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谋杀

马儒

一

悄悄的，保险柜的暗锁“咔咔”一响，被打开了。韩桂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果然，在柜门上方，有一根细细的发丝。韩桂珍仔细记好发丝的摆放位置，然后收好，心中暗笑：陶兴坤，你算什么侦探作家，只会这些小把戏而己。

韩桂珍这已经是第三次偷偷打开陶兴坤的保险柜了。她跟陶兴坤结婚两年多，可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堵墙。陶兴坤固执地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不肯向韩桂珍开放，甚至像防贼一样地提防她，让她恨得牙根都疼。这保险柜当然更是禁区，每次打开，陶兴坤都背着她，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韩桂珍被保险柜里的秘密折磨得坐卧不安，可她不动声色，只在暗中寻找机会。陶兴坤是小有名气的侦探小说作家，喜欢在他自己的小说里扮演洞若观火、料事如神的福尔摩斯。但在现实生活中，陶兴坤的手法太拙劣了，比如这保险柜的密码，居然就用他自己的生日，韩桂珍没费什么周折就猜到了。

保险柜里比上次又空旷了许多，像陶兴坤已经枯竭的灵感。里面没有现金，也没有钻戒、项链之类值钱的玩意儿，只有几张余额不多的存折，透着寒酸。最扎眼的，还是那本厚厚的相册。那是陶兴坤跟他的前妻李蔓荣五年婚姻生活的全部见证。见到它，韩桂珍的心里又一次泛出了强烈的酸味。

李蔓荣跟韩桂珍本来是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她们亲密无间，形影不离，无话不谈。不过，这都是表象，骨子里，韩桂珍一直把李蔓荣看作敌手。她承认自己暗中嫉妒李蔓荣。李蔓荣的个头凭什么要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点，腰身苗条一点点，学习成绩优异一点点，长得漂亮一点点，气质也要高雅一点点？

她们跟陶兴坤都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陶兴坤是班上少数几个农村生之一，兴许是小时候忍饥挨饿的缘故，他骨瘦如柴，身高不足一米七，典型的表情是苦大仇深愁眉不展，看着就让人不舒服。韩桂珍想不通追逐者如云的李蔓荣怎么会看上陶兴坤，跟他拍拖。她几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理帮助他们促成了这段姻缘，直到他们结婚时韩桂珍去做伴娘，心里还在窃笑不止。

那以后，韩桂珍心里舒服了好久。她可不像李蔓荣那么傻，不想那么匆匆忙忙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嫁出去，她还要好好享受青春呢。她周旋在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尽情地享受他们的殷勤，陶醉其中乐此不疲，唯一的目标就是找一个以绝对优势压倒陶兴坤的郎君，一劳永逸地把李蔓荣比下去。不想后来事情突然起了变化，使她的目标几乎不可能实现了：陶兴坤一夜之间成了风靡文坛的侦探小说作家，名利双收！

韩桂珍险些背过气去。这无疑说明：李蔓荣更具慧眼，又胜了她决定性的一筹！她清楚地记得，在李蔓荣之前，陶兴坤先给她写过情书，表达过爱慕。著名侦探作家夫人的光环本应在她头上闪光，滚滚而来的畅销书版税她却拱手让给了别人。

韩桂珍于心不甘，决心不惜代价，夺回本应属于她的一切。以自己的万种风情，去征服一个已婚五年，正值审美疲劳期的男人并不是不可能，何况他还一度中意过自己呢！结果，因为李蔓荣毫不设防，韩桂珍的偷袭轻而易举地大获全胜，她很快便把陶兴坤拖上了床。不久以后，韩桂珍拿着孕检诊断书，找上门去向李蔓荣摊牌，李蔓荣只是无限怨恨地盯了她和陶兴坤一眼，就甩手摔门而去，再也没有回来，把陶兴坤和家里的一切都留给了韩桂珍。很久以后陶兴坤才知道，韩桂珍的孕检诊断书根本就是伪造的，但为时已晚，追悔莫及了。

然而，韩桂珍并没有得意多久。韩桂珍第一次偷偷打开保险柜，就发现了陶兴坤的秘密：他在最隐蔽的地方珍藏着这本相册，意味着他的心从来也没有属于过她。从那一刻起，韩桂珍就放弃了做贤妻良母的努力。这个两人之家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冷战，再也听不见欢声笑语了。更糟糕的是，陶兴坤的创作跌入低谷，一蹶不振，常常连续一个月写不出一个字来，这个以稿费为支柱的家很快困窘起来。

好在韩桂珍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肯为她花钱，使她可以照旧出入歌厅迪吧寻欢作乐，暂时忘掉家里的烦恼。她带来报复的快意，一口气给陶兴坤戴了好几顶绿帽子。陶兴坤终日呆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居然毫无察觉。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韩桂珍决心结束这段有名无实又无利可图的婚姻——大华液化气公司老总胡振伟已经为她买好了藏娇的金屋，她这次打开保险柜，就是想看看陶兴坤到底还有多少家底，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口实。

咦，这是什么？韩桂珍在相册下面发现一张人身保险单。她两眼发光，陶兴坤买了人身保险，而且保额巨大，让她怦然心动。待她仔细看完保单，却竭斯底里、咬牙切齿地诅咒起来：“陶兴坤，你他妈不得好死！”

保单的受益人不是他的合法妻子韩桂珍，而是前妻李蔓荣！

一股杀机，从韩桂珍的心底升腾而起，不可竭制。

她把那根发丝原样放回，小心翼翼地锁好了保险柜。

二

陶兴坤接到自称胡振伟的电话时，非常意外。陶兴坤对胡振伟毫无印象，所以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会面的邀请。可胡振伟很会看人下菜，他接着说出的理由让陶兴坤没法不动心：“我遇到一桩棘手的案子，不想惊动警方，只好请你这位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出山。”

会面地点选在一家高档酒店。

陶兴坤如约赶到包间时，胡振伟已经笑容可掬地等候多时了，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陶兴坤好奇地询问胡振伟的案子，胡振伟仿佛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一边劝酒劝菜，一边倾诉起赚钱的辛劳。这座不大的城市里，经营液化气的公司竟有十来家之多，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大华和另一家公司。这两家公司实力不相上下，为争夺客户怪招迭出，你死我活，结果谁都无法挤垮对方，又不甘心退出，因而一时间形成了僵持局面。

陶兴坤对这些庸俗的商业竞争丝毫不感兴趣，一再催问那件棘手的案子。胡振伟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说：“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件案子。我拜读过你的大作，敬佩你的奇思妙想。你的才能仅仅用在写作上，实在是浪费。如果你肯出山，一定能帮我想出一招制敌的妙计来。”

原来是这样！陶兴坤哑然失笑：“真难为胡老板，怎么会想到这一点。你太抬举我了。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生活跟写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我恐怕无能无力，帮不上你。”

胡振伟并不气馁：“那是你放不下大作家的架子，不屑于这些俗务罢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累，给你的报酬绝对不下于出本书。”说着，他拿出一扎钞票推到陶兴坤面前，“这一万算是见面礼，请笑纳。”

胡老板出手大方，让陶兴坤有些心动。也难怪，他已经很久没什么进项了，坐吃山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特别是妻子韩桂珍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他犹犹豫豫地把钱收起来，试探道：“胡老板既然这么想，想必已有初步方案了吧？”

胡振伟回答说：“想法倒是很多，可都不成熟。我想到你，是因为你是犯罪专家。液化气这东西，可以做饭炒菜，也可以用来杀人。如果有桩命案跟我们的品牌联系起来，媒体肯定会大肆炒作，为我们免费做广告。”

陶兴坤笑着摇摇头：“不行不行，你的想法比小说还荒诞。你的品牌知名度是高了，但出的却是恶名、臭名啊，那不是自绝生路吗？”胡老板两手一拍，接着挑起大拇指道：“对啊，侦探作家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招是不能用在自己的身上，得让对方臭名远扬才行！”陶兴坤懵懵懂懂地问：“我是这么说的吗？”胡老板说：“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啊！”陶兴坤连连摆手：“人命关天，使不得，使不得啊！”

胡老板也泄了气：“是啊，命案可不是好玩的。”想了想，他又眉飞色舞起来，“陶先生，要是一桩假案呢？”

陶兴坤不明白：“什么假案？”胡老板高深莫测地说：“比如自杀未遂事件……”陶兴坤击掌赞叹：“妙啊，那就没有任何后果！不妨这样，让某人使用对方品牌的液化气自杀，因为液化气质量不过关而未遂，一定会吸引公众眼球！”

胡老板高兴地跳起来：“佩服，大作家就是出手不凡！就让他用残液吧，因钢瓶中残液过量自杀未遂，一下子就把对方搞臭了，哈哈！”说着，他兴奋地又抓出一扎钞票，“这一万是你的报酬，谢谢你的妙招！”两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胡老板一边劝酒一边继续谋划说：“自杀的最好是一位歌星影星什么的，社会名流，才有轰动效应。陶先生为我推荐一位吧，我出两万元请他。”

陶兴坤摇摇头：“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跟演艺界没有任何联系。”胡老板突然停住了筷子，目不转睛地盯住陶兴坤：“真是太糊涂了，我怎么舍近求远呢？”陶兴坤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让我自杀吧？”胡老板说：“就是你啊，陶先生，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著名侦探作家自杀未遂，这本身就有戏剧性，一定会让媒体兴奋得发狂！”

陶兴坤还要推辞，被胡老板拦住了：“这样，一事不烦二主，我再给陶先生加两万，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怎么样？”

尽管陶兴坤已经喝得头昏脑胀，可这笔简单的账他还算得清：他只需要伪装一下自杀，就能轻而易举地挣到六万！想起空空如也的保险柜，想起韩桂珍那张不阴不阳的脸，他猛地举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成交！”

三

陶兴坤的“自杀”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打开电脑，用娴熟的文笔描述了他江郎才尽的绝望和捉襟见肘的窘迫，也谈到了对第二次婚姻的失望，生动细腻，催人泪下，任谁读了都会被感染，深深地同情和理解他的自杀动机。

写完了打印出来，仔细看看没什么修改的了，陶兴坤非常满意。想了想，他又抄写了一份，最后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的文笔语气可以模仿，笔迹却很难伪造。他小说里的侦探，就是凭这些细枝末节拨云见日发现真相的，他当然也不会忽视。他不能出任何纰漏，得对得起胡老板的六万块钱。

“自杀”地点当然是选在厨房兼餐厅才合理。胡振伟早已给他准备好了另一家公司的备用钢瓶。胡振伟在那只钢瓶里做了手脚，只灌了少半瓶特意收集的液化气残液，虽然气味浓烈，却根本不起火苗，当然也死不了人。他们需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自杀”时间选在晚上。韩桂珍每天晚上到外面鬼混，总要下半夜才回来，他可以从从容容地完成任务。待她回到家里，看到自杀现场，尖叫着喊醒四邻，或者打110报警，他就大功告成了。然后他将被送往医院抢救，医生将发现他不过是有点儿醉酒，再加上过量的安眠药，昏睡不醒而已。他会很快在病床上苏醒过来，对蜂拥而至的媒体采访三缄其口，透出一脸万念俱灰的绝望。媒体连篇累牍的炒作报道会将公众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大家会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作家为什么要自杀，自杀为什么未遂。待警方宣布调查结果，说作家侥幸逃生完全是因为某公司液化气残液过量，这种品牌当然会在顷刻之间“深入人心”！然后被无情地赶出市场。

投入区区六万元就把竞争对手置于死地，胡老板实在是一本万利。与此同时，已经开始被读者淡忘的陶兴坤，名字会再度响亮起来，他的旧作也会被争相翻印畅销。对于一个走进死胡同的作家来说，这是多么美妙诱人的前景啊。

陶兴坤一边陶醉地憧憬着，一边把安眠药片碾碎，撒进酒瓶里拌匀。他关好门窗，然后不慌不忙地打开液化气灶的开关，一股刺鼻的异味很快就弥漫开来。他把那份绝命书放到显眼的位置，把冰箱里能找到的食物全摆上餐桌，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饮起来。不一会儿，他就醉眼迷离了。他支撑着抓起酒瓶为自己斟酒，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陡地袭来，他往前一扑，就伏在餐桌上沉沉睡去。手里的酒瓶滚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然而，计划还是出了点意外。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人蹑手蹑脚地钻进来。见里面的情形跟她的预想一模一样，得意地狞笑起来。陶兴坤鼾声大作，半边脸贴在餐桌上，五官都被挤压得挪了位变了形，丑陋不堪。女人满怀报复的快感，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快步走向液化气灶，换上另一个钢瓶，然后打开。液化气“呼呼”地响着，喷涌而出。女人环顾四周，再次露出狰狞的笑容，用手掩住口鼻退出门外，再小心地关严房门，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邻居们被韩桂珍的尖叫和哭喊惊醒。大家慌忙赶来，看到了厨房里悲惨的一幕。陶兴坤浑身冰凉，已经死去多时了。

四

陶兴坤的前妻李蔓荣现在是某纪实杂志的编辑。

这天她走进编辑部，看见同事们正在热烈地谈论着什么，见到她却停住了话头，一起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看。李蔓荣莫名其妙，一个同事小声问：“你还没听说？”

李蔓荣很奇怪：“听说什么？”

同事递过一张当天的晨报，指了指上面的通栏标题。李蔓荣惊呆了——那标题是：《大作家江郎才尽，陶兴坤绝望自杀》

“不，不可能，他不会自杀，我了解他！”李蔓荣喊道。同事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才稍稍安静下来，急不可耐地去读详细报道。

报道中详尽叙述了自杀事件的发现过程，大段引用了陶兴坤留下的“绝命书”，最后是警方的初步结论：死者确系自杀身亡。

“不，他们搞错了，这绝对不是自杀，一定是蓄意的谋杀！”李蔓荣猛地一拍桌子，义愤填膺地对同事们嚷道。李蔓荣跟陶兴坤从相知到相恋，又有过五年之久的共同生活，深知陶兴坤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个性，她正是因此爱上了其貌不扬的他，他也正是因此一步步走向成功的。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自杀？

见没人相信她的话，李蔓荣接着说：“就在几天前，我还收到陶兴坤的电子邮件投稿，内容就是这样一场伪造的‘自杀事件！”

“真的？”同事们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李蔓荣庄重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很清楚，陶兴坤的稿子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某液化气公司老板为搞垮对手，高薪雇请一个穷途末路的作家制造假自杀事件，以栽赃诬陷对方。作家不知道这其实是针对他的阴谋，还傻乎乎跟人家配合，结果那位老板通过调换液化气瓶轻易将他谋杀了。你们说，这稿子跟他的‘自杀是不是太巧合了？”

同事们全都变了脸色：“果真这样的话，绝不仅仅是巧合！快，快把那篇稿子找出来，仅凭它，警方就会重新认识案情！”李蔓荣懊悔万分地摇摇头：“我看这篇稿子的情节太荒诞，认为那位作家不会那么容易上当，再说，也不符合咱们的纪实风格，把它删除了！”

编辑部的电脑技术员马上被请来了，但是他恢复文件的努力没有成功。

李蔓荣觉得事关重大，即使找不到稿子，也要把情况反映给警方。在同事们的鼓励下，她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她首先询问警察事发现场是不是有两个液化气钢瓶，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激动地向警察复述了陶兴坤的来稿。听完她的话，警察沉吟了片刻，说：“如果陶兴坤的稿子属实，那么他一定已经洞察到了谋杀他的阴谋，这个阴谋就不会轻易得逞。可事实是，他死了。这恐怕很难理解。”

停顿了一下，警察又问：“你认识陶兴坤吗？”

李蔓荣稍稍愣了愣：“我……我是他前妻。”“这样啊，”她似乎听到警察暧昧地笑，“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会认真对待你提供的线索，有什么新情况可以随时保持联系。”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警察显然并不相信那篇稿子的存在，甚至怀疑她的动机，这让李蔓荣感到气愤难平，却又无可奈何。她承认警察的推理站得住脚。在旁人眼里，陶兴坤的稿子也许只是他脑子里偶然的灵光一闪，像他的侦破作品一样纯属虚构。但李蔓荣不这样看。除去时间和情节上的过分巧合不说，他为什么把稿子投给她？他之前从未写过纪实作品，更没给她投过稿。她坚信这一切绝非偶然。陶兴坤一定是在暗示什么，他一定是一起精心设计的谋杀案的牺牲品。难道曾与她倾心相爱的前夫，一个才华横溢的侦探作家就这样死于非命，而她却坐视不管，任由谋害他的凶手逍遥法外？不，绝对不能！

李蔓荣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拆阅着作者们的来稿。忽然，她双眼发亮，激动地大喊起来：“大家快看，这是什么？”她手里高举着一封来稿，正是陶兴坤写的那篇。为了万无一失，陶兴坤使用了电子邮件和平信两种方式！这篇稿子一定另有深意，绝对不能等闲视之了。

她抓起稿子，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公安局。

五

警察看了稿子，再次封锁了现场，重新展开了调查。

经过认真细致的地毯式搜索，他们在冰箱顶上发现了一部手机。手机竖直安放在便携式充电器上，而充电器却没插上电源，所以手机因此已经关机。此外再没新的线索。现场除了陶兴坤和韩桂珍以外，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指纹。这样，韩桂珍很自然地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当警察们了解到陶兴坤跟韩桂珍的婚姻早已进了死胡同，她的嫌疑一下子上升了。警察们追查了她事发当晚的行踪，却发现她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午夜十二点以前，她像以往一样在迪厅里醉生梦死。十二点整她离开迪厅，十二点五分左右，她在迪厅前的马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肇事者趁着夜色逃逸，她自己打的去了医院。简单包扎处理后，她被留院观察了几个小时，凌晨时分出院回家，发现陶兴坤已经死在了厨房里。警方询问了迪厅服务生、出租车司机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他们众口一词地证实了韩桂珍的解释。

警方决定彻底清查陶兴坤的私人物品，让韩桂珍打开保险柜。韩桂珍说自己不知道密码，警方不得不动用了技术手段。保险柜打开了，当警察发现陶兴坤跟李蔓荣的相册和那份奇怪的保单时，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李蔓荣身上。李蔓荣至今仍是独居，无法说明事发当晚的行踪，更提不出不在现场的证明。更重要的是，陶兴坤的一个邻居举报说，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李蔓荣从陶兴坤的门前离开！他跟李蔓荣做过五年邻居，绝对不会认错人。警方根据这一重要线索，果然从陶兴坤的房门上提取到了李蔓荣的指纹！警察们兴奋起来，案情似乎就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李蔓荣被请进了公安局。她激烈地为自己申辩，警察们无动于衷，因为所有的凶手都会称自己无罪。但是李蔓荣坚持说，案情真相应该就在陶兴坤的那篇稿子里，陶兴坤留下这篇稿子就是为了帮助人们揭示真相。她特别提醒警察注意稿子结尾时陶兴坤一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的话：一切秘密都在相册和电脑里。

警察们研究了一下，觉得是李蔓荣主动提供的线索，使本来认定为自杀的案件变成了谋杀，如果她是凶手的话，这一切不好解释。所以决定对她的建议姑且听之，进一步仔细彻底地检查那本相册和陶兴坤的电脑，希望能有所突破。

但是警察们一无所获。陶兴坤的绝命书和那篇稿子的初稿都在电脑里保存着，让人觉得整个事件非常怪诞，不合常理。相册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李蔓荣坚信自己的判断，坚决要求由她再做检查。警方同意了。

李蔓荣和警察来到陶兴坤家，按下门铃。韩桂珍打开门，与李蔓荣四目相对，谁都没有掩饰眼神里的敌意和仇恨。

李蔓荣把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抽出来，正面背面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不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看着照片，过去的幸福时光恍若就在眼前，她触景生情，百感交集，忍不住泪眼婆娑。但最后，她还是失望地合上相册。电脑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电脑！”李蔓荣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地一闪，忍不住叫出声来，“我记起来了，还有另一本相册！”

“在哪里？”警察和韩桂珍齐声惊问。

“在电脑里！”李蔓荣满怀信心地回答道，仿佛胜券在握。

她打开陶兴坤的电脑，进入一个电子相册网站。那里有她和陶兴坤共同申请的电子相册，珍藏着他们曾经的幸福时光。她颤抖着双手输入相册的名称，果然，相册还在。她激动地输入密码——他们俩的结婚纪念日。

相册顺利地打开了。但奇怪的是，她跟陶兴坤的合影和生活照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画面不大的小照片。她把照片放大，才看清照片的内容。那是一组连续的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标明了日期和时间，正是案发当天的晚上。两张照片之间的时间间隔是十秒，照片的拍摄角度是固定的，画面内容是那间厨房兼餐厅！

警察们欢呼起来，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冰箱上的那部手机。显然，那部手机并不是偶然出现的。如果要拍摄厨房内的全景，没有比那儿更好的位置了。那手机一定被精心设置过，定时拍摄，然后自动把照片传送到相册里来。

多么巧妙的构思啊，这才是侦探作家的高超手笔！

李蔓荣按顺序逐张翻看这些照片。照片清晰地记录下陶兴坤从碾碎安眠药片到大醉不醒的全过程，然后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静止画面，一张又一张。接下来，厨房门被打开，一个女人的头探了进来……

看到电脑上的这一幕，韩桂珍绝望地瘫倒在地上……

六

案情真相大白。韩桂珍很快交代了她勾结情夫胡振伟设计谋杀陶兴坤的经过，胡振伟畏罪潜逃，但随即被抓捕归案。

那天晚上迪厅里的韩桂珍，不过是她高价雇来的替身，跟她长相身材相仿，又一直躲在阴影里，所以骗过了别人的眼睛。被摩托撞伤的倒确实是韩桂珍本人，那时她已经偷梁换柱，实施完成了谋杀。骑摩托撞伤她的，就是胡振伟，这是他们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为的是给陶兴坤提供充分的中毒时间，而又能证明韩桂珍不在现场。

当天晚上，李蔓荣确实到过陶兴坤家，但她只是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李蔓荣痛悔自己当初离开陶兴坤的决定太情绪化、太草率，正中了韩桂珍的诡计，又听说这两年陶兴坤生活得并不幸福，以致灵感枯竭，就渴望着能有机会见他一面，鼓励他振作起来。但她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李蔓荣为自己的怯懦痛不欲生。如果她按下门铃，陶兴坤就一定不会死去，事情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

凶手认罪伏法，案件结束了，但李蔓荣心中的疑团并没有消散——陶兴坤早就发现了妻子跟别人的奸情，也洞悉了他们的阴谋，但他却不可思议地配合、甚至可以说是引诱他们实施罪恶，究竟是为什么？直到保险公司上门理赔，李蔓荣才明白了陶兴坤的良苦用心。根据保险条款，陶兴坤因为死于意外，受益人李蔓荣得到了双倍的保险金。“陶兴坤，你好傻啊！”李蔓荣的眼泪汹涌而出，悲痛欲绝。

不过，事情并未就此完结。很久以后，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余波，才算最终尘埃落定，真相大白。

李蔓荣把陶兴坤的电脑搬到自己家里使用，睹物思人，以示纪念。陶兴坤在这部电脑上写过那么多扣人心弦的侦探小说，每次打开，李蔓荣总是百感交集。这天，电脑突然出现故障，她请技术人员来维修，从打开的电脑机箱里掉出一卷纸来。李蔓荣徒地一激灵：陶兴坤说过，一切秘密都在相册和电脑里。相册已经揭露了谋杀案的元凶，这卷纸一定是最后的秘密！我真笨，把电脑的每个文件夹都搜索过多少遍，怎么就没有想到检查电脑机箱呢？

李蔓荣打开那卷纸，发现那是一张绝症诊断书和几张病历。从病历来看，陶兴坤的生命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了。李蔓荣全明白了。陶兴坤是用自己仅剩的、可能饱受病痛折磨的三个月生命，把奸夫淫妇送上了断头台。从这个意义上说，凶手其实是被死者谋杀了。

（责编：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