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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有疾

2013-05-14晓丹叮咚

桃之夭夭A 2013年2期
关键词:阿哥福贵娘娘

晓丹叮咚

引子

福贵手捧圣旨,脚步急促,双眸冰冷,身后跟随的小太监手持白绫一副。

福贵说:“娘娘,请上路吧!奴才伺候娘娘上路。”声调寒冷如冰,让我本是彻骨的身体更加奇寒无比。

我绝望地喊:“我不信,我不信,皇上为什么要赐本宫死?”

福贵说:“这奴才可真不知,娘娘您如果来生托生为人,自己来问皇上吧!”福贵的脸上挂着冷漠,在这座“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的宫墙内,他的心早已被打磨得如石般坚硬。

“不要,本宫不要死,本宫要去问问皇上,他可还记得对本宫许下的承诺,凤绕龙身,三生三世,别说三生三世,这才过去三载,皇上为何就要赐本宫死?”

我质问着福贵,而福贵面孔冰冷犹如死人,不,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是当我是死人了。他哪里还记得我曾是那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上的爱妃?原来深宫凉薄不过如此!

我从跪着的青石板地上跳了起来,朝外奔去,门外月光清雅,花香盈怀,一门之外,那是自由的天地,我要回到自由的福地。福贵大喊:“大胆,容妃竟敢违旨,来人呀,送娘娘上路!”

他尖锐的声音久久回荡着……消失在冷宫深处。

白绫套在我的脖颈上,令我越来越窒息,什么尘世浮华!什么红尘纷争?那些情思哀怨都在此刻没有了任何意义,拼劲最后的一丝意识,我用力向足底下的福贵踢去,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带走一个垫背的!

(1)

这是哪儿呀?

我幽幽转醒,脖子处还是凉凉的,身子底下也是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嗅到一缕莫名的桃花香,我还真以为我依然处在冬日。

四周黑沉沉的,只闻到均匀的鼻息声……慢着,怎么会有鼻息声呢?阎王殿里躺的难道不是死人吗?我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人踢了我一下,嘟囔着:“小桂子,你又发骚了?”

小……小桂子?

这不是我的闺名,我的闺名是秀雅,嫁给皇上时被封为容妃,小桂子怎么唤起来像太监呢?

我摸黑起来,向外走去,走到庭院里,一缕昏黄的月光倾泻而下,将庭院中的回廊、亭台和脚下的地砖照得惨黄,一阵冷风袭来,树影凌乱,所看之处都透着阴森之气,我旋即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忽然有人从身后捅了我一下:“跟我来。”

我想完了完了,牛头马面来了,让我跟着他走呢!怎么这牛头马面也穿得像后宫里的太监?

来到河边,我看着那静静流淌的小河,纳闷,这阎王殿前的小河怎么跟宫里的静水河如此相似?表面看着水波不兴,可谁又知道静水深处的暗涌是多么湍急,又有谁知道静水河里一年要死多少冤魂呢?

“还愣着干吗?将这东西送走!”那“太监”压低了声音,递给我一个檀木盒子,我打开盒子,吃了一惊——里面是一个熟睡的婴孩,眉眼清俊,神态安稳,且襁褓十分华贵。

“这孩子是谁呀?”

那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小桂子,你是怎么了?大总管交代的事情你怎么都忘记了,你干这缺德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三阿哥,送走吧!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三阿哥?皇上有三阿哥了吗?不对,这到底是哪里?”我糊涂了。

那人压低声音:“小桂子,你是不是又灌了猫尿了?德妃娘娘交代的事情,大总管督办的事情,你可要小心点,我去巡视巡视,你将事情处理好。”

他四处瞄了瞄,就窜入草丛里不见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德妃娘娘?难道我没死吗?可是我怎么成了小桂子呢?我上下打量自己,穿着太监的制服,没有错,看来我真的是变小桂子公公了,但,等一下……我摸了一下自己……顿时傻了。

我的灵魂穿越了,但一同穿越的,还有我的女子身体。

我觉得奇怪,我“死”之时,宫里还没有德妃娘娘,更加没有三阿哥,皇上成天为子嗣忧心忡忡,他后妃众多,但都无所出,可是如今都生出阿哥了!

别的事情先想不了那么多,现在我该怎么处理这个可怜的三阿哥呢?看着他睡得香甜的可爱的脸颊,我怎么忍心能将他溺死在这静水河里呢?普通孩子我都下不了手,何况这可是天潢贵胄啊!不行,我不能做这样缺德的事情。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将心一横,抱着孩子跳入河流里,我将盒子推动着一直漂流到墙边,将孩子推出去,等待天明,虽时值三月,可长时间浸在水中,也不免发冷。还好天色渐渐明亮,依稀的天光下,可以看到墙外已经有了农人扛着锄头的身影,远处阡陌相通、鸡犬相闻的村庄此刻却让我无限向往。等待中,看见一个头上缠着蓝头巾的农人从水里捞出盒子后我方才离开。

我上岸,赶紧趁天还没完全亮,将湿透的衣裳除下,换上干净的衣裳,就听见门外有人唤:“起床了,起床了!”

听那声音熟悉,分明是晚上拉我出去的那个太监。他大约二十来岁,尖尖的脸上挂着两颗鱼泡一样的眼睛,趾高气扬地嘀咕着,行为举止粗俗,显然是一个粗人,也幸好他是粗人,没有发现一夜之间小桂子已经从太监变女人了。

这个叫小桌子的公公给别的太监都安排了事情以后,对我说:“事情处理得如何?”

“沉下去了!”

他点点头,对我说:“大主管抬举你,今日皇上摆驾德妃宫,你知道的,每逢皇上临幸德妃娘娘,去伺候的奴才,德妃娘娘都给予厚厚赏赐,跟我来吧!”

我跟在小桌子身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我问他:“小桌子公公,你听说过容妃吗?”

他倏然一惊,蓦然站定,四处瞅瞅,忽然捂着我的嘴巴:“嘘,小点声,要死了,如果不是看在你长得俊俏的份儿上,我才不关照你,容妃娘娘已经被赐死四年了,可是谈起她还是忌讳。你可犯忌了。”

他在我的下巴上顺势捏了一下,狐疑地问:“你怎么问起她了?”

“就随便问问的,我梦见她了。”我胡诌着,忍受他捏我下巴的恶心。

“啊哟喂,你梦见她了?她可缠上你了吧?唉,她也冤啊,说起来皇上如今选了这么多妃子,包括眼下得宠的德妃,还不是因为长得和容妃相似才受宠的。皇上没有忘情,那容妃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虽然嘴里说谈论容妃是犯忌的事情,但显然这个小桌子也是八卦王口水王,没有了男性的特征,还真有几分妇人的性格了。

而且显然他对这个小桂子公公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好”的。

我还没来及照铜镜,还不知道小桂子公公到底长得什么模样。瞧见回廊上有一处铜镜,我急忙去照照,捋了捋油光水亮的长辫子,我暗自庆幸,虽然不复我原来绝色倾城的模样,但这个小太监清秀绝伦,眉如瘦墨,细长似飞;眼如丹凤,柔和妩媚;只是嘴形稍圆,让人看起来呈可爱之相,如果恢复女装想来也会是一个可爱清新的女子。

其实,这样略平凡一点的容貌才是我喜欢的。

如果当年不是姿容太过绝色,艳名远播,皇上也不会将我封为妃子令我入宫,一入深宫深似海,最终那汹涌黑色可怖的海水将我淹没。

我怔怔地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用手轻轻弹弹,弹出一个简单的调子。

蓦然,我瞧见铜镜里现出一个身影,长身玉立,身穿黄色龙袍,面容清俊,五官犹如雕刻一般精致,只是那双眸间蕴涵着如春水一般的哀愁,眉头也微微蹙着,四年如流水一般逝去了,可是他还是一点也没有显老,还是那生机勃勃的少年帝王。

小桌子急忙给皇上请安,一边冲我说:“大胆,还不跪下!”

那皇上却疾步走到我身边,脸上现出惊讶和欣喜,说:“你、你将那曲子再弹弹!”

我豁然惊醒,那曾是容妃最爱弹的曲子,容妃曲艺倾城,天下无敌,可以在任何器皿上弹奏出曲子,包括在铜镜上。

我伸长手指,轻轻弹了弹,曲调轻声入耳,那些恩爱恍如昨日,可如今我已不是他倾心宠爱的妃子,而是一个有着“女儿身”的小太监,真可谓“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这时耳畔传来一声长叹,我慌忙跪下:“奴才不该弹这曲子,奴才献丑了。”

心里翻腾的,不知是恨还是爱,倾尽一生爱的少年就在面前,我此刻看到的不是他曾经的欢颜,而是踟蹰着的衣衫,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那个说疼我爱我的人,却也是亲手送我上黄泉路上的负心人。

他怔怔地发呆,许久方说:“若不是你的容颜不像她,真以为你是她的转世,她也能这么顽皮地在铜镜上弹曲子,她弹奏得欢快至极,你的忧怨婉转。……不,你怎么会是她的转世呢,她离开朕才四年……唉,就像已经离开朕半生了一般。你叫什么名字?”

我强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回皇上的话,奴才名唤小桂子。”

他没有回话,转身离去,他的身影那么单薄,如深秋被风吹起的落叶,他瘦了,也是难怪,容妃在时总是亲自调理皇上的饮食,皇上挑食,唯独容妃调理的饮食皇上是最爱的。

那般恩爱,如今都化为指尖流沙,早已不复存在。

我在心里微微轻叹。信爱的都是傻子,失去爱的都是疯子,这便是漫漫人生,纵然是皇上也得忍耐长了草的寂寞。

“又发什么骚!皇上不好这口!”小桌子狠狠敲了我的头一下,又捏了我的下巴,“你可要小心,德妃娘娘可是醋坛子,小心了你的皮相。”他上下打量着我,说,“小桂子,我怎么觉得你和往日不大一样了。”

我的心里一惊:“哪里不一样了?”

“更俊俏了。”他哧哧地笑了起来,“像个大丫头了。”他粗俗的脸上飞过一丝红晕,看得我直翻白眼,急忙奔了起来,丑人多作怪,真是没办法。

(2)

第一眼觑到德妃娘娘时,肌如白雪、眉若青黛、眸似桃瓣,好一个临花照水貌,秋波荡漾的可人,与我彼时的“容妃”如出一辙,我不禁暗自心惊,这天底下还真有如此相似的人!不过我很快醒悟,此刻的我不再是容妃,而是小太监小桂子了。

德妃娘娘对我低语:“那药丸带来了吗?”

我愣了,药丸?什么药丸?

我摸摸衣服,摸到一个荷包,里面果然有黑色的药丸。

德妃娘娘微微颔首:“等会儿将这药丸溶入酒水里……”

她褪下手腕上一个碧绿的翡翠手镯塞给我,冲我使个眼色。我顿时明白了,这德妃要给皇上下猛药呢!

我在心里叹气,世人都羡慕皇上三宫六院的,谁能知道这皇上当得可不容易,妃子都做梦想怀上龙嗣呢!女人多了……你懂的!可是我是最知道的,皇上并不迷恋女子柔滑的身子,不沉迷床笫的欢愉,当年我能得到皇上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幸,那只是因为我知晓皇上的喜好,他爱曲子,嗜书画。我们是天下第一的彼此懂对方心意的知己。

“皇上驾到!”

此刻天色昏黄,皇上姗姗来迟。我又想起那时候,皇上处理完朝政就会匆忙赶来宫里陪伴我,哪里像现在……我更加知道皇上的孤单。

德妃娘娘迎上去,笑着说:“皇上,臣妾最近得了一种酒,清如茶,可缓解一天朝政的劳累,献给皇上。”

皇上郁郁地说:“为何你不说新习得一首曲呢?她就最爱研习曲子。”

“皇上,人家不依嘛!”德妃生气地撅起嘴,“你就只惦记着已经死去多年的妃子,都不正眼瞧人家一眼。”

我又在心里感叹,德妃除开容貌和容妃一样,其他都不一样。

也难怪皇上会感觉孤单了。他得到的不过是一具形似神不似的躯体而已。

我在心里怜惜着皇上,为他倒上一壶茶,柔声说:“皇上身子乏了,且饮下这杯碧螺春吧!”

他怔住,抬眼看着我,黝黑无神的眼眸里射出两点星光,他疑惑地问:“又是你?小桂子?”

“是,今日奴才得蒙娘娘召见,伺候皇上和娘娘。”

我双手捧上茶:“这是第二壶茶,味儿刚刚好。”

他饮下茶,无神的目光亮了起来,那碧螺春里有我才会调理出来的味道。他是懂的,但他也是不明白的,一个小太监如何能有这样的手艺。而一旁的德妃早已不耐烦了,对我们使个眼色,喝道:“伺候皇上用膳。”

我看着那满桌的鸡鸭鱼肉,不禁皱眉,皇上肠胃不好,这些鸡鸭鱼肉怎么能调理他的肠胃?我低低吩咐了宫女,旋即她们端来几盘青菜。

我为皇上温酒,将青菜奉上,德妃怒斥:“狗奴才,竟然敢怠慢皇上。”皇上却摆手:“朕就爱这碧绿的颜色,你休要为难于他。小桂子,你可会抚琴?”

“回皇上的话,奴才会抚琴。”

他不再说话,只指了指那梧桐树的扬琴。我坐下来,轻抚琴,轻唱了起来:“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唯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人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再转头,他听得已经是痴了,皇上酷爱柳永的词,我便谱曲,想要唱给他听,但没有唱全,皇上却已经将我赐死。

皇上说:“别唱了。”他站了起来,酒也未喝,推杯疾走,唯独我瞧见了他眼眸里的泪光。不,他是有情的,他并不曾忘记容妃,可是当年,他为什么要赐死我呢,而且事先毫无预兆。我一定要弄个清楚。

德妃见皇上要离开,急了,拉着皇上:“皇上,皇上别走啊,是不是臣妾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让皇上你如此厌恶。”

皇上淡然说:“她从来不会有如此粗俗的行为,天上地下,朕难道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子了吗?”他依然还是离去。

德妃瞪眼看着我,忽然给了我一个耳光:“要你一个死太监卖弄什么?你知道后宫多少妃嫔眼巴巴地等他的宠幸?”

她长长的尖利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渗出血痕,我捂着脸不知所措,是的,这个女人容颜和容妃是一样的,但她没有容妃那柔软的心。皇上一直在寻找和我相似的女子吗?那当年又为什么面都不与我见,执意赐死我呢?

忽然,我愣住了,我瞧见皇上又转回来了,他拉住德妃的手,将她甩到一旁,怒斥:“平日见你待人宽厚,原来都是假象,小桂子,你跟朕来,外面桃花烂漫,月色正好,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以往,我们都会穿着寻常的衣裳,缓步而行。所以我没有任何迟疑,跟随了皇上的脚步。

(3)

果然,御花园里桃花烂漫,桃枝柔软,桃花成簇绽放着,粉红的如娇羞的女子脸颊,月色如水波温柔地环抱着“我”和“他”,漫步在此刻宁静的御花园,宛如回到了四年前,他凝视着我的眼神也带着温柔。

他说:“小桂子,你知道吗?朕非常孤单。”我与他对视着,说完这句话,他温柔的眼眸中浮起了一丝的忧伤。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虽然相处只有一年光阴,但他的喜好便是我的喜好,他的细微表情变化我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仰头看着那轮满月,说:“朕失去了最爱的女子,满天下寻找酷似她的人,却只能找到形似的。”

“皇上为什么会失去那个女子呢?”我心跳加速,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他猛然转头,眼里带着锋利的神色:“从来不会有人质问朕,你这个小太监就不怕死吗?”言辞中透着皇族的威严与傲慢。

“奴才不怕。此刻在皇上眼里的,并不是一个小太监,而是皇上的……知音……”

一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朦胧的月色下,也是在这样一片花香弥漫里,是何等的两情相欢!记得他拥我入怀,在耳畔软语呢喃:“秀雅,朕宠你,并不是因为你姿容绝色,而是你是朕的知音,你总能轻而易举地触碰到朕的心,另朕不得不去怜爱你。想想这满堂文武官员,满后宫的绝色倾城,哪一个能这么深知我的心呢?只有爱妃你,只有你是朕唯一的一个知音。”

此刻,皇上神色立马变得仓皇:“知音……知音……是啊,朕需要一个知音,是心灵的默契,而不是容貌的相似。”

他疾步而行,我急忙跟上,一直来到一座荒废的后宫前,宫门紧闭,荒草掩路,透着萧条落寞。这里我怎能不识得?那是我最后的寝宫,在这里,有我与他的高山流水、琴瑟相合;在这里,有我被皇上赐自缢而死的苍凉与绝望。皇上抚摸着那挂着蛛网的宫门,说:“小桂子,你说容妃会回来吗?不,她怎么会回来呢?她恨朕,不然为何死去四年从来不曾入朕的梦境。”

“皇上,容妃若知道你如此深爱她,自然会回来的。皇上无须担心。”我幽幽地说着。

他看着我:“你是谁,为何你如此懂朕的心意。”

“奴才是小桂子。”

他伸手,想要抚摸我,我急忙退后一步,怕被他看出端倪,脸色微微泛红,幸好月色朦胧,他瞧不见我的羞态。他却不管不顾跟上一步,抚摸我脸颊上被德妃指尖划过的伤痕,柔声问我:“还疼吗?”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怜惜之色,一如从前看待我的宠爱眼神。

“不疼……奴才只是小桂子,忍受一些皮肉之苦不算什么,受不起皇上的疼惜。”

他喃喃地说:“是啊,你是小桂子,是太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后半截话他吞了回去,眼神却不曾挪移,疑问锁满双眸。

他缓步离开,我没有跟随,我同情他的悲伤和孤独,即使是皇上,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我爱上他,也是因为看穿他龙袍下一颗凡人的心。或许我是这天下唯一看穿他是凡人的知音。只是他不明白知音难得,所以当初才会那么轻易放手赐死我。

恨吗?还是爱多过恨?因为爱,所以我才会如此包容。

翌日,我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吓了一跳,只见我的床榻旁低眉顺眼立了一地的小太监,包括小桌子公公。见我醒来,他磕头递上水盆:“孙子伺候您梳洗。”

孙……孙子?我这么年轻什么时候得了个孙子了?还是太监孙子,我才不要呢!

其他太监也将我团团围住就要扒我的衣裳,我大喊:“停停停,都给我住手!”如果被发现我是女儿身我就完蛋了。

我纳闷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不待小桌子回答,外面踱步进来一个人,是熟人,真熟悉不过,就是那个曾送我上路的福贵——只是他的脖子歪了,我想起来了,是被我踢歪的。此刻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你啊,小桂子,不对,内务府大总管,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博得皇上欢心了。”

内务府总管?我记得福贵也是大总管,如今我和他可是平级了。

一夜之间怎么变化这么大?

小桌子说:“皇上颁布旨意将小桂子爷爷您封为内务府总管,请爷爷以后多照看下您的孙子。”

什么孙子爷爷的,这话听着真别扭,我暗想:我要是有你们这些孙子,我可真是给祖上蒙了天大的羞辱,一个个的连“根”都没有。想到这儿,不禁窃笑。这时听福贵说:“皇上让您亲自去伺候着呢!您可真有面子啊!”虽然嘴里说着漂亮话,那眼神可透露着刻骨的忌妒。

我命人都退下去,换上了大总管的衣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感叹,容妃命比纸薄,而小桂子却真的是好福气。

我随身伺候着皇上,陪皇上吹拉弹唱,那些都是四年前我娴熟的技艺,而今再次拾起,依然游刃有余,皇上自然龙心愉悦,每每相处时总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渐渐地皇上因为我的陪伴疏远了妃子们。一时间我在后宫声名鹊起,都知道皇上无限宠爱我这个大总管了。

这日,小桌子来见我,磕头送上一枚白玉石砚台,低声说:“这是德妃娘娘的赏赐,说是宋仁宗用过的,爷爷您真的有福气,连娘娘都得看您的脸色了。娘娘请爷爷面谈一叙。”

我本不想去,德妃掴了我一个耳光,我是记仇的。可是我很想知道皇上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处死我,或许德妃会知道呢?

德妃见到我,不惜身份,为我端茶,我立着,说:“娘娘,奴才可承受不起。”

“小桂子,本宫以前淡看你了,这杯茶算是本宫的赔罪。喝下这杯茶,你以后可就是本宫的人了。”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茶还真不敢喝。

她莞尔一笑,那笑容还真和我当年酷似,可惜眼神却绝没有我温柔和善,透着虚伪和狡诈:“自从福贵公公脖子歪了以后,皇上就不宠爱他了,他也帮不了本宫多少,如今既然皇上宠爱你,你以后多多帮本宫获得皇上宠幸,一旦本宫生下阿哥,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好处。本宫从来说一不二。”

“娘娘,小桂子不过是一个奴才,又如何能帮助娘娘得到皇上的宠爱呢?”我推脱,这不是阴谋吗?皇上可不是一个配种的。

她的笑容立刻收敛,冷冰冰地说:“小桂子,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早已和本宫和福贵在一条船上了,你处置的那些阿哥,可立刻要你的小命。”

我愣了,原来小桌子曾经提到过的“娘娘”指的是德妃娘娘!大总管是福贵!为了自己生下阿哥能是继承皇位的大阿哥,他们就要处死所有的阿哥吗?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明白了,娘娘希望奴才怎么做呢?”

见我如此听话,德妃立马又换上一副表情,悄声说:“以后你多劝皇上摆驾本宫这里,本宫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可是娘娘你若怀上阿哥,又怎么会知道皇上一定会封娘娘诞下的阿哥成为皇太子呢?皇上可不会只有一位阿哥的。”我小心翼翼接触到权力和阴谋的中心了。

她冷冷一笑:“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本宫自然有办法,只要你听从本宫的安排,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当夜,皇上就听从我的安排去了德妃宫,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德妃宫里,我独自坐在檐下,听了一夜的雨,雨声嘈嘈如我烦乱的心绪,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子,亲手送自己爱的人与别的女人缠绵,心里满满都是酸楚,这酸楚犹如五月的青杏涩在唇间,漫到心里,只是他是皇上,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女子,与皇上说三生三世终究不过是奢侈的幻梦而已。我仰望那墨黑的天尽头,高高空中一群大雁朝南飞掠,或许宫外才是我最后的栖息地。

(4)

春暮时,经陈太医诊断,德妃娘娘已怀上龙种,而皇上除开给予丰厚赏赐,再也不肯夜宿德妃宫中了。而同一时刻,皇上的四阿哥也已出生。

福贵依然是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小桂子总管,这四阿哥就交给你偷来并处置了,还是原样照办。”

我冷笑着说:“福贵总管,如今我们也已经是平级了,凭什么让本总管再干这样的事情?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你不是已经干了几回了吗?”

“让我干也成,你得亲手交给本总管,除开你,本总管谁都不信。”

他很恼火:“因为阿哥们都失踪,如今看管得更加严格了,本总管可没有办法偷出来。本总管可没有如今春风得意的你更容易接近阿哥。”他是如此忌妒我。

“那是你的事情,本总管只负责抛四阿哥入静水河里。”

他无奈,只好应允,我们约好夜里三更静水河畔见。

夜里三更,我看到福贵果然抱着盒子出现在那里,我向他走去,他抱怨:“怎么这会儿才来?”

“福贵公公,你一直忌恨本总管吧?”

他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草丛里埋藏了你的人,只待本总管将四阿哥抛下这静水河,你就拿下我问罪。”

他愣了,顿时变了脸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本总管就不隐瞒了,小桂子,你凭什么和本总管平级?你无非是只会哄皇上开心的一条狗而已。你还是先将四阿哥送走,本总管再送你一程吧!”

“哦?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死于你之手?”

他阴森地笑了:“本总管早已另有安排,你以为就这丛林藏着那几个人吗?只要你走出这里,就会被万箭射杀。你还是听从我的吩咐,将四阿哥送走吧!”他将盒子交给我,拍拍我的肩膀,说,“做好你在人世间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我打开盒子,看着熟睡的四阿哥的脸庞,问:“不过是几个孩子,你们为何要如此阴毒呢?没有皇上怎么会有你如今的富贵?”

“好,看在你即将要死的份儿上,我就将一切告诉你。”他仰头大笑,“德妃娘娘已经有孕,皇上只能有一个阿哥,那就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为了让德妃娘娘进宫,我们已经扫除了一切障碍,岂止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太监总管,当年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容妃也死于我们之手。”

“容妃的死和你们有关系?”我惊讶极了,“容妃可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她并没有子嗣。”

“皇上独爱容妃一人。而德妃娘娘容颜酷似容妃,容妃若不死,德妃又如何能受宠入宫解皇上相思呢?”

“皇上如此深爱容妃,又怎么会处死她?”我紧紧追问,心跳加速,真相逼近了。

“皇上独宠容妃,而容妃体弱很难受孕,我们不过是略施一计,买通道人告知皇上容妃是狐狸精祸乱后宫,令我大清没有皇子继承大统,皇上这才赐死容妃。皇上性格优柔寡断,赐死以后必然后悔,也就是德妃得以进宫的时机。”

原来如此!

原来,我的存在是别的女人获得皇上宠爱的阻碍,我的死亡是别的女人得以受宠的机缘。什么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高贵的妃子,生与死却操纵在这个卑贱的奴才手里。真是莫大的笑话。

福贵拔出一把雪亮的刀来,对着我:“少废话了,快将四阿哥抛入静水河里。”

我微微摇头:“我不会的,我不会和一个死人再对话。”

他怒了:“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他忽然愣住了,瞳孔扩大,面如死灰。在他的瞳孔里可以瞧见一身黄袍的皇上在慢慢向他走来。

我约了皇上三更在这里看这一年里最圆的月亮,我知道他会来的,因为这一日曾是我们三生三世的约定,而我们不过只同望过一次今夜的月色。

“皇上饶命!”福贵公公跪了下去。

而我和皇上擦身而过,真相都在他眼底展开,剩下的就是这个俊美聪慧的少年帝王的事了,他虽然看似柔弱,但骨子里有皇族的雄性狼性,他不会饶过任何一个背叛过他的人的。

而残酷的静水河还在流淌,掩盖了多少因为权力而衍生的罪恶。

我听见皇上在问:“你到底是谁……”他是在问我吗?可是我已经不想回答。我甚至,不想再瞧见他一眼。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该有多好。

尾声

皇上赐死了德妃,一如当年赐死我那样残酷无情。只是这次,伺候她上路的人是我。

德妃绝望地嚷着:“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肚子里还有皇家骨血,皇上不可以赐死本宫。”

我淡然说:“您就安心上路吧!您没有怀上龙种,太医已经被本总管收买,他是欺骗你的,若不欺骗你,你如何会在风头如此紧的时候还是要处死四阿哥。”

“你,你到底是谁,你不会是那个蠢头蠢脑的小桂子的……”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娘娘,我是来自地狱之人,请娘娘上路。”

我指挥小太监们送德妃娘娘上路,而自己悄然离开。

宫外,清风徐来,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良辰美景不过是梦境一场。

我回到总管房,见皇上已经在等待着我了。

他说:“朕原本可以赐死你,你处死了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

“请皇上赐死小桂子。”

他抬眼,眼神里满是疲惫:“可是朕下不了手,小桂子,朕心里只有容妃一个人,朕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你这个小太监就会想起那个柔弱的江南女子。小桂子,你到底是谁?”

“皇上,如若我告诉皇上三阿哥的下落,请皇上放小桂子出宫。”

他缓缓点头,应允了我的要求。或许出宫,是我们最完美的收场。

薄暮晨昏中,我在那个戴着蓝色头巾的农人家,将三阿哥找到,我把孩子交给皇上。

在交付的瞬间,他拔出刀来,缓缓插入我的腹内,他将我抱紧,贴着我的耳垂说:“朕不许,朕不能爱上一个太监,那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对不起,小桂子。朕食言了,朕不是一个好皇上……”他将我紧紧抱紧,眼泪一颗一颗坠落在我的脸上。

我感觉生命之光在悄然逝去,在他手里,我死了两次,而这次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因为已经没有了爱,在福贵揭露真相的那一瞬间,我对皇上的爱火就已经在生命里熄灭。宠妃的生与死操纵在卑贱奴才手上,只是因为我爱的那个男子他只爱他自己,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给予,只有接受,任何阻碍他权益的人都可以被无辜牺牲。这就是荒唐的帝王之爱。

我将他的手搁在我越来越微弱起伏的胸口,那藏着我身为女子的秘密,我低低地说:“皇上,秀雅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陪你看一年中最圆的月亮。不会陪你履行三生三世的约定了……”然后,我在他因为震惊而慢慢扩张的瞳孔里安静地闭上双眸。

我,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终究逆了龙心,逆了天下!此后经年,就让他品尝懊悔终生的滋味,自私的人,是不配得到爱的呀,哪怕他是权倾天下的唯一,也不过是一个会尝尽人间悲欢离合的凡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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