斯·冯·特里尔将火车旅行的时空体验充分运用在《欧罗巴》一片,故事发生于1945年10月,德国法兰克福,美国青年里奥满怀激情来到欧洲,为战后重建尽绵薄之力,做了一名卧铺车厢售票员,在这个车厢社会里,一如车厢外那个凋敝的国度,头等车厢坐着纳粹余孽哈特曼家族成员,依然因恐惧而不愿返乡的犹太人家庭,贫困无立锥之地的贫民百姓,以及一桩杀人案:即将上任的法兰克福市长,被哈特曼家族谋杀。怀揣一颗红心的里奥在法兰克福火车之旅上,经历了理想的幻灭,以及对战后欧洲历史的沉思。
狭小的空间又强化了车厢带来的压抑感。当主动体验这种压抑时,时间就变得模糊,观众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空间上,《东方快车谋杀案》、《伊斯坦布尔特快》、《来自俄罗斯的爱》都是在火车空间里犯罪的经典电影,它们准确地把握了火车在运行中所产生的新型关系。
2008年,布莱德·安德森出品了《横穿西伯利亚》,这是一部向希区柯克致敬之作。杰西与罗伊夫妇,在坐火车前往莫斯科途中,结识了一对情侣,四人组成一个临时小圈子,每到一站,女人们走下月台聊天,男士稍微迈得远一些,争分夺秒地观望一下风景。直到女主角行李箱被人栽赃,莫名地出现了毒品,惶恐和尝试摆脱惶恐的努力就贯穿全片,火车每一次进站,也给故事情节提供了转捩的契机。
火车不断进站,又不断启动,给犯罪创造了良好的节奏,让犯罪完成得彻底,让被侵害者孤立无援,又能让逃跑变得果断与紧迫,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必须给犯罪行为一个交代。辽阔的西伯利亚,漫长的穿越,观众随着火车车轮一圈圈向前,每一次撞击都能产生身处悬崖的紧迫感。观众在观看时,总会自问:到站了,他怎么办?这既可能是一份牵挂,也可能是诅咒。
被车厢放大的除了邪恶,还有情欲。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在火车上,人们更关注对面的异性,又仿佛总能找到比平日多的勇气表达关心。《周渔的火车》中,张强总喜欢隔着两排座位或坐在周渔对面,用轻晃的眼神传递爱情,这种眼神让周渔无法直视。车厢里的欲望到底是一种本能,还是车厢缓缓的“动感”让邂逅更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