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大夫的出走
2013-05-14文艺
文艺
吏部尚书陆府上这几日真是不太平。
先是陆书得了怪病,昏迷不醒,浑身僵硬。无数太医、江湖郎中都束手无策。如今除了似有若无的呼吸,几乎看不出来尚书还活着。尚书的独子陆冲从尼姑庵里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时,陆府已经开始挂白幡准备办丧事了。
然后,神医没名忽然在一片悲切的哭声之中进了尚书府,走到尚书身边,瞟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尚书,说,他能治好尚书。全府上下立刻破涕为笑,既然神医说了能治,尚书就有救了。大家欢天喜地,收丧衣,摘白灯笼。
夫人被陆冲扶着还未在椅子上坐稳,神医又说,治好尚书,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神医向来如此,好药要用好东西换。
陆冲一挑眉,朗声说,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他能做得到,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接着,没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让尚书府又炸了窝。他说:“公子若肯娶小女没药为妻,并发誓终身不休妻,我便立刻救活尚书。”
陆冲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京城里是人都知道,没药小时候得了一场怪病,满脸的斑,性格孤僻,相貌丑陋,二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而陆冲却是这京城里最雪白英俊,文武双全的金贵公子。让陆冲娶没药着实心狠了些。
夫人勉强笑了笑,不死心地做最后挣扎:“神医说笑了,您要什么金银财宝,稀奇宝贝?只要能救好大人,陆家倾家荡产也会弄来。”
没名摇头:“只有这一个条件,其它什么也不要”
没名的怪异性子和说一不二的脾气跟他的医术一样天下闻名。他曾跟将军要过长缨枪上沾满血迹的樱子,还跟皇后要过公主的内裤。为了救命,连皇上都要忍气顺着他。
夫人知道已经没有还转的余地了,她受不了这么刺激地大起大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冲咬牙跺脚:“你若能救活我爹,我便娶小姐。”
没名意味深长地笑着伸出手说:“君子一言。”
陆冲阴沉着脸,与他击掌:“驷马难追。”
然后没名只伸手点了一下尚书的胸前,尚书便立刻睁开眼,重重吸了一口气。
尚书好了,尚书府上却还跟死了人一般死气沉沉。
陆冲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出来后便跪在尚书面前说,君子言而有信,他决定娶没药。
尚书和夫人抱着陆冲痛哭出声。那场面,凄惨悲切,仿佛不是陆家要娶媳妇,而是陆冲要去赴刑场一般。
尚书府果然派人到没府提亲。京城中一片哗然,众人皆感叹,陆冲果然孝顺,舍身救父。
眼看着六礼行过了四礼就等着请期迎亲了,陆冲却跑了。
城中又是一片哗然,下半辈子的幸福果然比信誉重要,貌比潘安的陆冲果然最后还是逃了。
尼姑庵里的护卫
其实陆冲只是被圣旨召回了尼姑庵。此刻他正躺在尼姑庵外的大樟树上悠闲地乘凉。
山风吹动了满山的青翠,像是波涛一般的起伏。陆冲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个山中有一棵万年的老人参的传言。其实,他小时候见过它,还追着它的红光差点掉下了离这里不远的悬崖。若是有人知道了,定会不择手段想要得到它。所以,他从未跟人说起过。
山中安静得能听见远处的鸟鸣。他瞟了一眼一如既往冷清的庵堂微微叹了一口气:几个月前,公主要他做驸马,他不从,便被调来专供皇家女子静修的尼姑庵做守卫。原本他还感叹自己运气不好,竟然被刁蛮的公主看上,不知道要在山中熬多久公主才能将他忘了。如今才知道,最悲惨的事情还在后面,竟然为了救父亲要娶那个鬼魅一般丑陋的女人。早知如此,还不如乖乖做驸马。
其实他原本打算咬牙娶了没药,就当家里多了个菩萨,好吃好喝的供着没药。只是,那日他装成送聘礼的仆人混到没府偷偷看了一眼没药,便被吓得失魂落魄,立刻打消了成亲的念头,并不惜朝公主抛媚眼得到了这个重返山中的特赦,逃走了。
就是此刻想起那张布满斑点的黑黄瘦脸,陆冲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嘀咕了一句:“若要我娶她,不如从山崖再跳下去一次直接死了好。”
树下有个沙哑的女声冷冷地接话:“要死,也要跟我成过亲再死。”
陆冲心里一惊,从树上翻落下来,险险地才在地上站稳。他抬头便看见没药的脸,即便是第二次见到,还是惊得心一缩,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何事?”
没药淡淡地说:“我是来办传旨的。皇上命你回京。”
陆冲皱眉,暗想,皇上前日才让他来到这里,怎么今日就要他回去,莫不是没药诓他的?
没药将手一伸,手上果然有个圣旨。
陆冲接过来,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皇上任命陆冲为京城神医守卫,即刻回京。
陆冲气得手直哆嗦,咬牙切齿地问没药:“是你弄的?”他没在意没药眼中的迷恋和哀伤,因为女子见到他时多半都是这副表情。
没药转头看向远处,不理他。
陆冲气极反笑,逼近了一步。
没药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退了一步。
陆冲步步逼近。
没药退无可退,直到背抵在了树上。
陆冲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没药四目相对。
此时陆冲那张俊美无敌的脸近在眼前,与她呼吸可闻,任没药如何淡定皮厚,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心如小鹿乱撞。
陆冲忽然邪魅地一笑,说:“你觉得你真能做我妻子?”
没药干咳了一下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冷冷地说:“你确定我爹帮尚书把病断了根?”说完便绕过陆冲,沿着山路往下走。
陆冲气急败坏地在她身后叫了一声:“你得到了我的身子也得不到我的心。”
没药绷不住,笑了,这句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似极了被城中恶霸逼到墙角的女人最后的那一声惨叫。她头也不回地说:“不碍事,我只要你的身子,不要你的心。”
贱人
陆冲又回京了。回来了他才知道,是因为公主病了,皇上才不得不答应了没家的要求。
所有人都兴奋地等着看没药和陆冲如何相互折腾,陆冲却没出现在没府。他忙着提亲去了。
城中喜欢陆冲的姑娘不计其数,其中有头脸的大多都上陆府提过亲。
过去,陆冲一个都看不上,全部婉拒了。可是如今,他却亲自挨家挨户去提亲。
黄昏时,有人敲没府的门,没药打开门,看见陆冲得意洋洋地杵在门外。
看得出他今日一整天都在奔波,脸上晒得红红的,满脑门的汗。只是他穿了一身银色的修身短袍,站在开满紫色花朵的梧桐树下,带着得意的笑,跋扈飞扬得让人转不开眼。
没药看得有些出神。
陆冲对她咧着嘴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长长的单子,说:“我向十二家有漂亮闺女的人家求亲,都被允了。不久,我便有十二个小妾了。”
没药不怒不哀地点头说:“恭喜,你什么时候娶我?”
陆冲愣了一下,沉下脸来问:“莫非我有这么多女人,你还要嫁给我?”
没药想了想,说:“我没看出来有什么理由让我不嫁给你。安顿好了那些女人就赶紧来提亲吧。不然天下人都要笑你失信了。”说完转身便要关门。
陆冲伸出脚挡住了就要关上的门,恶狠狠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爹那日下朝时被擦身而过的没名拍了一下,回来就不好了。一定是你爹捣的鬼是不是?为了嫁给我,你竟然如此卑鄙!”
没药冷冷地说:“你有证据吗?没有,就老老实实娶我。”
陆冲急了,口不择言:“我没见过像你这么下贱的女人。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却非要嫁给我。难道你要到我家来,眼睁睁看着我与别的女人亲热吗?”
没药冷冷地说:“再下贱我也是你的正妻。这些话你应该去和那十二个女人说。宁愿看着你与别的女人亲热也要做你小妾是她们!”说完,便冲陆冲的脚甩出一把银针。
陆冲的脚立刻被扎成了刺猬,疼痛难忍,不由自主地收回了脚。
门立刻重重地关上了。
陆冲气得涨红了脸,伸出拳头想要去砸门,却又硬生生地逼着自己放下手,拂袖而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没药才贴着门坐到地上,红了眼,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没名走出来,满脸心痛地说:“没药,你这又是何苦?不如算了,这辈子就陪着爹吧。”
没药摇了摇头,捂着胸口,闭上了眼。
受伤
夜里,没府的门忽然被敲得震天响。开了门,原来是陆冲派人来请没药去荷塘上的亭子里赏月。
没药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她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便脸泛红晕,眼睛发亮,急匆匆地去赴约。
微凉的风略过荷塘,满池荷花摇曳,没药远远地便看见亭子中灯火辉煌。男女嬉笑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一阵又一阵,很是刺耳。
没药心中一痛,转身想往回走,却被两个人拦住,“请”到了亭子中。
陆冲一手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姑娘,喝得有些醉醺醺了。明明看见了没药,他却依旧肆无忌惮地亲吻着身边美人的脸。直到没药站在他面前,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说:“哎呀,来了。你终于来了。”然后指着亭子里的女人们对没药说:“这些都是翠红楼的姑娘,怎么样?漂亮吧!今夜我把她们全都包了。”
没药气得脸色发青,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
陆冲毫不理睬,又指着没药对亭子里的女人们说:“这就是我那个丑得天下震惊,脸皮厚到无以复加的未婚妻。”
所有女人都大笑了起来。
陆冲扑倒她们身上,上下其手,惹得那些女人尖叫娇喘。
没药红了眼眶,攥紧了拳头,僵硬地转身想要离开。
有个女人见没药受这种奇耻大辱竟然毫无表示,便冷哼了一声:“果真是贱,为了攀高枝,这也能忍!”
陆冲大笑拍着手那个女人说:“乖乖,我真喜欢你,赏。”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没药已经快要走出凉亭了,听见这句话气得脑子一热,忍不住回头瞪了陆冲一眼,没想到正好撞到了从她身边走过去倒酒的侍女。侍女尖叫着往前扑,手中的托盘飞了出去。酒壶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落下正中陆冲的后脑勺。
陆冲发出一声闷哼便倒在美人身上。
美人们尖叫着将陆冲推到地上,惊慌散去。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凉亭,一转眼就只剩了没药和陆冲。
没药慢慢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冲,说:“别装死,人都走了。”
陆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药蹲下伸手给陆冲把了把脉,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傻子
陆尚书带着人怒气冲冲地来没府寻仇,接陆冲回家。
没药镇定自若地坐在大堂上,陆冲笑嘻嘻地坐在她身边吃着她手里的点心。
陆尚书见陆冲面色红润,一根毛都没少,正要带着陆冲离开。
没药却淡淡地说:“他的伤在里面。”
陆冲傻了,如同三岁孩童一般,除了会叫爹娘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落下了不举的毛病。陆尚书又气又痛,要捉没药问罪。
没名却说只有没药能治好陆冲。
陆尚书咬牙说,谁知道没药是不是为了让陆冲娶她,才故意指着穴位打伤了陆冲。他已经完全忘了在自己苟延残喘之时,家人对没家的许诺。
没名无奈,只得同意婚事作罢。两家商定,没药只要治好陆冲,陆家就不追究没药伤人之过。
从此,天一亮,没药就到了陆府给陆冲治病,掌灯时才离开。
陆冲起初见到没药便跑,嘴里大叫着:“丑八怪,离我远些。”只是没药极有耐心,任陆冲如何打骂也只是柔声哄着他扎针、喝药。
陆冲不知道打翻了多少碗没药精心熬制的药,抓得没药手上东一道西一道的,才终于肯乖乖扎针吃药。
渐渐的,陆冲不但不躲着没药,反而夜里没药不在时,会满府乱窜的找她。
没药与陆冲的婚事作罢,城中允了陆府亲事的姑娘都眼巴巴地等着没药把陆冲治好。
坊间有人笑着说:啧啧,神医的女儿果真是不一般,一切都在她地算计之中。如今她日日跟陆冲腻在一起,说不定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以陆冲的性子,只要好了,定不会亏待没药。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陆冲没治好,陆家又出事了。
皇上查办贪腐,尚书手下之人犯事,尚书连坐被撤职发配边疆。陆家也被抄了。
陆府呼啦啦一夜之间便败了。平时围着陆冲的公子哥和相好一哄而散,唯一上门的都是来退亲和要债的人。
陆夫人抱着陆冲坐在狼藉一片的大堂之上哭泣,如今没人敢收留他们了。
没药款款从大门进来,如走在寂静山中一般淡然,对满地的残败视而不见。
陆冲一见没药,便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去,死死抱住没药。他太用力,抱得没药都喘不过气来。
没药轻声安抚,他才松开,却死死攥着没药的手不放。
娘子
没药将陆冲和陆夫人接到了家中。陆冲依旧傻乎乎的,只是如今像个尾巴一般整日跟着没药,嘴里还不停的叫没药“娘子、娘子”。没药有时抿着嘴笑着答应,有时候却忽然红了眼眶看着他发愣。
不知不觉夏去秋来。陆冲气色好了许多。没药却不知道是不是操劳过度,面如枯槁,难看得让人不敢直视。
傻了的陆冲却一点也不嫌弃,总是笑嘻嘻地盯着没药看,看得一向淡然的没药都脸颊发红,悄悄背过身去。
陆冲却又笑嘻嘻地从身后抱住她,一连声地叫:“娘子,娘子,你真好。”
没药低下头流着泪:“若是你没有变傻,现在一定更嫌弃我,早离我远远的。有时候我真想像他们说的那样,故意不治好你,让你一辈子这么傻乎乎地在我身边。”
陆冲用脸颊蹭着没药的乌发说:“谁那么坏惹娘子哭,不给他吃饭。”
没药破涕为笑,叹息说:“还有谁,只有你啊。从来都只有你才能惹哭我。”
旁人都说陆家败落,只有没药遂了愿,却无人知道,没家隔三差五的便有黑衣人来袭,不得安宁。这些黑衣人手段毒辣,要置陆冲死地。还好有每次都有没名和没药护着,陆冲才算是有惊无险。
这一日又来了几个刺客,没药和没名有些力不从心,眼看情况危急,不知哪里射来了些暗器,打散了刺客。没药顾不上去探究是谁出手相助,因为她被刺客刺伤了。她趁着陆冲不注意,躲到厨房中处理伤口。
没药望着自己的伤口叹气:如今越来越弱了,竟然会被这几个三脚猫伤到。
忽然眼前一阵发晕,没药的身子晃了晃,却倒在一个结实地怀里。陆冲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扶住了她。
陆冲小心翼翼地托着没药受伤的手臂,咬着牙看着,满眼的心痛。
没药反手一把捉住陆冲的手,惊喜地问:“你可是好了?”
陆冲抬眼直瞪瞪地看着没药,摊开手伸到没药面前,掌心是一只死了的蟋蟀。他咧着嘴笑说:“晚上炒这个给我吃,娘子。”
没药叹了口气:他如今时好时坏,她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想要松开手去给陆冲端药,陆冲却死攥着她的手不放。陆冲的手很暖,把没药冰凉的手捂热了许多。
没名走进来,见到这个情形,对没药轻轻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他即便真被你治好好了,最多也就对你有个感激之情。你还是早些放手吧。”
陆冲忽然红了眼叫了一声:“你这老头好可恶。”他松开没药,捡起厨房里的柴火朝没名扔过去。
没名身形极快,一闪便出去了。
陆冲的力道极大,细细的树枝像是一把剑一般插到了门框里。
没药望着嗡嗡作响的树枝发愣。陆冲却手脚麻利地关上了门,反锁,然后一把抱着没药,将头埋在她怀里,低声着:“不要听他的。不管怎样,都不要离开我。”
没药僵直了身子,红了眼眶,不出声。
亲事
皇太后病了,太医说皇后大限已到,如今只是拖延时日。没名进了宫,不知道给皇太后吃了什么,皇太后就好了。
没名这次许的愿望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又心思管这个了。因为朝中要大变了。有个神秘人上了一道折子,说此次贪腐大案真正罪魁祸首是丞相。
证据确凿,皇上亲自督办,不出一个月便为陆尚书平了反,治了丞相的罪。
陆尚书回京就升了官。不但被没收的家产悉数返还,皇上还赏了不少钱财抚恤。陆家比落难前还要繁花似锦。
陆冲自然是要跟陆夫人回府,只是他攥着没药不放,说是要跟娘子一起回去。
陆夫人没办法,只能让没药也跟着回来。
陆冲时好时坏,陆大人也对陆冲与没药的婚事摇摆不定。说来也怪,只要丞相说让陆冲娶没药,陆冲便好得很,如没得病一般出去游山玩水。陆大人见陆冲好了,要悔婚,陆冲又立刻傻了,守在没药身边哪里也不去。
陆大人只得吩咐开始操办婚事。
过去悔婚的人家上门求亲,陆冲就犯病了,挥着掸尘将媒婆统统都赶了出去,气呼呼地杵在大门口,咬牙切齿地说他的娘子只有一个,便是没药。
陆冲和没药成亲这一日,陆府张灯结彩,没名却哭得像个泪人。
陆丞相叹气,他这个亲家太古怪了。陆冲要退亲的时候,他毫不所动,有条不紊地准备没药的嫁妆。如今没药要嫁过来了,他又哭得昏天黑地。
洞房中,花烛摇曳,没药一身大红的喜袍静静坐在床边。陆冲一身酒气推开门又反手关上了门。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倚在门上,一动不动。
没药的心跳得厉害。
陆冲一步一步走近,没药紧张得似乎连呼吸都要停下来一般。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皇上忽然驾临陆府,带人进了洞房,身后跟着惶恐的陆大人。
陆冲只得慌忙拉着没药跪下。
皇上寒暄了一阵,说:“没药,万年人参在你这里?”
没药身子僵了一下,然后闷声回答:“是。”
皇上指着没药对陆丞相和陆冲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几世修来的福分,得了这么个宝贝。她手上有棵万年的野山参,延年益寿,起死回生。太后吃了几根须子就完全好了。”
陆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上忽然亲自督办陆家的案子。原来是没名用野山参向皇上求来的。
他偷偷悄悄伸手握住没药的手。
没药的手越发冷了,在这三伏天里还似冰一般。
皇上又说:“交出那个野山参,你的夫婿自然可以荣华富贵,如不然…..”
没药沉默着,只是她的身子开始不能控制地颤抖。
皇上的眼神变冷了:他按捺住性子等着没药嫁人,还亲临陆府,就是为了能亲手拿到万年山参长生不老。
陆冲忙磕头,说:“明日一早,拙荆自当把人参奉上,皇上放心。”
皇上满意地点头,起身走了。
洞房中又只剩了没药和陆冲。
婚事
陆冲扶起没药。没药似是被吓坏了,浑身发软,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陆冲身上。
陆冲抱着她,笑道:“平日见你胆大包天,不可一世。今日怎么吓成这样?”说完掀了盖头。没药忙低下头,陆冲托起她的脸说:“不要躲着我,让我看着你。”
没药闭上眼,眼角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落下打湿了鲜红的喜袍。
陆冲替她擦着眼泪,低声安慰她:“不用怕,一根人参,给他就是。我只要有你,别的都不在乎。”
没药含着泪笑了说:“你早就好了,是不是?那夜发暗器的,和后来上折子的人都是你对不对?”
陆冲愣了一下,脸颊发红,搂紧了她,似是生怕自己一说出实话没药便会立刻逃走。他小心翼翼地说;“是,你的药真的很管用。我到你们家几日便好了。”
没药脸上满是哀伤和怨恨说:“既然你早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冲低下头说:“我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离开你,也怕你知道我好了,会赶我走。”
没药摇头说:“你不必为了报恩娶我。”一边说一边挣扎想从陆冲怀里出来。
陆冲急了,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大声说:“过去我那样对你,如今实在是没脸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了你,所以只能装傻。况且我也要装傻来做掩护,才好查出真相,还我爹清白。”没药一听,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任他将自己按在他的胸前。
陆冲将他地下巴搁在没药头上,低声说:“对不起,过去是我犯浑,没看出你的好。从今往后,我会只爱你一个,一定好好对你。”
没药笑了,笑得极甜蜜,可惜陆冲没看见。
陆冲松开手,托着她的头,吻着她。她的唇如他想象中那样香甜。他的呼吸逐渐急促,伸出手褪下了没药的衣服。没药热烈地回应着他,陆冲又惊又喜,有些迫不及待,却又生怕自己弄疼了她。
欢愉过后,陆冲精疲力竭地抱着没药。没药挣扎着起来倒了一杯水,背过身咬破的手指,装作用手指试冷热,把指尖的血挤到杯子里。鲜红的血立刻化开,看不见踪影。没药将茶递给陆冲。
陆冲乖乖接过喝了。
这杯水香气四溢,甘甜无比。
陆冲觉得有些怪异,还没有来得及问,便沉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常常的梦,梦见小时候自己跑进山里,看见一株叶子绿茵茵的,果子红灿灿的漂亮人参,便笑嘻嘻地说;“你真漂亮,跟我回家吧。”他追着发着红光的人参跑,没看见前面的悬崖,失足掉了下去。
就在他不断下落时,一个人拉住了,他回头看时却又是没药的脸,仿佛他在生病之时,整日跟着没药,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没药就仿佛那发着光的人参,让在混沌之中徘徊的他找到了光明的出口,慢慢地清醒过来。
告别
陆冲满头冷汗地一下从梦中睁开眼,喘着粗气摸了摸身边。
身边的床上是空的,没药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觉得昨夜的茶奇怪,因为那个茶和平日没药端给他的药味道一模一样。他也想明白了以前自己对没药的很多疑惑和害怕。比如,没药一个女孩家竟然可以独自把他从凉亭弄回来。
昨夜没药的主动和热情分明是在向他告别,他完全沉醉在幸福之中,竟然没有看出来。
陆冲慌了,套上了衣服,披散着头发便冲了出去,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一路狂奔到了没府。
没名似是知道他会来,在门口等着他。他流着泪说:“你其实不是被没药打伤的,是因为你从娘胎带了的怪病。那一夜在凉亭里,酒催发了病根。我试过各种各样的血都治不了你,只有她的血能救你。你小时候,没药见你第一眼时看出来,所以才要嫁给你好给你治病。她一直不肯我告诉你这些。如今她…..”
没名哽咽难继,擦了擦眼泪才接着说:“你快去吧,你知道她在哪里。”
陆冲退了一步,抢过路人手里的马便跳上去,疯了一般策马狂奔。他回头看了一眼没名。
没名满脸哀伤,身形渐渐地淡了,最后像是水雾一般就在众人眼前消失了。
陆冲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无尽的慌乱让他越发害怕起来。
到了山脚,陆冲按照记忆中的路狂奔上山。
山中依旧是那么安静,跟小时候他独自上山时一样。
山崖上,没药穿着红色的裙衫,乌发随着山谷中吹来的风飘散如黑色的缎子。陆冲如今才发现,没药已经瘦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他含着泪小心地靠近。
没药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不用了。横竖都是死,不如这样干净。”
陆冲泣不成声:“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在用自己的血在熬药。我要知道,绝不会装病,让你虚弱到这样。”
没药望着他,摇了摇头说:“不怪你,是我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你便爱上了你。”她惨白尖瘦的脸颊忽然泛出红晕:“你知道吗。你第一眼看见我时,对我说我好漂亮。我便想,如果我能到你身边就好了。谁知道,我变成了人形,却难看成这样。我好爱你,就像得了没有药能救的病一样。可惜你不喜欢这样的我。”
陆冲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没药伸手一指,陆冲便立在离没药两步之遥的地方不能动弹了。
陆冲凄厉地叫着:“你不能这样惩罚我。我错了,我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没药慢慢走近,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陆冲的嘴唇。陆冲闭上眼,绝望地回应着她,品尝着这最后的冰冷的甘甜。
山路上忽然出现了许多人影,那是皇上派人来追没药,夺万年山参了。
没药退了一步,脚下的石头滚落了下去,久久还未听见石头落底的声音。
陆冲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凄惶和惊惧。
没药眨了眨眼忽然笑着说:“其实,我最后的药性在放昨夜的茶中给了你。如今的我时日无多,和一段干柴没有区别。我只是不想落在他们手中玷污了自己。”
陆冲一听心中更是悲切,咬得嘴唇渗出血来,恨恨地说:“你别再退了。如果你敢跳下去,我发誓,我一定会跟着你一起跳下去。”
没药摇着头,说:“不要枉费了我的一片心意。答应我,你要好好活下去。”不等陆冲回答,她就退了一步,往后倒下去,像是一片风筝一般,从悬崖上飘落。
陆冲觉得自己身上的束缚忽然消失了,便立刻扑到悬崖边。
没药迅速地坠落,看着他笑了,美丽得像初绽的花儿。
陆冲伸出手,想要跳下去拉住她的手,却觉得后颈一阵剧痛。没药的脸渐渐消失在谷底腾起的迷雾中,他也陷入了昏迷。
新娘
陆冲又傻了,被人从山上扛回来后便不吃不喝,也不理人。
皇上没想到没药那么刚烈,宁肯跳崖也不肯交出山参。就连没名也不知去向,皇上得不偿失,懊悔不迭,忙赐了许多金银珠宝给陆府,还说要把公主嫁给陆冲。
陆冲对此不理不睬,整日只是坐在没府院子里发呆。
陆丞相一见陆冲痴傻的样子,只得老泪纵横地叩谢婉拒圣恩。
过了好多天,不说话的陆冲忽然流着眼泪,喃喃地说:“我不得不活下去,是吗?你真残忍,把你的一切都给我了,让我不能浪费了你的苦心,不能跟着你去,只能独自或者。”他放声哭了起来,凄惶得像走丢了的孩子。
陆冲终于肯说话了,他向皇上请缨去山中看守尼姑庵。陆丞相知道陆冲这一入山便如出家了一般,再不会回来,所以竭力反对。陆冲一意孤行。陆丞相只得退一步,让陆冲先成亲娶妻,留下香火,再去山中。陆冲应了。陆丞相寻遍了整个京城,却只有一家刚到京城,还未听说这些事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陆冲。
陆家重又张灯结彩,新娘穿着火红的喜袍进了洞房,新郎陆冲却不知去向。
陆冲一人回到了山中,站在那日没药跳下去的山崖上。他的发带飘扬在风中,英俊的脸上满是哀伤。他站立了许久,才低声说:“我答应你要好好活着的,我做到了。”
身后忽然响动,陆冲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喜服的女子从山下朝他走来。
陆冲的心狂跳起来。
那个女子走近,却是个陌生的漂亮面孔,雪白的肌肤,娇艳的红唇。
陆冲的心又失望地跌倒了谷底:这一定是他没见过面的,父亲给他找的那个新娘。他冷冷地转回头,背对着她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我给你休书,你快回去改嫁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那个女人完全不理会陆冲的冷淡,站在陆冲那日站的地方喘气擦汗,自顾自地说:“如今这个凡人的身子,真是不抵用,才走这么几步,就喘成这样。”
陆冲猛地回过头眯起眼来看着她。
那个女人朝他招手说:“你还是站过来些吧。你离悬崖这么近我看得心惊肉跳。如今我可是个凡人,再没有什么仙力可以救你了。你若再掉下去,就麻烦了。”
陆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脚下不由自住地向她靠近。陆冲那小心翼翼生怕吓跑了她的样子让女子止住了笑,红了眼眶。
那双眼睛如此熟悉,熟悉得让陆冲眼角酸涩。他朝她伸出双手。
那个女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喃喃地说:“对不起,为了得到这副身子,花了不少时间。我回来晚了些,让你久等了。”
陆冲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子一般紧抱着她,流着泪说:“不晚,你能回来,多久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