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政府与财阀的爱恨纠葛

詹小洪

父亲与财阀关系密切的韩国总统朴槿惠5月5～10日访美，访美使节团包括三星李健熙、现代郑梦九、LG具本茂、SK金昌根等韩国大企业老板。韩国财界把这次机会看作是朴2月上任后首次企业总裁座谈会，只是场所移到了美国。韩国企业家关心的是直接听取朴的想法。比如李健熙虽在5月8日出席朴的早餐会，但缺席当天的韩美企业家午餐活动。表面上，大规模使节团访美是“宣传国家经济的说明会”，实际上是为总统接见财阀代表预置了“屏风”。包括7日晚8日晨总统原发言人尹昶重被指性骚扰大使馆韩裔女实习生一事，都在客观上冲淡了韩国民众对于朴槿惠“经济民主化”政策在财阀面前遇挫的关注。

李明博松绑限制财阀政策

大企业集团（资产在2万亿韩元以上的企业）在韩国也被称作财阀（chaebul），多实行家族式经营。财阀是韩国经济的支柱，根据韩国“财阀网站”、韩国统计厅和韩国证券交易所的相关资料，2012年，韩国名列前茅的四大企业集团——三星集团、现代汽车集团、SK集团和LG集团的资产总额相当于当年韩国GDP的64%。仅三星集团属下的旗舰企业三星电子公司，2012年销售额为201万亿韩元（约合1827亿美元），占当年韩国GDP的18%。2011年，三星电子出口额占全国出口的20%，三星电子的股票市值占韩国股市的25%。

然而，充斥韩国主流媒体的财阀形象并不十分光彩。韩国财阀往往与政商勾结、做假账、逃税、秘密继承遗产、私下授予经营权、暗箱操作、内部交易这些负面新闻联系在一起。据韩国经济学家分析，财阀们的不端违规行为，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保证将企业经营权顺利地交到其后代手上。这种“韩国式的大企业治理结构”常被外界（多为欧美国家经济界）称为“前现代式”、“不透明的”、“独裁式的”、“违反道德的”。

由于上述原因，韩国财阀历来为韩国公众所诟病。金大中、卢武铉两届左翼政府都曾推出一系列强硬的财阀改革计划，主旨是防止经济集中在少数财阀手中，提高经济透明度，打击腐败，保护中小股民利益，特别是严防财阀老板的第二代、第三代通过非法的、不光彩的手段继承企业经营权。可以说，韩国财阀对金大中、卢武铉两届左翼政府的评价是怨声载道。

“亲企业”的右翼保守派人士李明博2008年上台后，废除了前两任总统执政时期一些限制大企业无限扩张的政策。近5年内，韩国大企业集团发展得比较快。据韩国公正交易委员会称，韩国十大集团下属的子公司在李明博政府期间新增了212家（52.2%）。另有统计显示，十大集团的资产规模扩大了56.9%。在李明博执政几年中，几个大企业集团销售额和利润的年增长率都在韩国GDP增速（3%上下）的两倍以上。

可是李明博的亲大企业政策并没使财阀的贪欲丝毫收敛。李明博执政期间，三星和现代都被曝丑闻。现代汽车集团总裁郑梦九涉嫌贪污900亿韩元资产，并给旗下子公司造成2100亿韩元的损失，被判处3年徒刑，缓刑5年。三星总裁李健熙因为制造假账户、偷逃税款、渎职罪而宣布集团整个领导层辞职。

韩国媒体认为，韩国司法对郑梦九和李健熙都是重罪轻判。判决书肯定了现代汽车和三星集团在发展韩国经济中的地位和作用，然后为郑、李二人陈情：“为了振兴国家经济”，“考虑到当事人这样做是为了企业的经营权不至于旁落”，“他们的问题与普通渎职罪不能简单等同”，因此“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不能机械地应用，要“适当考虑个别特殊性和时代背景等”。

大企业与中小企业的矛盾

韩国公众对财阀的不满，在很大程度上，是认为韩国大企业的发展是以牺牲中小企业为代价的。中小企业抱怨：大企业对与之联营的中小企业，总是压低后者的零部件和原材料的级别和价格、不立即支付货款、强取豪夺中小企业开发的技术专利、挖走技术管理人才等等。有媒体说，大企业财团对中小企业的欺压是韩国社会最大的不公正。

据韩国报纸报道，韩国中小企业对大企业最痛恨的莫过于，后者不断蚕食自己的经营范围，即大企业纷纷向“平民型小个体户项目”扩张。

以往韩国政府为了保护中小企业经营范围免遭强势的财阀集团的侵占，都会大致划分大中小企业的各自经营范围。李明博上台后，财阀集团屡屡入侵中小企业的领地，向类似餐饮业、汽车维修、葡萄酒销售、高尔夫练习场、出租车等传统上是中小企业经营的小规模行业加大投资。例如，乐天、新世界、Homeplus等大型超市集团在全国各地盲目开设小型连锁店，引起平民小商店的强烈反抗；GS集团大股东出资成立的公司不仅与著名艺人携手开设五花肉连锁店，而且还宣布将开设炒年糕、烤肉串全国连锁店；继现代汽车后，新世界公司也将进军韩牛饲养业。

韩国媒体形象地说，例如某总裁的女儿对糕点事业有兴趣，就开蛋糕连锁店；某财阀老板儿子说要搞咖啡事业，就和外国品牌联手开咖啡连锁店。小吃摊贩为了赚几万韩元在外面风吹日晒，而财阀集团根本没把这些平民们放在眼中，以至于国民们感叹说大企业“居然連蝇头小利都不放过”。

鉴于大中小企业分化现象日益严重并引发社会混乱，一个直属韩国总统的机构——共同成长委员会于2011年4月颁布了“中小企业固有行业指导方案”，目的是选定中小企业固有行业，以保护和支援中小企业。共同成长委员会提议“将市场规模在1000亿到1.5万亿韩元的行业划分为中小企业固有行业”。

韩国财阀的代言人“全国经济人联合会”反驳称：“市场规模在1.5万亿韩元以上的行业在全部1909个制造业行业中仅占7.6%（146个）。这对于大企业来说是过高的限制……统一的选定标准不符合市场现实。”大企业代表还美其名曰：“大企业进军市场后会让消费者更加满意，对此进行限制不合理。”有财阀表示：“大企业应该进军和国民安全息息相关的食品行业，以加强安全问题。”

朴槿惠想动财阀不容易

韩国经济结构有个“9988”的说法，即中小企业数量占韩国所有企业的99%，中小企业的就业者占所有就业人口的88%。在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下，哪个候选人都不能忽视中小企业从业者的话语权。在2012年的第18届总统竞选的选战中，无论是进步派还是保守派，都不约而同地打出了抑制大企业扶助中小企业，改革财阀的牌，亮出了“经济民主化”的竞选纲领。

朴槿惠提出的“经济民主化”的重点在于决不容忍大企业不公正行为。李明博执政时期，对于涉嫌经济犯罪的财阀老板，往往以其为经济发展作出贡献为名而“从轻发落”，判处缓期执行的情况不少。朴槿惠声称将不再容忍这种现象，甚至要“限制总统赦免权”，从而切断犯法的大企业老总的“退路”。

朴槿惠认为，国家经济的支柱——大企业和企业家不能得到国民的爱戴和尊敬的情况如果持续下去，韩国的将来会非常暗淡。企业失去信赖、萎缩，韩国经济就会倒退。

朴当选没几天，就前往中小企业委员会，表示“我会做一个中小企业总统……所以首先来到了中小企业”，然后再去财阀们的大本营“全国经济人联合会”拜会韩国前十企业集团的大佬们。

她在总统就职典礼致辞中说，“将尽力支持经济结构重组，从以大企业为中心转变到以中小企业为中心，将重心放到创造新的工作岗位上来”，并表示“将彻底断绝大企业故意压低供货价格、夺取中小企业辛苦开发的技术成果、肆意侵害中小企业的地盘或进行不公平交易等现象”。

有韩国经济学家评论道，“槿惠经济学（朴槿惠+economics）”就是指“以小工商者为中心”。这对于经济增长不会立竿见影。韩国眼下经济增长缓慢，财阀声誉有再起之势。朴槿惠的父亲（独裁式统治韩国18年、缔造“汉江奇迹”实现韩国工业化的军事强人朴正熙）当年振兴经济的第一桶金，就是让财阀组织农民工在海湾富国盖房子挣出来的。韩国政府及民众对财阀们可谓既恨又烦，但又无可奈何，因为韩国经济确实离不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