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市长恢复民选之后
2013-05-14张君荣
张君荣
莫斯科的9月已然是深秋。37岁的莫斯科市长候选人纳瓦利内穿着牛仔裤,深色外套拉链打开,衬衫松开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领带,淡黄色的短发显得干燥而缺乏打理。
在俄罗斯,纳瓦利内被认为是普京的“最大反对者”。在9月8日举行的莫斯科市长选举中,纳瓦利内刚刚以27.2%的得票率败给现任市长索比亚宁。后者得票超过51.1%,总统普京随后宣布索比亚宁当选。
作为最大的反对派市长候选人,纳瓦利内像2011年底第一次作为反对派领袖号召反对国家杜马选举一样,表示不服。理由也没有变:官方在计票中作弊。
在投票结束当天晚上,纳瓦利内的团队刚刚为这场战役的结束开启香槟,吹起红色气球,放飞彩带,拍照留念。作为知名博主,纳瓦利内还把团队庆祝的合影放在了博客上,一张几十人的“全家福”。
纳瓦利内两个月前因涉嫌经济案件被判5年有期徒刑,因为竞选莫斯科市长获得短暂豁免。团队的庆祝仅仅是因为竞选顺利结束了,而非抱有获胜的希望。
而随后团队对莫斯科投票点出口选民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到当天晚上7时,离投票结束还差1个小时时,纳瓦利内的得票率在35.6%。
这个数字与官方稍后宣布的27.2相距太多,松弛的心情很快被不满所取代。纳瓦利内脱掉外套,将格子衬衣挽起袖口,开始新的抗议。
9月9日晚上,成千上万的人挥舞写有纳瓦利内名字的蓝色牌子,在莫斯科市内游行,呼吁举行第二轮投票。
“纳瓦利内并不是第一个不服输的候选人。”纳瓦利内的老友、《莫斯科时报》记者约翰·赫尔墨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他的反抗也影响不了结果。”
间断10年的选举
24岁的莫斯科青年伊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和周围同龄的伙伴们,都将选票投给了纳瓦利内。
这是伊万第一次参加莫斯科市长投票。上次莫斯科市长选举还是在2003年,那时,伊万尚未成年。但在随后的2004年,赢得总统连任的普京宣布,为了打击车臣分裂势力,包括莫斯科市在内的俄罗斯地方行政长官选举暂停,改由中央任命。
但根据《俄罗斯联邦宪法》,“俄罗斯联邦——俄罗斯是具有共和制政体的民主的、联邦制的法治国家”,“俄罗斯联邦承认并保障地方自治。地方自治在其权限范围内是独立的。地方自治机关不列入国家权力机关系统。”
“我认为,普京在2004年宣布暂停市长选举,直接否定了宪法规定的‘俄罗斯是一个联邦国家的属性。”纳瓦利内的另一位公开支持者、俄罗斯著名经济学家谢里盖·古利耶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今年4月,古利耶夫前往法国,被外界认为是因为反对普京而被迫出走俄罗斯。但他接受采访时,依然肯定普京此次开放市长选举的意义,“我认为,(普京)恢复选举是正确的决定,虽然政府还是(在选举中)设置了一些不民主的障碍。”
“他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政客,动员了成千上万的志愿者。”古利耶夫认为,纳瓦利内作为反对派市长候选人,行为可圈可点。
澳大利亚裔美籍记者赫尔墨,尽管是纳瓦利内的老友,还是给予这次莫斯科市长选举正面的评价。赫尔墨说,以美国佛罗里达及多数州长的竞选标准来看,莫斯科选举是一次真正的民主选举。他认为,这次选举甚至具备了美国选举所缺乏的元素——共产党参选,他们吸引了10.7%的选票。
不仅如此,赫尔墨认为竞选议题足够多元,6名候选人参选也具有一定说服力。“毫无疑问,在莫斯科市长选举中,有非常广泛的政策议题,也有足够多的候选人参加竞选。现任市长索比亚宁赢得了51.3%,包括纳瓦利内在内的5个反对派团体,共同获得47.1%的支持。”
为了反对而投票反对派
和年轻的儿子不同,伊万的父亲把选票投给了现任市长索比亚宁。
索比亚宁是2010年由普京任命的莫斯科市长。他在今年6月宣布辞职,并获得普京允许,可以继续履职到新的市长选出并正式接任为止。外界猜测,索比亚宁提前辞职,只是谋求连任的战术,一来可以为准备选举空出时间,二来,莫斯科市民尚未对他感到十分厌烦,此时竞选,胜算较大。
古利耶夫分析,莫斯科从来都不是现政权可靠的大本营。2011年底国家杜马(议会)大选中,执政党在莫斯科只得到了46%支持率;2012年总统选举中,普京在莫斯科的支持率是47%。所以,索比亚宁此次过半的得票率还显得高了。“我不知道真正的结果应该怎样,但是假如这次选举是完全真实的,很有可能,索比亚宁会得到49%到49.5%的支持率。”
伊万说,自己和在苏联时期服过兵役的父亲政见不同,彼此不服,却也互不过问。索比亚宁被认为是“普京的人”,父亲支持索比亚宁,也一贯支持普京和统一俄罗斯党。在2012年的总统竞选中,父亲把票投给普京,伊万则把票投给独立候选人、俄罗斯富翁普罗霍罗夫,“只是因为我不想投空票。那样选票可能被绑定为支持普京。所以,我就投了另一个没什么特殊偏爱的候选人。”在2011年底的国家杜马大选,伊万干脆自己留下了选票,谁也没有投。
这次伊万也知道纳瓦利内不会赢,但还是把票投给了他,“我算不上是纳瓦利内的粉丝,虽然莫斯科有很多人都跟随着他。我还觉得,他在生意问题上不一定是完全清白的,但我投给他票,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比较严肃的反对派。”
伊万认为,纳瓦利内在竞选中“表现很棒”。“纳瓦利内能号召起众多的帮手,宣传他的口号,帮他在街上、地铁里发放自制的报纸。有时候,纳瓦利内甚至亲自做这些事情,他为此几乎走遍了莫斯科的每一个地铁站。”
赫尔墨对老友纳瓦利内的得票结果感到遗憾,却也不觉意外。“纳瓦利内的支持基础很薄弱——年轻人、小康阶层等莫斯科的抗议者支持他。”
尽管纳瓦利内的团队统计投票站外支持率一度高达35%,但赫尔墨说,27.1%的支持率,相比投票之前的民意调查,已高出了近5个百分点。
“大部分的莫斯科反对派市民都呆在家里,根本没有出来投票。”赫尔墨介绍。据报道,这次莫斯科市长竞选投票率为32.1%。
伊万也承认,索比亚宁上任三年来,也“不能说他是一个坏市长”。“莫斯科每个月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改变,城市越来越漂亮,新建了步行街,烦人的广告设施大多被移除了。”尽管如此,仍不能减少他对索比亚宁的不满,“比如,我有个朋友曾长期在市政府的住房与交通服务部门工作,他曾告诉我说,索比亚宁说了很多假话,收受贿赂,制定了很多愚蠢、糟糕的政策。”
伊万和他的朋友们所反感的,实际上也正是普京派和统一俄罗斯党必然遭到反对的根源,普京的重新国有化,让政客和国企剪不断、理还乱;而为了打击寡头,夺回俄罗斯的能源经营权,与国企打交道的政客又几乎都是普京信任的统一俄罗斯党人。
反对派的空间
若要从本质上改变俄罗斯政治气象,选举就需要真正的反对派。纳瓦利内作为非杜马成员,虽然参选,结果也有待进一步明朗化,但此次当选无望。
刚刚工作不久的伊万认为,那些在国家杜马中长期占有议席的党派,比如俄罗斯自由民主党、俄罗斯联邦共产党、公正俄罗斯党,几乎不会正眼去瞧俄罗斯的反对派。当然,这些少数政党在选举中,也仅仅被看做是统俄党之外的替代性选择,并没有明显的改革策略,得到的选票也不多。
同样在9月8日举行的俄罗斯第4大城市叶卡捷琳堡市长选举,结果则出乎意料。执政的统一俄罗斯党候选人并没有获得连任,反对派候选人罗伊兹曼则以33.3%得票率成为新市长。
作为叶卡捷琳堡“无毒品城市”基金负责人,罗伊兹曼以公众人物的身份参加市长竞选。竞选中,罗伊兹曼多次遭到抹黑,投票当日,更有假信件传出,指称罗伊兹曼因遭受刑事调查而被取消候选人资格。伊万认为,攻击显然来自执政者。
罗伊兹曼的团队及时通过媒体发布声明,公开出来许多执政党试图作假的信息。最终回应了质疑,赢得了选举。
伊万对类似罗伊兹曼这样的“反对派”很感兴趣,“罗伊兹曼和执政党的官员,特别是统俄党,非常不同,他看起来很聪明,是社会名人,对更好的改革有真正兴趣,而不仅仅是为了掌权、敛财。”
古利耶夫则认为,反对派的生存空间依然狭小,“俄罗斯的电视台仍然被克里姆林宫所完全控制,反对派没有机会接近电视台。不仅如此,电视台被政府用来传播对抗反对派候选人(如纳瓦利内)的错误信息。”事实上,俄罗斯如今所有的本地媒体,背后都由国企支持。
赫尔墨补充说,“俄罗斯民众对报刊媒体的态度非常前卫,他们不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新闻。”他所在的《莫斯科时报》,是一家芬兰公司设立在俄罗斯的英文日报。
“但政府还是低估了反对派候选人通过其他途径传播信息的能力。”伊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纳瓦利内本人就是通过写博客而闻名俄罗斯;在2011年反对杜马选举结果的抗议中,他的博客更是发挥了巨大的组织作用。
(根据采访对象要求,伊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