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槿惠何以胜选？

詹小洪

2012年12月19日，韩国第18届总统选举揭晓，代表保守右翼势力的执政党“新世界党”的候选人朴槿惠女士，击败了代表进步势力的在野派“民主统合党”的候选人文在寅，当选为总统。两者得票率分别为51.6%和48%，朴仅凭微弱优势获胜，选战可谓非常激烈。

朴槿惠胜选创造了多个第一：韩国历史上首位女总统；韩国第一个单身和理工科出身的总统；其父朴正熙是1961～1979年时期的韩国总统，朴槿惠成为第一个总统二代；也是自1987年韩国实行总统民选制度后，首位以超过半数的支持率当选的总统。

此次选举的特点

选民投票率止跌回升。本次投票率为75.8%。自韩国推行总统直选制以来，1987年第13届总统选举投票率为89.2%，创下历届大选最高纪录。在其后多届总统选举中，投票率均呈持续下滑趋势：1992年为81.9%，1997年为80.7%，2002年为70.8%，2007年为63%。

此次选举依然是“保守与进步”的对决，投票结果暴露了韩国社会的严重分裂和矛盾。对待朝鲜的态度，朴槿惠虽然比李明博有所缓和，但口气依然强硬，主张强化韩美同盟。而进步派则有重拾对朝鲜的“阳光政策”的呼声，主张废除已经生效的韩美FTA，扬言若上台至少要重新谈判此协议，还坚决反对在济州岛建设海军基地。

世代矛盾凸显。二三十岁年龄段的选民支持进步派的多，五六十岁的选民则倾向支持保守派。朴槿惠在50岁年龄段中获得62.5%支持率，以25.1个百分点的优势领先于文在寅；在60多岁以上选民中，朴得票率更高于文在寅44.8个百分点。朴槿惠在20多岁和30多岁选民中得到的支持率则分别仅为33.7%和33.1%，而文在寅在同一年龄段得到的支持率高达65.8%和66.5%。五六十岁选民群体占据选民总数40%以上，他们的投票率高达89.9%。可以说，是五六十岁以上选民的选票将朴送上了总统宝座。

地区冲突依旧。韩国政治生态，历来是东部（岭南地区，即庆尚南道和庆尚北道、大邱市为主）保守，西部（湖南地区，即光州市、全罗南道和全罗北道为主）进步，东部右、西部左。历次大选中，东部都支持大国家党（新世界党的前身），西部支持民主党。此次亦不例外：朴槿惠在全北、全南、光州等湖南地区的得票率仅为10.4%。尽管这还是自1987年实行总统直选制以来，保守阵营候选人在湖南地区的得票率首次突破两位数。大邱和庆北地区受前总统朴正熙影响深厚，是朴槿惠的政治根据地，朴槿惠在这两个地区得到的选票双双超过80%。

历史观几成选战焦点。朴槿惠作为朴正熙的女儿，也从其父身上继承了正负两极遗产。今天的韩国人肯定朴正熙的一面是，他执政的维新政府18年里，韩国实现了工业化，经济得到了高速发展；批评他的一面是，1961年5月16日，朴靠发动军事政变上台，一直实行独裁统治，在全国大搞白色恐怖，使很多人冤死或遭牢狱之灾。如何评价朴正熙的维新体制就成了考验朴槿惠历史观的试金石。朴槿惠在7月16日曾表示过“5 ·16政变是父亲不可避免的选择，是将韩国建设成今天韩国的基础”，此举“是对还是错，应等待国民和历史作出判断”。当被问到如何看待其父执政期间曾错杀8名青年学生（后来法院为这8名青年平反）的“人民革命党”事件时，她说“几位法官不是也有不同的判断吗？”朴槿惠为其父抱屈的心理溢于言表，认为非议维新政府体制就是“对她父亲坟墓吐口水”。

此言一出，朴的选情急转直下，根据民调，一周内，她的支持率从35%直掉到31%。

为了止血，在竞选班子的劝告下，两个月后，朴对历史问题改口了，称“5 ·16事件和人民革命党事件破坏了宪法价值，阻碍了政治发展”。她对受害人深表歉意，将为治愈他们的伤痛做出最大努力。朴后来还曾拜访金大中和卢武铉的遗孀，访问卢武铉的故乡峰下村，向卢武铉墓地献花来弥补她对左翼人士的亏欠。通过这些挽救活动，朴的支持率重回35%以上。

朴槿惠何以胜选？

首先她有丰富的政治经验，富有选举女王之称。朴槿惠1997年从政后，连续5次当选国会议员，当过大国家党的党首、副党首。在她的带领下，大国家党成功赢得了2012年4月的国会选举。

朴槿惠自称“三无一有”。父母双双遭暗杀，她至今未婚，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没有牵挂，她表示自己唯一的爱就是对国家，她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国家，所以国民认为她不可能有腐败行为。

朴槿惠在南北关系、国家安保方面的政策使选民更有安全感。朴槿惠恰如其分地利用了卢武铉前总统涉嫌发言“抛弃北方界线（NLL）”以及选举期间朝鲜发射远程火箭等安保问题。在接近三八线的广大地区，如京畿道和仁川市，特别是在平泽、坡州、抱川、涟川等北部边境地区或军事设施密集地区，朴槿惠均大幅领先于文在寅。甚至可以说，朝鲜发射卫星是送给朴槿惠的大礼。

此次选举，无论是保守势力的朴槿惠还是进步势力的文在寅，经济政策上都是大打善心牌，发布福祉公约。文在寅提出“学费减半”、“国民90%的医疗费免费”、“房租减半”、“中小学生免费供应午餐”等；朴则干脆提出，所有的“国民负担都减半”，还提出建立“70%的中产阶级社会”。两人的诉求其实大同小异，主要区别在于对待财阀的态度上。

朴槿惠和文在寅都提出了“经济民主化”的竞选纲领，旨在重视分配与公平，缓解社会两极化矛盾，目标不约而同地都对准了大企业（财阀）。文在寅主张，他是代表99%的国民反对1%的富豪，要增加一种“富人税”，要限制大企业的发展，甚至主张让财阀解体。具体措施有：防止经济集中在少数财阀手中、提高经济透明度、打击腐败、保护中小股民利益、特别是严防财阀的第二代、第三代通过非法的、不光彩的手段继承企业经营权。

朴槿惠虽然也打“经济民主化”旗号，也主张削减财阀势力，但实质不同。她既不认同李明博政府笼络财阀的“亲企业”政策，也不赞同进步派采取清算甚至推毁财阀的政策。她主张大企业与中小企业和解共生，大企业不要侵犯中小企业的利益，特别是不能进入专门留给中小企业经营的技术层次不高、所需资本不大的领域；还主张对屡犯罪责的财阀实行重罚，该判实刑的一定不能以罚款、缓刑了事。

另外，朴槿惠将推行以就业率为核心的国政运营模式，和重视增长的“李明博经济模式”有所不同。

相对来说，在经济方面，总体上，选民更认可朴槿惠相对和缓、务实的选举纲领。

成功地与李明博政权切割也是胜选因素。李明博总统5年来政绩不佳，早早成了政坛跛脚鸭，可以说是选举的票房毒药。在12月18日实施的投票前最后一次调查显示，李明博总统只获得了25.6%的支持率。文在寅代表的进步势力，选战中高叫要审判李明博政权，集中攻击朴槿惠应对现任政府失败的政治负责。在现任政府如此不得民心的情况下，执政党还能在大选中获得胜利，主要归功于朴成功地与李明博划清了界限。在过去5年里，朴槿惠和李明博总统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大国家党（新世界党前身）内的“亲朴派”成了“执政阵营内部的在野党”。各类民意调查中有不少人将“朴槿惠当选”视为政权更替。正因为如此，在执政党让人审美疲劳的情况下，朴槿惠仍能获胜。

打选战过程中，朴槿惠成功实现了1987年以后的首次“韩国保守阵营大统合”，也是此次选举获胜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朴槿惠较早地成了保守阵营的单一候选人，而进步势力在推出单一候选人方面却耽误了时机，民主统合党的文在寅和代表第三政治势力的无党派人士安哲秀不停地讨价还价。等到投票前不到半个月，安哲秀才宣布退出竞选，号召他的“粉丝”转而支持文在寅，但“弃保效应”没有明显发生，文在寅阵营吸收安哲秀阵营选票的能力有限。

朴槿惠面临的挑战

研读近几天的韩国主流报纸，发现媒体对当选后的朴槿惠质疑不断。无疑，朴面临着选后履约的巨大挑战。

投票结果表明，有将近一半的选民并不支持她的路线，这意味着口口声声要做“全韩所有国民的大统领”的朴槿惠时刻会面临信任危机，尽管她自己说，“不会成为只代表保守阵营的半边总统，而是要成为关注所有国民的民生总统”。换句话说，朴槿惠能否成功执政，不仅取决于自己的支持者，还取决于没有选择自己的近一半反对者。

本届选举中出现的“年龄鸿沟”在两大候选人朴槿惠和文在寅的支持率上也暴露无遗。分析选票表明，二三十岁的选民和五六十岁的选民对两人的支持率大约分别为“三七开”或者“倒三七开”，就是在40岁的选民中，朴槿惠在和文在寅的竞争中也处于下风。年轻人面临的高学费、低就业率，中年人面临的高房价、生活困窘等民生问题，随时会使这些选民将对李明博政府的不满迁怒于朴槿惠。甚至有韩国媒体预测，不久就会上演反对朴槿惠的“烛光集会”，一如李明博上台后不久即遇的“牛肉风波”。

朴槿惠竞选的经济纲领中提出，要筹集18万亿韩元（相当于韩国年国内生产总值的1.5%）的国民幸福基金。对此，韩国现代经济研究院12月23日在《新政府经济政策期待效果和政策提议》报告书中尖锐地指出，朴为筹集数字巨大的这笔基金，势必增加国民税收，这种财源筹集方式，有可能引起社会矛盾剧增。朴槿惠竞选纲领中还有对债台高筑的信用不良者减免债务50%～70%的承诺。韩国媒体评论，这在韩国社会，势必产生“与诚实地偿还债务的其他国民存在公平性问题，而且因为债务人对负债减免抱有错误的期待，拖欠率会上升”的担忧。看来，朴的善心政策未必会结善果啊！

朴槿惠能杜绝旧政治的“报恩人事”吗？朴当选后，曾强调为了国民大团结，尽量做到“公平人事”，表示会不顾性别、地区、理念，会大胆地起用非岭南、非保守倾向的人士。然而，韩国是个人情社会，血缘、乡缘、学缘在韩国社会十分有市场。再加上竞选过程中，朴竞选班子中几百名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士，他们要求“论功行赏”势所必然。现在已经出现了很多人正在排队接近朴槿惠的亲信或亲友，试图要参加总统职位接任委员会。韩国民众将对朴能否打破“报恩人事”的韩国社会传统桎梏拭目以待。

参选前，朴槿惠曾誓言要“打破韩国政坛的男人统治”，随着她的当选，目前看来她成功了。但韩国历来是个男权社会，朴玩得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