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射手

语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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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边有没有偏执狂？或者爱钻牛角尖的人？

有时候真的很难以理解他们呢，对一个东西固执得难以想象，而且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意见。

如果你偶尔也会为了这样的朋友苦恼。不如试着去理解他们。

只有在意一个东西到了极点，才会这么执着的吧。

她认真倾听的表情，和时而为他皱起来的眉头，仿佛是早春里一抹接着一抹的新绿，不知不觉地，便将寒冬的灰暗枯萎慢慢地偷换了。

【一】第二个分手理由

江离提出分手的原因有两个大点。

第一，他已经很努力想做好徐翩安的男朋友了，但徐翩安还是会向别人抱怨，说江离这个人自私狂妄，粗枝大叶，对她总是不够好，所以江离就说，既然你对我有这么多的意见，那我们就分了吧。

这一点，当白苏听徐翩安哭哭啼啼地说了以后，她安慰她说：“其实这个问题还好，听他的意思，更多的是在赌气呢，气消了就没事了。”

徐翩安抹了一把眼泪：“我本来也这么想的！哼，也不知道是哪个浑蛋，到江离面前说我的是非！关她屁事！”

白苏一听，顿时喉咙里涩得慌。是的，徐翩安嘴里的浑蛋就是她。但她原本是想提醒江离，希望他会引起重视，跟徐翩安的关系可以好起来，根本没有想到，江离竟然顺势就落荒而逃了。

徐翩安把桌子一拍，寝室里还有两个女生都被惊了一下。

“但是！我都那么低声下气求他了，说我以后不抱怨了，他要怎么样都行。白苏，你猜江离他给我的第二个分手理由是什么？”

白苏顺着问：“是什么？”

徐翩安说：“他说，他一直以来对我都只是好感，没办法再进一步了，因为他还念着以前喜欢的女孩。”

他心里有另外一个人哎！

顷刻之间，白苏发现，她对她的好朋友徐翩安，从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或许上升到两件了。

江离说的那个以前喜欢的女孩，会不会就是她？

大学进校那年，大雨里，学长江离撑着伞来为白苏和徐翩安领路，从那天开始，他们三个就是朋友了。

江离在选择徐翩安之前，曾经向白苏表白过。孩子气的江学长喜欢吃零食，他表白的时候正好拎着一大袋从超市买回来的瓜子薯片。“白苏，做了我的压寨夫人，以后就有无数的零食可以吃了喔！”

白苏笑着说：“寨主，小女子不喜欢吃零食，喜欢吃鸵鸟肉、孔雀胆、熊掌狮尾，你有吗？”

那次是一次半开玩笑的表白和拒绝，后来江离还很正式地重申了一次，但依旧被白苏拒绝了。

这件事情，徐翩安并不知道。

白苏安慰了徐翩安一整晚，说她如果还舍不得江离，就重新把他追回来。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她相信徐翩安是一定可以成功的。她还说，既然江离爱吃零食，那就从零食入手，每天送零食，一天天打动他。

第二天徐翩安把袖子一挽，捧着白苏的脸说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走，咱这就下楼买零食去。”

对于向来说风就是雨的徐翩安，白苏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盲目地鼓励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二】北极星西施

女生寝室楼下有一家小型的超市，超市的老板据说是教导主任的亲戚。

白苏和徐翩安去买零食的时候，正好宣传部在拍摄一条纪录片，是展现校园风光的。超市的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只有一个平头的男生坐在收银台里面。大家都认识他，是老板的儿子沈由。

摄像机扫过来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咔。

号称是新时代老古董的教导主任慢吞吞地说：“沈由，你出来。”他四周扫了扫，指着白苏，“那位女同学，麻烦你站到刚才沈由的那个位置。这里是女生寝室，拍到有男生在这儿工作影响不好。”

白苏是第一次面对摄像机这种东西，拍的时候需要她对着镜头微笑，她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在抽筋。但是，拍出来的效果很好，完全超出了白苏的想象。纪录片在校内试播后的第二天，白苏就成了热门话题。

女生寝室三号楼，北极星超市，清纯，素颜，女收银员，这些词语成了校园论坛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白苏的同学们都很自豪，还忙不迭地替她解释，她不是真的收银员，她只是当时协助拍摄，她是我们广告系0801班的学生哦。

有一天白苏刚下课，走出教室就有人过来塞了一束玫瑰花给她。她抱着那束花走过校园的时候，不停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她哎，北极星西施。”

白苏没有想到，就因为她成了北极星西施，她跟江离的那点芝麻绿豆的陈年旧事便被爆出来了。

——白苏跟学生会的江离关系挺不错的，以前江离还追过她，没追到，后来跟她朋友好上了。

那天中午，徐翩安一边吃饭一边刷论坛，正好看到这条回复。

白苏买了一份干炒牛河回来，刚进门，徐翩安瞟了她一眼，她就觉得气场不对了。

徐翩安是个很泼辣的人，跟白苏的犟脾气碰在一起，经常是火星撞地球，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为了争奖学金名额，她们也闹过，别人都说，也不知道白苏跟徐翩安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好的时候，一条裙子可以两个人穿，吵的时候吧，简直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这次白苏被徐翩安问得哑口无言。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心里有鬼是不是？江离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可以啊白苏，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还狠着劲儿鼓吹我去追他，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

徐翩安说完，还抢了白苏手里的那份干炒牛河，扔进了垃圾桶。

白苏的午饭泡了汤，吵完架饿得没力气，便想到楼下买一碗泡面将就吃。她买了泡面回来的时候，寝室的门却被徐翩安反锁了。白苏气得使劲踹门：“徐翩安，你幼稚不幼稚？给我开门！”

徐翩安守在门口，看谁瞪谁，寝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发起脾气来是六亲不认的，也都没敢吭声。

白苏骂累了，气鼓鼓地站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面。过了一会儿，她依稀看到江离远远地过来了，跟他并肩的是个短发的女孩。他们有说有笑，走近了白苏才看清楚，江离是牵着那个女孩的手的。

白苏赶快拿出手机把那一幕拍了下来，有了这张照片，她就可以向徐翩安证明自己的无辜了吧？看那徐翩安还敢冤枉她？她心里正得意，不小心胳膊肘撞到了她放在栏杆上的那碗方便面。

面盒从三楼吧嗒掉了下去，幸亏下面没有人经过，只是盒子摔坏了，撒了一地的干面渣子。

底下立刻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黑着脸望上来：“谁扔的？给我下来！”

【三】归还手机

尽管白苏已经解释了，她不是故意扔的，是不小心撞掉的，但沈由还是一脸冷淡：“有意无意都好，你弄脏的，你就得清扫干净。”白苏的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听沈由说话。以前都是她来买东西，交钱接货，几乎没有交谈。

沈由的声音不是很好听，沙沙的，普通话也不标准。

白苏说扫就扫。可是，当她扫完地的时候，她之前大意放在收银台旁边的手机竟然不见了。

这个北极星超市显然不如拍片时那么严谨，这里不但女生可以光顾，也是女生寝室楼里面，唯一的一块男生可以踏足的地方。午后人来人往，沈由也没有注意到手机是怎么不见了的。

白苏气得想把整间超市的方便面都捏碎了，怪沈由非要她扫地。沈由说不关他的事，他也没有义务帮白苏看好手机。白苏指天发誓：，“我以后再来这儿买东西我就是猪！”

沈由撇了撇嘴：“但愿你别当猪。”

白苏丢了手机，整个下午都很郁闷。放学的时候有人传过来一张字条：白苏，六点整虹桥见，归还手机。

白苏愣了一下，窗户外面来送字条的人已经不见了。

字条里的虹桥也不是上海的虹桥机场，是学校后门旁边的虹桥西餐厅。白苏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那个人就是上次送她玫瑰花的那个。

男生看见白苏进来了，立刻满脸堆笑站起来。“你好啊，我是左敬轩，但愿你还没忘了我。”

白苏心想，我管你左敬轩还是右敬轩还是张敬轩呢，直接问他：“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这儿？”

左敬轩说，其实是他当时在北极星买东西，看到白苏把手机扔在收银台旁边，他就故意偷偷地拿走了。因为上次送花没有得到回音，他觉得他可能需要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来吸引白苏的注意。

左敬轩的要求是白苏必须跟他共进晚餐，然后他就会把手机还给她。

白苏想了想，笑着说：“但是我吃东西有个坏习惯，我嘴刁，得吃这间店里面最贵的，而且我吃完以后还会买各种小吃，给寝室的姐妹们打包带回去，你没问题吗？”

左敬轩面不改色：“没问题，没问题，你说的，什么都没问题！”

那顿饭大概花掉了左敬轩五六百块钱，白苏都要替他肉疼了。

回到寝室，另外两个女生接过她带回来的美食，都大快朵颐起来，只有徐翩安还躺在床上听歌。白苏站在凳子上问她：“翩安，有你喜欢的虹桥三文治，你不吃吗？”徐翩安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不吃，我怕有毒。”

白苏后来也躺在床上，翻看她白天拍到的照片。其实照片很模糊，因为隔得比较远，只能看出江离是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却看不出他们是不是牵着手的。而且，即便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江离心里的那个人是白苏还是别的什么人，对徐翩安来讲，不都是伤口上的盐吗？

白苏听见那边床上已经传来轻微的鼾声了，她想了想，删掉了那张照片。

【四】满城风雨

左敬轩隔三差五就会给白苏送花，但是他不能上楼，就经常把鲜花放在北极星超市，托超市的老板娘转交给白苏。

沈由似乎对此很不屑，只要白苏来拿花，他都会站得远远的。有一次，远到了跟白苏所在的位置成一条对角线，白苏听见咚的一声，沈由撞到了货架，最上层竖着的几袋卷筒纸倒了下来。

沈由急忙撅着屁股挺着腰把卷筒纸抵着，动也不敢动，姿势很滑稽。白苏看笑了，用口型对他说：哇哦，水蛇腰！

沈由气得直咬牙，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苏一走，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有一天，老板和老板娘都去进货了，店里又只剩沈由一个人。凳子上放着妈妈走之前接下来的花，卡片上写着白苏的名字。他看见白苏下课回来的时候，喊了一声喂，白苏很自觉就停了下来。

沈由把花塞给白苏，别过头说：“你能不能告诉你的追求者，别来麻烦我们了？”

白苏反问说：“沈由，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呀，你怎么老是一副看我不顺眼的样子呢？”

沈由盯着她的花，又开始走对角线：“走开，不想跟你说。”

白苏犟着追他：“我还就不走了，怎么着？啦啦啦，就不走。”

坦白说，那时白苏觉得沈由躲她的样子跟他平时的冷酷高傲颇有不同，他不但有一点憋屈，还有一点娇弱，就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遇到了恶霸的调戏似的，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你！”沈由鼻子一痒，话没说完就“阿阿阿——嚏”。白苏立刻傻住了，摸了摸脸，一脸都是唾沫星子。

沈由捂着鼻子说：“现在你明白了？我闻到玫瑰花就要打喷嚏。阿阿阿——嚏！”

“阿你个头！”白苏气得想拿花堵沈由的嘴，旁边突然扑了一个人过来，对准沈由的鼻梁就是一拳。

左敬轩跟沈由的那一架打得满城风雨，然而，那还只是风雨的一个开端。

白苏意识到左敬轩有问题，是在几天过后，她去图书馆还书，那个阴魂似的左敬轩突然冒出来了，非要她陪他去看电影。

白苏不肯，左敬轩眼睛一瞪，抓着白苏的胳膊：“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很多钱的，吃饭五百六，八次送花，是八百二，按每张电影票三十块算，你得陪我看四十六场，如果是四十块，那就是三十四场半！”

白苏看左敬轩激动得青筋都冒出来，彻底吓到。

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左敬轩这个人有心理病，行事说话都奇奇怪怪的，他班里的女同学都怕他，平时也都对他避而远之。

当时白苏被左敬轩从图书馆拖着走到了校前广场，她觉得自己像被绑架了，左敬轩还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却完全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她急得快哭了，正好看见江离从前面经过，她立刻激动地大喊江离救命。

于是，左敬轩跟江离也打了一架。

就是因为这样，徐翩安本来已经开始领白苏的情了，白苏给她买了两个鸡爪子，她都一脸不满地啃掉了。但是，听了有关江离替白苏出头的护花传言以后，那天晚上她的态度又冷了回去。

周五的专业课老师给大家布置了一个作业，要同寝室两个人为一组，去搜集一些各自认为有创意的户外广告。

寝室里另外两个女生故意把徐翩安和白苏挤在一组，本来想促成她们和好，但是，周六那天，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出门了，徐翩安却还赖着不起床，白苏越催她就越不起来。

后来还是白苏一个人出去搜集广告。傍晚徐翩安突然打电话给她，问她在哪里，但是也没说什么就挂了。

没过多久，白苏拍完了商场里的海报和橱窗广告，刚走出门口，一辆出租车哗地刹在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居然是左敬轩。

【五】你不是傻子，你是疯子！

那天，白苏一个人回到学校已经是深夜。过了十一点的校园很安静，连路灯都熄了一部分，前面最亮的一团光，是从北极星超市里面发出来的。

白苏看到那团光，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沈由正在把门口几箱汽水往超市里面挪，打算关门回家了。白苏加快步子跑过去：“沈由！”男生回头一看，白苏站在他身后，左边裤腿断了一截，右脚是赤着的，鞋没了。

“你被打劫了？”

白苏忍着委屈说：“沈由，我回来晚了，大门已经关了，我能从你这儿进去吗？”

寝室下面的铁门十一点准备关闭，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超市的后面有一道小门，门后是一个介乎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夹层，也是超市的存货间，穿过去就是一条应急通道，可以从那儿上楼。

白苏说：“如果我回不去寝室，今晚就只有露宿了。我知道，上次害你挨打，我也有责任，最多我向你……”白苏还没说完，沈由就打断了她，很轻地说了一声：“嗯好了，进去吧。”

白苏疑心自己听错了，却看沈由数着钥匙，把后门给她打开了。

她心里一软，难得地在他面前低了头：“谢谢你，沈由。”

沈由有一些话想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望着白苏的背影一瘸一拐地没进黑暗的楼道里，他叹了一口气。

北极星虽然只是一个超市，但也是各种流言飞语的集散地。下午沈由听到几个来买东西的女生议论，说徐翩安刚才在楼道里给左敬轩打电话，说白苏在哪里哪里让他快去，她们说你看这女生之间的感情就是微妙，本来以为她们那么好的关系吧，谁知道暗地里徐翩安竟然出卖白苏。

沈由是被“出卖”这两个字刺痛的。

他也被出卖过。

被他的亲哥哥出卖。

沈由还有一个哥哥，现在是北京一所名校的大学生。家里开超市以前，有过一段很穷的日子，穷得在两个孩子里面只能有一个读书，另一个要退学。

原本读书的机会是沈由的，直到哥哥拿着好不容易筹起来的学费先他一步报了名，他才知道报名的前一天晚上哥哥灌醉他是为了什么。

他痛恨出卖与背叛，所以对白苏便有了一点同情。

白苏回到寝室，一拳打在徐翩安床头““喂，下午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徐翩安没有睡着，坐起来说：“就是我，是我告诉左敬轩你在万达广场的。”她拧开床头的灯，眼神凶得有点发直，“那你知道我今天去找谁了吗？江离的女朋友！”

白苏说：“所以你就在我身上出气了？”

徐翩安的执着是可怕的，有时候躲在厕所里哭得声嘶力竭，有时候跑到天台狂吼大叫发泄。但她就是不肯对江离罢手，她东打听西打听，得知江离不但有了女朋友，而且传说这个女生还是在江离跟她拍拖的那段时间插足进来的，所以她就杀气腾腾地去找那个女生算账了。

但是，对方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第三者，她说她是在江离单身以后才跟他拍拖的。她还说，江离当初因为听了白苏的一番话，知道徐翩安竟然那么不满他，他忽然对那段感情失去了信心，所以才决定分手。

女生的一番挑拨之言，徐翩安信了一半。她后来又去找江离，便被她套问出，原来多嘴的人真的是白苏。

江离当时说忘不掉旧爱，心里有人，其实是他随口编的。他知道徐翩安爱钻牛角尖，他怕他的分手理由如果不够绝，只怕不会断了她的念头。而且，说有旧爱总好过承认自己劈腿吧？

白苏也气得不想再隐瞒了：“我多嘴？我是为了你们好。我承认我好心做坏事了，我不说就是知道你这人脑子坏，一根筋，冲动，听风就是雨，想什么都钻牛角尖！瞎想乱想，不会想！你看，你知道了不就对我发脾气了？”

白苏一口气各种数落徐翩安，徐翩安尖叫着来抓她的头发：“白苏，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有脑子，我徐翩安就是傻子！”

白苏也大叫起来：“你不是傻子，你是疯子！你到底要把这事纠缠到什么时候？”

白苏和徐翩安的声音连隔壁寝室的人也惊动了，要不是她们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两个人架开，她们估计会打出女生寝室三号楼里面最惨烈的一场架。

夜里白苏浑身疼地躺在床上，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六】她其实也很可爱

左敬轩出事的消息，沈由是从女顾客们八卦的嘴里面听到的。

据说左敬轩被一群社会上的痞子暴打了，摔伤了头，昏迷了几天还没有醒过来，沈由不以为意。妈妈喊他进存货间里拿几瓶洗洁精出来，他一进去就吓了一跳，白苏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得两只肩膀一抖一抖的。

白苏一看见沈由，立刻乞怜地望着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沈由补货的时候心神不宁，想了想又进了存货间，白苏还在那里。“喂，你躲在这儿干吗？”

白苏说，左敬轩的父母来了，在寝室里守株待兔，要把那个连累他们儿子昏迷不醒的祸害抓到医院去，他昏迷多久，她就得守他多久。她说，搜集广告那天，左敬轩来纠缠她，碰到了几个地痞，没说两句左敬轩又跟人家动起手来了。她当时没有管他，一个人先跑回学校来了，没有想到他会被打得那么惨。

白苏可怜兮兮地望着沈由：“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好吧？”

沈由心软，点头说：“真是个麻烦。”

白苏问：“沈由，我肚子饿了，能不能吃袋饼干？”她指着脚边的一箱奥利奥，“算是我买的，我会给钱的。”

沈由嘀咕：“不是说再在我这儿买东西就是猪吗？”

白苏问：“那你给不给我一个当猪的机会嘛？”她一说完鼻涕就下来了，正好落在嘴唇上，她急忙蒙着嘴，他忍不住笑了，给了她一张纸巾。

“脏猪，你吃吧，吃完别乱扔，不然又要你扫地！”

白苏望着终于不那么凶的沈由，心里面的恐慌顿时减轻了。沈由出去了以后，又回来了几次，她隔墙听见老板娘问他：“你今天怎么回事，老往后面跑，架子上东西都堆满了，再补就要塌了。”

白苏傻笑起来，轻轻地念了两遍他的名字：“沈由。嗯，沈由。”

白苏和沈由的关系在那天以后便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她失去了两个朋友，一个是讨厌她的徐翩安，一个是她讨厌的江离，但她收获了沈由。她觉得，这个人是和徐翩安、和江离都不一样的。

后来，左家的父母又来闹过，白苏躲掉了几次，但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她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守着左敬轩，左敬轩的妈妈有次还打了她耳光，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经过超市的时候，沈由从锅里捞了一个茶叶蛋给她，让她拿去敷一敷消肿。

她接过茶叶蛋的时候手指碰到了他的掌心，她鼻尖一红，不知道怎么就想哭了。她赶快忍着，问他说：“煮鸡蛋能消肿，煮茶叶蛋也能吗？”

沈由说：“我不知道，你自己试试呗。”

沈由还没有忘掉当时白苏拿着茶叶蛋，一脸的怀疑委屈感动想哭不哭的纠结表情，第二天白苏又肿着脸来了。“喂，茶叶蛋原来这么好吃的，给我来两个。”——有时候，她其实是很可爱的吧？

没多久就是寒假了，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左敬轩醒了。而寒假结束的时候，由于精神状况的关系，左家给他办了退学手续。

白苏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轻松了。

再后来，徐翩安换了寝室，跟隔壁的一个女生对调了床位。搬东西的时候，白苏看见她本来想摔了她送给她那个骨瓷杯，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纸箱里。她多少有点欣慰，但是，感触更深了。

她跟沈由说起她失去了这个朋友，便不停地叹气。

沈由说了一句英文的古谚来安慰她，大致的意思是：虚伪的必不长久，脆弱的也无须挽留。白苏听了十分惊讶：“沈由，怎么你的英文口语好像比我还好？你普通话都没这么标准哎！”

沈由说他初中就迷上英语了，要是能把高中读完，大学一定会考英语专业。这几年虽然一直在帮家里做生意，但有空的时候他还会自学英文。白苏问他为什么没读完高中，他说那是因为哥哥的原因。

他愣了一下，本来是很不愿触碰的一道伤疤，但在白苏的面前，他竟然愿意大方地说出来了。她认真倾听的表情，和时而为他皱起来的眉头，仿佛是早春里一抹接着一抹的新绿，不知不觉地，便将寒冬的灰暗枯萎慢慢地偷换了。

【七】什么梦

白苏自从知道了沈由的兴趣所在，她就老想劝他去报读英文班。

沈由说，他都辍学那么多年了，一开始还心有不甘，心存抱负，但是，都被这间超市磨灭了，而且他的父母也不赞同他再读书。“其实做人拼搏图什么，不同样是挣钱？就是途径不同而已，我现在能挣的，比那些白领还多。”

白苏反驳：“但这是不一样的。”

沈由问：“哪里不一样？”

白苏喉咙里一堵，是啊，哪里不一样呢，职业无分贵贱，难道能说沈由现在就低人一等吗？

夜里白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名符其实的北极星西施，每天站在收银台里面迎来送往，还有两个小孩在超市里跑来跑去的。沈由来送饭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围过来冲他们喊了一声爸妈。她瞬间就惊醒了，心里骂骂咧咧的，见鬼了，做的什么狗屁大梦。

然后，她便失眠了。

那天，江离约白苏到虹桥见面。白苏掐指一算，她大概有五个月没有见过江离了。比她大一届的学长正在为毕业奔忙，工作已经落实了，是在外地，两天后他就要走了。

他抱了一个箱子来，里面都是些剃须刀、皮带、手表之类的，还有两个毛绒情侣公仔，都是徐翩安送给他的。

徐翩安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女版的左敬轩。

他们一样偏执、自我，脾气暴躁，情绪化，对某个得不到的人充满了病态的执着。白苏还看见过徐翩安为了几句口角跟一个男生打架，把对方的脸抓了五道血印子。

据说徐翩安还在课本里写满了江离的名字，她还开了个博客，每天都在抒写她是如何怀念江离，如何喜欢江离的。

江离说，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徐翩安硬送给他的，他害怕她发作，不敢当面退给她，只好托白苏帮忙。

白苏说：“我顶多也只能送到她寝室里，我跟她已经说不上话了。”

江离低着头说：“白苏，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当初那些自私的话，会让你们之间变成这样。”

白苏撇了撇嘴没说什么，江离说请她吃饭，当是给自己践行，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菜还没有点完，徐翩安竟然来了。

“江离，你把我送给你的东西都给她是什么意思？”她顺手拿起江离的杯子，泼了他一脸的柠檬水。

白苏站起来：“翩安，你冷静点不行吗？”

徐翩安尖叫说：“不行，不行！”她一会儿抓着江离，一会儿抓着白苏，越吵越凶。

餐厅老板过来下逐客令，说三位要吵到外面吵，不要影响别的客人。

他们出去了以后，徐翩安还是尖叫哭闹，还抓打江离。江离一直忍着，反而是白苏看不过去了，拉着徐翩安：“你这样，让人家怎么喜欢你？”

徐翩安眼睛忽然发直，暴怒地推了白苏一下：“滚开，不用你教！”

白苏被徐翩安一推，没有站稳，摇摇晃晃向后倒去。她后面就是马路，各种汽车呼啸着开过。她吓得脸都青了，尖叫乱抓。

那时忽然伸了一只手过来把她拽住，伸手的人自己没有站稳，向前一跌，跟她掉换了位置。她扑倒在路边，就听一声很刺耳的刹车声，忽然满世界都静了。

【八】你是射手

人家都说，事情也太邪门了，那个女版的左敬轩，竟然有了跟左敬轩差不多的遭遇，只是，她没有左敬轩那么好运气，左敬轩昏迷了一个星期，她却昏迷不醒了。

每次听到这类的言论，白苏的心里都会像针刺一样痛。

是徐翩安救了她。

以前，白苏怨徐翩安冲动，遇事不会细想，见风就是雨，可是，偏偏她就是凭着那股冲动来救她的。

她没有失去那个朋友。但也或许，她将会永远失去她了。

出事以后，她在手术室外面守着，又在病房外守着，守得徐家的人都有点不忍心，劝她回去休息。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学校，一看到沈由，眼泪瞬间便如决堤的江海。

她缓缓地走到沈由面前，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打了沈由一个耳光。

沈由没有躲。

吵架的时候，是徐翩安自己说的，她看到白苏下楼的时候跟沈由聊了几句，听见她说要去见江离。她走了以后她去追问沈由，知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见面。

“如果不是沈由，我还不知道你们背着我见面。”

是啊，如果不是沈由。

从那以后，白苏没有再和沈由说过一句话。

直到毕业，她也没有再踏进过那间超市。有一次回来晚了，宁可坐在寝室的大门外，像个邋遢的流浪汉，她也没有再找沈由，虽然她明明看见超市里是有灯光的。那天下很大的雨，沈由没有回家，里面时不时传出他跟着英文电台朗读的声音。

白苏跟他一墙之隔。

她总是对自己说，幸亏她以前只是觉得他还算谦厚、踏实、稳重、心肠好，还有他想笑又要装酷的样子有点滑稽，她躲在存货间时，他每次用拿东西为借口进来，看一看她，又装作不屑的模样，微微有一点可爱。还有，他低头给他开门的背影多少还能令她心安；他递茶叶蛋给她的那只手掌，勉强称得上温暖；他说到自己夭折的理想和被兄长出卖的往事，不小心令她产生了一点对弱者的同情。

还算，有点，微微，多少，勉强，不小心。都是些分量很轻的词，白苏心想，我只是差点就要喜欢他了，但幸亏我还没有喜欢他。

每次她这样想，那些还算有点微微多少勉强就凝聚了起来。

不小心，便令她掉了泪。

她明明知道，事情的后果不该他一人承担，自己也没有权力给他那一巴掌，但似乎只有这样，她满腔的愧疚才会寻找到释放的出口。

毕业的那天，沈由填了一张英文班的报名表，填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白苏拖着很大的编织袋从楼上下来了。

他们没有说再见。

沈由望着白苏负重辛苦的背影，攥紧了报名表的右手，微微有一点颤抖。

他是因为她的劝说而心动的，但现在，他已经不敢再告诉她什么了。

他还记得他问过她：“你是什么星座的？”女孩对着他的胸口做了一个射箭的动作：“射手。”

他那时还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真的成了这世间最伤他的射手。

编辑/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