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计划：十年前开始的劳动力市场改革

徐方清 查尔斯·麦克费德兰 詹妮弗·科林斯

不伦瑞克是德国下萨克森州的一座古朴典雅的小城，中世纪挖掘的护城河环绕在这座城市的中心。

十年前，45岁的克里斯塔·雷恩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她丢掉了干了20多年的全职清洁工工作。

丢掉工作的时候，她最小的孩子还年幼。

不过，她并没有失业。她开始做起了微工作，一天至少干两份，有时候一天干上三份。还是做清洁工的老本行。除了这个，她觉得自己别的什么也不会。

微工作是指雇主不用负担社会保险或福利金的工作，每天工作两小时，每个月有400欧元的报酬。

“三个从事微工作的人，每天干上两小时，就抵了一个原本每天工作6小时的全职工作。就业是增加了。但如果像我这样一个人一天干三份微工作，更辛苦，但却挣不到更多的钱。”雷恩说。

让她有些头疼的是，即使辛苦并不是每天都有三份微工作可做，这让她的家庭开销有些吃紧。

去年，在德国从事微工作的人将近800万，这比10年前增加了将近一倍。

9月初，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一次竞选活动中说：“有工作总比没工作好。”

雷恩虽然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况有些不满，但默克尔的话并没有让她反感。她知道，相比仍受债务危机影响的欧洲大陆大部分国家，德国如今的经济状况是让人羡慕的。和一些失业率高涨的国家的失业人群相比，雷恩觉得自己的日子还能过得去。

不过，十年前，当她丢掉了全职工作时，她很讨厌那个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艰难的人——格哈德·施罗德。

冒险的“2010计划”

施罗德是当时的德国总理。他在2002年连任后开始实施“2010计划”。数月后，这直接导致雷恩丢掉了全职工作。

在1998年首次当选总理后，施罗德就承诺进行激进的福利制度改革，制定了“2010计划”。当时，德国的经济增长缓慢，而失业率却居高不下，最高时超过11%。而两德统一后，联邦政府的财政收入已越来越无力承担高福利的支出，财政赤字不断增加。

“2010计划”大体上可分为两个阶段：2003年以前为第一阶段，改革措施比较温和，调整和降低一些社会保障项目的津贴水平，但为了平息民众对削减福利费的不满，施罗德政府提高一些社会福利津贴标准；从2003年开始为第二阶段，改革带着强烈的激进色彩。

“我们要减少国家保障，激发个人的主动性，让每一个人都有更好的工作表现。”2003年，在推动改革方案获得议会通过后，施罗德在演讲中说。

他还表示，改革的目标是鼓励创新，降低劳动力成本，以使得德国在21世纪的全球市场上变得更有竞争力。

改革计划几乎涵盖德国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通过降低税率增加个人和企业的收入，刺激消费和投资；改革失业保险和救济制度，逐年削减失业者的救济金并加强再就业培训；推迟甚至暂时冻结退休者养老金的增加等。

劳动力市场改革在整个计划中最受争议。改革方案的实施，使得企业职工更容易被解雇，这些遭解雇的职工会被介绍去做一些最低每月400欧元的临时工作或微工作；与此同时，长期失业人员的福利待遇大幅削减，包括租房和家庭津贴。

雷恩，就是在这项改革措施推出不久后，被经营不善的公司给解雇了。

改革方案遭到方方面面的抵制。德国各地工会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抗议活动，施罗德所领导的社民党内部也出现分裂，一些成员公开反对改革方案。

施罗德为自己的冒险付出了代价。两年后，在地方选举中落败的他迅速表态，称接受不受民众拥护的事实，不久后根据宪法向总统提请解散议会提前进行大选。

提前进行的大选中，施罗德败给了现在风光无限的女总理默克尔。

默克尔的灵活令人吃惊

对于8年前的对手，如今的默克尔想必会感谢。

施罗德的强力改革已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让继续坚持“2010年计划”改革思路的默克尔少了很多压力。而这位德国史上首位女总理，也吸取了前任过于激进的教训，展示了女性以柔克刚的一面。

默克尔谨慎考虑社会承受力，在条件成熟的时候推进改革，在形势严峻的时候延缓改革。英国《经济学人》曾感叹：德国人以古板著称，但默克尔上台后却变得格外灵活，令人吃惊。

在全球金融危机和欧洲债务危机影响逐渐加深的背景下，“2010年计划”的积极成效逐步显现出来。在2005年到2008年这个默克尔的首个任期内，德国失业人口从500万人下降到300万人。如今，德国的失业率一度降至5%左右的水平。

一些德国经济学家认为，德国对于劳动力成本的限制，是德国经济近几年大获成功的原因。

“德国因‘2010计划产生了巨大的改变：劳动力变得更灵活，并更便宜，这是今天德国经济增长强劲的最关键的因素。”德国智库欧洲政策中心的政策分析师鲁斯贝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对于联邦政府而言，创造新的工作机会，让工资适中，显然要比工资高涨却失业人群增加要好得多。

作为政治家，默克尔等来了她最在乎的结果，通过冻结工资增长等措施的改革，德国的失业率不仅在欧洲国家中最低，也是全世界发达国家中的最低之一。

在欧洲国家还普遍被债务危机阴影笼罩的当下，从德国国内来看，其经济形势自1980年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10年多前的“欧元区病人”，如今已成为欧洲经济的发动机和中流砥柱。

德国10年间经济和社会发展方式上发生的转变，还让不少原本持“欧洲无力改革”观点的欧洲人在迷茫中看到了一些希望。

谁为高福利买单？

“普通职工的工作变得缺少保障，收入也降低了。以前属于雇主的风险现在被转嫁到雇员身上。”德国纽伦堡劳工问题研究所的分析师萨宾·克林格（Sabine Klinger）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即便到现在，克林格依然认为，由施罗德开启的劳动力市场改革充满风险。过去，德国企业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企业的高福利保障，这让员工能安心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也培养出一批批技艺精湛、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

在另外一些经济学家眼里，劳动力市场的改革以及劳动力工资的冻结，会降低德国个人的消费需求，长久下去，可能会导致德国内需市场的低迷。

有望于9月22日德国大选中再度连任的默克尔，还要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是，德国人口老龄化趋势的加剧。

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德国家庭的出生率开始下降，人口负增长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据德国政府预计，到2050年德国人口将比现在减少800万到1400万人。

“哈茨计划”亦是施罗德启动的“2010计划”中的一部分，于2002年开始实施，旨在鼓励生育。该计划提出，要为德国的家庭提供大量的生育补贴，保障有两到三个孩子的家庭母亲能够不外出工作而生活。但计划实施10多年来，德国生育率下降的趋势并未明显改观。

中国人民大学德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孟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德国福利制度改革乃至德国经济眼下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人口结构的变化。从正金字塔变成倒金字塔。劳动人口的减少让默克尔面临着一个难题，今后还有没有足够多的劳动力创造财富贡献税收，为这种高补贴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