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未来的自己

吴若权

很多人在医院常看到我陪妈妈复诊或复健，或是看我搀扶着妈妈困难但坚定地步行，都会热忱地鼓励我说：“辛苦了，你很孝顺喔。”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其实，我做得还不够多，也不够好。

从妈妈中风病倒到现在，已经12年了。前5年，是爸爸跟我一起照顾她，后来爸爸因病去世，我觉得肩头的担子放下一个，责任却又增添一些。

这几年，因为双亲的病老，我经常要陪着就诊，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在医疗、保健、养生等事务上。表面上看好像辛苦，受惠最多的却是自己。

在这个看似艰辛漫长的过程中，我不仅积累了丰富的医学知识和实用的养生方法，还在经历岁月的风霜之后，依然拥有青春的心情和充沛的能量，迎接自己也会慢慢变老的事实。

因此，我有一个很深的体会，尽心尽力看护老人，其实是在学习照顾未来的自己。

妈妈中风后我才知道，大多数老人患脑溢血，都是因为没有按时服药，加上劳累、感冒、饮酒等原因，进而导致中风。妈妈就是因为长途旅行回来，过于劳累，没有好好休息就开始操持家务，当天早上又忘记服药，所以才脑出血，昏倒在菜市场。

一个小小的疏忽，改变了她的命运。幸亏她个性非常坚强，勇敢地接受了不幸，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并且认真运动复健。跟其他病患比起来，她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

陪在她的身边，无论是对高血压的预防还是治疗，我都渐渐有了“久病成良医”的功力。

妈妈中风四五年之后，有一段时间，突然快速消瘦，对此，家人推测是糖尿病的缘故。我陪她看了几家医院，参加了很多有关治疗糖尿病的讲座，几个月过去，依然不见起色。后来，我看了许多资料，才知道妈妈得了轻微的忧郁症。

经过很多戏剧性的转折，我们才说服她前往精神科就诊。

遵照医嘱长期服药，再慢慢减轻药量，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药物，重拾欢颜笑语。除了初期药物辅助，妈妈恢复的秘诀就是多运动，并且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我却觉得，不要把服侍双亲的任务当作是在尽孝，而应理解成，父母牺牲健康，提供机会让儿女学习如何照顾未来的自己。身为子女，我们感恩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所抱怨呢？

由于妈妈需要走路复健，所以，我经常到处寻找适合她漫步的地方。

有一次，我在近郊发现新建好的小路，是特别规划给老人及残障者的登山步道，于是专门陪她去健身。

以她步行的速度估计，来回大概要花两个多小时，加上沿途休息、游览，大概一共需要三四个小时。

我们开始辛苦而愉快的旅程。沿途风光明媚，虫鸣鸟叫，美不胜收。新春的绿意，让远山增添青翠。每步行约20分钟，我们就会找个凉亭休息一会儿，我们走得轻松自在，身心舒畅。我唯一的顾虑是，如果步行时间太长，就无法配合老人家正常的用餐时间。事前的规划，百密一疏，我竟然忘了多带些水果和点心充饥。

途中，我不断问妈妈：“饿不饿？”

天下慈母总有一个言不由衷的答案：“怎么会？我早上吃的馒头都还没消化完呢。”

走完步道全程，很少戴表的我，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下午1点半了。

饥肠辘辘的我，想到山脚下有一家有名的传统店铺，专卖排骨饭，兴致盎然地邀妈妈去吃，她也一口答应。

担心店家下午打烊休息，我们加速前往。待坐定之后，已经准备收摊的店家，同意打开刚熄火的炉台，重新热起油锅。

热气腾腾的排骨饭端上桌，妈妈正准备好好享受，没想到在她尚未来得及吞咽之前，一个星期前刚补好的假牙竟然掉下来，让她无法继续吃饭。

顿时，我的脸色惨绿，好不容易要开始享受的美食，这一下全泡汤了。

为了不让出游的兴致遭到破坏，我开始像喂食婴儿那样，把排骨、拌着卤肉汁和酸菜的饭粒，用汤匙和筷子逐一捣碎，勉强让妈妈充饥，然后用手机联络牙医，带她回去就诊。

亲子一日游，就这样，差点儿前功尽弃。多亏好心的牙医赞美妈妈：“你真的好棒，还知道当场把脱落的那块假牙保留下来，我才能顺利地粘回去，否则，重新咬模再做，要到下个礼拜才能装好。”

妈妈终于破涕为笑。

陪伴妈妈安度晚年，只有学会接受“美中不足”的事实，才能宽容自己事事求好的心。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春末的晚霞，辉映初开的木棉花，温暖的画面让我忘却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伤感。

（初五摘自《相依》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