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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别逼我转行

2013-05-14菱歌三三

桃之夭夭A 2013年12期
关键词:棺木上官

菱歌三三

青崖柳纤纤

一、楔子

我开这铺子开了三年,还真没见过哪位客人是笑着进来的。

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坐在轮椅上,一袭青衣,坎肩上绣着淡雅竹纹,长发流泄而下,在膝盖上漾开一圈一圈的墨色涟漪。很明显,他的身子骨并不健朗,双腿残疾不说,连讲话都是一阵接一阵的咳,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指节修长却清瘦泛白。

然而,他在笑。

虽不甚明显,只有唇角那一个微勾的弧度,以及眸底渗出的清晰暖意,却足以让人如沐春风。

这等风姿,放眼整座皇城,也只有上官家的二少爷,上官青崖了。

我立刻迎上去,又是拱手又是弯腰:“上官少爷,欢迎光临,恭喜发财。”

他淡淡一笑,才道:“老板娘,我想挑一副好一点的棺木。”

二、

挑棺木?没问题,我这里本来就是全城最好的棺材店。

只不过别的客人都是嚎啕大哭伤心欲绝地奔进来,我这当老板的当然不能笑,只能也装得仇大苦深的,而他却笑得好像刚讨了老婆,害我的职业表情一时转不过来,才会出现短暂的眼角抽搐情况。

主随客便最重要,我一扫脸上的悲催,摆出十二分灿烂的笑容,一边殷勤地走上去为他推轮椅一边道:“不知公子为何人挑的棺木?身高多少?体重多少?”想了想,继续道,“瞧公子的神情如此愉悦,想必是恨了很久的仇人吧?”

他挑眉:“哦?竟会有人为仇人挑棺木?”

“当然。”我摇摇手指,啧声道,“上次某老爷的二姨娘去了,他家大夫人三姨娘四姨娘齐齐出钱订了一副棺木,还特地嘱咐我在里面洒满钉子……”

他笑出声,却又是一阵呛咳:“你这里倒是故事多。”

我急忙帮他抚背:“所以,若真是公子的仇人,我一定帮你介绍最容易腐朽长虫的木质,看在你这么帅的份上,我免费送你两桶碎玻璃又有什么关系……”刚好将他推到一副棺木前,我停下,转身面对着他,手肘搭在棺盖上,“这副就不错,名叫‘见了棺材更掉泪,葬下土一个时辰内必腐烂,堪称报仇雪恨毁尸灭迹的最佳选择……”

他笑意深深,不知是赞许还是兴味地望着我,道:“早已听说老板娘舌灿莲花,今日一见,倒也不假。”

那当然,如今生意这么难做,不积极点怎么行?想我柳纤纤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将自己独家冠姓的“柳下梦千年”开遍大江南北。

心里得意洋洋,脸上我还是保持着虚伪的笑容,客气道:“哪里哪里,我们店的宗旨是让客人‘生不如死,希望大家活得幸福,死后也能继续幸福而已。”又冲他甜滋滋地一笑,我问,“公子可喜欢这款?如果嫌不够狠,我还有设了定时炸弹的。”

“抱歉。”他笑吟吟的,“你推荐的这些都很好,只不过,我恐怕对不了自己这么狠,有劳你给我介绍普通一点的。”

啥?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见我怔怔地掏起了耳朵,上官青崖莞尔一笑:“老板娘,棺木我是挑给自己的。”

三、

这话杀得我魂儿飞出去了老半天才记得归位,我虎躯一震,呆呆地望着他。

上官家二少爷一向体弱多病,这我知道,但我却不曾料到他大期将至,更不曾料到他在大期将至前,竟还一脸春风地跑来为自己挑选棺木,这……这甚是一个身残志坚的人!

我不得不被他感动了。

手搭上他的轮椅一转,我将他推向本店的镇店之宝,一举掀起覆盖其上的鲜艳红绸,殷切道:“上官少爷,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棺木,名为‘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雪岭沉香木制成,千年不腐,哪怕您成了僵尸也不愁无家可归,此外,我们摒弃了传统的滑盖设计,采用了全新升级的翻盖系统,并在底部铺了双层淮南天鹅绒,三百六十度防护,侧睡不侧漏,给您帝王般的享受!”

“唔,还不错。”

上官青崖双手交撑着下巴,唇畔笑意清浅,眸底一派清水碧波。

见他被我说得有些心动,我赶紧再加一把劲:“再说,我们这里的售后服务一流,如果您睡得不舒服,请尽管托梦给我,我给您全额退款!”呵,反正也就是烧烧冥币嘛,我很大方的。眼见就要做成一笔生意,我心里乐滋滋,继续劝:“如果您现在付款的话,我悄悄给您送点小礼物,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他若有所思地瞟我一眼,笑道:“柳下梦千年的信誉,我自然是信得过的。”顿了顿,他自绣着淡雅暗纹的袖口掏出了一沓银票,“那就这副吧,老板娘,麻烦你帮我将事情办妥。”

我笑呵呵地接过银票:“这个自然,请公子放一百个心,我一定帮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薄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早已看透了生死轮回。

为了彰显我们店良好的服务态度,我双手推上他的轮椅,将他送出了店门。阳光暖暖照过门前十里长街,而当那个挺拔修长却双腿残疾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尽头时,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唉,明明早已告诉过自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那为何今日看见他这般,心口却会莫名泛起一丝疼呢……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当那年他仍安康健朗,一匹白马策过十里长街时,那踏碎的一地芳心里,也有一个倚在棺材铺门边的小姑娘吧。

上官青崖坐上轮椅,不过也只是去年的事。

当这个消息传来,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如丧考妣,我总算体会了个透彻。怕他想不开,我还厚着脸皮央阿爹去上官府为我提亲,可惜,对方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我。

今日一见,我才发觉,他压根儿就认不得我。

我想得正到情伤处,身侧却突然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我侧眸一看,这不正是我每个月十两银子养着的店小二小泥鳅嘛。小泥鳅嫌弃地瞅我一眼,摇头晃脑道:“老板娘,如果俺没记错,那副棺木长了虫,你正准备劈了来烧洗澡水吧?啧啧啧,上官公子那么清澈的一个人,你就咋忍心去骗呢……”

哼,谁叫他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

我用眼神飞了小泥鳅一刀:“你这店小二当得是越来越滋润了啊,刚刚又跑到哪里偷懒去了?行,你不用解释了,这个月的全勤奖,扣!”

四、

四月十七,上官青崖,卒。

纵然我们店的棺材美观又耐用,但从来没有人喜欢将棺材摆在家里当装饰,于是,我们实行送货上门服务,只要付了钱,无论买主什么时候呜呼,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他最后的归宿送到。

还没走近上官府,就已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哀哭声,照这撕心裂肺,仍中气十足的音量来看,上官青崖该刚闭目不久。

将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拾好,我作悲切状地向门童禀明了来意,便带领身后推棺木的小泥鳅向上官青崖的寝室走去。

一路走来,府内杏花夭夭,本该最是人间春色,却硬是被挂坠其上的白灯笼带出了几分凄凉。仆人忙进忙出的,每个人脸上都泪痕未干,看来这位上官二少爷颇得人心。

说起上官家,乃皇城内的第一大富商,上官老爷早年靠瓷器发家后来成功致富,可谓自主创业的典范。上官老爷去年因病去了,如今家业靠两个儿子打理。除了嫡出的二少爷上官青崖外,还有一个庶出的大少爷上官银渊,众人皆看到大少爷作为门面在外奔波,却也知道真正掌握着实权的乃二少爷。

大哥对小弟,嫡出对庶出,若今日上官青崖不死,在如今宫斗宅斗屋里斗都十分流行的年代,该又是一出好戏罢?

心里将这一家子的底细过了一遭,一抬头,我已经到了上官青崖的寝室。

示意小泥鳅陪着棺材在门外等,我推开门,进去。

这等大事,上官家内有些身份的叔叔伯伯小姑姑大姨妈都来了,但真正扑在床前哭得痛不欲生不能自已的,只有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少爷。

而上官青崖,正一袭素衣地平躺在床上,身形比起我上次见到他时消减了不少,肤色也更加苍白了,显得原本就漆黑如墨的长发更黑,静静地散在那里,如同一幅无言却恒久的水墨画。

心尖,蓦地一抽。

正事还是要办的,我拨开围观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跪下,说哭就哭:“我苦命的二少爷啊!想当日你风流倜傥顾盼生姿,初初临于小店便让小女子惊为天人,却不料今日再见你已英年早逝魂归九天……”抽噎一下,我提口气继续装,“我……我的心好痛啊!”

原谅我放荡不羁泪点低,我那日说免费赠给上官青崖的小礼物,便是哭丧女一只。

被我超凡的哭功吓到,大夫人二夫人大少爷不约而同地停下泪崩,怔怔地望着我。

半晌,大少爷挑眉问:“姑娘,你谁啊?”

啧啧,奇哉,这位大少爷刚才鬼哭狼嚎得这么厉害,现在我一看,竟惊喜地发现他没有半滴眼泪。

发现好玩的事儿了,我不动声色,一边拭泪一边递出自己的名片:“小女子柳纤纤,受二少爷所托,料理二少爷的身后事而来……唉,二少爷还这么年轻,可悲可叹,呜呼哀哉!”

绣帕后我悄悄打量起上官银渊,他的容貌和上官青崖并不相似,气质更是差远了,上官青崖秀雅如竹叶,而他却艳俗如大红花,上官青崖举手投足间让人如沐春风,而这人却流里流气的,尤其那看人的小眼神,更是让我浑身不自在。

盯着我看了几眼,上官银渊半信半疑道:“想不到二弟一向淡泊,在外面却也有这般红粉知己……”稍加思索,他眼里精光流转,转身对大夫人道,“大娘,现在正好,那件也算是二弟的身后事,不如一起托付给纤纤姑娘,如何?”

身后事?我赚的就是身后事的钱,急忙点头如蒜道:“说实话,我和二少爷交情不浅,如果还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夫人可千万不要客气。”

大夫人面带犹豫,迟疑地望着我:“怎么好委屈人家姑娘……”

上官银渊叹气道:“为了二弟……”

我急忙抢断:“没错,为了二少爷……”的钱,“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不委屈!”为了表示我的真心,我吸吸鼻子,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见我这么坚持,大夫人沉默了好久一阵,哀容里添上几分安慰,拉过我的手慈爱地拍了拍:“纤纤姑娘,那就麻烦你准备准备,和崖儿冥婚。”

什、什么?!

“呜、呜哇……”

我哭得更凶了。

五、

我跪在偌大的灵堂里,面前一副自己出品的棺材,里面躺着自己刚新鲜出炉的死鬼丈夫,风声过堂,烛火摇曳,我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忧伤里夹杂着一股蛋蛋的疼。

大户人家就是手脚快,坑了我之后,立马就押着我和上官青崖拜堂成亲,说是有一个世外高僧掐指一算,如此做上官青崖方可顺利转世做人。是以,我此时正顶着上官少夫人的头衔跪在这里守灵。

上官家的人美其名曰“洞房花烛夜”,让我和上官青崖好好联络联络感情,所有人都退下了,这里只剩少奶奶我和一副盖了棺的棺材。

我跪得实在有点累,索性爬起来,摸到棺盖上坐下。

唔,不愧是我的手艺,摸起来真舒服,想必躺在里面也很舒服。

我顺势偎着棺盖趴下,食指无聊地在上面画圈圈:“唉,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嫁给你倒是没啥关系的,可是你为什么嗝屁了呢……先说好,我很耐不住寂寞的,如果到时候我红杏出墙了,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我自言自语得正欢,猛地,棺盖一震。

……是我的错觉吧?别吓我啊。

我顿时动也不敢再动,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刹那停止了。风声啸啸,烛火摇曳得仿佛更烈了些。

猛地,棺盖又是一震。

我的娘呀!尸、尸变了!

“夫君!我开玩笑的而已啊,你别这么快就蹦出来找我报仇啊!”

我一个哆嗦跌滚到了地上,连衣服上的灰都顾不得拍,一边双掌合十阿尼陀佛一边紧紧盯着棺材,早知道当初就给他介绍那个焊死的好了!

“轰隆”一声,木屑飞起,棺盖眨眼间变得粉碎,一道素白色的身影从里面掠出,黑发如绸,面白赛纸,薄唇边却噙着一丝清风细雨般的笑意。

瞪大的眼眸中,他缓缓朝我走近,倾身,食指勾起我的下巴:“娘子,你家的棺木,质量好像不太好。”

啥,啥啊……

我跪在地上,惊得浑身禁不住哆嗦,直到上官青崖笑了一声将我搀起,我才发现自个儿的指尖比他的还冷。

良久,我镇定下来,伸出手去摸摸他,有下巴,往下一瞥,脚踏实地的,再一瞅,影子也在。呼……太好了,不是鬼。

脑子里灵光乍现,我恍然大悟尖叫道:“你诈死?!”

他快速地伸出食指压在我的唇上:“嘘……低调点。”

低调你妹夫啊低调,又不见你诈尸的时候有多低调。

我心里恨不过,索性一张嘴咬住他的手指,泄愤地用力地嚼啊嚼……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松口,压低声音问:“你不是残废?”

他撤回手,微微一笑:“我只是懒得走路而已。”在我鄙视的眼神中,他补充道,“再者,我也需要掩人耳目。”

究竟是什么大事,需要通过装残和诈死来掩人耳目?

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糊里糊涂地被卷入什么阴谋中了,赶紧后退一步,准备开溜道:“二少爷,既然你没事,我们那所谓的冥婚当然也不作数了……告辞!”

他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笑道:“奸奸,你不是很爱我么?害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差点就被你感动得复活了。”

“……靠!老娘叫纤纤,你有没有文化啊?!”

他笑开:“我倒觉得依你的性格,奸奸这个名儿和你还相衬些。”

“……”

好一个骂人不带脏字!究竟是哪个混蛋和我说上官二少爷“清澈”的!

六、

听外表清澈,内心污浊的上官二少爷讲完,我对目前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原来,上官银渊并不是上官家土生土长的。

话说前年的某一天,上官老爷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上官府突然来了位他年少无知时的青梅竹马。青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那多少多少年前的春风一度,自己早已珠胎暗结,这种事情上官老爷想赖也赖不了,如果闹大了只会赔上名声,无可奈何之下,便给了青梅一个二夫人的名分,那个早已成人的珠胎,便是上官青崖名分上的大哥,上官银渊了。

上官家财大业大,多出一个兄弟,对上官青崖来说不过是多一双吃饭的筷子,他觉得没什么,然而,他那位好大哥貌似却不这样想。

去年,身子骨一直都挺健朗的上官老爷突然暴毙了,且毙得很有蹊跷。

上官青崖怀疑是那两母子下的手,便开始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段时日后,他发现自己的膳食里也给人下了慢性致残的毒药,幸好他发现得早,又没有放弃治疗,便及时找名医拔除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的疑惑开始冒泡:“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是谁下的手,为什么你不直接将他们揪出来呢?”

上官青崖淡淡道:“我没有证据,就算揭穿他们,他们也大可以说是仆人自己下的毒,与他们无关。”

“所以,你就假装自己中招了,不想打草惊蛇?”我受教地问。

上官青崖颔首:“一来,这样我可以知道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二来,我也可以放松他们对我的警惕……我身边或明或暗一直都有人在监视着我,我今日诈死,便是想摆脱这些人。”

静默了老半天,我发自肺腑地赞叹:“你们这一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啊……”

上官青崖闻言一笑,阴霾的气息瞬时一扫而空。他探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奸奸,你现在不也是我们这一家子的了么?”

我“啪”的一下将他的爪子拍掉:“去去去……这误会可大了,本姑娘只是来听故事的。”伸伸懒腰,我道,“现在故事听完了,我该回去做生意喽。”

上官青崖倒也不挽留我,只浅笑着问:“奸奸,我听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棺材铺开遍大江南北?”

我回眸觑他:“怎么?你有意见?”

“意见倒没。”他沉吟道,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出奇明亮,笑意埋得深深,“不过上官家最近准备投资棺材业,唔,天下这么多铺子,该挑哪个好呢……”

一阵旋风刮过,我瞬间已经奔回了他身侧。

挽着他,我扬起脸,能笑得多灿烂就笑多灿烂:“亲爱的二少爷,大家都这么熟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吩咐,小女子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七、

我实在低估了二少爷的脸皮厚度,他当然不会和我客气,几乎是我一答应,他马上就拉着我去搜集证据了。

今夜,夜黑风高,月光惨白地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薄纱,草丛里虫鸣蛙唱,而我和我那早该死透的夫君大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上官银渊的寝室。

想来上官银渊那人还真没兄弟爱,他弟弟白天才刚翘辫子,他今晚就喝花酒去了。

我夫君说,用来毒杀我老爷的和毒残他的药物都来自西域,在本地十分罕见,换言之,只要我们在我大伯的房里搜出这种药物,我大伯就怎么也赖不掉了。

我终于忍不住咬牙道:“你能不能别一开口就‘你老爷,一闭嘴就‘你大伯,弄得我和他们好像多熟似的。”

上官青崖笑得理所当然:“奸奸,我在培养你对这个家的感情。”

我懒得再听他扯,一心一意地开始翻箱倒柜。

可惜,在上官银渊的寝室里东摸摸西摸摸,我连他藏箱底的小黄书都翻出来了,却还是没能找到传说中的毒药。

看着满室的狼藉,我正准备歇歇再找,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上官青崖和我齐齐停下动作,交换了一记眼色,他低声道:“奸奸,我们先撤!”

说罢,他便走过来提起我的后领子,使轻功往屋顶上一蹿。

“刷啦——”

一阵清脆的裂帛声过后,上官青崖已经飞上了屋顶的横梁,而我仍站在原地。清明的眸子里难得地闪过一抹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手心的那一块艳红色碎布,恰恰是我的后领子。

我……我真的只是虚胖……

下一刻,房门便被人霸气十足地一脚踹开,首先随风灌进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心中灵机一动,急忙往床榻上一扑,撩撩头发,摆出个自认为很风骚的姿势,嗲声道:“大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人家等了你好久哦……”

我清楚地看到,横梁上我夫君的脸色黑了一黑。

哼,你活该!谁叫你连身轻如燕的本姑娘都提不上去!

上官银渊见到我时一怔,随即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邪笑道:“弟妹,二弟尸骨未寒呢……”

还能认出我是谁,想必他只是三分醉,仍七分醒。

这不,一瞧见凌乱的内室和摊在地上的小黄书,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阴狠了,扑过来扭住我的手腕,喝道:“你做了什么?!”

我的眼泪本来就浅,他这一扭,我是真的觉得骨头都咯咯作响了,眼前立刻凝起一层水雾:“大伯,好疼呐……”哑着嗓,我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许多,“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人家等你等得无聊,想看看你喜欢什么姿势而已嘛……”

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半晌,他的手劲渐渐送去,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醉汉,笑了笑,好言哄道:“是我误会了。”

我收住眼泪,双臂软绵绵地缠上他的脖子,呵声道:“大伯,你真好……要是早点遇到你,我就不会喜欢青崖了。”说着,我忍住恶心,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眼风往横梁上一瞟,那人的脸色……咳咳,黑云压城城欲摧!

“那小子当然比不上我,他不过仗着自己是正室嫡出的而已……哼,嫡出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被我毒死了……”像是惊觉了自己的失言,他猛地一顿,揽着我就往床铺上倒去,邪笑道,“好了,别谈这些扫兴的了,今晚,我会让你完完全全忘记他的……”

靠,丫真重!

我被他压在身下,鼻端尽是浓重得让人作呕的酒气,我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急忙向横梁上招手,挣扎道:“你看,你再看,再看下去你就要被戴绿帽子了!”

话音一落,一道修长的身影降立在上官银渊身后,我只来得及看到上官青崖袖口一挥,上官银渊便被整个人揪起甩了出去!

啊,新鲜的空气……

八、

我奔下床跑到上官青崖背后藏好,一边抚胸口一边探出脑袋。上官银渊吃痛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在看清眼前人的刹那,险些又瘫下去。

他双目暴瞪:“怎、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死了!还有你的腿,怎么会……”

上官青崖冷笑:“想不到?一个躺进了棺材的人怎么还会复生,一个残废了一年的人怎么还会重新站起……”他面容一冷,周遭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成了冰,“上官银渊,你还真以为自己那点龌蹉心思没人知道?你还真以为害死了爹后,还能害死我?”

饶是再迟钝的人,这种关头下也该明白自己中计了。

上官银渊决定装傻到底,站起来搭住上官青崖的肩,情真意切道:“二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又怎么会害你和爹……”

上官青崖往后掠一步,嫌恶地躲开上官银渊的手:“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好,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下毒,证据呢?”上官银渊正色道。

上官青崖神色一凛,他方才压根儿就还没搜到证据,情急之下又被我逼得现身了,现在上官银渊这么不要脸的一问,他哪里拿得出什么毛线证据!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上官银渊,半晌,我从他身后蹦出来,右手握拳伸出,贼笑道:“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我慢悠悠地摊开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青花小瓷瓶,我往侧旁扫上官银渊一眼,“大少爷,这瓶东西可是你的?”

两个大男人齐齐一愣。

呵,我真佩服自己的忍辱负重足智多谋,不然我刚刚在上官银渊身上乱摸是摸爽的?要知道,本姑娘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色相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牺牲的。

无从抵赖,上官银渊突然大笑起来:“是,是我的瓶子,里面装的也的确是我用来毒死老头子的药。”他无所谓地摊摊手,“然后呢?你们要捉我去见官?奉劝一句,你要怎么证明瓷瓶是我的?难保别人不会以为是你们在栽赃嫁祸。”

果然够奸诈,果然够无耻。

不过,很遗憾,比起我来还是稍逊一筹。

我冲他甜甜一笑,然后举起手拍了拍,掌音一落,门外立刻鱼贯而入一队官兵。我朝官兵头头道:“官爷,你都听见了?破一个谋杀案和一个投毒案,够你连升好几级了吧?”

头头一个示意,上官银渊便立即被押下。

“放开!你放开我!”上官银渊左右挣扎,心知死到临头,他脸上淡定的面具终于破碎,慌张地朝上官青崖扑过来,却被官兵牢牢按住,“二弟!你听我解释!千错万错我都认了,念在你我一场手足,你原谅大哥这一次……”

上官青崖冷哼一声:“手足?我早已查明,你和我们上官家毫无血缘关系!你在这招摇撞骗我可以饶过你,可杀父之仇,如何不报!”

上官青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官兵头头马上示意手下将上官银渊押走,拱手道:“上官少爷,如今证据确凿,我定会还老爷和你一个公道……”

经过我身边时上官银渊杀气腾腾地盯着我,破口大骂:“臭婊子!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抓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我盈盈一笑,“大少爷你咋这么封建迷信呢,不过,我家刚好是开棺材铺的,如果你有需要,欢迎光临,最多我收你半价。”

九、

官兵走后,房里顿时落得个清静。

上官青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窗外一枝杏花斜斜地探进室内,捎进一股芬芳,而他修然挺拔如青竹,背脊绷得僵硬,虽不言语,我看在眼里却觉得甚是萧索。唉,毕竟在同一个宅子里朝夕相对了一年多,也不是全无感情的吧,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

我踱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眼风一扫,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握在手里,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的这本,好像是……小黄书?

他回眸,眼波滟滟地朝我绽开一笑:“我只是在钻研,奸奸,你喜欢哪个姿势?”

我感受到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愤怒,亏我还以为他在暗自神伤来着。最好我现在是还有心情和他研究那啥啥啥的姿势!

“二少爷,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告辞了。”我背转过身,心里说不出的气恼,“你说要给柳下梦千年投资的事,请记得兑现。”

说罢,我立刻就走,他却绕到了我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轻笑:“奸奸,你在生气?”

我扯出一个笑:“公子多心了。”

他静静地打量着我,笑意逐渐加深:“奇怪,上官家一直都是女主人掌管财务,奸奸,如果你想为柳下梦千年开分店,为什么不直接留下来……”

“留下来?你还真好意思替!”我恶狠狠地开口抢断,心中有某种情绪在翻滚着,几乎只是一瞬的冲动,我就脱口而出,“你也不想想,当年拒绝了我提亲的人是谁!”

他似乎毫不意外我会这么愤怒,只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随即牵起我的手道:“你跟我来。”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书房。

从书柜里抽出一卷画轴塞到我手里,他道:“你打开看看?”

这卷东西我无比熟悉,不用打开,我眼前就能勾勒出那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女,身着一袭艳红色的绸纱裙,唇角叼着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花瓣软嫩,衬得她唇更红,肤更白……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她是坐在棺盖上的之外。

当时请人来画这幅求亲图时,我正在心里幻想着成为他的新娘子。不曾料到会被拒绝,更不曾料到一年后再见,他连我是谁都不认得。

见我不动,他径自取过画轴打开:“去年收到这幅图时,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毕竟我每次经过十里长街,都会朝那个方向望去。”他微弯着唇角,如同春回大地百花初绽,“自己一坐上轮椅,心仪姑娘的爹就来提亲,这份情意,我又怎会不懂得?”

等、等等等等!

我听到了什么?他语气淡静却如鼓槌,在我心底擂出一声比一声急的心跳。苍天啊,他……他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我不假思索地问了:“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在暗恋我?”

他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出声,伸手一捞,将我捞到怀里紧紧固定住:“是啊,我一直都在暗恋你。你向我求亲时我高兴得快疯了,如果不是当时还没将凶手揪出来,不能将你置于险地,我肯定马上就将你娶回家了。”他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浅叹一声,“奸奸,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咳咳,这么煽情的时刻,你就不能别叫我奸奸么?”

他只把画卷一摊,上面右下角处华丽丽的“柳奸奸”三个大字。

“……”

没文化的臭爹!女儿我的一世英名就这样给你毁了!

猛地想起一件事,我揪紧他的袖口,仰起头,喜滋滋地问:“你刚才说,上官家的钱都归女主人管?”

“嗯。”他颔首浅笑,“不生气了?”

我清咳两声:“哎哟,亲爱的夫君,我刚才是在害羞呢。”

十、番外

一年后。

听说,柳下梦千年为了纪念正式并入上官氏一周年,隆重推出了一款新棺木,名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体婴”,专门为鹣鲽情深的夫妇设计(当然,夫夫也是可以的),款式为豪华加长版,旨在“夜用”,可容纳两人,在里面翻滚双飞练十八式都毫无压力,正所谓加量不加价,坑人不坑鬼。

听说,那天,当这款棺木一制作出来,柳下梦千年的第一百零一家分店里,老板娘双手叉腰,狂妄地大笑三声:“哈哈哈……新的镇店之宝出炉了!”

听说,这时,老板将手中早已研究并实践透彻的小黄书一搁,伸手揽过老板娘的小蛮腰,顺势将她压进这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体婴”里,耳语道:“奸奸,看你这么有信心,不如我们先来试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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