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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血

2013-05-14黄斌

小小说月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鼻血墙根流鼻血

黄斌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的“文革”时期。3岁时,在市里当干部的父亲被“造反派”关进监牢,我随母亲回到乡下。

12岁那年春天,身体虚弱不堪的我,开始流鼻血。鼻血流得很猛,用棉球塞住两个鼻孔,血很快就在鼻孔里凝成两个条状的血块;而当继续涌流的血没有了“出路”时,它便从嘴里流了出来。母亲一路狂奔到村东去找医生。医生为我开了几副中药,说:“吃吃看吧,我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几天后,那几副中药喝完了,我的鼻血仍未止住,而且鼻孔每次出血的时间,都是在刚吃过午饭、室内外温度都相对较高的这一时间段,似乎已成为习惯了。母亲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把医生请来。医生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一点招都没了,赶紧送县医院吧,如果晚了,怕这孩子会流血过多而死啊!”

母亲问:“去医院需要准备多少钱?”医生说:“得二百多块吧。”母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医生面前──对我们家来说,这笔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好心的医生犹豫着,免费为我挂了一瓶点滴。

点滴打完的时候,黑压压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窗外很快成了白色的世界。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悄悄地对我母亲说:“打点滴只是为孩子补充一点体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你要有思想准备,这场雪化了的时候,你孩子恐怕就……”他以为我睡着了,而身体虚弱又心理特别敏感的我,却是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

每天午饭后,鼻血还是一成不变地流淌,稍有不同的是,血的颜色由深红渐渐变浅,由浓变稀。“这是孩子的血快要流尽的征兆啊!”一位大婶含着泪水对母亲惊呼,另一位邻居则抱着我的母亲啜泣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我生活的内容变得十分简单:上午等待午饭后鼻血涌流不止的惶恐时刻,之后就斜靠在被垛上看窗外南墙根菜畦上一点一点消融的积雪。积雪成了我生命的刻度,当它融尽的那一天,我就会走向天国。

我有气无力地在心里说,雪啊,你就慢一点、再慢一点消融吧!渐渐地,我连软面窝头都吃不下去了,每天只能靠喝一小碗白面稀汤维持生命。

母亲没钱送我去医院,但她相信,只要我每天能吃东西,就有活下来的希望。她每天想方设法做一点我能进食的东西,有一天她满村子借钱,为我买了二两猪肉。母亲把肉煮得很烂,连肉带汤的,哄着我一连吃了三天。可随后我又出现了严重的消化不良和胃部绞痛,身体虚脱并几次出现昏迷。

第四天早上,我终于醒来了,当看到南墙根那片积雪时,我笑着对母亲说:“妈呀,南墙根的雪还没融化,我……还能陪您活一些日子的!”母亲默默无语,用干裂得出血的嘴唇轻轻吻着我的额头,泪流满面。

我的身体和肠胃功能都衰弱到了极限,母亲已无法把食物喂到我的嘴里,哪怕仅仅是几滴“流食”滴进嘴里,我都会因不停地干呕而昏迷过去。可人不吃东西又怎么能行呢?母亲不甘心地用筷子蘸着汤汁往我嘴里滴,后来又口对口地喂我,像老鸟给小鸟喂食,喂进去一点后,母亲就不停地为我揉搓腹部,以帮助消化。

时间在母亲一天天瘦下去的身影里缓慢流过,不知不觉中,我感到身体好像有了一点一滴的力量。一天,我先试着用右手做支撑,然后又支起左肘分担上身的重量,配合着腰部力量猛地一挺,居然抖抖颤颤地坐了起来。母亲惊呆了:“是你自己坐起来的?”我似乎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是啊,是我自己坐起来的吗?”

短暂的激动之后,我关心的依然是窗外南墙根的雪。

这天的午饭稀汤,我是自己坐着一勺一勺地喝完的,然而,午后鼻血如期而至……

我疑惑地抬头看雪。雪分明少了许多,也没有当初那样松软洁白。想想自己的生命将随积雪一同消失,死亡的恐惧令我禁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母亲一边给我的额头敷凉毛巾,一边语气坚定地劝慰我:“血是粮食生的,只要你坚持吃东西,血就不会流尽。”

我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把自己经历的这些事情记录下来,尤其是母亲,我要让她知道,无以为报的儿子,是怎样地爱她和感激她!

从这天起,我就开始写了,最多时一天能写出好几百字。有一次,我一写就是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后,连嘴都顾不得擦,又接着写,一直写到了夜幕降临。

回过头来,我发现母亲正十分吃惊地望着我。我习惯地望望窗外,又摸摸鼻孔:“天哪,我今天怎么没流鼻血呀?”我和母亲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这毕竟是真的呀!

第二天没有流,第三天我什么事情也不做,静静地等待着,但整整一天我的确不再流鼻血了,一点儿也不流了!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一天,我一个人下了土炕,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屋门口。

扶着门框,我惊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心情无比地兴奋和激动。突然间,我望着墙外和墙根犯起了疑惑:墙外的杨树、柳树都绿成浓云了,南墙根的打碗花蔓也长得老长老长了,怎么那雪还没融化呀?回头一看,母亲望着我只是笑,深陷的眼眶里涌着好大好大两朵泪花。

母亲微笑着说:“孩子,我明白了,最好的大夫是你自己。你每天用心去写,血改变了流向,因为眼睛和脑子需要血……”

我晃动着孱弱的身体,对母亲的解释表示支持。然后,我蹒跚着走到那片白雪前,这才发现,这雪竟是母亲──用粉碎了的玉米骨心黏结而成……我哭起来:“妈妈,也许是笔──给了我第二条命,但是没有妈妈您的坚持,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记录这些艰辛,回报您的恩情呀……”

选自《绝妙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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