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炖肉很可耻
2013-05-14清扬婉兮
清扬婉兮
飒飒:一锅炖肉为什么做得那么好吃?元芳你怎么看?
元芳:大人,此事必有蹊跷!一定是此大厨从中放入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作料……至于这作料究竟是什么,各位不妨细细看来……
宁为玉:不就是细辛!细辛!男主角不是早就告诉她了!(木卫四:为玉你可以退下了……)
有一种感情,叫做人人都以为我们会在一起,而你我为何最终却参商两隔,各分东西?我不敢问你,只好悄悄地问自己。
1.所谓西漂
在北京追梦的人叫北漂,在西安漂泊的人叫西漂。
大学毕业那年,我正式成为西漂一员。
在这座城市求学四年,我爱上了这里的凉皮肉夹馍、黄桂柿子饼,爱上了大雁塔的飞檐、城墙的青砖,我决定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
临近毕业为方便找工作,我决定在校外租房子。
运气很好,我很快在网上的同城信息中找到一处合适的。位于某单位家属院的筒子楼,房间虽陈旧但也干净,价格也公道,我当即给那位和蔼的女房东付了定金,决定当天下午就搬进来。
秦海里帮我搬行李的时候,不住地惊叹:“李小鹿,你真有福气啊!两百块钱就租到这么好的房子。大隐隐于市啊!”
李小鹿就是我,不过此小鹿非彼小璐。
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眼睛就像森林里的小鹿一般纯净澄澈,爸爸就给我取名小鹿。然而我并没有长成小鹿一般优雅轻灵的身段,一不小心,我就长成了一个小胖子。我正打算减肥,以便在面试中多几分印象分。
眼前这个秦海里,昵称“小海”者,也是个小胖子,和我是同乡发小,小学中学都在一个学校,高考也鬼使神差地考取了同一所学校。因为太熟了,我和他说话从来不客气:“师傅,干完活赶紧走人,我这里不管饭,赶紧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学校食堂开饭。”
小海不满地向我抗议:“太小气了吧!好歹招待个陕西料理吧!”
我正兴致勃勃地收拾我的新家,以便从各种小零小碎中抛出一个窝用来晚上睡觉,没工夫搭理他。他观望了一会儿,问我还要不要帮忙,见自己再没有利用价值,然后恹恹地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我刚从人才市场回来,就看到一个高胖子哼哧哼哧地拖着两个蓝白相间的编织袋,往我住处的对面搬。
嘿!竟然是小海。
他回头看着一脸惊讶的我,嘿嘿笑着解释:“哥不愿住脏乱差的城中村,哥也看上这块风水宝地了,来给你做邻居。”
单身女孩一个人在外独居,有个这样的高胖子熟人做邻居当然好。我跑过去,靠在门边,很八卦地打听:“哎?你这房子多钱一月?”
他腾出手来,心疼地伸出四个手指。我安心了,果然是我运气好。
小海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三拳两脚将房间收拾了出来,还给窗台上摆了两盆绿萝。见地上还剩两盆,又屁颠屁颠地径直搬到我房间,唠叨道:“过日子要有过日子的样子,不能凑合。”
我一边暗笑着这个文科男的婆婆妈妈,一边对绿萝欣然笑纳。
就这样,小海和我做了对门邻居,然后,齐齐加入“一毕业就失业”的队伍中。
那段日子,他每天不是上网浏览招聘信息投简历,就是对着厚厚一沓招聘报纸勾勾画画,有时候会兴匆匆地径直冲进我屋里,两眼放光:“李小鹿,快看快看,这个工作好像很适合你呢!”
我懒洋洋地瞥一眼,哼一声,但不忘数落他:“下次进我闺房记得敲门。”
我们像并肩作战的战友,晚上,一起浏览招聘信息,为对方的简历更出彩而出谋划策,为第二天穿什么衣服去面试而争论;白天,我们在街口匆匆买一个煎饼果子,在人潮汹涌的招聘会上去冲锋陷阵。
很快,我们悲哀地发现,那些“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总是狼多肉少,几圈跑下来,腿都跑细了,工作仍没有着落。小海玩笑道:“小鹿,你有锥子脸了啊!”
我兴奋地跑到镜子前,左看右看:“真的吗?真的吗?”
他叹气:“再瘦你娘都不认识你了。叫你好好吃饭你不听。”
过几天,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单头煤气灶和砂锅。我从招聘会上精疲力竭地回到筒子楼时,那只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香气,大厨正美滋滋地用勺子舀起汤咂了一口,还用手很贱地将香味往我鼻子前扇。
我马上酥了,我立志向锥子脸队伍迈进的决心顿时瓦解了,小海一边用小碗给我舀汤夹肉,一边自卖自夸:“你听,我的炖肉在汤里咕嘟咕嘟地叫着,就像一个孤独的人在诉苦,好孤独,好孤独啊!快来把我吃掉吧!”
我被他奇怪的比喻逗笑了,可仍皱眉垂涎地犹豫着。小海又文艺兮兮地吟起了诗:“咕嘟咕嘟,此肉烂乎?孤独孤独,谁心在哭?”
我败给了他,那晚多吃了两碗米饭。
啧!那肉真的很好吃,入口即化,还有一股奇异的香。
2.万家灯火,总有属于我的一盏
不久,我终于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在本市一家电视台做编导,而和我一起向电视台投简历并过五关斩六将杀出重围的秦海里,却没有等到录取的好消息。
为了庆祝我找到工作,并安慰小海那颗受挫的心,我决定大方地请他吃一次陕西料理──凉皮、肉夹馍外加一瓶冰峰。
小海看上去就一点也没有因为落选而沮丧悲伤的样子,反而吃得很嗨,我们举着冰峰,互相碰杯,他热情得说着“大展宏图,前途无量”之类的假大空的祝福话。
就在他又干掉一个肉夹馍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来,他远在湖南老家的妈妈打来的,那只山寨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雷响,他的妈妈在电话那头语重心长地劝他:“还是回来吧!你大伯托人在县政府给你找了工作,很稳定,很适合你,待遇又好,离妈又近。回来吧!”
尽管例举了那么多好处,还是没有打动他。小海在电话这头又嗲又贱地安慰了老妈几句,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要回去啊!回去再吃不到正宗的陕西料理了啊!”最后他又文艺起来,“我喜欢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喜欢这座城市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我顿时胆战心惊,慌不择路地将目光移开。
所幸,在拒绝了父母的安排后,才华横溢的小海同学还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份在报社做记者的好工作。
时值盛夏,古城的夜晚尚有凉爽的夜风,筒子楼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露台,可以远远望见大雁塔。那天,小海买了鸭脖、啤酒,我们坐在七月有风的夜空下,回顾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涯,面对着万家灯火,面对着世界对我们敞开的大门,一边畅饮,一边畅想。
我说:“我要努力工作,将来,要在这座城市里买一个房子,有一个家。那些万家灯火里,总有属于我的一盏。”
小海灌了一口啤酒,眯着眼睛猥琐地笑起来:“那我的理想就简单多了,等你实现了你的梦想,我只要成为你床上的那床棉被,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在晒太阳。”
我一个矿泉水瓶子敲过去,狠狠白他一眼:“让你做被子,做被子,晒太阳的时候会被我打,躺床上时会被我踢。”
小海吃痛得“嗷嗷”叫起来。
3.要瘦,不要肉
我们依然住在筒子楼里,开始了蚁族的奋斗。
虽然上班后很忙,但小海依然会隔三差五地在他的锅子上炖肉。有时是排骨土豆,有时是香菇炖鸡,有时是老鸭炖萝卜,无论煮什么,都有一股奇异的香直蹿鼻腔,勾得我走不动,小海就会适时向我发出邀请:“来啊!有你的份儿!秦二哥炖肉,份大量足,管吃管够!”
刚开始,我总会经受不住诱惑过去叨两口,两口不过瘾就拿碗筷来敞开了吃,小海倒是吃的不多,常常是端着碗歪着脑袋看着大快朵颐的我傻笑。
那时候,秋天刚刚光临这个城市,窗外秋风扫落叶行人近黄昏,而屋内的我们,围着一锅炖肉,觉得温暖又快乐。
可是不久后的一天,当小海的炖肉又咕嘟咕嘟地飘着香味诱惑我时,我竟然如革命战士一样经受住了考验。
我咽咽口水,抬抬眉毛,很倔犟地将头扭到一边,连他几乎伸到我鼻子前的肉看都没看一眼,坚定地说:“我要减肥了,打死我也不吃。”然后快速跑回屋里。
我是真的要减肥了,因为,我恋爱了!我爱上了台里年轻的男主播。那个男主播有一次化妆间休息的时候无意中对我说:“小鹿,你笑起来真好看。”还有一次在几个女同事评价我的新衣服时从旁边经过,随口说了一句:“要是瘦点穿就更好看。”男主播有一双桃花眼,嗓音是阳光洗过的歌声,雨水过滤过的晨钟。
小海的炖肉和他诱惑我吃时谄媚的笑都变得油腻而讨厌起来。
每当对面又飘起了肉香,而我紧闭着房门和馋虫做斗争的时候,小海都会在外面不怀好意地大声唱歌:“减肥没有那么容易,每块肉都有它的脾气……”
我戴上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然后吃力地抱着头做我的仰卧起坐。
早上出门,我会对着那面缺了一角的穿衣镜认真地笑一笑,说:“亲,你很棒,你又瘦了哦!”据说这样会有一种良好的心理暗示。
回头时看到正急着出门的小海正鄙夷地讥笑我:“哈,哈哈!一个月后,那块镜子会变成一块很棒很瘦的镜子!哈哈哈!”
我白他一眼,下楼,跑入古城十二月清晨里晨练,十二月的寒风,和小海的冷嘲热讽,都抵挡不了我减肥的决心。
一个月后,我的减肥计划仿佛初见成效,小海的炖肉依旧飘香。
我穿着将我勒得喘不过气的紧身淑女装和男主播进行了几次气氛欢洽的约会,小心脏正喜得冒泡,有一天忽然发现,小海的炖肉有了新的主顾。
对方是一个瘦瘦的女生,皮肤水葱一样,跟在小海身边很乖地叫“师兄”,听说是学校同乡会认识的小老乡。
小海介绍我,“小水葱”就很乖巧地叫“学姐”,并且像女主人一样邀请我加入他们的“盛宴”。那天的寒风吹硬了我的脸,我扯开一个很干涩很空洞的笑,丢过去一个假模假的地祝福的眼神,迅速逃进了自己屋里。
从门上那个小小的缝隙看去,“小水葱”的吃相一点也不淑女,她欢快地挤在小海身边,叫嚷着让小海把看上去最好看的那块肉给她,小海用心地在锅子里捞着,很温柔地说:“别急!都是你的,小心烫!”
我坐在北方十二月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插上电热毯,忽然觉得,这个鬼地方还真是有点冷,听着外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忽然就有点想哭,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一碗香喷喷的肉肉来补充热量,就不会这么冷了吧!
4.是我想得太多
过了那么久,那块缺了一角的镜子没有变成一块很棒很瘦的镜子,而我也没变成一个很棒很瘦的妞。穿上羽绒服,我看上去依然是个气势磅礴的小胖子,很快,我失恋了。
其实,从未开始又谈何失恋。
像男主播那样的人,舌灿莲花,蜜里调油,对台里的清洁阿姨都是适时送上几句赞美,唯独我将暧昧当了真。当我听到男主播对新来的导播小妹意味深长地说:“你笑得真好看!”当我看到他们相拥着那家我们去过的西餐厅,当我傻乎乎地跑上前质问,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李小鹿,你想太多了吧!”
我没有哭,我自以为很优雅地笑着离开了。
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吗?一个星期前,他不是也深情款款地将怀抱拢上我曲线并不明显的腰谷,我以为有些感情不需言明,我以为一个拥抱就是永远。
我找了个地方喝了点酒,灵魂失重脚步虚软地走回筒子楼,迎面撞上我的女房东。女房东笑眯眯地向我讨要下半年的房租,一月两百,共计一千二。
即使是这不多的房租,我也拿不出,这几个月来,我报减肥班,买漂亮衣服武装自己,却落得爱情颗粒无收,钱包也空空如也。
我一窘,给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房东马上明白了,脸色晴转多云,叹口气,用那种数落不成器的女儿的口气数落我:“你们这些小姑娘,不知道怎么花钱的,上班了,一分钱也没孝敬父母的,却连自己也养活不了,房租男朋友都承担一半了,这另外一半这么点你也拿不出?”
“什么男朋友?什么一半?房租不就是每月两百吗?”
女房东忽然与她年龄极不相符地吐了吐舌头,自悔失言的样子,正正色道:“哦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两百,你现在没有,我下星期再来拿。”
房东走了。风一吹,我的酒彻底醒了。
楼道里的灯坏了,很黑,就着各家门口的一点灯光往前走,看到小海的门紧闭着,门外的简易灶台,第一次是冰锅冷灶,不见烟火,没有炖肉的飘香,没有唱着“减肥没有那么容易”的小海,没有跟在他身后嗲声嗲气要肉吃的学妹。
我径直推开他的门,他正在吃一碗泡面,看到我,瞟了一眼,也不说话,又自顾低头吃面。
屋里的气氛冷得如同窗外零下八度的气温。我抿着嘴唇,嚅嗫着,企图打破冰冷的氛围,于是问道:“学妹呢?”
“让她滚了!”小海第一次这样恶声恶气。
我一怔:“怎么了?吵架了?”
“她今天忽然告诉我要参加什么模特大赛,她要减肥。”一口面忽然呛住,小海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愤愤不平地补充了一句,“我最讨厌整天说减肥的女生了。”
我脸一红,知道他一语双关也包括我,心里却暗暗有些窃喜,这么说,他也失恋了?
小海依然低头吃面,对我爱理不理。
“为什么?”我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租房子?为什么和房东演双簧骗我?让我以为租到便宜的房子?”
我仰起脸,像乞求温暖一般乞求答案。
他忽然放下筷子抹抹嘴,朝我俯身过来,还不及反应,一个滚烫的吻就落在我的脸上。
我瞪大眼睛,一把推开了他,惊叫:“你干什么啊?”
小海局促不安地退到一边,像等待审判的犯人,垂头道:“李建那小子告诉我说,喜欢了不需要告白,直接亲,所以,我……”
我又气又恼,又哭又笑,一拳砸在他的肩上:“你好讨厌啊!这是我的初吻啊!干吗不刷刷牙嚼嚼绿箭啊!一点都不美好啊!你去死一死吧!”
他一把将张牙舞爪的我揽入怀里,死气白赖地说:“那也是我的初吻呢!你还不是满嘴酒气?哼!”
这个夜晚,我像一列悲伤的火车,呜呜呜个不停,我伏在他的肩头,嘤嘤地说:“我再也不说减肥了。”
他就像抚摸猫咪一样摸摸我的头:“乖!”
一歪脑袋看到了桌上剩下的半碗泡面,忽然就饿了,我坐下去端过碗就准备吃:“我饿了!”
小海慌忙抢过去:“你不许吃这个,我煮粥给你吃。”
“我要吃肉,秦二哥炖肉。”我顺势撒起了娇。
“没问题,明天就做。”
就这样,我和小海,同一天失恋了,又同一天恋爱了。
5.不用减肥的日子
不用减肥的日子真的太幸福了,不用在男友面前计较吃相的生活更是舒坦得冒泡。
我又像从前一样,吃上了小海的炖肉,并且完全不用计较身材的发福,因为小海说过,他喜欢健康的微胖美女,他讨厌女孩说减肥。
当然,小海也不会毫无节制地任由我大鱼大肉胡吃海塞,天冷的时候他会煮点热粥养胃,时不时会炒两个素菜刮刮油水,我如果加班熬夜了,第二天一早准有十全大补粥帮我追回好气色。
每当我大口吃肉或小口品咂的时候,小海总会一脸幸福地看着我,像等待上帝奖赏的孩子,我就会撅起小油嘴儿,很响亮地“吧嗒”亲他一口。
有一次小海在炖肉,聊天中我无意问起:“为什么你管自己煮的肉叫秦二哥炖肉,你在家排行老二?”
小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忽然有点忧伤,他第一次对我讲起了他的姐姐。
原来,小海曾经有一个姐姐叫秦海清,大他五岁。秦海清上了中学,谈起了恋爱,小男友喜欢苗条的瘦女孩,就因为男友随口的一句话,秦海清开始减肥,不吃早饭,午饭吃进去又抠出,晚饭以水代替,减到皮包骨头了,仍觉不满。后来患上严重的减肥综合征,厌食,胃痛,内分泌失调,甚至闭经。
可减肥依然无法挽回少年的热情,失恋的那晚,她一个人躲在卧室里暴饮暴食,半夜引发胃穿孔,家人发现后送到医院已为时已晚。
他说起这段往事时目光里隐有泪光闪动。最后喝了一口粥,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一吸,恨恨地说:“我最讨厌说减肥的女生了。”
我握握他的手以示安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地将饭菜送到自己口里,吃完他的饭菜,是对他手艺的最高嘉奖,是对他深情厚意最好的回报。
有时小海在炖肉,我会忍不住凑上去闻一闻,好奇地问他:“你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比大师傅们做的都香!”
“祖传秘方,不告诉你。”
小海故意卖关子,我就在一旁捣乱,拗不过我,他缴械投降:“好吧告诉你!其实就是放了细辛,一种中药。除了这个,还有……”
“还有什么?”
“没了。”
任我威逼利诱,他始终不肯告诉我除了细辛之外的另一个秘方是什么。
晚上我上网查了查,细辛,发散风寒,温经止痛,温化寒痰,行水,开窍。总之好处是说不完,数不清。
不得不承认,小海真的是居家好男的典范。
电视里有一段煽情的广告词:“遇到新东方厨师就嫁了吧!”我曾经严重鄙视,但在我和小海恋爱的那段日子里,我无数次深情地在心里说,遇到秦海里就嫁了吧!
然而这句话我从来没有真正说出口,因为这世上值得嫁的男人太多了,比如,林子安。
林子安是我随电视台去玉树地震灾区采访时认识的一位来自天津的志愿者,穿着休闲夹克,干干净净,笑起来很阳光,像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当时,他和几个志愿者一起,向过往的灾民和记者发放矿泉水和食物,众人都抽空休息的时候,他仍在忙碌,将大家随手扔掉的矿泉水瓶捡起来装进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我心里微微动容,跑去采访他,被他笑着拒绝了。
后来随意聊天才得知,他自己创业,经营一家软件公司,那些物资,是自己花钱购买从天津开车千里迢迢送来,两年前他旅行来过这里,希望能为这里的人们做点事。
好感就是在那时一点点堆叠起来的,各自回城后偶尔在MSN上聊过几句,那时我和小海正你侬我侬,并没有多想。
6.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林子安在MSN上邀我去天津吃正宗的八珍豆腐的那天,我刚刚和小海吵完架,各自在自己屋里生闷气。
说起吵架的原因,其实有点可笑。那天我们俩欢欢喜喜地走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大街上,看到身边的姑娘吧嗒吧嗒吃着一盒哈根达斯时,我就赖着不走了,闹着要吃。
那玩意儿我还从来没有吃过,我也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只是那句广告词“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听起来无比诱人。小海却一点不解风情,不屑地瞥了一眼说:“有什么好吃的啊!那么两三个小球球,还死贵死贵,还不如我买两斤排骨给你炖炖,有肉有汤,身体健康。”
那天我因为“大姨妈”光临的缘故,脾气很差,当时就在大街上吵起来,其实他说得没错“你来那个了不能吃冰的”,可我就是不依不饶,最后上纲上线到爱不爱我的高度。小海也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对我言听计从,最后大家都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对方,气急了互骂一声“滚”字,在汹涌的街头一拍两散。
平静后的我一个人坐在屋里面壁反省,我知道自己无理取闹,无理取闹是因为我心里不知何时,有了那么一丝恐慌。毕业一年多了,同学中有人结婚了,有人出国了,有人考上公务员了,唯独我这样没着没落地漂着,表面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抵不住心里锣鼓喧天。
舍不得买哈根达斯的小海,和每天挤公交上下班的我,何时才能在这座城市中,建一个栖身之巢。
虽然我知错了,可让我道歉是绝不可能的。就在等着小海过来哄一哄我的时候,我听到他在外面大声地接着电话语气轻松地答应着:“老六啊!喝酒?没问题,马上到。”
他竟然,和哥们儿喝酒去了?!
当林子安听说我心情不好请我去天津吃八珍豆腐的时候,我只考虑了五秒钟,就答应了。
我买了一张全价不打折的机票,连夜飞到天津。
传说中的八珍豆腐,果然名不虚传,豆腐幼滑,与海鲜的鲜香融合,搭配对坐美男温情脉脉的眼神,令人心旷神怡。那晚我们聊了人生,聊了理想,然后,聊了爱情。
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次见我时开始。
我坐在返程的飞机上,一颗心如飞机突遇气流般颠簸不已。
走进筒子楼,一眼就看到小海在门口炖肉,见我回来,他走上前沉默地抱住我,说:“我错了。小鹿,我们结婚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倦怠地笑了笑。
他自嘲地笑笑:“那,先吃饭吧!我炖了排骨。”
我说:“不吃了,我要减肥。”
小海身子一僵,再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在我闷声进屋的时候,身后忽然发出一阵“哐啷”的脆响。他摔了那个汤勺。
他说过,他最讨厌女孩说减肥。而我,又一次伤了他的心。
我坐在六月渐渐闷热的房间里,想起小海第一次帮我搬家到这里的情形,心里有些内疚,却假装听不到他在外面收拾锅碗时弄出的声响。
我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7.讨厌了不说分手,直接滚!
林子安在天津豪华地段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非按揭,有一辆三十万的车,全款,有一家公司,年收益百万。在和他吃了两次八珍豆腐之后,我已经将这些摸透。不知何时,在一段感情里,我也开始计较这些。
林子安不光是环保主义者,还是一个半素食者,他不吃猪肉,只吃蔬菜和鱼类,他向我孜孜不倦地阐述食素的好处,我开始觉得,炖肉简直是一种粗鄙的事物,爱吃肉的人也是凶残粗鄙的人。
小海在那晚之后,很快发现了我的异样。我们没吵没闹,有一天下班回来,我发现小海不知何时搬离了筒子楼。那一刻,心里还是一堵一戳地难受,有点想哭,我想起不久前他从李建嘴里学来的段子:“喜欢了不用告白,直接吻,讨厌了不说分手,直接滚!”
我们用行动,做了最好的诠释。
在新浪微博上,我有一个变态的昵称叫“李小鹿死谁手”。在我们沉默分手后的不久,有一个陌生的ID光临,在我的一条宣扬素食和秀减肥美照的微博下恶狠狠地留言:“李小鹿,你会死在自己瞎折腾乱减肥的路上。”几分钟后,那条评论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知道,这是小海愤愤不平的指责。事已至此,他指责的,并不是我的背叛,而是我违背了当日趴在他肩头说“再也不减肥”的如同定情般的诺言。
后来,我也搬离了筒子楼,辞了那份当初挤破脑袋才谋得的工作,飞到那个说会一生一世爱我的男人身边,和他结了婚,搬进他的三居室,陪他吃素。
我以为的幸福,就是这般。
我忘记了当时留在西安时自己在心里暗暗许下的诺言,我弃若敝屣般地逃离了那座城市,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寻到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8.有一种感情,叫做人人都以为我们会在一起
2012年的秋天,我们伟大的母校百年校庆,我作为微小的一分子,在邀请之列。
和林子安结婚后,他的公司蒸蒸日上,我做全职太太,打点他的一日三餐,尽管做全职太太的那份悠然自得早已被汹涌的寂寞取代,尽管曾经的海誓山盟早已被现在的貌合神离取代,可我依然不肯服输地坚守在阵地上,伤痕累累,依然不下火线。
因为,人人都羡慕我,说我嫁了一个好老公。
我带着一种衣锦还乡的微妙的虚荣感,降临了西安这座久违的城市。肉夹馍的味道没变,黄桂柿饼的味道没变,可有些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去学校之前,我特意绕道到了那座筒子楼的地段。筒子楼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大厦,超级市场,购物中心,我站在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前,甚至怀疑这里是否曾经有一座筒子楼存在过?
是否埋葬过一段真挚的未被珍惜的感情?是否见证过一个女孩最落魄最单纯的青春?
秋天的风吹痛了我的脸,我望着陌生的建筑,哑然失笑。
盛大的百年校庆,我见到了很多旧日同学。我不露痕迹地秀着我的名牌包包,不动声色地晾晒着我的幸福婚姻。有些人很应景地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哇哦”,有些人背地里暗暗鄙夷,大家都暗暗攀比着。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李建,小海从前的同班同学,酒肉哥们儿,我们犹疑了半天才认出对方。
他第一句话就说:“唉!当初我们哥几个都以为你们会在一起,谁知道会是这样。他那么在意你啊!为了帮你偷偷租那个房子,找我帮他卖掉那个新的爱疯,那年电视台的招聘,他名列前茅啊,可是我们宿舍一哥们托电视台的亲戚打探了下消息,听说你考到第九名,可只录取前八,他那么潇洒就打电话给人家说自己不去了,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咳!你们怎么搞的嘛?”
他在耳边不胜欷歔,而我站在古城深秋的夜风里,别过头去,将泪流向看不到的阴影里。
李建告诉我,小海半年前因为妈妈生病回湖南老家了,接受了家里为他安排的工作,看样子是不会回西安了。我一直“这样啊”、“挺好啊”地尴尬地应答着,连问一句“小海结婚了没”的勇气都没有。
小海,有一种感情,叫做人人都以为我们会在一起,而你我为何最终却参商两隔,各分东西?我不敢问你,只好悄悄地问自己。
回到天津,有一天,我忽然特别想吃炖排骨,那种欲望在身体里东奔西突,像一个病入膏肓的鸦片瘾君子一样濒临绝望。
林子安自从结婚后,变成一个纯粹的素食者,家里三餐荤腥不沾。
特别想吃肉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去外面的餐厅点一份解解馋,可是,再好的厨子,也做不出秦二哥炖肉的味道。
那飘荡在筒子楼的奇异肉香,穿越时空般浩浩荡荡向我袭来,直蹿味蕾。
这一天,我直奔菜场,挑最好的排骨,葱姜蒜八角大料一一备齐,然后钻进厨房,清洗,点火,焯水,漂去浮沫,换水,加入作料,按照记忆中小海炖肉的步骤,一步不差。
我还找到了小海所说的那一味奇异的香料——细辛。
然后,我静静地守在锅旁,等待锅子渐渐扑腾出香味,我心怀期待,仿佛守着一段等待开花的光阴,守着一段渐渐清晰的记忆。
肉熟了,我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皱眉,又轻轻地放下。排骨食而无味,与小海的手艺差之千里。到底缺了什么?
小海,那天我一直没有告诉李建,我回西安参加校庆,不为晒幸福,不为瞎攀比,我那样满怀期待以为会遇到你,我心心念念于你一直欠我一个答案,你炖的排骨,除了细辛,到底还放了什么才会那么香?请你告诉我!
我的炖肉咕嘟咕嘟地在锅里叫着,无人来吃,它孤独地看着我,我寂寞地看着它。
它始终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耳边仿佛响起隔世的声音:“咕嘟咕嘟,此肉烂乎?孤独孤独,谁心在哭?”
我无助地跌坐在沙发上,忽然掩面,有什么东西静静地、沉默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编辑/飒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