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印度前总统纳 拉亚南夫妇的交往
2013-04-29邓俊秉
非同寻常的夫人外交
1998年4月22日,我随丈夫——驻印度前大使周刚抵达新德里履新。我们到任仅仅三周,印度政府不顾世界舆论的反对,多次进行核试验,并公然称“中国威胁”是印度进行核试验的理由,致使中印两国关系受到严重挫折。中印之间中止了双边高层互访,即便司局级的访问也寥寥无几。
为了打破僵局,在1999年新年即将到来之际,我提议由我出面举行一次大型的夫人活动,主宾为印度总统夫人,通过“夫人外交”为冰冷的中印关系营造一份暖意。这个提议得到了使馆领导的全力支持。
印度总统纳拉亚南与夫人乌莎对中国非常友好。我们到任一个多月后,即6月1日在印度总统府举行的新任大使递交国书仪式时,纳拉亚南总统的夫人乌莎亲切地握着我的手,动情地回忆起纳拉亚南和她当年在中国度过的难忘岁月。1976年中印两国恢复互派大使后,纳拉亚南是印度派驻中国的首任大使。这位优雅小巧、达观开朗的印度第一夫人乌莎,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如此热情友好,令我十分感动。后来,她几次亲自打电话给我,约我参加活动,或像好友似的聊天。
基于这样的关系和交往,我打电话给乌莎夫人。当她得知我想请她作为“中国之晨”夫人活动的主宾后,很爽快地接受了邀请,并表示她将准时到达,不会错过活动的各项节目。悬在我心头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周刚和其他同志获悉后也很高兴。
次日,总统府办公室正式通知我馆,总统夫人纳拉亚南·乌莎博士将应邀参加中国大使周刚夫人邓俊秉教授举行的夫人活动,但是提出,这应是一次中印夫人之间的双边活动,无需邀请其他国家的大使夫人出席,也不邀请新闻媒体,不作公开报道。我们理解印方为何提出这些要求,为了顺利举行这次活动,完全接受了对方的建议,将原定拟邀请中外媒体参加的大型多边夫人活动改为中印夫人双边活动。
1998年12月22日上午,中国驻印度大使馆张灯结彩,像过节一般。印度一些军政要员和各界名人的夫人陆续抵达,容光焕发的乌莎夫人也准时到达。她一下车就操着悦耳的“洋味”汉语说:“你好,俊秉。”接着又用娴熟的英语说:“I feel Im back in China again.(我感到又回到了中国。)” 她举起挂在胸前镶着中文“寿”字的金胸坠对我说,这是她来中国使馆为参加我的夫人活动特地佩戴的。
乌莎夫人向大家一一问候后,拿出一本她的译作《甜与酸》说道:“这是我翻译的一本缅甸作家登佩敏的短篇小说集,送给中国大使夫人邓俊秉教授。希望印、中、缅这3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倡议国,今后为世界和平多做贡献。”
“中国之晨”夫人活动的第一项节目是由使馆厨师李师傅教印度来宾包春卷。夫人们个个兴致勃勃,把长长的餐桌围得密不透风。每个人面前早已放好盛着春卷皮的小盘子,餐桌中间放着一长排盛着三鲜馅的大盘子。李师傅热情耐心地教授这些“洋学徒”。我虽尽力为“师徒”双方翻译沟通,却难以满足他们应接不暇的提问。乌莎女士不愧是个“中国通”,不时给身旁的夫人们指点一些诀窍。
第二项节目是参观大使馆的菜园。这更使乌莎夫人和其他来宾欣喜不已。位于使馆中部的林中空地上是两大块菜地,种着20来种长势喜人的中国蔬菜。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令人心旷神怡。乌莎夫人身着纱丽行动有些不便,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漫步在菜垄之间,寓意深长地说:“想不到中国蔬菜在印度土地上长得如此鲜活,如此茁壮。”
我和使馆外交官夫人们请来宾回到大客厅后,开始了第三项节目——为她们放映一部名为《花》的英文配音的中国科教短片。这部片子寓教于乐,内容丰富,色彩鲜艳,画面精美堪称杰作。自始至终,全场鸦雀无声;看到入神之处,她们发出轻声的赞叹:“Fantastic(妙不可言)!Wonderful(精彩绝伦)!”
第四项节目是富有中国风味的午宴。一小时前的包春卷大厅,已布置成为雅致的宴会厅。主桌就坐的是总统夫人乌莎和其他印度军政官员夫人,其他几桌则是印度各界人士夫人和陪同她们的中国大使馆外交官夫人。席间,宾主频频举杯祝愿中印两国妇女之间的友谊长青,祝愿在新的一年两国国运昌盛,人民幸福。快到席终时,我起身将4篮刚从菜园摘来的新鲜蔬菜,一一送给了乌莎夫人、前总理古杰拉尔夫人、总理首席秘书米什拉夫人和陆军参谋长马立克上将夫人。整个宴会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和乌莎夫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心中感到暖洋洋的。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英国诗人雪莱的名句:“Winter has come, spring is not far behind。(冬日已到,春天就不远了。)”
事后,驻新德里的不少外国大使夫人对这次盛大高规格的双边夫人活动深感惊讶,更是羡慕我能有此殊荣请到印度总统夫人作为此次活动的主宾。这次联谊活动增进了乌莎女士对我的友好情谊。她多次热情地邀请我到总统府做客。
举行《甜与酸》中文版的两次发行式
得到乌莎夫人赠送的《甜与酸》这本书后,我就想将它译成中文出版,借此为推动中印关系和增进两国人民友谊尽点微力。然而,由于工作忙没有时间搞翻译,这一工作由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印度处的一些年轻同志代劳完成,并由世界知识出版社于1999年12月出版。
2000年1月某天的下午,应乌莎夫人的邀请,我和周刚一起前往总统府,与她讨论将在中国大使馆举行《甜与酸》中文版发行仪式的事宜。出乎意料的是,会见安排在总统书房而不是夫人办公室,总统纳拉亚南亲自出席。纳拉亚南总统对我和周刚说:“你们夫妇为印中两国关系的发展和增进两国人民的友谊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乌莎夫人热情感谢我为此书中文版的出版尽了力。经过讨论,双方同意在1月底或2月初在中国大使馆举行《甜与酸》中文版发行式,大使馆请柬上将写明总统夫人为主宾。纳拉亚南总统答应届时若有空,将同乌莎夫人一道出席。此外,除了邀请驻印使团有关大使夫妇参加这次发行式外,还将邀请印度政府有关部门的官员、民间以及学术界、新闻界人士。
1月31日上午,中国大使馆喜气洋洋,高朋满座。我和周刚迎来了身着纱丽的总统夫人乌莎和她的长女绮特拉,总统纳拉亚南因故不能前来,特派女儿作为代表。在布置得像过节气氛的大厅里,《甜与酸》中文版发行式隆重开始。首先,在向总统夫人乌莎献花后,我和周刚相继致词。然后,将第一本中文版《甜与酸》赠予总统夫人,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最后,乌莎作了动人的答谢词,并兴高采烈地将她签了名的《甜与酸》中文版,一一送给上前向她道别的来宾。
次日,印度媒体热情报道了这一活动。《印度教徒报》写道:“中国大使馆举行的中文版《甜与酸》发行式,为印中之间架起了一座文学桥梁……该书的出版是对即将来临的印中建交50周年盛典的献礼。”是啊,中印关系源远流长,近年虽经历了一些曲折,但主流是健康向上的。
2000年5月28日至6月3日,印度总统纳拉亚南偕夫人对中国进行了国事访问。中方非常重视这次访问,再次为乌莎夫人在钓鱼台国宾馆隆重举行中文版《甜与酸》的发行式。
5月31日上午,钓鱼台2号楼四季厅里摆放了各色鲜花,布置得高雅漂亮,大厅正前方的墙上挂着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乌莎女士译作《甜与酸》中文版发行式的醒目大字。聚集在大厅里的有中印两国的官员和名流:中方有文化部长孙家正、外交部副部长杨文昌以及全国妇联副主席华福周等政府官员和人民团体的领导,印方有重工业与国营企业部长乔西、总统首席秘书甘地(圣雄甘地的嫡孙)以及陪同总统来访的印度议员,另外还有来自北京学术界和世界知识出版社的代表。
周刚和我陪同印度总统纳拉亚南夫妇到场后,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纳拉亚南总统代表夫人乌莎热情致词,感谢中方破格为此书先后在中国驻新德里的大使馆和北京的钓鱼台国宾馆举行发行式,希望中印关系不断发展,两国人民友谊日益增强。随后,乌莎夫人亲自将该书一一赠送给出席活动的中方官员。
仪式结束后,总统夫人乌莎挽着我的手臂激动而兴奋地说:“俊秉,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今天能在中国风景如画的国宾馆钓鱼台为我的译作《甜与酸》举行如此隆重的中文版发行式,还有中方高级官员的光临,不仅是我终身难忘的喜事,更是印中两国之间友谊的象征。我希望通过缅甸作家登佩敏的这本短篇小说集,印、缅、中三国人民的兄弟情谊能得到进一步加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将能更加发扬光大。”
通过不断的友好交往,我与乌莎夫人的友谊不断加深。2001年1月23日,周刚和我有幸应邀参加了纳拉亚南总统夫妇为其长女绮特拉即将出任印度驻瑞典大使在总统府举行的晚宴。除了瑞典驻印度大使夫妇外,我俩是唯一应邀出席这个小规模而高规格的私人宴会的外国使节夫妇。
2月上旬一个晚上,总统夫人乌莎偕同长女绮特拉和外孙女莫汉准时应邀来到我馆赴宴。乌莎表示,他们一家和中国的友谊定要代代相传。我和周刚衷心感谢印度总统夫妇对中国的深情厚谊以及总统一家对我俩的亲人般的情谊。我特地告诉绮特拉,我已告知中国驻瑞典大使王桂生夫妇有关她即将出使瑞典的消息,他们让我首先向纳拉亚南总统一家致意,并期待在斯德哥尔摩欢迎印度女大使。印度第一夫人和女儿、外孙女同中国大使夫妇像亲人一样,在新德里的中国大使馆度过了一个惬意而愉快的夜晚。
陪同前总统夫妇再次访华
为了纪念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实施50周年,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于2004年6月14至15日举行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国际研讨会。已经退任的印度前总统纳拉亚南和夫人乌莎应邀作为贵宾前来北京与会,然后顺访杭州和上海。其他与会的来宾有德国前总理科尔、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联合国前秘书长加利、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缅甸和巴基斯坦前外长等人。
纳拉亚南夫妇受到了中方高规格接待。外交学会特请周刚和我全程陪同纳拉亚南夫妇。6月12日,周刚专程赴上海迎接。13日下午,外交学会副会长王珍和我前往首都机场欢迎印度贵宾。纳拉亚南看上去精神矍铄,然而,乌莎夫人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失去了当年的风采。
14日上午9时,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国际研讨会在钓鱼台国宾馆正式开幕。卢秋田会长致开幕词后,国务院原副总理钱其琛和印度前总统纳拉亚南相继作了主旨演讲。接着是上、下午的两次研讨会,中外宾客发言踊跃,科尔、霍克、加利和基辛格等来宾各抒高见。晚上,北京市市长王岐山在北京饭店为来宾举行了隆重宴会。15日上午,在钓鱼台举行了研讨会闭幕式。副外长戴秉国在与会代表发言之后,热情致闭幕词并邀请大家出席他主持的午宴。
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在15日下午会见了与会的外国代表,印度前总统纳拉亚南代表全体与会代表致词。16日下午黄菊副总理会见了纳拉亚南一行。当晚,戴秉国副外长在他们赴杭州访问前夕专门设晚宴送行。
17日至22日,印度前总统纳拉亚南夫妇由周刚和我陪同先后访问了杭州和上海。纳拉亚南已年过八旬且体弱有病行动不便,夫人又受到老年精神疾病的困扰处处需人照料,故印方派了3名医护人员陪同访华。考虑到上述情况,我有关方面接受了周刚和我的建议,从北京派了两名中医专家陪同印度贵宾去外地访问。纳拉亚南一再感谢中方的高规格接待和热情关怀,表示由于我和周刚的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照,这次访华无拘无束,就像走亲戚一样。
在杭州,纳拉亚南夫妇参观了仰慕已久的灵隐寺。方丈热情陪伴这两位坐着轮椅的印度贵宾,一路作了生动的讲解,临别时特地将他亲自开光的佛珠和该寺的珍贵佛经送给印度贵宾。参观雷峰塔时,塔内的电梯通不到顶层,要走一层楼梯才能登顶。纳拉亚南虽兴致极高想到顶层参观,但担心自己无法上楼而谢绝了。周刚和我与陪同的中方警卫人员悄悄耳语了一番,这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二话没说,上前抬起了两位印度贵宾的轮椅,将他们顺利地送上了顶层。参观完毕后,又小心翼翼地将他俩的轮椅抬到电梯内。老总统深为感动,紧紧地握着小伙子们的手表示感谢。他动情地对我说,在出访他国期间,从来未受到如此无微不至犹如亲人的关照,这说明了中印之间的友谊。在结束参观后,陪同参观雷峰塔的当地领导请纳拉亚南题词留念。他欣然接受,挥笔写下了长长一段感人的留言。我先口头翻译给大家听,然后将他的英文题词笔译成中文以便人们准确理解纳拉亚南的情意。当地领导读完中文译文后,热情地握着纳拉亚南的双手连声感谢,并表示将把他的题词加进介绍该塔的说明书中,以便今后让更多的参观者分享这份中印友谊。
纳拉亚南夫妇在华访问的最后一站是上海。鉴于两位长者腿脚不便,20日早上,我有关方面特在沪杭N504次列车加挂了一个车厢,专门送印度贵宾一行人前往上海。抵沪第二天,纳拉亚南夫妇从下榻的虹桥国宾馆来到了浦东新区。新区领导作了简要介绍,并陪同纳拉亚南夫妇乘车参观了浦东新区的一些标志性建筑。22日晚11时半,纳拉亚南夫妇从上海浦东机场乘机回国,结束了他们最后一次访华。
2005年2月下旬至3月上旬,周刚和我应邀赴印度和巴基斯坦参加国际会议和讲学。2月21日晚,时任中国驻印度大使孙玉玺和夫人出面,代表周刚和我邀请前总统纳拉亚南和夫人乌莎前来中国大使馆出席晚宴。两位老人准时到达大使官邸。时隔仅8个月,我们又有幸和纳拉亚南夫妇相见,宾主一道度过了一个美好而难忘的夜晚。更令我们惊喜的是,纳拉亚南夫妇热情邀请我们于次日前去他们的私邸午宴,孙玉玺大使应邀陪同前往。纳拉亚南还邀请了印度人民院议长和一位前邦长作陪。由于乌莎夫人病情没有好转,她仍是默默呆在丈夫身边。纳拉亚南既是男主人,又当女主人。他告诉我们,他特意让厨师准备了富有缅甸特色的什锦拌面,以此“家常便饭”来招待中国客人。我们有幸同纳拉亚南夫妇拍了几张合照,一直珍藏至今。
谁会料到,半年之后,纳拉亚南不幸病故。2009年初,周刚和我在新德里访问期间本打算去看望乌莎夫人,却因联系不上而失去了再次相聚的机会。然而,纳拉亚南总统和夫人乌莎对中国人民的真挚友谊,永远留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