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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电影重写文化记忆

2013-05-30张慧瑜

南风窗 2013年5期
关键词:黑衣人蝙蝠侠世纪

张慧瑜

2013年伊始弥散在中国东中部地区的雾霾,就像依然处于金融危机笼罩下的世界一样,看不到清晰的未来和出路。上世纪90年代冷战终结所带来的全球一体化狂欢,被新世纪以来的反恐战争和金融海啸所击碎。当下的问题不只在于世界经济如何从危机的泥淖中脱身,而是随着中东动荡、“占领华尔街”运动,金融危机已经开始演化为区域性的社会、政治革命与动荡,把开启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美英主导的新自由主义实践推向破产,于是,那些曾经描述20世纪政治以及冷战终结之后的全球化时代的思想、概念面临着失效的状态,能否想象、叙述新的世界和未来,成为当下最为迫切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之下,2012年的世界电影也呈现了处在错位、变动、重构之中的全球文化生态。其中,回到“黄金时代”的过去,投射对拯救未来的想象,以及改编19世纪的文学经典以承载21世纪的困顿与思考,成为近两年好莱坞电影最重要的文化书写策略。

回到“黄金时代”vs新的中国想象

近些年,“穿越”成为中国大众文化书写的重要方式。“穿越”作为一种打破时间线性逻辑的想象之所以会流行,与后现代文化的兴起以及冷战终结所带来的历史纵深感的消失有关。同样,2012年有两部好莱坞电影《黑衣人3》和《环形使者》重新启用“月光宝盒”,这些看似老套的穿越噱头却表征着当下时代的文化想象。因为回到哪个过去以及去拯救哪个未来,成为理解穿越文化的关键所在。

《黑衣人》是由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出品的系列电影,第一部发行于1997年,改编自同名漫画作品。这部作品的创意在于把外星人书写为外来移民,这显然呼应着全球化时代第三世界以非法或合法的方式进入第一世界的移民潮,移民成为冷战终结之后西方社会内部的他者和敌人。正如《黑衣人1》的开头就是警察逮捕穿过美国与墨西哥边境地带的偷渡客,而第一部和第二部作为敌人的外星人分别是化装成农场工人和蛇蝎美女等阶级与性别上的他者。与此不同,第三部的故事与其说是打败越狱的恶魔,不如说是重温辉煌时代。黑衣人J从帝国大厦这一上世纪30年代美国走出经济危机的标志性建筑中穿越到1969年美国人登上月球的时刻,“9·11”的创痛让1970年代以来作为纽约象征的世贸双子大厦重新回归到1930年的帝国大厦。这种从金融危机下的美国的穿越行动,并非在重温60年代的反越战、反文化等反体制运动,而是在重温美苏太空争霸中美国人率先登上月球的“胜利”。黑衣人J不仅在这次穿越中拯救了自己的老搭档K,而且重新把K指认为自己的精神之父。联系到黑人奥巴马在金融危机中当选美国总统,黑人演员威尔·史密斯扮演的黑衣人J借助帝国大厦完成的寻父之旅所询唤的历史记忆,就是走出1930年代的大萧条、回到战后经济崛起的黄金时代。

如果说《黑衣人3》的“回到过去”成为身陷危机之中的美国中产阶级渴望重温的旧梦,那么《环形使者》的意义在于:未来的上海/高度发达的中国成为了好莱坞想象中的“新天地”。这部影片依然使用穿越到过去拯救未来的叙事套路,最终通过一种自杀的方式来终结未来的“自己”,这种自我仇恨或内部的敌人也是“9·11”之后好莱坞电影中新出现的文化想象。有趣的是,推动杀手返回过去完成复仇的动力是为了延续与中国妻子的幸福生活。崛起的中国或者说金融危机下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已经成为好莱坞电影中日益可见的风景。正如作为“007”电影拍摄50周年的纪念之作《007大破天幕危机》中,夜幕下高楼林立、璀璨辉煌的上海外滩成为“007”寻找恐怖分子的首选之地。

从1990年代开始,寻找敌人就成为冷战时代最为有名的西方间谍“007”系列电影最大的挑战,以至于曾经的旧敌人、冷战对手前苏联地区依然被“007”“招募”为全球化时代的恐怖分子。“007”虽然是英国作家创作的大英帝国的间谍,但“007”电影却是标准的好莱坞制作,或者说,“007”以保护西方自由世界的皇家间谍身份登场时,已然是日薄西山的大英帝国在二战后被美国取代之时。在这部《007大破天幕危机》中,与中国作为新兴国家出现相参照的则是“007”的“过时”及其上司M女士的年迈,影片多次渲染“007”作为一个老间谍与网络时代的恐怖分子相比之下的落伍和守旧。如果说“007”被书写为擅长孤军深入、近身肉搏的老男人,那么作为高科技犯罪的恐怖分子则是无影无踪、老谋深算的IT男,以至于“007”只有开着昔日的经典座驾宾利轿车“绑架”M女士回到自己的出身之地,一个坐落在幽静山谷之中的天幕庄园,这个前工业时代遗留下的城堡成为当下英国及西方世界的自我想象。“007”曾经作为最值得炫耀的各种高科技武器都消失不见,只有老式雷管、土枪和匕首。不仅仅如此,“007”、忠实的老男仆和M女士要从16世纪英国宗教改革时期的老地道逃亡到一个家庭天主教教堂之中,用一把匕首给对手致命一击。这种带着“老骥伏枥”精神的“007”,总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与“007”的“不服老”相似的是,2012年还有一部重磅炸弹《蝙蝠侠前传3:黑暗骑士崛起》同样讲述了一个死而复生的黑色蝙蝠侠的故事,而敌手依然是内部的敌人,与蝙蝠侠一样师出同门的影武者,这种兄弟式的同门相残呈现了危机时代西方社会的自我否定。这部电影不仅直接把恐怖分子占领下的哥谭市书写为一种对金融寡头们的暴动,而且一贯在夜幕中伸张正义、维护城市秩序的蝙蝠侠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值得注意的不是蝙蝠侠重出江湖拯救了世界,而是蝙蝠侠身兼超级英雄与大资本家/慈善家的双重身份,尽管剧中蝙蝠侠的家族企业也受到金融资本的冲击而破产,但是正在遭受危机之苦的中产阶级真的会相信蝙蝠侠的个人义举就可以拯救被金融资本洗劫下的满目疮痍的世界吗?

“19世纪”魂兮归来

相比《黑衣人3》、《环形使者》等借助时间机器穿越到过去,近两年来还出现了另外一种回到过去的方式,这就是对19世纪文学经典名著的再度改编,如2011年的《简·爱》、《呼啸山庄》,2012年的《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等。这些进入西方文学正典的作品,曾经多次被改编为影视作品,不过,如此频繁地被“集体”重拍依然是不多见的文化现象。问题不在于这些改编是否忠实于原著,而在于为何这些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会在危机重重的时代再度归来,或者说,当下的历史及文化想象为何会重新回到风起云涌的20世纪之前的岁月。

历史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漫长的19世纪”,一个激进与保守并存、希望与绝望同在的时代。在这个意义上,19世纪的归来与20世纪政治、文化实践的终结有着密切关系,重写19世纪的老故事表达着试图承载21世纪困顿和忧思的努力。

英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将19世纪称为“漫长的19世纪”,将20世纪称为“短暂的20世纪”。如果说包括17、18世纪在内的“漫长的19世纪”所积累的资本主义工业社会所带来的文明与矛盾最终以20世纪如此剧烈的两次世界大战、近半个世纪的苏美冷战以及席卷全球的民族解放运动等方式爆发的话,那么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而结束的“短暂的20世纪”,历史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漫长的19世纪”,一个激进与保守并存、希望与绝望同在的时代。在这个意义上,19世纪的归来与20世纪政治、文化实践的终结有着密切关系,重写19世纪的老故事表达着试图承载21世纪困顿和忧思的努力。

《简·爱》与《呼啸山庄》作为英国女作家勃朗特姐妹的传世之作已经成为理解19世纪大英帝国政治与社会最为重要的文化表征。如果考虑到新版“007”中天幕庄园作为重要的空间象喻,那么 《简·爱》与《呼啸山庄》同样是发生在哥特式建筑中的故事。在其原著中,不管是桑菲尔德庄园对于简·爱和罗切斯特爱情的阻隔,还是《呼啸山庄》对于希斯克利夫的排斥,上流社会的庄园这一封建贵族时代的遗迹被作为压抑、阴暗的力量。新版《简·爱》以简·爱得知罗切斯特已经结婚而从桑菲尔德庄园逃离开始,镜头中的简·爱处在十字路口的艰难选择之中,手提摄影的影像风格把简·爱书写为充满阴郁、拥有内心挣扎的女性/个体的成长史。而新版《呼啸山庄》最大的变化在于希斯克利夫由吉普赛弃儿变成了黑人,这似乎对应着全球化时代黑人等外来移民成为英国社会内部的他者的现实。与《简·爱》相似,这部电影同样大量采用手提摄影,把希斯克利夫内心的复杂情感更加细致地呈现出来。这两部重拍片都采用从简爱和希斯克利夫视角出发的倒叙手法,把19世纪的故事镶嵌到一种个人的回忆之中,尤其是手提摄影把发生在庄园内部的“风云”变成一种个人化的内心独白。

相比《简·爱》、《呼啸山庄》被讲述为少男少女的心理剧,2012年重拍的《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则用音乐剧和舞台剧的方式打造出19世纪法国和俄国社会的绚丽舞台。维克多·雨果在《悲惨世界》中既通过冉阿让因偷一块面包被判处19年苦役来呈现资产阶级法律与秩序对穷人的剥夺,又通过冉阿让变身为善良资本家/市长的道德觉醒来拯救世界,恰如拥有双重身份的蝙蝠侠一样。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同样讲述了安娜所遭遇的爱情悲剧以及列文作为觉醒的贵族在农村所进行的社会改革,可以说两部作品都处理了19世纪资产阶级处在上升时期的社会困境及其可能的出路。而借助数码技术,两部影片都把这种全景式的史诗小说处理成了时尚大片,极大地削弱或取消了这些作品对19世纪社会危机与苦难的呈现,正如新版安娜故事主要集中在安娜与渥伦斯基的激烈爱情,列文的戏份则消隐不见。

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文本曾经被作为支撑20世纪社会革命的情感基础,内在于20世纪的文化历史结构之中,正如这些作品在中国的1950~1970年代被大量翻译出版,成为革命年代的文化教养。而这轮最新版本的翻拍,恰好过滤掉了19世纪的历史与政治,人们看到的只是高度舞台化的关于19世纪的服装与布景,在这个意义上,这些老故事变成了去政治化的纯净版。

与通过改编文学经典回归19世纪不同的是,2012年还有几部作品讲述美国的19世纪,特别是林肯总统发动内战的故事。一部是执导过《守夜人》的俄罗斯导演提莫·贝克曼贝托夫在好莱坞拍摄的《亚伯拉罕·林肯:吸血鬼猎人》,把林肯解放黑奴的故事处理为与南方吸血鬼搏杀的奇幻大片;第二部是斯皮尔伯格执导的正剧《林肯》则集中讲述了林肯被刺之前在国会中艰难地通过永久废除奴隶制的修正案的故事;还有一部昆丁·塔伦蒂诺执导的《被解放的姜戈》用带有西部片的怀旧风格讲述了南北战争之前黑人姜戈从白人种植园中拯救情人的故事。这些作品充当着危机时代的另外一种功能,就是通过重温美利坚合众国历史上最为重要的转折点(林肯及解放黑奴的南北战争),来抚慰遭遇危机重创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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