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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的焦虑

2013-05-16唐欣

学理论·下 2013年9期

唐欣

摘要:近年官场小说权力叙事中的焦虑状态引人瞩目,并突出地以一种“错位的焦虑”呈现,它是社会转型期的症候反应,既表现为传统权术文化与现代政治文化的融合,也表现为权力与利益所展开的恶性角逐,这种权力叙事的书写显示出官场小说尚缺乏深邃的人性关怀。

关键词:官场小说;权力叙事;错位的焦虑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7-0175-02

官场小说创作近年来呈现出蓬勃之势,其中较有意义的,当属那些在权力叙事中体现出“前现代”、“现代”乃至“后现代”诸种文化的交错情状以及对于主体的欲望焦虑展开话语想象的作品。在这些官场小说中,“错位的焦虑”引人瞩目,这是社会转型期的一种症候反应,具体表現为“前现代”的伦理关系网络与现代科层体制交错之间产生的失范现象与主体的权欲焦虑。

首先,在近年官场小说中,一些传统文化特质衍生了现代公共权力运行机制中的伦理化症候。梁漱溟先生曾说:“中国是‘伦理本位的社会。”“伦理本位者,关系本位也。”[1]79由于转型期的社会形态,现代科层制度与传统伦理文化之间相互渗透,呈现出某种共时性。而制度的欠完善与权力资源的有限性,使得古代的伦理传统与发达的权术文化趁机长驱直入,公共权力的庸俗化在官场中人的心理上则直接表现为一种错位的欲望焦虑,它导致了人的行为乃至精神的变异,官场小说的权力叙事对此予以充分展示。例如许多官场小说中被浓墨重彩地予以反复表现的“圈子”问题,正是所谓的“圈子”使得《沧浪之水》中的池大为进退失据、《抉择》中的李高成举步维艰,却也使《国画》中的朱怀镜如鱼得水、平步青云。这种以一两个权要人物为核心所缔结的政治关系网络往往盘根错节,在官场小说中,它既可以令人飞黄腾达,又有着巨大的杀伤力。这种官场现状古亦有之,我们的时代决不独善。然而,它在当下具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乃至杀伤力,却与现代与传统相交汇的转型期社会体制密切关联。

在传统伦理与现代体制相交织中,公共权力的运行尚处于不完善状态,由此而衍生了官场中的种种“怪现状”,它首先以“伦理化”的关系网络缔结为主要表征,并进一步促使中国极其发达的传统权术文化与现代政治文化相融合。如《羊的门》中对于呼天成所精心营构的“人场”的神奇书写。其中“人场”的建构与呼天成善于看人、用人、栽培人的权术运作密切相关。传统的权术文化已然凝聚为人生的一种“大智慧”,然而正是因为公共权力运行机制中聚集了太多这样的“聪明人”,我们国家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是以整个社会的进步为代价的。对于这一点,官场小说作品往往缺乏锐利的目光与深刻的质询。

其次,传统文化的负性因子与现代观念对于私欲的肯定、市场伦理对于财富的认同相结合,直接导致了官场小说权力叙事中围绕着权力与利益所展开的恶性角逐。由于20世纪70年代末期以来,我国的现代化实践不仅立足于改善“后发”国家严峻的发展问题,同时也将“人”的话语再度置于了文化的中心,其中包括对人的世俗物质向往的肯定,也就是说,私人的权益在一定程度上被认可。这种禁忌的松绑,“彻底打碎了‘大公无私的意识形态神话,极大地激活了人们在征逐个人欲望和利益方面的想象力”,它与市场的财富标准相合谋,从而在尚处于改进过程的不完善的旧体制中,“钻新观念的空子,共同促进了一个作为改革开放的负面效应存在的权力私有化进程”[2]63。而人的私欲之闸一旦打开却又缺乏与之相应的价值伦理与理性约束,就会“撒旦起舞”,特别是在拥有公共权力的官场,则更容易出现权力与利益的恶性角逐。

诚然,这种现象在我国古代早已有之,然而对于人的世俗欲望的正面肯定则是一个现代事件。如孔子讲求“克己复礼为仁”,宋明理学又宣扬“存天理,灭人欲”,传统儒家文化是以克制乃至泯灭人的欲望为前提的。虽然封建社会文化往往呈现出与其宗旨相反的一面,却也会为利益蒙上一层“道德”的面纱。如“礼尚往来”的劝喻中为人际关系中的利益交换赋予一种道德含义;“千里做官只为财”则说明中国人心灵深处对于为官的一种世俗看法与道德宽容;“法不责众”的统治策略则既使人们犯罪时有了从众的心理基础,又使得社会惩罚失去了约束效力[3]125。而封建时代的官场则是彻头彻尾的“官本位与钱本位合一的双本位结构”[4]1。它直接导致了古代“贪渎文化”的产生。正是基于这些传统文化惯性与心理因袭,当私人权益在现代社会获得其存在的合理性,并进一步集中浮现于公众的感知与关注领域,乃至驱使握有权柄者对于私利的征逐时,并没有遭遇到“文化上的反抗”。特别是在社会的过渡转型阶段,市场经济以“人的不加限制就会膨胀的内在贪欲”为“动力机制”,“从前被层层叠叠意识形态所掩盖起来的私欲,如今获得了人性的美名”[5]85。而社会体制的不完善,使得私欲的解禁及其与权力的勾连对社会心理产生了巨大的辐射作用,并进而改写了人们的一些基本价值立场。如刘醒龙的《痛失》、李唯的《腐败分子潘长水》等,这些官场小说在权力叙事中典型地表现了社会转型中围绕着权力与欲望而产生的人性嬗变。

官场小说对于权力与利益恶性角逐的书写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小说中就已隐约出现,如《乔厂长上任记》中,乔光朴由于对时下“关系学”的缺乏理解,在郗望北的点拨下无奈地默许用送礼等不正当手段去打通关节。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刘震云的官场小说中,无势的小人物如小林者,也已经开始偷偷品尝小权力所带来的大实惠了,比如仅仅“帮忙问一下”就可换来崭新的微波炉进而享受到烤鸡的美味。及至世纪之交,以王跃文的《国画》为代表的一类官场小说,则更以赤裸裸的形式进一步予以充分表现。官场小说中权力书写的变化诚然有文学规律的作用因素,然而却也清晰地勾勒出时代转型的粗线条及社会价值伦理的嬗变。例如田东照的《跑官》、《买官》系列作品,毕四海的《财富与人性》等小说中所表现的那样,权力与金钱的角逐加速人性的异化,而人性中贪欲的放纵又使其变本加厉地追逐权力与金钱,从而形成一种恶性循环,对社会与人性都构成了巨大腐蚀。

特别是我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资源的有限性,人们被市场所唤起乃至激发的无数欲望在短期内注定无法实现。而由于市场配置资源的功能目前尚不具备,公共权力机构在资源配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使得其成员容易成为“利益集团寻租的猎物”,如市委书记陆宇浩儿子婚事中的波澜(田东照《卖官》),投机商人金启明的神通广大(周梅森《绝对权力》);而某些喪失政治信仰的人又急于获取私人财富,从而使得其手中握有的公共权力变质为致富的工具。在国际经济学界,这种现象称为“寻租”。如地委书记秘书孟维周的堕落过程(王跃文《朝夕之间》)、商人金启明对副市长赵芬芳进行的政治投资(《绝对权力》)。而对于公共权力机关中的某些汲汲于官者而言,权力资源也是有限的,这种有限性使得大量受阻的权力欲望在其内心积压,形成无以排遣的权力焦虑,其炽烈欲求有时便会期望通过非法的手段去实现,如田东照作品中的“跑官”现象。总之,我们看到,在官场小说的权力书写中,人的无限欲求与满足这种欲望的有限资源之间总是存在一种内在的紧张。而社会的转型过程就是一个财富与权力再分配的过程,市场运行的巨大力量恰恰在于,它把诸多复杂多元的关系简化为一个原则,即个人效用的最大化,一切以交换价值取向为根本,以成本的最小化换取利益的最大化。这是工具理性意识的恶性膨胀,而它所直接诱发的权钱交易行为,又进一步刺激了“官本位”意识在现代的畸形演变。如来路不明的袁小奇之迅速崛起(《国画》)、不法商人舒培德的财源滚滚(《朝夕之间》)等,他们的兴旺发达与某些官员的平步青云之间构成微妙的因果联系,官场小说对此有着充分揭示。

在这些官场小说中,虽然作者为社会提供了“一把把化验单,一张张透视底片”[6]690,然而,作家的责任却远远不止这些。正如卡西尔所指出的:“事实的财富并不必然就是思想的财富。除非我们成功地找到了引导我们走出迷宫的指路明灯。”[7]30在传统与现代相交错的转型中,对于文化的审视与人性的探询,官场小说在题材上可谓是占尽了先机,然而它们却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历史理性的匮乏与人性目光的短视,这是当下官场小说写作必须直面并予以解决的问题。

参考文献:

[1]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学林出版社,1987.

[2]张业松.个人情境[M].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7.

[3]何清涟.现代化的陷阱——当代中国的经济社会问题[M].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1998.

[4]杨林.中国古代官场病[M].北京:团结出版社,1995.

[5]曹锦清,陈保平.中国七问[M].北京:中国科技教育出版社,2002.

[6]王跃文.拒绝游戏[C]//国画·代后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7]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南京:译文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