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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韩间的经贸攻防战

2013-05-30雷墨

南风窗 2013年25期
关键词:中日韩区域合作韩美

雷墨

继中韩“自由贸易协定”(FTA)第八轮谈判11月22日在韩国仁川落下帷幕后,11月26日至29日,中日韩三国间FTA的第三轮谈判在日本东京举行。12月3日在新西兰首都奥克兰,还将举行有日本参与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新一轮谈判。2014年1月,囊括中日韩三国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亦将在马来西亚举行第三轮谈判。中日韩对不同区域自贸协定框架态度上的“温差”,折射了这3个国家在经贸问题上既竞争又合作的现状。

中日韩新一届政府上台后,都提出了各自的区域合作蓝图。比如,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南亚经济走廊”、“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版”,日本针对东南亚的“友好愿景”,韩国的“欧亚倡议”等。中日韩之间在包括FTA在内经贸领域的“攻防”,塑造的不仅仅是地缘经济格局,也会产生复杂的政治安全后果。

自贸协定“竞合”

作为东亚地区前三大经济体,中日韩之间的双边和三边FTA进程已经落后于东亚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而中韩FTA、中日韩FTA以及RCEP谈判几乎同步推进,是中日韩三国间在FTA战略上竞合态势的集中体现。

早在2002年,中国就提出了中日韩FTA的设想,由于历史问题和政治因素的干扰,中日韩FTA谈判在2013年才正式启动。从中国的角度看,对中日韩FTA的重视,与美国主导的、将中国排除在外的TPP的强势推进不无关系。与此同时,中日韩FTA谈判的启动,也与中国加大与韩国之间的互动,在2012年5月率先启动中韩FTA谈判直接相关。在中日FTA短期内无法启动的前提下,中国推进中日韩FTA,意在“对冲”美国将日本拉入TPP而产生的后续影响。

安倍晋三再次出任首相后,改变了日本此前在FTA谈判上“被动反应”的做法。2013年3月,安倍晋三顶住国内政治压力,正式宣布日本将参与TPP谈判。而在此之前,中日韩FTA谈判已提上议事日程。日本参与TPP谈判,意在打造对中韩两国的优势;参与中日韩FTA谈判,则是为了降低中韩FTA对日本造成的负面冲击。在宣布参加TPP谈判后一个月,日本就开始了与欧盟的FTA谈判,截至今年10月,双方已举行了3轮谈判。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参与美国主导的TPP并启动与欧盟的FTA谈判,有在全球贸易新规则制定中占得先机的考虑。与此同时,作为东亚地区唯一一个同时参与中日韩FTA、TPP、RCEP谈判的国家,日本也有意扮演区域贸易圈“统合者”角色。事实上,日本的FTA战略已上升到确保一流国家地位与争夺地区经济主导权的层面。

与日本强势的FTA战略不同,朴槿惠总统上台后,延续了卢武铉时期以来灵活、稳健的策略,在已经与欧盟和美国签订FTA的前提下,继续寻求在FTA战略上对中日的领先优势。今年6月,韩国公布“新政府的新贸易路线图”,将韩中FTA谈判摆在优先位置,同时对参与TPP持开放态度。此外,韩国还陆续重启了与加拿大、澳大利亚之间的FTA谈判。与中日FTA战略带有地区经济主导权之争色彩不同,韩国的FTA战略更多地着眼于保持国家竞争力优势。卢武铉当初在解释启动韩美FTA谈判原因时曾表示,随着中国的崛起,韩国被夹在中日两个大国之间,应对这种困境的有效途径就是通过韩美FTA提升韩国在美国市场针对中国和日本的竞争优势。

尽管中日韩在区域自贸协定谈判上既竞争又合作,但从双边关系角度看,合作和竞争的侧重点明显不同。中韩之间的合作大于竞争,而中日之间的竞争大于合作。韩国没有重启2004年陷入停滞的韩日FTA谈判,而是选择启动韩中FTA谈判,本身就体现了中韩两国合作的意愿和水平。而且从目前的进展来看,中韩FTA推进速度远远超过了中日韩FTA。在区域自贸协定问题上,中日之间的分歧由来已久,安倍的FTA战略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凸显了中日竞争的态势。在韩国中央大学教授李承柱看来,中日之间的竞争表明,安全因素深刻地影响了两国的FTA战略。他还认为,尽管双边FTA能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但中国和日本对地区主导权的争夺阻碍了中日FTA的建设。

区域合作蓝图角逐

如果说在中日韩FTA竞争上中国不具备发起“攻势”条件的话,那么在区域合作蓝图的构建上,中国处于绝对的“攻势”位置。今年以来,中国国家领导人借出访或参与重大外事活动的机会,提出了多个区域合作蓝图。李克强总理今年5月访问印度和巴基斯坦期间,分别提出了建设“中印缅孟经济走廊”和打造“中巴经济走廊”的倡议。今年9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出访中亚四国期间,提出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同月,李克强总理在出席中国东盟博览会时,提出打造“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版”。中国所提出的这些区域合作蓝图,涵盖中国周边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同时还有相应的资金投入和制度建设跟进。此外,这些区域合作蓝图都以经贸为主要内容,以促进发展为主要目的。

作为东亚地区唯一一个同时参与中日韩FTA、TPP、RCEP谈判的国家,日本也有意扮演区域贸易圈“统合者”角色。事实上,日本的FTA战略已上升到确保一流国家地位与争夺地区经济主导权的层面。

在区域合作领域,日本没有中国那样的地理位置优势,安倍政府把主要着力点放在东南亚。作为就任后把东南亚国家作为首访对象,并且在上任一年内遍访东盟10国的日本首相,安倍对东南亚的经营在日本外交史上绝无仅有。在货币互换、优惠贷款、贸易投资等方面,日本的投入力度明显加大。更为关键的是,日本还将借与东盟交流40周年之际,邀请东盟10国首脑齐聚东京。在12月13日至15日召开的特别峰会上,日本将提出《关于日本东盟友好的中长期愿景》。与中国的区域合作蓝图以经贸为主不同,日本与东盟的合作内容涵盖政治、经济、安全、人文等多个领域。与安倍政府的FTA战略类似,日本与中国针对与东南亚合作的“蓝图”,竞争的态势远大于合作。

在区域合作问题上中国和日本的方案无“合作交集”,韩国在这一点上表现出明显的不同。今年10月,韩国总统朴槿惠在“欧亚时代的国际合作大会”开幕式演讲中,提出了“欧亚倡议”的设想,倡导开发中亚地区,使其发挥连接欧洲和东亚地区的桥梁作用,推动欧亚经济合作,构建“亚欧和平共同体”。她还就此提出了贯通朝鲜、俄罗斯、中国、中亚,直到欧洲的“丝绸之路快车”、构建“欧亚能源网”、推进“欧亚经济统合”等3个方案。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韩期间,双方还就落实“欧亚倡议”达成共识。不过,国力中等的韩国推进“欧亚倡议”的能力有限。卢武铉总统曾提出“东北亚合作倡议”,希望构建互信、互利、共生的地区共同体,但这一倡议始终只停留在“倡议”层面。

与区域FTA将影响地缘政治格局一样,中国与日本如何推进自己的区域合作框架,也不可避免地会对未来地缘政治格局产生影响。中国在地理位置和经济实力方面的优势,并不一定会直接转化为地缘政治博弈中的优势。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迈克·望月对《南风窗》表示:“中日被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已经不足为奇,两国在历史问题、领土问题上的分歧,在海洋资源上的竞争以及对抗性的民族主义,已经使中日关系充满了矛盾。而且,中国经济强大的磁吸效应也(反过来)强化了东南亚国家在经济和外交上与日本接近的意愿。”

经贸与政治的联动

中日韩之间在经贸领域互动的突出特点是,经贸关系容易受到政治关系的影响,但与此同时,政治关系的紧张又无法从根本上扭转经贸合作的大趋势。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阿姆斯特朗教授通过分析1990年至2006年中日贸易数据发现,中日之间的贸易发展水平远远高于世界同期水平,即使两国间因重大事件而产生政治疏离也未能影响这一趋势。这即是中日关系所谓的“政冷经热”局面。有国内学者测算,在中日关系冲突不断的2012年,中国对日出口潜在损失是313亿至318亿美元,日本对华出口潜在损失为368亿至379亿美元。但这一数字对于2012年中日多达3400亿美元的贸易额来说,并不能造成颠覆性的负面影响。

中日关系很可能正在进入“政冷经热”第二季,政治关系的冷淡并没有对目前的中日韩FTA谈判造成明显影响。美国两架B-52轰炸机在中国新设立的东海“防空识别区”边缘拉练的这天,中日韩FTA谈判如期在日本举行,就是例证。

阿姆斯特朗认为,虽然负面的政治因素会影响国家间的经济关系,但在中日两国经济关系发展过程中,市场的因素似乎压倒了政治。“政治疏离可能是中日无法升级双边经贸安排的原因,但这并未影响两国贸易潜力的释放。”事实上,中日关系很可能正在进入“政冷经热”第二季。中日韩FTA谈判酝酿10年才得以启动,而谈判开始之时正是中日、韩日关系对抗激烈之际。而且,政治关系的冷淡并没有对目前的中日韩FTA谈判造成明显影响。美国两架B-52轰炸机在中国新设立的东海“防空识别区”边缘拉练的这天,中日韩FTA谈判如期在日本举行,就是例证。阿姆斯特朗表示,中日地理上的邻近、经济结构上的互补以及深度一体化的多边环境,已经成为超越政治纷争的更为强劲的贸易驱动力。“虽然经济关系并不独立于政治关系,但是中日贸易关系并没因政治关系紧张而受到实质性影响。”

从另一个角度看,中日韩三国的FTA战略,都有强烈的政治、安全动因。中国当初积极推动与东盟的FTA建设,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缓解东南亚国家对中国经济实力快速增长而产生的安全担忧。中国愿意在与东盟的FTA谈判中做较大让步,着眼点也在于希望通过深化经贸合作化解中国崛起的战略压力。直到20世纪末,日本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参加任何双边和区域自贸协定的发达国家。日本对FTA的态度转变,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中国与东盟FTA谈判的刺激,担心在地区竞争中落后于中国。日本启动与澳大利亚的FTA谈判,是日本以安全视角看待FTA的又一例证。从谈判对象选择上,日本国内农业政治势力强大,选择与主要的农业出口国澳大利亚谈FTA,无论如何不能被视为最优选择。但日澳FTA谈判之所以能启动,显然是因为外交、安全的考虑压倒了国内政治因素。

对韩国来说,FTA的政治、安全动因更为明显。卢武铉上台之初曾要求韩美关系更加“平等”,他在朝核问题上与美国的分歧给韩美关系造成了负面影响。考虑到中国崛起、日本走向“国家正常化”以及朝鲜的核威胁等复杂动荡的东北亚局势,卢武铉政府只能选择强化与美国的关系。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卢武铉顶住国内巨大的政治压力,把启动韩美FTA谈判作为改善双边关系的突破口。尽管卢武铉上台之初被视为“反美”总统,但正是在他执政时期,通过强势推进韩美FTA,把韩美双边军事同盟提升为综合性的同盟。对韩国来说,韩美FTA提升的不仅仅是两国经济联系,也是全面的外交和安全联系。

李承柱认为,经济与政治之间的关联性,反映了FTA在东亚地区制度化合作中的双刃剑作用。“就东亚地区来说,尽管FTA导致的制度化合作可能缓和安全上的担忧,但政治和安全的考虑也可能阻碍区域自贸协定的推进。”从这个意义上看,中韩FTA走在中日FTA前面,正好说明了韩国对中国崛起的担忧没有日本那么敏感,同时也反映了中日之间战略竞争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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