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

张军青

说实话，我并不想参与这次行动，从内心里不愿意，可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没有办法阻止，不但不能阻止，我还要身体力行，亲身参与并具体指挥这次行动，即便我是基层法院的副院长，也只能如此，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讲，正因为我是副职，才扮演了今天的这个角色。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贵宾房，整个套房富贵、豪华，套房内单设有餐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山珍海味。

餐厅里此刻有六个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

坐着的是县委副书记和张老板，县委副书记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仰着头在听张老板说话，我的上级──法院院长开始也是坐着的，现在正站起来给两个坐着的人点烟，这是服务生的活儿，但院长特意让服务生回避了，自己亲自来做。

我是站着的，这种场合我还没有资格坐下，我有自知之明。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是站着的：一个是身穿法袍的法官，一个是身穿囚衣的罪犯。

县委副书记是张老板开车从县委大院里请过来的，我们一行四人──我和院长，还有法官和罪犯，是张老板的司机开着宝马车从法院直接拉过来的。

就在半个小时前，在庄严的法庭上，法官依照领导授意当庭宣布：被告贪污罪名不成立，当庭予以释放。

所以，严格地说：法官还是法官，罪犯已经不是罪犯了。

为了庆祝，为了感谢，为了表达激动之情，没容穿法袍的人和穿囚衣的人换衣服，张老板就迫不及待地把大家拉到了这家大酒店。

说不上法官此刻是什么心情，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应该说他是个正直的人，当我要求他宣判罪犯无罪时，他是拒绝的，不过，他没有直接拒绝──我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是给我面子，因为他曾经是我的徒弟，他可以不给副院长面子，副院长是可以随时变化的，可师父永远是师父，他得给师父面子。只是，师父的面子也仅仅是不当面拒绝而已。当然，最后他是妥协了，这个妥协不是因为我给了他什么好处，虽然我给了他一些关于将来的承诺，可他对此嗤之以鼻，如果不是我把整个事情的底牌亮给他，以他的父母和妻子的前程相威胁，让他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收益和后果，他是不会屈服的。

最后，我对法官说：“再说，是否构成犯罪，并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直观，有些事实本身就是模糊的，我们可以无罪推定嘛。想开些，不必活得太累，既然我们不能改变最后的结果，那我们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来个顺水推舟吧。”

尽管如此，法官到这里还是很不情愿的，是我搂着他的肩膀，半推半拉地绑上车的。

“我提议一下，”院长把法官的手和罪犯的手拉到一起，“来，你们两个握个手，互相认识一下，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

应该说，这是个好建议，可法官没有领情，他甩开了罪犯的手。

院长没有说话，但眉毛立即拧到了一起，脸上也罩上一层霜。

“好，今天不握就不握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握手。”我赶紧打圆场，“坐下，坐下，你放心，我们的这个聚会，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对，对，坐下。”张老板站了起来，搂着法官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我们先喝酒，喝个痛快；喝完酒后洗个澡，有小姐陪浴的；洗完澡后，小姐会服侍你穿上高档西服的；然后，还有个小型舞会。”

法官没有说话，他脸上的颜色随着张老板的说话而越来越深，最后法官实在忍不住了，他甩了一下脖子，也许是凑巧，也许法官是有意为之，总之，张老板被甩了个趔趄。这一下，出乎大家意料，又让大家冷了场。

“不要这个样子！”县委副书记这时拍拍法官的肩膀，和蔼地说，“小伙子，不要这样，张老板没有恶意。”

法官这时说话了，他的手有些抖：“书记您好，请原谅我今天对您和大家的不敬。说实话，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能和您在一起喝酒是我的荣幸，我不能给脸不要脸。但是，我还真的不能就这么喝。在法庭上，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办了。现在，我想先请您答应我一个条件，不多，就一个条件，您只要答应了，我立马就喝。”

“哦，”县委书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没有问题。”

法官用手一指罪犯，说：“我的要求很简单：让他立即滚出去！”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