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游日记
2013-05-30张新荃
张新荃
5月8日 星期二 晴
上路喽!
寇志松一声喊。
我们大家跟着喊:上路喽!
“上路”是忌讳语。死人出殡,活着的人才喊“上路了”,可我们太兴奋了,就忘了忌讳,刚上乌奎高速公路上,大家都激动地喊了起来。寇志松开车,他把音响开得震天响,我们四个人跟着车载音响唱着歌曲《今天是个好日子》。四个破锣嗓子高低不齐,都扯着嗓子猛吼,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很高,就像蚯蚓在跳舞。歌声一浪掀过一浪,犹如滔天巨浪,要把我们屁股底下的雪佛兰轿车掀到天上去。
是呀,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怎能不兴奋激动疯狂。我们四个男人,年龄最大的寇志松五十八岁,最小的齐建国五十六岁,我和郭福鑫五十七岁,终于实现了酝酿了几个月的计划,自驾游到江西去。
我们四个男人是从光屁股到高中的同学,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关系很好。出门的时候,各自的老婆一再叮嘱安全,可这会儿,我们早把老婆的叮嘱扔到了遥远的戈壁滩上了。疯狂呀,兴奋呀,就像小时候放炮过年一样。
俗话说,五十五下山虎。我们都是过了五十五的年龄的人了,被老婆称为“老男人”。可我们不服呀,我们认为这正是下山老虎发威的年龄。尤其重要的是,我们终于逃出了老婆每天管制的牢笼,彻底解放了。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大家唱着,声嘶力竭地唱着。唱出了老男人的心声,唱出了老男人的豪气,唱出了自由解放的快乐和幸福。
从新疆奎屯出发,到江西九江,大半个中国,行程一万多公里,这是个宏大的计划。计划是郭福鑫提出来的。我们的小学同学阿毛在江西九江做生意,是大老板,他给郭福鑫打电话,邀请我们去玩。郭福鑫心动了,想利用年休假出去玩一下。我要到威海开会,刚好可以趁机一游。齐建国就是一个每天都梦想出去玩的野货,巴不得每天流浪呢!寇志松的老婆在成都一家私人医院当医生,想利用这次自驾游看看老婆,给老婆带夏季的衣服。郭福鑫一说自驾游去江西,大家一拍即合,举双手赞成。自驾游对我们四个来说,新鲜刺激,都没有经历过,我晚上睡觉做梦都在想,自驾游是多美妙的事呀,走一路,玩一路,无拘无束,开心幸福。我们决定,四个男人好好玩一把,潇洒一回。
从奎屯到乌鲁木齐二百五十多公里,我们唱了二百五十多公里,还真忘了我们的年龄,比年轻人还疯狂呢!大家心情好,就没有感觉到累。到了拐向乌鲁木齐的岔路口时,大家不唱了,寇志松把车停了下来。
寇志松问,去乌鲁木齐?
郭福鑫问,去乌鲁木齐干啥?
上学时,郭福鑫一直是我们的班长,这次自驾游,他又是组织者和领导者。出门的时候,大家商量好了,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不准私自行动。
寇志松吭哧了半天,才说,我想去女儿那里看看。
我和寇志松的女儿都在乌鲁木齐工作。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顺便看一下女儿。可这没有在计划之内。我们都看着郭福鑫,等他定夺。我想,你寇志松要看你的女儿,我也可以乘机看一下我的女儿,你说我不说,跟着搭顺风车。可郭福鑫到底没有答应。他不会答应的,因为他的儿子不在乌鲁木齐。他说已经给哈密的王林打过电话了,晚上住哈密,要是往乌鲁木齐一拐,市内堵车,一堵几个小时过去了,下午就不能准时赶到哈密了。当然,郭福鑫还是滑头,怕得罪人,就安慰寇志松说,回来的时候再进乌鲁木齐,给他和我看女儿的时间。寇志松听了郭福鑫的话,就说他开累了,想休息一下。我知道寇志松是心里不舒服了,可谁也没说他,怕破坏了刚才的好心情。郭福鑫说,齐建国,你开一会儿,等你累了,我换你。
我不会开车,他们三个人都有驾照,还有私家车。出门前我们三个人开了个会,定了出发的日子,用谁的车,还有费用、旅游路线等事项。寇志松是下岗工人,厂子破产了,因为他是老工人,年龄也大了,可没到退休的年龄,照顾他看大门。开会那天,他值班没来参加。我们商量自驾游用寇志松的车。他们三个人轮换开车,我不开车,也不能闲着,掌管大家的一路吃住,当会计。寇志松听说他出车,就提出了条件,他只掏吃住的钱,其他的费用我们三人分摊。我们同意了。这小子真滑头,算得精明。吃住能花几个钱,一路上加油、加气还有过路费是很高的。可我没法说,我没车,就没有发言权。
寇志松坐在我旁边,我看他脸色阴沉,像要刮风下雨了。果不其然,他朝开车的齐建国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郭福鑫发飙了。
你俩他妈的就是能,心疼你们的好车,让我出车。寇志松满肚怨气地说,火药味冲鼻子。
郭福鑫急忙扭转身子,看寇志松满脸乌云,就笑了,解释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嘛,我老婆要上班,儿子每天要开车送她。
寇志松说,你老婆不是退休了吗?
郭福鑫笑嘻嘻地说,没正式通知退休就不能不去呀,咋说也是领导干部家属,不能搞特殊吧?
你是班长,忽悠我吧。寇志松还是牢骚满腹。
郭福鑫笑着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齐建国敏感得很,没说他,他倒沉不住气了,急忙解释说,寇志松,我的车可真是不在家,老婆他弟弟开走了。
寇志松有些烦了,行了行了,啥也不说了。
寇志松这么一说,车里就陷入了沉默。寇志松把头扭向车窗外,目光盯着急速流动的戈壁滩。我看着寇志松,心里想,你小子也是的,你出个车咋啦,又没有亏待你,你个性也不要太强了。从小到大他个性就强,别人超过他,他就生气。上高中的时候,第一学期我比他个子矮,排队站在他前面,第二学期开学时,我比他个子高了,上体育课排队的时候,老师让我站在他后面,他不愿意,问老师为啥让我站在他的后面,老师说我比他高。他不信,就和我比个子,结果我比他高半个头。同学们都笑了,他狼狈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郭福鑫打破了沉默,说每人拿出两千元钱交给陆野草,用完再交。郭福鑫和齐建国分别给我两千元,寇志松没给钱。我说,寇志松,你的钱呢?
寇志松说,等你们的用完了,我再给。
郭福鑫没回头,说,也行。随后又补了句,反正早晚都要交。陆野草,现在加上你的钱是六千元,你记好账,错了我们不管。齐建国边开车边逗我说,错了你垫上,和我们没关系。
他们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你们都贼得很,钱在我身上,丢了我赔。我也不是傻瓜。灵机一动,一个想法冒出来了。我把刚收的钱退给了郭福鑫和齐建国。他俩不明白,问我为啥把钱退给他们。我说先用我的两千元,用完了,我再问你们要。要不然装在我身上,我也害怕丢了。他们笑了,都说我滑头。我说,你们有房有车,都牛逼,让我当冤大头,我不干。笑声中,郭福鑫和齐建国就收下了自己的钱。郭福鑫当场表示说,可以,你的用完了,就问我要,我的用完了,就问齐建国要,最后是寇志松的。
寇志松突然说,我不是不愿意给钱,是钱不在身上,在箱子里,放后备箱了不好拿。
郭福鑫说,行了,大家知道了,就这么定了。
中午两点了,该吃饭了,可谁也不说话。我说,柴窝堡的大盘鸡有名,咱们去尝尝,咋样?
寇志松翻了我一个白眼,说,你条件还挺高的,吃个拌面行了。
郭福鑫说,就是,到去托克逊的岔路口吃拌面,晚上住哈密。我给王林打过电话了,让他安排吃住。
寇志松说,八百多公里,行不行呀?
他虽不明说,但我心里明白,他是心疼自己的车。我没车,但我知道车就是男人的情人。
郭福鑫说,咱们三个轮流开,谁累了就换一下。晚上不开车,白天就要多跑点。
我们走的是312国道,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也就是去托克逊的岔路口,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我们没有去托克逊,而是在路边的小饭馆吃了拌面,四个人花了六十元。饭后,大家上车,我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在旁边吸烟。齐建国跟我开玩笑说我过烟瘾呢,我故意说,车上不让吸烟,只好下车吸了。寇志松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他们在车里等着,我故意慢腾腾地吸烟,有滋有味地品尝,吸完烟才上车。到哈密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我们的朋友王林在哈密地区当副书记,他在宾馆的门前迎接了我们。进了包厢,一桌很丰盛的菜肴等着我们。郭福鑫被王林安排在上座,寇志松急忙坐在郭福鑫的身旁,我和齐建国自然就坐在了下位。王林说了热情洋溢的敬酒欢迎词,一再表示老领导郭福鑫和朋友来了,一定要吃好。郭福鑫满脸笑容坐在那里,俨然一副老领导的派头,说着王林当年当基层工会主席的故事。当年郭福鑫提拔了王林,如今,王林比郭福鑫级别高,是地区的领导了,但是在郭福鑫面前仍然很谦虚,毕恭毕敬。王林站着听着郭福鑫的话,不停地点着头说,多亏老领导提拔,感谢老领导。王林的话,让郭福鑫感到了荣耀和自豪,他坐直了身体,靠在椅子后背上,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好像听下属汇报工作似的。王林说完,双手端着酒杯给郭福鑫敬酒,郭福鑫坐着和王林碰了杯,只是抿了一下,王林一口喝完。我吓了一跳,王林在我们那里任职的时候,有胃病是不能喝酒的。如今见了老领导,他豁上了。王林给我们敬酒,寇志松直呼王林的名字,说着套近乎的话,王林皱了一下眉,笑着什么也不说。我看到寇志松一口喝完了,王林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下。我又吓了一跳,寇志松有糖尿病,今天也不要命了。王林给我敬酒的时候,我站了起来,说,谢谢王书记。尽管我俩很熟,但人家是地区级的领导,还有他带来的市委办主任和史志办主任,我都不能直呼其名,要懂得酒场和官场的规矩。齐建国和王林不是很熟悉,自然很恭敬地喊着王书记,喝完了杯中的酒。场面上很热闹,王林敬完酒后,市委办主任和史志办主任纷纷端杯,给郭福鑫敬酒的时候,喊着老领导,给我们敬酒的时候,说着朋友。都是故乡人,大家聊天很投机,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出了包厢,来到大厅,王林安排给郭福鑫单独开了一间房,寇志松看王林给郭福鑫单独开了房间,就说他开车很累,也想单独睡。王林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了,让市委办主任再开一个单间。寇志松乐得屁颠颠去车里拿东西。望着寇志松的背影,我有了不屑的感觉,什么人嘛,也不看看自己,还要攀比。我看王林看我,急忙说,我和齐建国住一间就行了。王林对我笑了笑,然后说,你们早点休息,路上挺辛苦的。王林和我们握手告别走了后,我特意看了一下吧台上的房间价格,乖乖,三百八十元一间。
回到房间,齐建国说,寇志松有些过分了。我心里也不舒服地说,他就那怂样,也不撒泡尿照照,看大门的,把自己当成市委书记了。齐建国笑着说,你小子也太损人了。刚才在酒桌上他不让你说话,总抢白你,我有些看不惯。我说,他喜欢人来疯,就让他疯吧。齐建国说,王林真可以,管吃管住,要是一路上有这么几个人,咱们就省钱了。我说,是呀,要是咱们都是中央下来的,吃住就不用愁了。齐建国笑了说,我就盼着你到北京去,让咱同学也沾沾光。我说,行呀,等我当了国务院院长,给你弄个生活秘书干干。齐建国头一歪,眯着眼睛说,行了吧,要是你当了国务院院长,秘书还不都是十八岁的姑娘,还能想到我?我说,八宝山我肯定想到你,放心吧,咋说咱也是同学呢。齐建国说,你小子坏吧。我躺在床上,有些乐呵呵地说,我这辈子是没希望当国务院院长了,能到八宝山就是梦想了。齐建国大笑,说,你好好想着咋去八宝山吧,我洗澡去了。
喝多了,我躺在床上,没想寇志松对我的无礼,倒想王林的热情。一晚上四个人住宿就花了一千多元,要是我们自己,打死也不会这样干的。
5月9日 星期三 晴
早晨,王林陪我们吃了早餐,大家恋恋不舍地握手告别。王林说,回来的时候别忘了打电话,我等你们。我们答应着,上了车,离开了宾馆。
出哈密的路上,寇志松开车,我和齐建国还是坐在后面。寇志松和郭福鑫在说王林的仕途经历,谈得兴致勃勃。我不想插话,看寇志松那得意样,心里有些烦,就眯着眼睛睡觉。齐建国也不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看风景。到了戈壁滩,我的烟瘾上来了,又不好意思说,就想了个办法,说,早晨豆浆喝多了,方便一下吧。郭福鑫说,停下吧,大家都方便一下。寇志松边停车边嘟囔,就你们的事多。车停下后,没想到他和大家一样下了车,对着戈壁滩撒尿。当然了,还是他们先上车,等我吸完烟,车才开着往前走。
上车后,寇志松看大家不说话,就放碟子。都是老歌,《南泥湾》、《大海航行靠舵手》、《十送红军》等歌曲,勾起了我们对过去的回忆。大家跟着音响唱着,车里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车到柳园的时候,是中午一点半。柳园是新疆和甘肃的分界线,出了柳园就来到了甘肃的地盘上。柳园是戈壁滩上的一个驿站,有很多小饭店。寇志松提议拍照,大家在一起合了影。到了吃午饭的点了,郭福鑫说赶到敦煌吃饭。大家没意见,就上了车。下午三点多赶到了敦煌,跑了三百五十公里,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在街上找饭店的时候,我指着路边的酒店说,咋不停车呢,这不是酒店吗?
寇志松说,现在是旅游季节,酒店的饭贵。
郭福鑫说找个便宜的。
寇志松说,那里有个农贸市场,咱们去那里。
我想说那里的饭能吃吗?环境那么差,还没说出口,车就进了农贸市场。农贸市场很小,里面有几家小饭馆,人很少。好几家小饭馆,因为不是吃饭时间,店主都开始午睡了,没饭,只有一家饭馆开门营业。老板拿了菜单问要什么菜?寇志松拿起菜单翻了起来,看了半天,指着菜单问郭福鑫,就要这个吧?郭福鑫看了一眼说,行,就要四碗肉丝面。齐建国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想,抠吧,大家省钱。老板看着我们问,你们不点菜?寇志松说,点啥菜,我们还要赶路呢。老板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每人一碗肉丝面,四个人花了三十二元。吃完饭,我拿出小本子认真记了账。钱不能糊涂,错了我就得赔。
四点钟离开敦煌,去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的新公路在施工,我们只有走戈壁滩上的便道,七十多公里的路程,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路很难走,坑坑洼洼不说,土雾弥漫,一辆车走过,掀起一片土浪,什么也看不清楚。本来是齐建国开车的,这段路上,寇志松非要开车。我心里明白,寇志松心疼他的车,别人开车他不放心。齐建国就和寇志松换了位置。寇志松开得很谨慎,车速很慢,左拐右拐,摇晃得我有些头晕。外面尘土飞扬,车里沉默寡言。车子就像一只疲惫的爬行动物,一扭一拐地往前爬。
好不容易走出了土路,来到了平整的柏油马路上,看到了县城的轮廓,大家心里有了希望。寇志松停下了车,说,换一下,太累了。齐建国自告奋勇要来开。寇志松问,晚上住在哪里?郭福鑫展开地图看了看说,咱们住在海西州行不行?大家说行。为了赶路,只能这样了。
离开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我们行驶在戈壁滩上新修的公路上。新公路正在修,一段让走,一段不让走。在茫无人烟的戈壁滩上爬行,路上很少有车,他们三个人轮换开车,快到海西州大柴旦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新修的路没有路标指示牌,结果我们迷了路。停车下来问了施工人员,得知跑错路了,多跑了三十多公里的冤枉路。因为多跑了冤枉路,寇志松的嘴就像八十岁的老太婆,牢骚起来没完没了,我心里烦躁得想脱下臭袜子塞到他的嘴里。他说的最多的话是他不该开自己的车,听得我们三个心里凉凉的,谁也不说话,只能忍受着他的唠叨。过沟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都冒着火,好像要和谁拼命一样。看他的样子,我们只有沉默,车里空气压抑沉闷。郭福鑫看他不高兴了,就主动说,我来开一会儿。他俩就换了一下位置,寇志松坐在副驾驶上,不停地指挥郭福鑫左拐、右拐,一点儿也不放心别人开车。
终于走到了好路上,戈壁滩上漆黑无边,车子就像一只奔跑的狼,在车辆稀少的柏油路上狂奔。看到路牌了,前面就是大柴旦镇。到达大柴旦镇,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早晨在新疆,中午在甘肃,晚上就来到了青海,一天三个省,我们成了神行太保,日行千里呀。
大柴旦镇有酒店,酒店我们是不敢进的,住宿费太高,只有寻找小旅社。突然看到一家旅社门前亮着招牌,我们的车就停在了那家旅社的门前,下车进去问了,老板说只剩下一个四人间,每个床二十元。我们跟着老板上了二楼,看房间,条件太差了,只有床,其他什么也没有。老板说,你们要是昨天来,这房间也没有,全让石油鬼子包了,他们在这里勘探石油。我们互相看看,半夜了,不想跑了,就住吧。满屋汗酸味和臭鞋子味,我想开窗户跑跑臭味,可一打开窗户,外面的夜风冷飕飕地冲进来,我浑身冷得打哆嗦,急忙关上窗户。谁也不说话,心里都明白,条件太差,不是一般的差。老板跟在后面问,住不住?这么晚了,也只有我这里有床了,不信你们去找找看?我们还是没说话。来这家旅社之前,我们已经顺着街道找了,都挂着“客满”的牌子。郭福鑫对老板说话了,你去开票吧。老板一听喜笑颜开,说,拿身份证登记一下。旁边有饭馆,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们跟着老板下了楼,我开票登记住宿,他们三个出门去了饭馆。
饭馆里有人在喝酒,穿着红色工作服,一看就是搞石油的人。我们要了米饭,点了三个素菜。菜的味道难吃不说,米饭还是夹生的,我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就不吃了。他们三个也没胃口。四十元钱白花了,没办法。我看是用高压锅做的饭,怎么会不熟呢?突然想到这里是高山地区,沸点低,不到100℃水就开了。我第一次尝到了高山上饭不熟菜不香的滋味了。
查了一下资料,大柴旦镇位于柴达木盆地,海拔在二千八百米到二千八百四十米之间。按说海拔不高呀,可我们都感到了头疼,高山反应很厉害。回到房间,没电视,只能睡觉。一晚上没睡好,就是头疼。
5月10日 星期四 晴
早晨五点多,天还没亮,我就醒了,刚坐起来,他们三个也都醒了。都说头疼。郭福鑫说,走吧,离开这里。大家都赞成,洗了脸,出了旅社,像被追的逃兵一样,离开了大柴旦镇。一路奔波,在德哈令吃的早饭,然后离开德哈令,直奔青海湖风景区。
短短的一条街,店铺很多,大多数是卖藏饰和纪念品的店。我看看,问问价格,很贵,也就没买。不买东西,就拍照片,玩呗,好不容易来一趟。
寇志松在饭店门前喊。我进了饭店,郭福鑫说,大家都饿了,点了一盘牦牛肉、一盘大盘鸡、四碗米饭。我说没意见。等了一个小时饭菜才端上来,尽管肉不是很烂,但我们就像饿急的狼一样,看谁的筷子频率快。顾不上说话,全是啃骨头的声响,每个人嘴上都是油乎乎的。我想喝酒,但他们都不喝,我只好忍了。不到半个小时,每个人的面前都是骨头和空碗了。旁边几个桌子上的人看了我们几眼,低声议论着,我知道他们议论什么,肯定说我们是饿死鬼。吃完了,一结账一百四十多元,超过了我们的伙食标准。可谁也没说贵,擦着油乎乎的嘴出了饭馆。
因为游客少,没有把门的,也就不用门票了。听说旅游旺季门票每人一百多元,这意味着我们又节省了几百元钱。走在通往青海湖水的水泥路上,大家兴致很高,说着牦牛肉好吃,就是有些不烂,要是再烂一些,味道肯定会更好。
站在湖畔,望着湖面海拔三千多米的浩瀚湖水,大家却没有高山反应,心旷神怡,一路的疲惫和烦恼都没有了。听说五月份在这里可以看到万只海鸟,还可以捡鸟蛋。我没有看到万只海鸟的壮观场面,也没有捡到鸟蛋,只看到了湖边的水里一块白色的鹅卵石,有些像鸟蛋,比鸟蛋大,挺好玩的,我就拿上了。听说湖中有水怪,我没看到,也怕看到,万一把我拉进湖中,那可麻烦大了。离开湖畔,我们来到了敖包,围着转了一圈,捡了石头放在敖包上,这是蒙古人的做法,我也学着做了。
他们照相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间小屋,就独自走了过去。屋里很暗,是藏族人供奉的地方,没有电,点着酥油灯。一个老者,看不出年龄,他竟会汉语,聊了几句。他说他是从甘肃来的,一个人住在这里四年了。我吓了一跳,再仔细看他,还是看不出年龄。我当时想,要是我在这里住四年,肯定疯了。可他没有半点疯癫的神态,一切正常。看着屋里摆设的供奉,我突然明白了,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心里很纯净,就像青海湖水一样。他的信念和虔诚支撑着他待在这里。我做不到,因为我心里有太多的私心杂念。
很想和他细聊,但没有时间,听到他们喊我,我弯腰对着老人说了一句藏语:扎西德勒。出了门,他们在朝我招手,我急忙奔了过去。我说了那个老人,寇志松不以为然地说,就你话多,跑那里瞎聊什么。我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你懂什么,看大门的。随后望见有两个藏族女人,走一步,然后趴下磕一下头,远远地朝拜而来。我望着朝拜的女人,她们看上去有四十多岁,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全是土灰。我拿出了照相机,郭福鑫也咔嚓咔嚓拍照。
上车后,郭福鑫说,这些人围着湖拜一圈,要一两个月呢。
我说,你怎么知道?
郭福鑫说,我来过,这里一年四季都有朝拜的人。她们认为自己有了罪恶,就来这里拜,当然也有祈求幸福的人。每个人拜的原因不一样,就像汉族人到庙里拜佛一样的。
果然,我们离开青海湖,在去西宁的路上,碰到不少一走一拜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朝拜得很认真,走一步,然后趴到地上,胳臂和腿伸得长长的,满身都是土,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好像多少年没洗头一样。
我们看到了一个很滑稽的朝拜人。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不像别人那样走一步,趴在地上一次,他是走几步,才趴在地上一次。当我们的车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我在后车窗看到他跑了几步,然后在地上趴一次,然后又跑几步,再趴一次。
我说你们看,那个朝拜的人多有意思。
齐建国看了,哈哈笑了起来,说,这不是糊弄人吗?
郭福鑫说,这样的人心不诚呀。
寇志松说,神经病,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赚钱呢,瞎搭功夫。
大家一路谈论着,说着笑话,气氛很活跃。下午七点多时到了西宁市区。虽然中午吃了肉,但颠簸了一路,到了西宁市,还是有了饥饿感。没有找到汉族人开的饭馆,满街都是清真饭馆。大家想吃馍馍,却只有饼子。点了几个素菜,其中有油炸花生米,这是价格最低的菜了。
菜端上来了,齐建国逗我,你不喝酒吗?
我看着齐建国说,你喝不喝?
寇志松以为我问他,就说,喝啥酒?我不喝。
郭福鑫说我,你要是想喝,就喝吧。我们开车不能喝。
我问老板有什么酒?老板说,没有酒。
我问,能不能喝?
老板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外面有卖的。
老板是回民,说了一句巧妙的话,我听懂了,是默许我喝酒。我出了饭馆,来到小卖部。我这次出来前就想每到一个省,买一包当地出的烟或喝一下当地出的酒,没想到在西宁,我的计划流产了。卖货的人对我说,当地不出香烟也不出酒。我只好买了一瓶青岛啤酒。出了小卖部,我心里想,这钱就不记账啦,算我自己的消费。但我没想到的是,饭店跑堂的服务员看我拿着一瓶酒进来,就到吧台的老板面前嘀咕。我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就朝服务员招招手,服务员就走了过来。我问服务员说,有没有开瓶器?
服务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个不高,对我说,没有。我说,有没有酒杯?小伙子又说没有。
齐建国说,用碗喝。
我对小伙子说,你拿个碗好吗?
小伙子说,没有。
齐建国乐了,对小伙子说,你可以说有。
小伙子很认真地说,这个真没有。说完,扭头走了,不理我们了。
我们哈哈笑了起来。大家想起来赵本山和小沈阳的小品《不差钱》,刚才的对话太有意思了。
笑完之后,寇志松说,人家不让你喝酒,你看谁喝酒了?
我看了一下,都是吃面的,没有喝酒的。有小菜,喝酒多好。坐了一天车,腰酸腿疼的,喝酒解乏。我说,老板没说不能喝酒呀。
齐建国就逗我,没酒杯子,没碗,看你咋喝?
我心里赌气,就用牙咬开了瓶盖,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还别说,一口啤酒喝下去,心里舒服多了。
我喝酒的时候,别人都在看我,老板和店员也在看我。我不管,只管大口喝酒。大概他们看我们是外地人,满口的新疆话,没人敢来管。吃完饭,结账的时候,老板说,你把酒瓶子带走吧。我说,空瓶子可以卖钱。老板说,我们不要,你还是带走吧。结了四十多元饭钱,出门的时候,我拿着酒瓶子对老板说,这瓶子可以卖五分钱呢。老板说,你慢走,就再也不理我了。
出了饭馆,我把酒瓶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郭福鑫说,你不懂规矩,人家这里的饭馆不能吸烟喝酒。
寇志松说,我怕人家找麻烦,还好,没人找麻烦。
齐建国开玩笑说,你差点儿惹大祸了。
我说,怕啥,老板没说不能喝酒。
郭福鑫说,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好。
齐建国说,东北虎西北狼,一听我们就是新疆来的西北狼,人家不想惹事。
寇志松说话有了硬度,就你事多,不是吸烟就是喝酒。
我听着有些不舒服,就抢白了他一句说,我自己的钱,又没让你掏钱。
寇志松反击我说,你让我掏,我还不掏呢!
郭福鑫急忙劝说我俩,好啦,别吵了,上车找住的地方。
大家上了车,我闭上眼睛不说话,装作喝多了。
5月11日 星期五 小雨
早晨七点我们就离开了西宁,向宝鸡出发。过了一个小县城,我们拐进了一条山路。走山路是我们的本意,可以不掏过路费。没想到,为了节省过路费,我们跑了几十公里的糟糕路。天一直下着雨,把山路冲断了,询问当地人,当地人告诉我们一条便道,我们就拐上了便道。便道开始还可以,后来就不行了,过往的都是大型载重卡车,把路压坏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浆路。车走得很慢,就像一头肥猪一样哼哼着往前走。
寇志松的情绪坏透了,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这路能走吗?这是啥路嘛!
郭福鑫说,没有其他的路,只能走这条路了,开慢点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车下传来咯噔一声响,寇志松急忙停车,开门下去看车。郭福鑫也下了车,他俩围着车转了一圈,看看车底下,也没看到啥。上车的时候,我看到郭福鑫坐到了驾驶员的座位上,寇志松拉开车门对齐建国说,你到前面去,我睡会儿觉。齐建国就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寇志松就坐到我的身边,抱着肚子闭上了眼睛。
走了一段路,郭福鑫说下车方便一下。虽然外面还下着雨,但没有刚才大了。我们下了车,寇志松没有下车。解手的时候,郭福鑫对齐建国说,等会儿你开。
齐建国说,你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郭福鑫说,你的经验比我多,这种路我开不来。再说了,你没看寇志松心里不舒服吗?
齐建国说,你看车都没人样了,全是泥,他肯定心疼呀。
郭福鑫说,所以你来开,千万不要出事了。要是车出事了,咱们咋办呢?这荒山野岭的,车坏了还没地方修呢!
齐建国说,好吧,我来开。
我听出来了,齐建国也不是很情愿的,但是我也希望他开,毕竟他以前是单位的小车司机,开车有经验。
五十公里的便道,我们走了六个多小时。这六个多小时里,寇志松的脸一直阴着,谁也不理。他不说话,我们也不说话,这段路糟糕,车里的气氛也很糟糕,和外面的天一样,阴得透出水来。好不容易走出了这段难走的路,我们来到了山区的一个小镇,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大家也都饿了。进了一家路边饭馆,点菜的时候,我问他们三个点什么菜,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看着点吧,实惠点儿。我心里明白,实惠不就是便宜嘛!今天他们情绪不高,不愿意点菜,我好不容易捞个点菜的机会,当一次家吧,点好吃的,反正是摊钱。老板是个中年妇女,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胖乎乎的。老板说,有肉,有素菜,你们看要啥子?我点了两个菜,一个大盘鸡,一个素炒青菜。点完后,老板到院子后面杀鸡去了,我们就坐在那里喝开水。
寇志松问,点的啥?我饿死了。
我说了点的菜。
寇志松说,要啥大盘鸡,点两个素菜得了。
郭福鑫也说,是呀,随便吃一下得了。
我心里不舒服,就说,让你们点,你们不点,我点啥,你们吃啥!
寇志松说,你非要吃肉吗?
我说,是呀,我在家一天两顿肉,现在我三天才吃一次肉。你们要不吃,我自己吃。
郭福鑫听了我的话,就说,点就点吧,下次注意就行了。
我没说话,心里想,下次谁爱点谁点,老子不伺候了。
谁知,当大盘鸡端上来后,他们刚才还懒洋洋的样子,突然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两眼都爆着绿光,太像饿狼了。谁也不怕烫,谁也不怕辣,嘴里吸溜着,筷子不停。寇志松嘴里咕咋咕咋嚼着肉,肉上的油从嘴角流下来也顾不得擦一下。郭福鑫用筷子扒拉着,选的都是精肉。齐建国没有那么讲究,只要是大块的,夹上就吃。我肯定不会客气的,只要是肉,管它大小,吃一块是一块,不能吃亏了,小骨头我也不吐了,囫囵咽下去,卡嗓子,我就吃土豆块,土豆带着骨头就下肚了。我要了瓶啤酒,喝酒的时候,看到他们三个一个比一个吃得欢畅,让我想到了猪在抢食吃。我看到他们面前堆得骨头比我的多,心里格外不舒服。凭啥呢?摊钱是一样的,我不能吃少了。我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就塞进嘴里。看着他们争先恐后的样子,我心里骂道,你们不是不吃肉吗?怎么见了肉都忘了东南西北了?人啊,抠就抠吧,还他妈的虚伪。
出了小饭店,看到路边有洗车店,寇志松说要洗车,我们就下了车。等洗完车,寇志松围着车子仔细看,突然惊叫,这是咋回事?
我们都以为出事了,围过来看,看到前车门的下边出现一道轻微的划痕。寇志松说,咱们来的时候没有吧?划得这么厉害。
我看了一下,哪有那么厉害,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真有点大惊小怪了。郭福鑫看着没说话,齐建国仔细看了一下,用手摸了一下,说,没事。
寇志松不愿意了,说,要是你的车,你能说没事吗?
齐建国一听这话,知道来者不善。我看得出来,他不想和寇志松抬杠,因为刚才是他开的车。齐建国就说,这样吧,等咱们回去了,去我朋友的修理厂看看,要是几百,我出了,要是一两千,我们三个分摊。
郭福鑫说,行,回去看看,钱多钱少我们三个人分摊。
我没表态,也不说话,到一边吸烟去了。凭啥让我摊钱?我又没开车。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呢,说不定早就有了,想讹我们三个呢!我越来越发现寇志松这个人没名堂,车是你出的,你愿意呀,没必要这样,好像我们三个人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印痕在车门最下边,又不是很明显,何必呢!
郭福鑫说了话,寇志松不说话了,蹲在地上反复看车门上的刮痕,用手摸来摸去,显得极痛苦的样子。我们三个人看着寇志松的一举一动,心里极不舒服。我想郭福鑫和齐建国心里也不会舒服的,他们俩有车却不出车,寇志松这样做,不是给他俩难堪吗?
郭福鑫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寇志松,别看了,咱们走吧,离宝鸡还远呢。
寇志松不情愿地站起来,上了车。
晚上八点多才到宝鸡,我们住了下来,大家很累了,早早地睡觉了。
5月12日 星期六 阴转雨
早晨六点起床出发离开宝鸡,我们走的还是山路,目的就是节省过路费。内地的过路费收得太高了,我们为了省钱,只有走山路,没想到刚进入山路,就下雨了。雨不大,是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山岭被雨水清洗,格外青绿。路边有条河,弯弯曲曲绕着山脉而流,什么河,谁也不知道,我猜想可能是渭河,也不一定准确。河面很宽,河里水很多,缓缓流淌。路过一个景点,没有看到游人。郭福鑫把车开进停车场,大家下了车,照了合影。我想玩一玩,到了风景区,不进去玩一下,照个合影就走人,多没意思呀。寇志松说,玩啥玩,路还远着呢。郭福鑫说到了江西好好玩。我发牢骚说,这哪是旅游呀,纯粹是赶路,搞得像逃兵似的。齐建国听我一说,笑了,说,逃到井冈山,就到根据地了。没办法,他们的想法和我不一样,只好上车。
雨越下越大,山路弯弯不好走,车速慢了下来。山高路陡,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出事,心里祷告着,千万不要出事。
还真出事了。不是我们的车出事了,而是山路出现了塌方泥石流,路断了。我们只好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停下了几十辆车。再急也没用,很多人站在那里,望着一个山头,那里滑坡了,山路上堆满了泥土,两辆推土机在施工。两个小时候后,路终于通了。
走出了山路,来到了高速公路上。看到宽阔的高速路面,大家心情一下舒畅起来,刚才在山路上的烦恼和疲惫顿时消失了。十点左右,我们来到了陕西的太白县地界。出了太白县,寇志松突然问郭福鑫,现在去哪里?
郭福鑫开着车,他说,应该去四川广元。
寇志松说,你不是说去看看李香兰吗?
郭福鑫说,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李香兰是我们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嫁到了陕西汉中。去年回来探亲,我们同学聚了一次。
寇志松说,你说要看女同学,这会儿装吧。
郭福鑫说,我装啥。你的相好,要看可以,我们陪你。
我们笑了。高中的时候,寇志松的相好不是李香兰,而是另外一个。李香兰和郭福鑫好,我们都知道,这会儿郭福鑫却不承认,反而推卸责任。我和齐建国谁也不插话,坐在后面看他俩斗嘴。
寇志松说,我的相好咋给你送白面票?
郭福鑫说,都送了,你敢说没给你送?齐建国,你说女同学给你送白面票没有?
齐建国说,白面票我没见过,给我的都是苞谷票。
我也说,我没收到白面票。
我们上高中的时候,正值文革时期,每个月饭票不够吃,老师就动员女同学给男同学捐饭票。女同学喜欢哪个男生,就把细粮票悄悄地给喜欢的男生,把粗粮票给不喜欢的男生。我们把细粮票叫做白面票,把粗粮票叫做苞谷票。
寇志松得意地说,咋样,露馅儿了吧?
郭福鑫说,我是收到了白面票,谁让我是班长呢,待遇呀。
我说,什么待遇,这是腐败。
大家都笑了。回忆同学生活,是有些浪漫的。
郭福鑫接着说,我不像有些人,经常和人家偷偷联系,打个电话呀,发个短信呀,亲密得很。
寇志松急白了脸,说,我没有和她联系。
郭福鑫说,你敢说你没她的手机号?
寇志松反击问,你没有?
郭福鑫坦然地说,我没有。
我和齐建国在后面趁机起哄,我们真没有。
寇志松说,我有咋啦?同学嘛,又没有其他的。
郭福鑫说,你俩的事谁知道呢?再说现在改革开放了,你俩愿意我们也管不着,是不是呀?
我和齐建国就帮腔,是呀,谁知道你俩背着我们同学们干些啥呢?
齐建国还说,我给你们念一个短信。他拿出手机,读了起来:找情人太累,找小姐太贵,找同学最实惠。
大家又笑了起来。车到了去汉中方向的路口,郭福鑫把车停了下来。
郭福鑫问寇志松,去不去看你的李香兰?要是去,咱们就拐弯,不去,咱们继续往前走。
寇志松急了,什么我的,是大家的,大家的同学。去吧,既然来了,就去看看。昨天我给她发短信了,她说等着咱们呢。
郭福鑫说,看看,暴露了吧。怪不得昨天发短信,我以为给你老婆发呢,原来是给女同学发。等到了成都,见了你老婆就给她说。
寇志松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郭福鑫说,要去就给李香兰打电话,不打电话咱们就走。
寇志松说,我打,我打,等一会儿。
我们等着寇志松打电话。他打了,联系上了。我们听到李香兰说,你们到哪里了?发了几个短信也不回。寇志松急忙解释,山里没信号,刚出来,还没看呢。李香兰说,快来吧,我在办公室等着。寇志松满脸笑容答应着,马上就到,你等着。
寇志松关了手机说,走吧。
郭福鑫说,走?往哪里走?我不知道路。
我就唱了起来,唱豫剧《朝阳沟》里的“我往哪里去?我往哪里走?”那两句。
齐建国也跟着唱。我们就唱这两句。寇志松也不管我们怎么唱,他说,我来开。
郭福鑫和寇志松换了位置,说,看来不是光电话和短信呀,人家的房子肯定也进去过吧。
齐建国说了电影《地道战》里的台词,“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大家笑了,寇志松气得骂齐建国,你呀,纯粹流氓。
我们说笑着,胡乱开着玩笑,车子就进了汉中市。李香兰站在博物馆门前等着我们。车刚停下,寇志松就跳下车,笑嘻嘻地上前和李香兰握手。郭福鑫举起相机说,别慌,我给你俩拍一张。齐建国起哄,别动,亲密一点儿。李香兰一下红了脸,离开寇志松和我们握手。寇志松笑得满脸皱纹,说,你们这些家伙呀,真赖。李香兰说,去吃饭吧,饭店早就订好了。寇志松说,先合个影吧。在博物馆门前,我们合影后,去了饭店。
李香兰点了一桌子的菜,很热情,可她不吃,说刚吃过饭,就陪我们坐着。我们饿坏了,大口吃了起来。因为是同学,根本不客气,边吃边聊天,当然都是过去同学时代的故事。李香兰拿了当地产的白酒,他们不喝,我自己喝。亏了几天肚子,天天吃素菜没油水,今天满桌大鱼大肉开了油荤,自然吃得舒服,喝得顺畅。
饭后,李香兰领我们进了汉中博物馆,历史文物很多,因为要赶路,也只是蜻蜓点水浏览一下。分别时,李香兰客气地说,你们知道地方了,以后常来。我是搞史志的,自然感兴趣,就说,明年来。没想到,我这句话倒成了他们开玩笑的把柄,在后来的路上,寇志松和郭福鑫把矛头指向了我,开我玩笑说,你想自己来,她肯定好好接待你的。还说,行啊,约好了,明年来的时候,她肯定让你住在她家里。我一再强调,那只是一说,客气话。他们不相信,还开我的玩笑说,李香兰看你的眼神都发绿光,不一样啊。我无话可说了。想一想,四个老男人一路上说什么呢,也只有这样开心了。俗话说,一个男人想女人,两个男人谈女人,三个男人抢女人,四个男人不理女人。为啥呢?四个男人就是一桌,打牌玩没时间想女人了。可我们四个男人在行途路中,无聊得只有谈女人了。
晚上给老婆打电话时,老婆第一句话就说,你们是不是去看女同学了?我不相信老婆有千里眼,顺风耳,就问,你咋知道的?老婆说,李香兰的弟弟碰到我说的。我更奇怪了,她弟弟咋知道的?老婆说,齐建国给她弟弟打的电话。我想起来了,齐建国和李香兰的弟弟玩得好。这家伙,卧底呀。
5月13日 星期日 晴
这一路赶得就像野马狂奔。昨天下午离开陕西汉中,晚上八点到了四川广元。今早晨六点离开广元,路过绵阳,中午十二点多就到了成都市龙泉区。
本来没计划到成都的,因为寇志松的老婆在成都,他说要给老婆带东西,我们也想让他和老婆见个面,所以拐了个弯,来到了成都。到了成都市,没直接去寇志松老婆那里,因为不想让寇志松破费,就去了郭福鑫的朋友刘大海那里。刘大海是法院的,去年到我们那里办案,我们接待了他,他一再说到了成都他接待。我们今天来了,他很热情,安排得很好,给我们订的是三星级宾馆,中午接的风,把他的老婆和朋友叫来陪我们。吃饭的时候,刘大海让寇志松把他老婆接来。寇志松说他老婆在市中心。刘大海说,他们这里是开发区,离市中心有二十多公里。寇志松说,算了,她在值班来不了,下午他打车过去。大家一听他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勉强了。午饭吃得很丰盛,也很热闹,大家都喝了酒。本来他们三个人是不喝酒的,因为下午不开车了,所以也就放开喝了。吃过饭,刘大海送我们回了宾馆,问寇志松去不去他老婆那里?寇志松说不去了,晚上再去。我当时想,这家伙有意思,要是我老婆,肯定打的也要去看的,可他却去宾馆睡觉。女同学急着去看,不怕路远,老婆却不急着去见,不可思议。
晚饭后,刘大海开车拉着我们去市区看夜景,主要是送寇志松去看他老婆。开车走了二十多公里,过了几个街道,来到了寇志松老婆工作的医院门前。门面不大,一看就是私人医院。我们在医院门前等着,寇志松提着旅行包进了门,上楼去了。
刘大海说,走,咱们去看看他俩咋亲嘴的。
我们笑了。齐建国说,人家亲嘴,你去干啥?
我们都不去。
刘大海说,你们同学不去,我去。没见过他老婆,去看看。
他坏笑着走了。我们站在大街上看夜景,十二点的夜晚很静,车很少,游人不多。我一支烟刚吸完,寇志松和刘大海就下来了。
我很吃惊,怎么这么短的时间?
齐建国开玩笑,寇志松,你也太快了吧。
刘大海说,他这人没意思,我专门给他时间,也就五分钟搞定,他不干。
寇志松说,我们老夫老妻了,不干那事,不像你年轻。
刘大海笑着说,我要是你呀,肯定要好好亲热一下。这家伙没意思,让他留下来,他非要跟着下来。
我说,你在后面跟着,人家啥事也干不成。
刘大海说,我给他俩说了,你俩亲热,我在外面等着。没办法,他俩不干。
刘大海的话,让我们笑得肚子疼。我们正笑着,寇志松的老婆下来了,我们都认识,分别打了招呼。
刘大海问寇志松的老婆,我说我等着,你们亲热吧,是不是事实?
寇志松的老婆是妇产科医生,知道我们在说笑话,很大方地说,我们老了,不像你年轻。
我们又笑得前仰后合。寇志松感到很没面子,有些生气地瞪了他老婆一眼说,你胡说啥嘛。
寇志松的老婆说,那有啥,我是医生,啥不能说。
郭福鑫说,寇志松你留下,我们明天早晨来接你。
我和齐建国也说,留下吧,我们明天来接你。
刘大海趁机说,你留下,我们走,没人干扰你,好好亲热一晚上。
寇志松对着刘大海说,你呀,还是法院的人,太下流了。
刘大海笑着说,平时没机会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还不过瘾呀。
寇志松的老婆也说,是呀,要是在法庭上说这话,早让你下来了。
笑过之后,寇志松的老婆看着寇志松说,你非要走吗?
刘大海说,没事,你留下,让郭福鑫自己住就行了。
我们也说,留下吧,来一次不容易,明天我们来接你。
寇志松突然嚷起来,你们说的是屁!留啥留,走,上车。说完,开车门上了车。
我们很尴尬,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问。我们只好跟寇志松的老婆握手告别,默默地上了车。寇志松不说话,我们也不好说话。寇志松的老婆来到车前看着寇志松,眼睛里闪动着泪光。我的心颤动了一下。寇志松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不看他老婆,盯着车前面一动也不动,就像个雕塑。
刘大海上来坐在司机位置上,看着寇志松说,真的,你留下吧。
郭福鑫也说,你下车吧,你老婆等你下车呢。
刘大海抓住方向盘不开车,看着寇志松笑着说,刚才开玩笑,你生气了?
寇志松说,她值班,我在那干啥。
我说,她一个人值班,你陪她说说话,一晚上不就过去了。
郭福鑫说,你下车吧,陪她一晚上。
齐建国也说,来一趟不容易,咱们这年龄还能干啥,不就是陪着说说话嘛。
寇志松不说话,也不下车,就是干坐着,谁也不看,望着前面的夜色。寇志松的老婆就在车子旁边站着,望着车里的寇志松,一动也不动。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都等待着寇志松下车。
郭福鑫打破了沉寂,说,你下去吧,我们明天早晨一定来接你。
刘大海扭头看郭福鑫,郭福鑫无奈地说,走吧。
车开走的时候,我看到寇志松老婆的泪水流了下来。路灯下,她一动也不动,任凭泪水流着,没擦一下。
一路无话。到了宾馆,寇志松开门下车,谁也不理就进了宾馆。我下车后,悄悄地问刘大海,是不是他们两口子吵架了?
刘大海说,没有呀,就是话不多,不像夫妻。你的这个同学呀,是不是有病呀?
我说,没病呀。
刘大海说,我看是更年期,病得还不轻。
进了宾馆,齐建国和我进了房间。齐建国问我,寇志松和他老婆吵架了?
我说,刘大海说没有。
齐建国说,他咋这样呢?
我说,你没看到他老婆哭了?
齐建国说,看到了,我心里都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不知道他咋想的。
我说,要是咱们肯定是留下来陪老婆的。不来就算了,来了还不陪着,他老婆心里该多难受呀。他能睡好觉?我才不信呢。
齐建国说,没意思,这人没意思,把老婆一个人扔在这里挣钱,咋想的?
我说,他没意思,咱们自驾游也没意思。自驾游就是不慌不忙地走着玩着,走到哪玩到哪。可是咱们哪天玩了?就是路过风景区也不进去玩,纯粹赶路,又不是消防队,忙着灭火。
齐建国说,出来了就是要吃好、玩好、睡好。这是啥?吃的猪狗食,住的民工房,早晨六点就上路了,晚上十二点才睡觉。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5月14日 星期一 雨
早晨八点离开成都,路途下车方便的时候,我低声问郭福鑫,寇志松昨天咋啦?不留下来陪老婆。郭福鑫和寇志松一个房间,肯定多少知道点情况。郭福鑫看看寇志松进了车里,悄悄对我说,他老婆要和他离婚,他不想离,你说他能留下来吗?
为啥呢?我问。
郭福鑫说,两口子闹了一年了。他老婆到这里来,就是想离开他。
他们这样也不是个事呀?我说。
郭福鑫说,昨晚我劝了他,他哭着给我说,他现在全身都是病,又没有钱,老婆和他离婚,他死也不会答应的。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呀。怪不得寇志松不留下来,要是留下来,夫妻俩还不吵翻天呢!
我俩正说着,寇志松在车里按喇叭,督促我们上车。上了车,谁也没说话,车子就往前奔。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四川广安。广安是邓小平的故乡,我们就停了下来,去了邓小平故里,参观了邓小平的故居,还观看了邓小平的文献记录电视片。
离开广安后,晚上九点多来到了湖北省恩施市。
晚饭是在街边小饭馆吃的。点菜的时候,我说点个荤的吧,寇志松说,点啥荤的,我不能吃油水大的,点个土豆丝行了。郭福鑫让我看看价格再点。我一看,炒肉三十元,素炒土豆丝八元,我不说话了。郭福鑫点了素炒油麦菜、素炒山药、菠菜鸡蛋汤和四碗米饭。服务员是个姑娘,说,你们点的都是素菜,不点荤的吗?郭福鑫说,不够再说,多少钱?服务员说,四十五元。我付了钱,服务员扭身就走了,边走边说,几个男人真抠。
住宿的时候,出现了麻烦,没有便宜的酒店,基本都是一间房二三百元。跑来跑去,找了快一小时,最后找到一家私人旅社,每人五十元。我和齐建国不想住这里,觉得住私人旅社不安全,可寇志松坚持住私人旅社,说便宜。郭福鑫想了一下,也说就住私人旅社吧。我和齐建国不说话了,跟着他俩进了旅社,郭福鑫和老板讨价,说这么晚了,二十元行不行?老板听我们口音是外地人,也就不容商量地说这是最便宜的了,不信四处打听一下。说完便不理我们看电视了。我们站在院子里,谁也不说话。我心里有些烦,就拿出烟来吸,等着大家的决定。大家还在犹豫,寇志松说算了,就住这里吧,我快累死了。他一说,没人犹豫了,就住下了。
5月15日 星期二 雨
今天上午,我和寇志松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一说话他就阻止我,到了不让我说话的地步。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毫不客气地和他吵了起来。
早晨我们找了个小吃部,因为是地方民族特色,所以我很感兴趣。看到土家族的一种小吃很有意思,我就问老板它叫什么?老板用当地方言告诉我,我没听懂,又问了一遍。寇志松在旁边不愿意了,不耐烦地说,你不吃问那么多干啥?我心里不舒服,就说,不吃就不能问了?郭福鑫看我俩要吵起来,就劝道,算啦,吃饭吧,还要赶路呢。
我刺激他说,我爱说话咋啦,碍你啥事了?我学当地话这是工作需要,要学习各种方言这是时代的要求。你可以不学,不能挡住别人学。告诉你,我早就想说你了,不让我说话,你是不是太霸道了?就因为坐你的车了,我吸烟不让吸,我说话不让说。如果不让坐,我可以下车,有啥了不起的。
郭福鑫急忙劝道,好啦好啦,有啥吵的,都不要说了。
寇志松抢白我说,我不让你说话了?我是不让你学别人说话,那是不尊重别人。
我还击他说,你懂尊重人吗?你以为你是谁!刚才老板就很高兴。告诉你,学别人的方言,是把他当作老师和朋友,用当地人的话交流,人家就感到亲切。我到草原上,学哈萨克族话,人家就很高兴。你可以不学,但没必要这么霸道。
寇志松说,我就看不惯你,就要说。
我很生气,就说,你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呢!停车,我要下车。我非要坐你的车吗?
郭福鑫朝我发火,耍啥二杆子呢,少说一句不行吗?
齐建国也劝我,说,咱们都走到这里了,算啦,算啦。
寇志松看郭福鑫和齐建国都在说我,认为他们是在帮他,更来劲了,信口胡说,你坐机关咋啦?有啥了不起的!我看大门咋啦?也不低你们一等!我为啥买车,就是让当官的看看,让我看大门,我照样买车,照样开车玩。
齐建国按住我,不让我说话。
郭福鑫对寇志松说,你情绪不好,不要开车了,我来开。
车停了下来,我要下车,齐建国拉着我说,你还真下车呀?何必生这么大气呢!
我说,我方便一下行吧。
齐建国不放心我,就跟着我下了车。我拿出烟,点着猛吸了一口,吐出了烟,也吐出心里的怨气。齐建国劝我,何必呢,一起来的,又都是同学,忍忍吧。
我说,他太欺负人了。
齐建国说,既然来了,就忍忍吧。
我说,这个车坐得一点儿没意思,真后悔。
齐建国说,他是有点过分。要是我的车,就让你吸烟,窗户打开不就行了,可人家的车,我也不好说什么。行啦,上车。
上车后,我就闭上眼睛睡觉。可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一路上寇志松说的话,做的事,没一件让我满意的。我想起老婆的话,真是神经病,来干什么?自驾不旅游,掏钱买罪受,太划不来了。
车突然停了下来,郭福鑫说,下车看看跨河大桥。
我睁开了眼。车停在一座很长很大的桥上,看名字,是四渡河大桥。下了车,他们忙着照相,我独自来到桥边的栏杆上往下看,河底很深,显得桥很高,桥面距河底五百多米,我有些头晕,急忙望着远处的山,毛毛雨中青山郁郁葱葱,一层淡淡的白雾在飘浮。好美的山水画。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从这里跳下去,肯定像雄鹰飞翔一样,那感觉应该很美妙,什么烦恼,什么忧愁,全他妈的没有了!
我准备飞翔的时候,郭福鑫的喊声惊醒了恍惚中的我,陆野草,过来照相。齐建国也在那里喊,你自己在那里干啥?那里危险。
理性控制了我。我望着他们想,多亏没跳下去,要是跳下去,他们三个人怎么向我老婆交代?这不是害他们吗!人的冲动真的是一闪念。很多的事情,看来并不是早就有预谋了,就像杀人,说不定脑子一热,失控了,就杀人了,清醒了,后悔莫及。
我调整了情绪,静了静心,朝他们走去。
没想到,寇志松却要撂摊子了。中午十二点到达荆州市,来到火车站旁的小吃街准备吃午饭时,寇志松当着我的面把车钥匙交给郭福鑫,说把车交给郭福鑫,他坐车回成都到老婆那里去。他说着打开车的后备箱,拿出自己的旅行包。郭福鑫拿着车钥匙,跟在他的后面劝他。我一看寇志松那怂样,就想从后面狠狠地踢他一脚。当然我也只是想想而已,郭福鑫跟着他,我也无法下手。要是在深夜,我非整死他个狗日的,出出心里的闷气。
阳光太毒了,晒得我头上直冒汗,我就来到荫凉的地方,齐建国跟了过来。
齐建国说,闹啥闹嘛?没完没了了。
我说,他还牛逼了,我还没说走呢,他倒摆架子、抢风头了。江西我不去了,我去杭州我儿子那里。
我这一说,齐建国急了,急忙劝说,行啦,你别火上浇油了。
我说,他以为是他的车,就难住我们了?大不了咱们坐火车去,让他把车开走。
齐建国说,我要是郭福鑫,就让他走。现在咱们每人都花二千多了,要是坐飞机早到江西了,还不受罪。
我说,是呀,给郭福鑫说,让他把车开走,咱们坐火车去。那不是火车站吗?咱们买票去。
我俩正说着,郭福鑫来了,说,上车走。
齐建国问,不吃饭了?
郭福鑫说,这饭能吃吗?还不知道下面出啥事呢。
我对郭福鑫说,你让他把车开走,咱们坐火车。
郭福鑫说,行了,你咋说也是坐机关的人,心胸放大一些,跟他计较干啥。
齐建国跟着说,算啦,跟他计较啥呢,上车。
齐建国拉着我,我没办法,只好跟着郭福鑫来到车跟前,看到寇志松把旅行包放进了后备箱。
因为心情不好,午饭也没吃,离开荆州后,车就上了高速公路,晚上八点多到了江西九江路口。阿毛打电话说他在高速路口下面的桥底下等我们。我有四十多年没和他见面了,猛一看,小时候的模样还记得起来。郭福鑫和他去年见过面,大家握手寒暄后,就上了车,跟着他的车进了九江市,来到了酒店。
酒桌上少不了热闹。我话不多,虽然阿毛和我们是小学一个班的同学,但从他家调回江西后,我就没和他来往过,不像郭福鑫这几年和他有联系,所以他和我的话也不多,只是客气地互相敬了酒。闲聊的时候,我问阿毛到杭州有没有火车,阿毛说有,很方便的。我说今晚我到杭州去。齐建国问我,你今晚就走?我点了点头。郭福鑫说,慌什么,明天再走。阿毛说,是啊,明天到井冈山,你玩玩再走。我说,实在对不起,井冈山你们去吧,我要去杭州看儿子,还要到威海开会,时间来不及。郭福鑫说,吃过饭再说。
吃过饭,来到宾馆,开房间的时候,我不让阿毛给我开房间,执意要走,他们劝说也没用。郭福鑫说,送你到火车站。阿毛说,我喝酒了,不能开车。寇志松急忙说,车还有些小毛病。郭福鑫和齐建国互相看了看,不说话了。我心里明白,寇志松不送我,还不让郭福鑫和齐建国用他的车送我。阿毛好像看出了什么,就说,这到火车站近,打车十元就到了。我说行,我打车去。
齐建国说,我帮你打车。说着跟着我出了宾馆,来到街道上。
齐建国问我,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我说,我开完会直接回新疆,你们好好玩吧。
我俩正说着,郭福鑫来了,听了我的话,他说,你要是自己回新疆,咱们就不是朋友,也不是同学了,谁也不认识谁。
我不说话。齐建国劝我,不要犟了,还是回来,咱们一块儿回新疆。
郭福鑫说,一起来的,你自己回去,我们怎么办?
我说,你们离了我,照样可以回去呀。
郭福鑫喝了酒,脸红红的,他说,我再说一遍,你要是自己回去,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
齐建国说,你看咱们这次出来是郭福鑫召集的,你要是走了,不是不给他面子嘛。
出租车来了,我上了车。齐建国说,我们等你回来。郭福鑫说,我会给你短信的。
我什么也不想说,坐着出租车去了火车站。下大雨了,瓢泼大雨。我独自坐在出租车里,谁也没有来送我,心里突然有了被冷落的孤独感。我想,我是不会回来的。我到了火车站,买了票,等着去杭州的火车到来。
5月24日 星期四 雨
开了几天会,我和他们谁也不联系,安心开会,也不想烦心的事,心情特别好。住在威海海边的五星级大酒店,每顿都有海鲜,真是太过瘾了,一辈子也没有吃到过这么好的海鲜。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直达乌鲁木齐的火车,要回乌鲁木齐就要转车,很麻烦的。还有更麻烦的是,昨天和今天郭福鑫发了几个短信,问会议结束没有,他们在河南洛阳等着我,我不去,他们就不走,一直等下去。这叫我很为难,说心里话,我一点儿都不想和他们在一起了,我想自己回乌鲁木齐。我没有回短信,他就打了电话,说我走了以后,他狠狠地说了寇志松一顿,寇志松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等见了我的面给我道歉。郭福鑫在电话上一再劝我,不要计较了,毕竟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平时关系挺好的,不要因为一两句话闹僵了,在一个城市里,以后怎么见面?男人嘛,不要像女人那样。郭福鑫说了很多,我的心软了,就答应了他,到洛阳和他们见面,一起回去。我也想了,出来四个人,我自己回去了,他们肯定没面子,我也不好说,也没面子,好像我这个人不会做人似的。
从山东威海到河南洛阳没有白班车,只有夜班车。郭福鑫怕我忽悠他,问我买的几点的票,几点到洛阳,在哪个车站下车。我是个实在人,既然答应了,就让他放心。我就买了夜班车的票,还是卧铺。票买上后,我就给郭福鑫打了电话,说晚上十二点到,在洛阳长途客车站下车。他说,行,他们今晚上就住到洛阳长途客运站附近的旅社等我。车到了,就给他打电话,他们来接我。
他这么热心,我真得不好拒绝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能对不起他。我说,放心吧,我一定去,不会让你失望的。
下午五点钟,我坐上了威海到洛阳的长途夜班车。
5月25日 星期五 雨
睡了一晚上,凌晨三点半才到洛阳长途汽车站。我没有打电话,这个时间正是睡觉的时间,我不想打搅郭福鑫。路上堵车,晚了三个半小时到。谁也没想到,到站后,司机却不让下车,说为了大家的安全,让我们在车上继续睡觉,六点钟再让我们下车。
六点下车后,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有出来。我给郭福鑫打了电话,他说他们住的旅社就在客运站旁边一百米,叫红牡丹旅社。他说来接我,我说不用了。
我来到红牡丹旅社,上了二楼,进到郭福鑫的房间。郭福鑫看到我,显得很激动,满脸的喜悦,穿着拖鞋和我握了手,说,你给我面子了。我笑了笑,有点苦恼地笑。房间就他一个人,两张床,很简陋。我说多少钱?他说一张床二十元。我问齐建国呢?他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叫他们。他兴高采烈地出门了,不一会儿,齐建国就和寇志松来了。齐建国看到我,很吃惊的样子,慌忙和我握手。寇志松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说,陆野草,对不起了,给你道歉。
我摆出很大度的样子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寇志松说,就是,就是,咱们还是同学。我这人就是嘴不好,更年期,说话难听,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算了,不说了。
郭福鑫看到我们这样说话很高兴,说,咱们人到齐了,下楼吃饭。
下楼的时候,齐建国和我有意识落在后面。我知道他有话说,果然他说,你老兄真行,我真佩服你了,真大度。郭福鑫给我说,你要来,我根本不信,要是我,肯定不会来了。你来了,我真佩服你。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笑了笑说,男人嘛,没办法。我不来,你们也不会好受的。
齐建国说,是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也觉得没意思。一起出来的四个人,突然变成了三个人,心里就不习惯了。
我说,我不在,你们不是玩得更好吗?
齐建国说,阿毛带着我们去井冈山,是玩得很好。后来为了等你没地方去,就去了平顶山寇志松的妹妹家,他妹夫也是咱们的同学,你忘了?初中的同学。
我说,肯定玩得好吧?
齐建国说,别提了,寇志松这个家伙太抠了,他妹妹要杀鸡,他不让,随便弄了点菜打发我们,弄得我和郭福鑫心里都不舒服。算了,不说了,以后再说。
我没说话,心里想,多亏我没去,要不然又是一肚子的气。
在路边的小吃部吃早饭的时候,点了胡辣汤和烧饼。我说,今天我请客,请大家吃海鲜。他们都看着我,认为我从威海带来了海鲜,目光中有了喜悦和兴奋。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袋凉拌海带丝倒在盘子里,他们还看我,谁也没动筷子。我哈哈笑了,说,你们还等什么?吃呀。
寇志松说,这是海鲜吗?
齐建国说,你真能忽悠人。
我说,海带不是海鲜吗?
郭福鑫气得说,咱们就当海鲜吃吧。
我笑了,第一次这么开心地大笑。我笑得很舒畅,感觉憋在心里的那股怨气一下就发泄出来了,心里轻松多了。
他们三个茫然地看着我,觉得我莫名其妙。
5月26日 星期六 晴
昨晚住在了山西省临汾市吉县城外的一个休闲山庄,叫吉县窑洞宾馆,蛮有意思的。第一次住窑洞,感到很新鲜。窑洞很深,每间就像火车的一节车厢,里面有两张单人床,晚上很凉爽,睡觉还要盖被子。住在这里,是为了今天早晨看黄河壶口瀑布。
早晨吃完早餐后,我们来到了黄河壶口风景区看瀑布。黄河水滚滚扑面而来,掀起滔天波浪,然后直下沟底,形成了很壮观的瀑布,气势磅礴,我们的心灵都被震撼了。郭福鑫和寇志松忙着拍照,齐建国拿出摄像机拍摄,我也没闲着,拿着照相机拍瀑布。河滩上一位陕北老汉朝我走来,他头上系着白羊肚毛巾,手中牵着一头毛驴,问我照不照相?我知道他是要收钱的,用他的毛驴照相不付钱是不行的。我问他多少钱,老汉说,照一次十元钱。我说不照。老汉很失望,牵着毛驴去找郭福鑫他们。我乘他们交谈的时候,按动了快门。照完相,由于激动,忍不住放开喉咙高吼起来:“哗啦啦的黄河水,日夜向东流……”
齐建国看我唱歌,也跟着吼了起来。
这一吼,我的心里突然轻松多了。望着壮观的瀑布,我的烦恼,我的忧愁,都随着飞扬的瀑布冲走了。
随后继续赶路,但黄河瀑布的壮观画面仍然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一路上,我低声哼唱着王宏伟的《西部放歌》,心情好了一路。他们三个都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全是陌生的目光。我才不管他们的目光呢,就是要放松自己压抑的心情。
晚上十一点,我们来到了甘肃庆阳,很累,就住下了。
5月27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早晨七点离开庆阳,往兰州方向狂奔。一路上我始终提不起精神。我和寇志松没有再吵架,都很客气,但已经有了隔阂,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我很少说话,齐建国逗我,说我开了会变得深沉了。我说,有啥说的呢,赶路回家,啥也别想了。
真的,啥也别想了。寇志松说,他要三十号上班,要不然这个月就要扣工资。郭福鑫说,扣多少我给你,不就是一千块钱吗?寇志松说,我稀罕你的一千块钱。要给,你就把我调到你那里发工资。郭福鑫说,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寇志松说,这不就结了吗?我能和你们比吗,不上班工资照样一分不少,我少一天,就按事假扣工资。他这一说,大家都不吭气了,继续赶路吧。
路过一个公园。我说,看看咋样?没来过。
寇志松说,有啥好看的,公园都一样。
这个怂,一点儿情调也没有,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我看郭福鑫,他不说话,还闭上了眼睛睡觉。我想这小子肯定是装的。谁也不说话,车像神经病一样一直在高速路上狂奔。
晚上九点钟到了兰州,齐建国说,黄河大桥的夜景没见过,去看看吧。
寇志松说,你们这看那看,就不想想我上班的事。
谁都不说话了。为了寇志松上班,我们只有牺牲了,风景不看了,只好找了住处,订了房间,然后在兰州街道上的小饭店吃了清汤牛肉面,回旅社睡觉了。
5月28日 星期一 晴
早晨七点,我们离开兰州,车子跑了一天,晚上十点到了玉门。
这里诞生了新中国的第一口油井、第一个油田、第一个石化基地。“铁人”王进喜就出生在这里,并在这里成长为新中国第一个石油工业基地的钻井队队长。在我二十多岁的那个年代,我所在的兵团农场有好几个姑娘嫁到了玉门,成为了兵团农场的新闻。
晚上住在玉门,心里总是想过去的事情,想着石油工人石油大会战的画面,很想去看看王进喜故居纪念馆,可惜没有时间,也只有想想而已了。
5月29日 星期二 晴
早晨八点离开玉门,还是一路奔波,中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来到了哈密。因为路上郭福鑫给王林打了电话,所以王林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劝我们明天再走,在哈密玩一玩。寇志松一再强调他要回去上班。吃过饭,我们执意要走,王林也没办法,恋恋不舍地送我们上车,给我们每人一箱红枣,说是特产,尝一尝。
离开哈密,郭福鑫感慨地说,我们这一次跑了一万多公里,相当于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很有纪念意义,红色旅游呀!
我说,红军的二万五千里是历史丰碑,我们是瞎跑了一圈,没啥意思。
郭福鑫说,咋没意思?邓小平故居去了吧?黄河壶口瀑布看了吧?井冈山看了吧?这就是红色旅游,很有纪念意义!
我不说话了,心里想,你觉得有意义,那是你的事,我觉得太无聊了。再说,这样的自驾游,以后打死我也不会参加了,给我钱也不会干了。
晚上我们到了鄯善,开了房间,我和齐建国住一个房间。郭福鑫和寇志松说他们不饿,不去吃饭了。齐建国说,我请客,咱们吃饭去。我说我请客。他说,你是老哥,一路委屈,我请你,给你补偿。我说,你一路开车辛苦,我请你。我和齐建国说笑着出了宾馆,来到小饭店。我们坐下后,我说,要不给郭福鑫打个电话,让他来。齐建国说,算啦,他不会来的。他要来了,寇志松会认为我们三个故意整他呢。我想想也是,就没给郭福鑫打电话。
我俩点了四个菜,红烧肉、红烧鱼、青椒腊肉和炒鸡肝,要了一瓶伊力老窖。齐建国说,你放开喝,我陪你。我知道齐建国心脏搭过桥,就不让他喝酒。他说,我就喝一杯。我们喝着酒,聊着天,天南地北胡聊没重点,当然也说了这次旅游的事。齐建国告诉我,你知道郭福鑫为啥非要你回来和我们一起回新疆吗?我说他组织咱们四个人自驾游,半路上我跑了,他很没面子的。齐建国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问他,还有其他原因吗?他说,郭福鑫给我说,你不来,回去的费用就我们三个人摊。我突然惊醒了,这个郭福鑫太有心计了,怪不得他能当官。我心里一下堵得慌,抓起酒杯就干了。齐建国只喝了一杯酒,我喝了一瓶子。齐建国还要买酒,我感觉头有些晕,就说算了,不喝了,回去睡觉。结账的时候,我要付钱,齐建国死活不让我付。他说,我请你,这是我的心意。我有了些醉意说,行,够哥们儿,是同学,回家我请你。今天吃饭是我们这次出来最贵的一次,一百八十元,回去我肯定要请你,不能让你掏钱。他说,说啥呢,要钱干啥,抠抠索索还是男人吗?我说,咱们这次出来不是男人,是女人。齐建国笑了,说,你真喝多了。我说,我没喝多,不信咱们再回去喝。
5月30日 星期三 晴
大概是归心似箭,早晨八点我们就告别鄯善,驶上了回家的路。吃晚饭的时候到了家。
进了门,老婆问我,玩美了吧?
我满脸怨气说,别提了,一路上就像被猎人追打的狼,哪有时间玩呢。
老婆说,没玩?省钱呀!花了多少?
我说,没花多少,还剩几百。
老婆惊叫,花了四千多?
我说,神经病嘛。
老婆说,谁信呢,花了四千多,还说没玩好,骗鬼去吧!
我什么也不想说,全身懒洋洋的没有力气。是呀,花了四千多,跑了大半个中国,一万多公里,没玩好,谁信呢!要不是我亲身经历,别人说,我死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