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病人

霹雳哞哞

如果你是个普通式中国病人，意味着你既没有硬关系，也没有硬money。如果你想到大医院看病，或许你会这样：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冒着凛冽的寒风，倒腾遍各种环保的交通工具，从黑暗穿越到黎明，终于到达医院。

挂号队伍的长度足以让你叹为观止，你心里暗道不好。跟预期的一样，想到大医院看病，“你算摊上大事了”。好不容易挂到普通号，看着号上的数发愁——150号。你心想，这一天甭想干别的了。到了门诊一看，总共就3个大夫看普通号，大夫年轻得你都不知道该叫小妹还是大夫。赶巧有个凳子坐，偏偏你尊老爱幼，屁股还没坐热就让给了老弱残孕。

于是你苦苦站着等了N个小时，看着进屋的人永远比出屋的人多，就是没有你。一会儿有病人拿着单子进屋去，说是“让大夫看一眼报告”，一会儿有个护士带着朋友进屋。你也忍不住“重在掺和”，进去问问到多少号了。医生一脸不耐烦：“没叫到号的出去等！”你又灰溜溜地出去了。

一等就等到中午，腿站直了，肚子饿瘪了。你心里惦记着单位的各种破事和请假时领导不满的表情，惦记着孩子快放学了，谁去接，回家有没有饭吃。又担心一会儿看病的医生经验是否足够，会不会乱开药、多收费，缴费拿药还得再排大长队。

一等再等，思来想去，你焦虑又愤懑，不幸福指数迅速飙升，终于冲进屋跟医生发火了：“我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是我！”

如果你是个普通式中国医生，意味着你也没有硬关系，没有硬money。如果你在医院门诊上班，或许你会这样：天不亮就爬起来，早饭一定要吃饱，因为午饭时间永远没着落，但水一定不能多喝，因为水喝多了需要上厕所，耽误时间。

挤着各种环保交通工具到医院，唯一的希望就是今天病人不要那么多。可是连你自己都知道美梦永远难以成真，晴天总有霹雳。护士一如既往地戏谑：“前方又有大波病人袭来！今天已经挂了××个普通号。”你心一沉，默默盘算着：你、小杨、老王，就算一人50个病人，一上午4小时，每个病人的时间还不到5分钟。你立刻就惆怅了，但你是个穿着白衣的斗士，你给自己打满鸡血，心中迸发伟大志向，颤抖着点开电脑上第一个病人的病历……

两个小时过去了，你屁股坐硬了，手写酸了，可进屋的人似乎永远比出屋的人多。正在看的病人嫌你看得不仔细，5分钟结束战斗，多问一句都不答；没看的病人却抱怨你看得太慢，左等右等都不是他。还有几个本院的带着朋友来，你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啥。

一动不动，3个小时过去了，你口干舌燥，下腹部却憋着一汪水放不掉，肚子里开起小会咕咕叫……你心乱如麻，想起屋外仍有千军万马，可屋内却难保安定团结。终于有病人冲进屋来发火了：“我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是我！”

曾经有这样一个普通式中国病人，遇见了我这样一个普通式中国医生。她愤怒地冲进来，撞上我疲惫不堪的回应：“麻烦您再等等……”话音刚落，她还没答话，我立刻又被层层病人包围，很快忘记了她的怒火。

中午1点，我总算叫到了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当她出现的时候，我早已忘记了她是谁。她说：“大夫，我早晨5点就起了，来这儿看病可真不容易！算起来我足足等了8个小时，所以我刚才跟您发飙了。后来，我看见您整整一个上午没喝水，没上厕所，没吃饭，嘴里不停地说话，确实也不容易啊！你们这工作也真辛苦。”我说：“您可真体贴！给您看完我得赶紧解决一下肚子问题，下午号一会儿就开诊了。”然后我俩就在腹中擂响的战鼓声里愉快地完成了“看病”这么个中国式难题。

中国的医患关系存在着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问题，有人情绪激昂地从医德着手批判，有人理智深入地从体制冷静分析。但更为直白而朴素的医患之间的融合，或许并不一定源于高超的医术或是特殊的关爱，而是从一句“原来你也是个普通人”开始：作为一名医生，能够去体会普通病人的疾苦与难处；作为一名病人，能够尝试不再神仙化或妖魔化医生。无论你是愤怒还是无奈，只要有一颗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的心，理解和宽容将把这段短暂的际遇化为一次朴素温暖的体验。

（摘自《读者·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