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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柿子

2013-05-14衣袂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3年8期
关键词:分家二婶瓦房

衣袂

霜冻就要来了。视线中的老鸹岭,田野一片萧条,只有那些青柿子还压着枝头晃荡。娘收回目光,举起竹竿薅住低处的枝丫,拳头大的柿子就被掰进箩筐,挑回家里用缸养。

已收拾干净的大缸,铁塔般矗在西屋拐角,缸底铺着大马蓼。大马蓼散绿叶开红花,长在峭壁沾满露水的最为适用,天麻麻亮上山到天黑才采回来这么一小捆!娘爱惜地摆弄一番,方才一层一层地码好柿子,用晒热的井水淹没,再用大马蓼盖严塑料布口,盖到密不透气。这样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开缸了。

方圆百里养柿子,谁也比不过娘。开缸那天,全村弥漫着柿子香,忙碌的庄稼人会忍不住放下活计,一吸鼻子,一晃脑勺,醉醺醺地哂笑道:嘿,好个二狗娘!二狗是我的乳名。那年我还小,舍不得离开半步,就小狗一样扒着缸沿张望。嗬,大马蓼变成了黑汁水,还咕嘟咕嘟直冒泡呢,而捞出来的柿子,一色儿青亮,咋看咋喜人。削去皮,露出鲜红的瓤,咬一口,脆津津地嚼在嘴里,甜丝丝地沁在心尖上……我吧嗒着嘴巴递给娘尝,我说比爹从部队带回来的红苹果还好吃哩。娘不尝,姐忙着分柿子。特大个的,送给前村后院的三婆六姥七大爷,谁让老人都稀罕她的手艺嘞?不成体统的留给自家人打牙祭,剩余的好模样的放进两只大竹筐。

娘让我去稻场喊二叔,让他把柿子挑给桂花。

二叔埋头在磨镰刀。我来来回回地喊,二叔不动弹。催得急了,他呼哧呼哧地喘,就是不回家。娘也急了。二叔胎带着哮喘,自她进门就开始为他求医问药,近几年病情好转,几乎不再发作。

“这是咋啦?”娘兜着围裙就往稻场跑,火烧火燎地问。

“不想去。”二叔瓮声瓮气地答。

“眼瞅四妹都抱娃了,咋还不知掂量自个儿的事……过年都小三十的人了。”见二叔无恙,娘便放心地絮叨起来。

二叔梗着脖子不吭声。

“好日子就在腊八……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娘犯着嘀咕。

“姐,别忙了。俺不想结婚!”话音未落,二叔已闪身上山。

爹应征入伍后,爷奶相继去世,年仅十八的娘进门理事。被娘拉扯着长大的叔叔姑姑却不把娘喊“嫂子”,直接喊“姐”。俺听得耳馋,也蹦蹦跳跳地学着喊,可是哥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攥拳头瞪眼睛的,谁怕谁啊?

二叔蹲在地头抽烟。二叔想跟桂花绝交,心底却映出桂花的笑模样。都说麻脸老姑娘又矮又难看,可二叔喜欢。二叔卖柴,桂花卖菜,俩人蹲在街沟子,你望过来我望过去,就望出那层意思。娘原本就为二叔的婚事操碎了心,得知这事高兴得不行,忙托媒下聘样样打点,转眼亏空了家底。

可桂花不知足。明知家里穷,偏要三间新瓦房才肯结婚,还要大立柜、小立柜、收音机、手表四大件。二叔见姐忙前忙后东拼西凑四处借钱,四十冒尖就花白了头发,心里很内疚。好不容易置办妥当,桂花却提出婚后分家。

新旧瓦房都归自己,让姐带着两个孩子住老茅草屋,二叔咋说得出口?二叔咋面对村里的父老乡亲?咋面对大狗二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二叔打定主意,宁愿自己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说分家的事。

娘见二叔耷拉着脑袋不吭声,问不出缘由就不顾山高路远,自个儿挑着柿子,晃悠悠地给桂花送去。多年以后,在外工作的我带着妻儿回家过春节。吃着桂花养的柿子,忽然想起这段往事,就追问二婶为啥改变主意,不仅不分家还跟娘挤在一个锅里搅饭勺。

二婶快人快语:还能有啥?姐养的柿子好吃呗。

那个姐,就是我早已去世的娘。

选自《东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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