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朗乐读：商业与公益的边界

王冠

每一个商业模式都可以讲述成为故事。兰紫的故事可能更特别一些。

一次讲座上，台下坐着一些读写障碍儿童的家长。兰紫请家长们把一张白纸紧贴在额头上，每个人用笔在紧贴额头纸上写下“阅读”这两个字。家长们缓慢别扭地移动笔尖，最终大多留下的是歪歪扭扭，甚至看不出形状的字迹。大家有些无奈，因为每一个笔画的书写，他们都要思考落笔位置与方向。

兰紫对家长说，这就是你们孩子做作业时的感受，他们写每一个字的感受。所以他们写字慢，其他孩子9点可以完成的家庭作业，他们要写到10点，11点。你们别扭地写了两个字，孩子们别扭地写了五六年。

现场一位父亲看着自己写的字，哭了。他说，由于怀疑自己的儿子故意偷懒不认真做作业，他打了他儿子三年。

把正确的事情做正确

在成立乐朗乐读之前，兰紫是一位出版人。在一个发展亲子阅读的项目里，她第一次接触到读写困难儿童这个群体。这些孩子智力正常或者超常，但由于脑部视觉神经和运动神经的微小协同差异，让他们在阅读和写字上，遇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困难。主要表现为速度慢，不工整甚至错误。读写困难孩子的视觉和思维中生成的形象，经过神经系统传递到手腕和笔尖时，往往会有信息丢失，这就形成写字缺少笔画或不规范；而为了补上丢失的信息，神经系统需要进行“重新传递”，这就表现为写字缓慢，极有可能被误解为偷懒或笨。

这群孩子很用功地做着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因为不被理解而受到批评。一个孩子姓陈，很聪明，但写名字时，总是不知道该把“东”放在左边还是右边。另一个7岁男孩告诉记者，他是班级里写字最差的。绕开对视，孩子把眼睛看向空白处，低声说，“我不知道别人的感受，别人也不知道我的感受”。

兰紫决定要做点什么。2007年到2009年，她用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来研究对读写困难儿童的相关培训和教育案例方法。兰紫说，这是她的创业筹备期。

这两年中有过犹豫。一段时间里，她常问自己，“我是一个成功的出版人，为什么要冒险做这个事情呢？”以至于在创业初期遭遇难以克服的困难时，兰紫还想过退回去，继续做自己的出版工作，但“最终还是遵循了内心的选择”。2009年，兰紫注册了公司，乐朗乐读正式启动。

随后，来自香港、北京的NGO和社会化企业给了乐朗乐读很多帮助。一些香港自愿者自费来北京，免费为兰紫提供教材，并给予兰紫很多分享和指导。刚接触这个圈子时，兰紫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惊讶——这些人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帮助我们？事情做下去，她渐渐明白，这些自愿者是在帮助那些有读写困难的孩子。“将来我们大陆的读写困难培训做好了，如果非洲的孩子有困难，我们也会无偿地提供帮助。”兰紫说，这种精神应该被传递下去。

这些公益性质的帮助，可能间接影响乐朗乐读的创业初期的道路。2009年公司起步后，兰紫更多用公益的方式运营，一种简单的“得到帮助——回馈和传递帮助”模式。有社会价值，但没有收入。公司很快陷入困境。到那个时候，她依然相信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只是，自己没有做好。

在兰紫要放弃的时候，2009年4月，英国领事馆文化教育处举办了一个“社会企业家”培训，这个培训解决了兰紫最大的困惑：“我做的事情，到底是公益还是商业？”培训讲师告诉她，有一种企业模式叫社会化企业，它可以既有社会价值，又有商业属性。兰紫说，这句话是她的光明大道。“可以帮助别人，还能赚到钱，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么？”

培训收获很大。兰紫了解了社会化企业的运作方式，国外成功案例，以及很好的人脉圈子推广平台。通过这个平台，很多投资机构找到了乐朗乐读，各种创业赛事、奖项、奖金接踵而至。“2011年，乐朗乐读获得了60多万元奖金，2012年少一些，19万元”。这些奖金是兰紫创业初期最大的助力。

之后要考虑的就是自身的造血功能。社会化企业同样需要用户分析，市场调研，一切的模式与商业公司没有差别。一项调查显示，2008年香港地区小学生读写困难发生率达到12%。国内最近的数据是2004年，北京教科院做了10000个孩子样本调查，不同程度的读写困难现象，发生率大概10%。

“以10%为参数，北京地区可能就有近10万个孩子存在读写困难。每个孩子全年培训费用1万元，北京的潜在市场接近10亿元。”兰紫说，这是个很大的市场，一个还没有人做的市场。目前乐朗乐读在北京有两个校区，累计培训了500多位存在读写困难现象的孩子。未来，他们准备通过加盟方式，扩展到更多城市。

商业与公益平衡

去年12月，乐朗乐读拿到了A轮投资。这在社会化企业中，是非常难得的一步。中国需要帮助的孩子有很多，过去受资金、经验和师资限制，乐朗乐读只覆盖了北京。7岁到12岁是治疗读写困难的最佳年龄，但很多孩子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兰紫说，未来三年，乐朗乐读计划开设20家到30家加盟店，争取覆盖更多地方。一位西安的家长，自己的孩子错过了治疗年龄，他找到兰紫，说，“我做加盟吧，我想帮助其他孩子”。

除了家长，还有一些其他地区的培训机构，也找到乐朗乐读。目前有意向的加盟伙伴，大概15家。加盟模式相对简单，由乐朗乐读提供相关的培训指导和课程教材安排，加盟店负责招生和运营。“这个行业的现金流很好，在激烈教育竞争中，又属于一个相对空白的市场”。兰紫做过估算，如果在一个中小城市，除去前期一次性投入，招收5个孩子就可维持日常收支平衡。

教学网络的建设是加盟计划的重要支撑。通过网络平台，乐朗乐读可以统一管理各个加盟机构的教学课程、进度和质量。同样，针对教学的培训也可以在网络平台上进行。通常一个读写困难领域教师需要6个月培训期，师资要求有2到3年工作经验，心理学或者教育学毕业。

兰紫说，现在他们能给教师的薪水待遇，还处于业内的偏低水平。当整个行业处于拓荒期，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使命感，让这些人走到了一起，并甘愿承担收入的压力。“但这不该也不能是 一种长期的、可持续的模式，不能商业化的企业是不道德的”。改善员工待遇，是兰紫未来的一个目标。“走上社会化企业这条路， 因为它在商业上可以成功。”兰紫曾经在公司的方向上困惑过。今天再面对商业与公益的提问时，她会很坚定告诉你，“我们是商业公司”。

同时，乐朗乐读也开始回馈社会。目前，她们每年用于CSR（企业社会责任）的资金占收入比例5%左右。这是兰紫认为可以承受的范围，不至于给公司太大压力。她会去做讲座，与其他机构和团队进行活动宣传，向社会普及读写困难的现状和科学认知方法。“做企业的人要成熟一些，做你能做到的”。这是她的经验。最大的困难可能是公众对读写困难的认知匮乏。老师不理解，就要伤害到师生双方。家长不理解，伤害的是整个家庭。一些国家对这样的培训和治疗给予政府补贴，就是因为如果孩子不能健康成长，他们的高失业率，高社会风险性，所起引起的问题远比早期治疗的花费更大。

这显然不是一个公司可以全部解决的问题。但随着多方的努力，在国内，这样的情况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善。师范类教材中，关于读写困难的介绍出现了，虽然只有短短几页；也有越来越多的家长知道了读写困难这一现象，即使有的孩子来不及或没有能力治疗，也能让家长给予孩子更多的理解和宽容。

还有来自政府的帮助。连续两年，乐朗乐读获得朝阳区社会建设办公室的社会服务购买项目采购单。虽然这在公司整体收入上所占比例不高，但政府的关注，还是让兰紫看到了更多希望。

一个好的模式是，更多的公共资源介入进来，国家的，地方的，机构的，来对孩子的培训进行补贴。这样不仅能让更多孩子得到帮助，也会让社会对读写困难的认知得到根本改变。

而对于企业和创业者来说，将公益与商业分清楚，是选择社会化企业模式进行创业的一个重要前提。甚至你要控制自己的激情和太多感性的东西，把公司、产品和服务做好，才能帮助到更多的人。兰紫说，她喜欢马云讲过的一句话：如果你做一件事情或者一家公司，你一定要做对的事情。什么才是对的事情呢？——社会的资源向你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