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鸡

戴勇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面斜着照了过来，雾还未散尽。江汉机械厂食堂大门正对面的宣传栏前已经聚集了许多职工。宣传栏有两人多高，六七米宽，水泥砌成的。职工们在看宣传栏上张贴的一张大字报。红兵和建军此刻正躲在食堂大门边上的冬青树后面观察大人们的动态。他们非常纳闷，大人们看大字报的情形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有部分职工看着看着就笑了。

大字报是红兵和建军贴出去的。事儿还得从昨天那场斗鸡说起。昨天下午，建军匆匆忙忙地走进了红兵的家，红兵正在剥毛豆。建军告诉红兵，家住西区宿舍的橡皮阿三说，红兵斗鸡没什么花头，他还说了，下午在警报山上见。

什么规矩？红兵问。

建军说，逐对单挑，看总分计输赢。

红兵吩咐建军，把自已的人都叫来，是该给橡皮阿三一点颜色看看了。红兵恶狠狠地把剥好的毛豆砸进碗里，有几颗毛豆从碗里弹了出来滚落到地面上。

人都到齐后，红兵用皮带把臃肿的棉袄在腰间扎紧，看上去像一个圆润丰满的棕子。他举起左手用力地向前挥动说，出发。

前不久，厂里刚刚接收了一批复转军人，拖儿带女的被安置在厂西区宿舍里住。橡皮阿三就是其中之一，他有些不服红兵。红兵和建军住在厂南区宿舍。新兵不服老兵，这还了得。

鸡和鸡斗叫斗鸡。人和人斗，在厂子弟们的嘴里也叫斗鸡。斗鸡原则上选择雪过天晴的时候，孩子们穿得圆嘟嘟的聚集到警报山上。斗鸡的人一条腿直立，另一条腿弯曲，两手托起或抓牢弯曲腿，两人一蹦一跳互相碰撞，抱着的脚着地为负。红兵不仅仅是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他同时还具备高超的斗鸡技巧，挑鸡、砸鸡、闪鸡、磨鸡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从历年的战事来看，不管是混战还是单挑，最终抱着一条腿在警报山上蹦蹦跳跳的那个人大多就是红兵。

当斗鸡的双方约定以混战的方式开始时，场面看上去有点骇人。路过警报山的大人们有时也会劝导，但基本没用。因为这时红兵会说，主席说了，与人斗，其乐无穷。大人们好像吞了口苍蝇似的，无趣地离开。

红兵到底是红兵，他考虑到了安全问题。红兵规定，以后斗鸡不准进行混战。大家都同意。规定就是有实力的人说了算的，有谁敢说不同意呢？没有。就连不服红兵的橡皮阿三也跟着说，单挑好，单挑好。但建军一直认为橡皮阿三是别有用心的，现在看来，确信不疑。橡皮阿三想一举成名，以单挑的方式打败红兵，让红兵彻底完败，从而确立他在江汉机械厂孩子王的地位，用心真是险恶啊。

红兵走在头前，建军和其他人跟在后面，成一字纵队向警报山进发，他们唱着南斯拉夫电影《桥》的插曲：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家乡……

橡皮阿三的人来得晚了点，他们以橡皮阿三为中心左右排开，有的叉腰有的抱臂，看上去一个个不可一世的样子。斗鸡旋即开始，到太阳偏西时，双方斗成五平。

红兵出马了，橡皮阿三蹦蹦跳跳地迎了过来。红兵用自己的膝盖从上往下猛砸橡皮阿三的弯曲腿，橡皮阿三迅速侧闪，红兵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就在红兵立足未稳之际，橡皮阿三突然使出“挑鸡”这招，想把红兵挑个四脚朝天，红兵像个对虾似地向后跳开，橡皮阿三挑空了，摇摇晃晃也险些落败。你来我往，有激烈的碰撞，有灵活的躲闪，红兵和橡皮阿三斗到气喘吁吁仍未分出高低。

下班的号声从警报山高高的铁塔顶端的四个大喇叭里发出。王小红说，糟糕，晚饭都没烧。说完，她抬脚就跑了。王小红在红兵这队当中司职救护员。

逃兵，她是逃兵，你们输了。橡皮阿三抓住了战机，一剑封喉。

耻辱，这是耻辱，红兵咬牙切齿道。当晚，红兵和建军起草了一张打倒王小红的大字报，趁着夜色贴到了宣传栏上。

看大字报的职工也不全是笑着的，王小红的爸爸就挺生气。他问，谁写的，谁写的。红兵和建军从树丛后面钻出来说，我们写的，王小红就是个可耻的逃兵，该打倒。

红兵和建军的父亲从人群中伸出两只手揪住了他们的耳朵往家的方向牵，小赤佬，拎不拎得清。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尽，人群中的笑声听上去格外的爽朗。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