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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潮州人的百世之师

2013-05-29毛剑杰

读者欣赏 2013年5期
关键词:潮州韩愈鳄鱼

毛剑杰

扶风(今陕西凤翔)法门寺收藏有一节释迦牟尼指骨舍利,元和十四年(819年),正逢三十年一次的开塔之年,佛骨要被崇佛的唐宪宗派人迎到皇宫供奉,并在长安城内各寺院轮流公开展出。在官府民间普遍崇佛的社会氛围中,佛骨展一时传为盛事。

遭贬:一路南下

然而,以儒宗自命的文坛领袖、刑部侍郎韩愈,对此极为不满,上《谏迎佛骨表》,激烈攻击佛为“夷狄之一法”,认为“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

韩愈甚至提出,应该将这骨头“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世之惑”。他显然知晓这份奏折的风险,因此在表文最后恳切地说:“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结果正如韩愈自己所料,唐宪宗见奏章后大为震怒,坚决要杀死韩愈,幸有宰相裴度等大臣极力劝谏,才免了韩愈的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韩愈被流贬了。

韩愈用世心切,却半生仕途蹉跎,50岁才因参与平淮而擢升刑部侍郎,两年后就因谏迎佛骨遭举家流放。流放处分下达后,韩愈先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师,迫遣之”。

当他到达离京师不远的蓝田县时,侄孙韩湘赶来同行,而妻子儿女不知尚在何处。韩愈此时悲从中来,写下了《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韩愈的流贬地是南岭以南、距长安八千里的潮州,路途遥远漫长,令人绝望。

古代官员被贬,罪越大被贬得越远。韩愈显然是被皇帝视为“犯有大罪”的,这才会被流放到潮州。

潮州在南岭南麓。其所在的整个岭南地区,也即今天的广东、海南两省和广西绝大部分地区,因长期处于中原王朝的边缘地带,开发较晚,自秦代以来就是犯人流放地,隋唐时流放制度完全成型后,更成为流放政治犯的首选区域。这是因为这一地区虽然荒蛮,但毕竟在国家的控制之下。而流放至与游牧民族活动区域交界的北方边疆地区,则往往带有实边戍边的军事意义。

但是,不充军戍边并不意味着岭南是环境胜过北疆的流放地。岭南气候炎热、潮湿多雨、层峦叠嶂、河网密布,古称“瘴疠之地”。

古时岭南人烟稀少,树木杂草丛生,加上气候炎热,山林间常常因湿热蒸郁而产生毒气,对人体有害,特别是春夏冷暖之交,“春气渐暄,烟瘴渐起,不须杀尔,四五月间,雨霖河泛,尔粮尽气敝,十散九死,形如鬼魅,色如黑漆……宁作中原鬼,莫作边地魂”。

自六朝至唐、宋,被贬谪到岭南的显宦数不胜数:南朝谢灵运流徙广州,唐朝宋之问被贬钦州、李邕被贬钦州、刘禹锡被贬连州、牛僧孺被贬循州、李德裕被贬潮州再被贬崖州……

直到宋代,南岭都还是官员政治生命的分水岭。以南岭为界,被流放到潮州乃至整个南岭以南地区的官员,基本就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再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寇准谪雷州、曾布谪廉州、郑侠徙英州、秦观徙雷州、姚铉被贬连州、苏轼被贬惠州再被贬琼州、苏辙被贬雷州……

韩愈时代的潮州给人的印象,除了让中原人士乐于稀奇一睹的成群大象之外,就只是尚未开发的蛮荒烟瘴之地了。

韩愈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的尾联“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中,预言自己或将埋骨瘴江。而这瘴江,就是韩愈对当时潮州“穷山恶水”印象的概言。

事实似乎验证了韩愈的预感,不久,韩愈12岁的小女儿韩挐死在了流放之路上,“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诀,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

如果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一联中,“马不前”是英雄失路的悲歌,“家何在”是血泪和愤怒,那么到此诗的尾联则已经是透骨的悲凉。

驱鳄:功不在禹下

在与众多贬谪的前辈们一样的自怜之外,韩愈有着独有的济世情怀与刚强个性。上任潮州刺史之后,韩愈就将自身的伤痛丢置一边,将庶民冷暖放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

按唐代官场不成文的惯例,朝廷大员贬为地方官佐,一般都不过问政务。但52岁的韩愈到达潮州后,却像一个按资历刚从基层升上来的小吏一样,在僻远的潮州立足基层,实践着他的经世治国梦想。

韩愈上任时,正值潮汕江河“大于船”的鳄鱼成灾。当时此地的黎民百姓因为继承了远古的迷信传说,认为鳄鱼是水中的神灵,每到鳄鱼成灾时,都屠宰牛羊猪狗等生灵投入江中,以求平安。

一向尊崇孔孟正统儒理之道、反对神鬼玄学之说的韩愈,延续了他“谏佛骨”的至刚至正风骨,不顾疲劳地日夜游说于江水之边,宣扬除鳄才是自救之良策。然而,潮州人素来信奉神灵,驱鳄之举步履维艰。

但生性执著的韩愈,始终不改初衷。在不懈劝动潮州人民的同时,韩愈借助“祭鳄”的形式,在北堤中段鳄鱼经常出没的地方,点上香烛,诵读文采斐然的《祭鳄鱼文》:“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在进行了一番祭典之后,韩愈向鳄鱼宣战了,先是开展声势浩大的除鳄总动员,接着组织一批弓箭手,用强弓毒箭射杀鳄鱼,最终解决了瘴江的鳄鱼之患。这条扼守着潮州出城要道却人烟稀少、别名鳄江的广东第二大江,从此逐渐有了生机。潮州人在感激之余,便把瘴江改名为韩江,这个叫法一直延续到现在。

千年间,韩愈驱鳄的故事被演绎成了一段“鳄鱼畏惧天罚主动迁徙”的传奇:“是夜,恶溪骤起狂风暴雨,雷鸣电闪,数日后溪水尽退,鳄鱼不得不迁徙大海。”

驱鳄之后,韩愈以此为契机,兴修水利、打开引水浇灌之门,给封闭的沿江大地,带来五谷丰登的年华。潮州人一直感念其德政,在江边立起临江亭和功德碑。明朝嘉靖年间,礼部右谏沈伯咸特意在韩山写下了“功不在禹下”的碑文,以示对韩愈贬官到潮州后的德政的崇敬。

潮州人的百世之师

这只是韩愈在潮州德政的开始。唐代潮州还残留着“没良为奴”的陋俗,地方志中称“其荒阻处,父子相缚为奴”,也就是说,在贫瘠之地,有钱人家能收贫穷人的全家为奴。而地方官也往往以敬献奴婢作为向京师当权者拉关系的捷径。韩愈本可依样画葫芦,为自己谋求晋升的台阶,但他坚定地致力革除此陋习。

由于巨大的利益牵涉其中,废奴之事进行得比驱鳄更为艰辛。但韩愈在保证不激化矛盾的前提下,开始了释放奴婢的善举。

他提出一种名为“计庸”的自我赎买方式,即奴婢为主家服役必须计工钱,以工钱抵债,当工钱和债款相当时,人质便须放归;差距太大的,则由官府出钱为其赎身。奴婢放出时,双方立下正式契约文书。地方史料记载,韩愈此举开花结果后,曾有贫苦奴民称他为粤东岭南的“韩青天”。

韩愈对潮州影响更大的工作在文教方面。作为正统的儒者,韩愈每到一地都坚持兴学育才,“先立学校登秀良”。他拿出8个月的俸禄作为兴学的“启动资金”,还大胆启用当地人才教化当地民众。

到潮州不久,韩愈便发现赵德是一位难得的“可以为师”的人才,他突破资历、年龄的界限,委任赵德代理海阳尉,专门管理州学。有诗云:“文章随代起,烟瘴几时开。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一片琅琅读书声,由此在潮汕大地响起了。

潮州人重视教育的风气由此而始。唐代潮州只有3名进士,到了宋代,已有172名;明清两代,潮州的进士、举人更是数不胜数,仅嘉靖一朝,潮州府考中举人的就有218名,考中进士的有145名。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把韩愈誉为转变潮州社会风气的百世之师。

韩山韩江昌黎路

韩愈在潮州只待了8个月。由于他的贬潮《谢上表》获得朝廷同情,不久便被改派袁州刺史了,后又于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回到长安,三年后去世,被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

他在潮州短暂的人生经历,带给了潮州极大的改变。不了解唐朝的潮州人肯定有,但不知道韩愈的真的很少。今天的潮州不仅有昌黎路,还有韩江、韩山。

从韩江边的滨江长廊往北,尽头处是北堤,沿北堤再走200多米,有祭鳄亭,亭前有一台,正是有名的祭鳄台。据说,当年韩愈就在这里,面对着开阔的江面高声诵读《祭鳄鱼文》。

韩江的对面是韩愈在潮州时游历过的笔架山,此山今名韩山,韩文公祠就建在韩山西麓。

韩文公祠始建于宋代,后来几经迁徙,如今坐落在城东的韩山西麓。沿山而上的回廊两侧,是后人对他的评说,始自宋代苏轼,一直伸延到元、明、清以及民国时期,总共40块碑文,以各种书体刻着对这位“百代文宗”的盛誉。祠中主殿里,韩愈雕像高高端坐:头戴玄冠,身着朝袍,脚踏锦靴,右手扶膝,左手握卷,目视前方,雍容大度,一身华彩,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凛凛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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