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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感丧失之殇

2013-05-14钟年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9期
关键词:家园心理学群体

钟年

中国人的幸福和美国人的幸福有什么差别?西方人的需求从马斯诺理论可以看到,生理、安全、归属与爱、尊严、自我实现,是由下往上,金字塔似的需求,几乎都是自我的心灵诉求。相对于西方心理学更多从个体角度讨论幸福,中国心理学或许可以超越自我与他人的对立,将个人与天下结合起来,探寻他人取向、群体取向的自我实现之境。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是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也是中国人的幸福之道。

中国人更习惯在关系中在获得幸福感。比如绝大多数中国人觉得偷着乐没有意思,中国人成功之后要把成功展现给大家看,我们以前都是同学、以前一起长大,现在告诉你们,我现在跟你们不一样,我成功了。在关系维护中,我们能获得更多的幸福感。比如商学院开了总裁班,商学院到底教给大家什么东西?为什么大家还要去?去了一方面确认自我,另外一方面认识很多总裁。民国年间文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我的朋友胡适之讲过”,虽然不认识他,但是每个人愿意这样说。

这其中,家庭是中介、是桥梁、是枢纽。中国人见面之后会讲,我爹是谁、我妈是谁、我兄弟是谁、我儿子干什么、再看看我朋友,很多时候靠周围人来界定我们自己。父母之恩、兄弟姐妹之情都是根基性情感,把这种根基性的情感放大出去,就产生了家国等概念。

对国人而言,家园感是极其重要的心理支撑。从社会心理学角度看,认同是社会建设的核心和关键。个体应该具备群体归属感,赞同群体的价值观,并引发情感上对群体的依恋。一个国家的成员,应该怀有清晰而深沉的家园感。

我们这些年面临过很多问题,但我以为,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中国人正在丧失家园感。大批农民想方设法离开乡土往城里跑,而城里人又往更大的城市跑,大城市的往沿海跑,沿海的往国外跑。人口移动是正常现象,问题是我们这些年几乎只有单向的移动,大家忙着弃旧图新、改换门闾,反认他乡是故乡。而真正的故乡,却只能在人们的忽视与冷漠中一步步走向凋敝衰亡。

我曾做过多年的农村调查,真切感受到人们对家乡认同归属的日益淡漠。在鄂西地区,留守农村的老人诉说着年轻人“孔雀东南飞”、家乡只剩下老幼与妇女的冷寂;在鲁西南的郓城,一位宋姓小伙告诉我,要不是家里有些割舍不下的牵挂,他早就到城里打工去了;祖祖辈辈生活在江汉平原的小李,在外求学工作多年,今年说家乡的环境变得很差,不愿意在那里长住;还有一个朋友最近回了趟贵州老家,忍不住写了篇“农村恐怖的未来”的博文,表达出深深的恐惧与担忧。

社会的建设,需要调动多种能量,以往我们对物理能量的运用成绩斐然,但对心理能量的重视却远远不够。孙中山在民国初建时写《建国方略》,第一部分就是《心理建设》,此后才是《实业计划》《民权初步》。百年轮替,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我们在对心理能量的运用上依然乏善可陈,起码与百年前相比进步不大。

当前许多问题的解决,也许都可以考虑从加强人们的家园感入手。例如春节返乡潮,人们每每只将其视为一桩交通事件,交由交通部门准备若干预案去应对,忽略了返乡背后的精神心理因素与历史文化积淀,更没有把它与社会的建设联系起来,这不能不说是严重失察。

好在我们还有春节返乡,这恐怕是最后的也是顽强的与家园的联结。我们不妨充分利用节日返乡的契机,来重拾家园感。历史的铺排、传说的讲述、风俗的展演,编织出乡土厚重的背景;信仰、伦理、情感、智慧、饮食、娱乐,则是闪耀在家园中的颗颗明珠。不要只把节日视作文化遗产,更要让它成为生活实践。有生命力的不是陈列在博物馆的文物,而是亲身参与的活动。现代心理学发现,身体、行动对观念形成具有决定作用。当我们与亲友欢聚、沉浸在故乡年节活动中时,家园感已悄然生息心田。

家园感的建设离不开物质的基础,也就是家园的建设。十几年前我到鲁西南,曾深爱那片道路纵横、绿树成荫的土地,去年再去时我看到的却是沟渠河塘中令人惊心的白色污染。感官接收的刺激会影响感受,我想我们的建设可以考虑如下要素:一是自然,千百年自然的演化,必然有它的道理,例如聚落的格局,我们不要匆忙做过多的改变;二是熟悉,全新不一定最佳,心理学指出,熟悉让人感到安全、让人心生喜爱;三是美丽,人类是有审美的,我们的家乡应该是“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保护我们的家园吧!保护我们的家园感吧!这不仅保住了我们的现实利益,也保住了我们与悠久历史的联系,还保住了我们通向美好未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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