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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的理论来源探析

2013-04-29刘建成

教学与研究 2013年5期
关键词:认识论女性主义

刘建成

[关键词]女性主义;认识论;传统科学观;后现代主义认识论

[摘要]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的理论来源从总体上说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西方女权主义及其发展,二是传统科学观及其批判,三是后现代主义认识论。具体而言,则包括四个方面:源自女性心理的性别意识、女权主义的解放政治观、科技理性反思和同情性认识模式思想。由女性心理和性别意识衍生出了性别压迫和性别平等理念;女权主义解放政治观作为一种政治文化基因经过多次嬗变导出了男性与女性、男性认识与女性认识的二元界分;科技理性反思蕴含着信念的可变性观念,并为人类提供了一个知识生成的社会过程的性别因素标准;同情性认识模式则满足了人们关于知识来源的价值追问,提出了认识的相对性、非中立性以及主体偏好的存在性思想。通过梳理上述四个要素与女性主义认识论的关系,意在说明,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是建立在西方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和政治文化基础上的一种哲学思想。

[中图分类号]D4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3)05-0073-07

至近代,西方哲学对认识论的研究达到高峰,17世纪笛卡尔哲学重建设想出一个男性化认识模式并一直支配至今。不过,这一认识论模式在现当代却遭遇到挑战,其中开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女性主义认识论在发展后笛卡尔主义认识模式中成为最富朝气的力量之一。与传统认识论不同的是,女性主义认识论一改与价值、性别无涉的面目,转而关注女性道德和政治地位,通过将“性别”这一范畴社会化,揭露了传统认识论背后的男性知识霸权。女性主义认识论试图重新理解知识的本质特征,重建有别于传统认识论的哲学问题,重新解读知识辩护的生成意义,通过动摇世界现代祛魅观点的认识论基础,致力于解决后现代社会中人们遭遇的各种问题。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的独特视角一方面显示出20世纪60年代赫然崛起的西方女权主义深入发展的理论召唤,另一方面是传统实证主义科学观及其批判的逻辑必然,还是后现代主义对认识的理性基础进行置换的当然结果。西方妇女运动的女权主义意识形态决定了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的诉求始终致力于妇女解放目标的坚定承诺,传统科学观及其批判以及后现代主义认识论对认识的理性置换决定了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始终关注性别压迫和知识追求二者之间的关系,它们共同构成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形成和发展的主要理论源泉。

一、西方女权主义及其发展

女权主义一词出现于19世纪末,但是作为女权主义产生背景的女权运动则早在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后不久就初露端倪。1792年,英国妇女M.沃斯通克拉夫特发表了惊世骇俗的著作《女权辩护》,论证女人具有与男人无异的理性能力,因而应该享有同等的权利,特别是同等教育的权利。这一事件,被后人公认为西方女权主义的开端。之后,J.密尔的《妇女的屈从地位》,波娃的《第二性》相继发表,启蒙了一代又一代女权思想家。女权主义以两性关系为政治研究的中心议题,反对性别歧视、压迫、剥削,追求两性的平等和妇女的解放,对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等以男性为主题的其他各种政治思想形成了挑战和冲击。女权主义随着西方妇女运动的发展先后产生了自由女权主义、社会女权主义、激进女权主义以及心理分析女权主义等理论流派。可以说,每个流派都出自不同阶段妇女运动辩护的解释需要。

自由女权主义是女权主义最早且最大的流派,这个流派在19世纪极为活跃并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前后。在某种程度上,自由女权主义可被视为自由主义思想在两性关系上的应用,它认为两性同有理性,应享有同等的政治权利。它主张采取温和、渐进的方式,在现行的政治和法律框架内改善妇女处境,要求国家和政府采取具体措施保护妇女。尽管该流派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贡献巨大,但由于其深受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影响,基本认同现存的政治秩序及其价值体系,过分强调理性、方法和个人行为,执著追求性别平等或性别正义,随着西方女权运动的深入发展,日益脱离现实而陷入理论危机。

社会女权主义是继自由女权主义之后的又一女权主义思想流派,该流派的特点在于阶级分析,强调妇女的解放离不开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社会主义改造。J.米切尔开创了现代社会女权主义,她的《妇女:最漫长的革命》(1966)是杰出的代表作。在米切尔之后,社会女权主义的主要理论家还有:H.哈特曼(《资本主义、男权制与性别分工》,1976)、L.尤恩(《社会女权主义与双重体系理论的局限性》,1980)、A.贾格尔(《女权政治与人性》,1983)等。现代社会女权主义试图建立独立的社会主义女权理论,有力提升女权主义的理论层次,主张阶级关系和男权制应成为女权运动的双重目标。在米切尔看来,传统马克思主义方法将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归结为经济剥削,忽视了生殖、性生活和社会化等其他因素。米切尔认为,自由女权主义的社会改革也不现实,其所要求的与男性同等的权利不足以解决深藏于社会心理之中的性别歧视。以贾格尔为代表的社会女权分子将马克思的异化学说推广到两性关系领域,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特定的性别关系使女性逐渐变为自己的异化物——没有灵魂的商品。尽管社会女权主义提出了妇女解放的社会目标,然而取代男权制的社会究竟是什么,它们却给不出明确的答案,这种脱离内容的去男权制的抽象形式最终导致女权运动丧失明确的奋斗目标。

激进女权主义又称文化女权主义,是涌现于20世纪60年代后期的女权主义政治思潮。1970年,K.米利特的划时代著作《性的政治》面世,首次将男权制作为女权理论的核心概念,为激进女权主义的理论发展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该流派主要是关于妇女问题成因的认识,它确信,妇女受压迫最久,先于等级、阶级、种族、民族等其他社会群体。米利特指出,妇女的受压迫就来自男权制,国家不过是男权的一种展示,各种社会经济制度均是用来剥削、排挤妇女的工具。对于激进女权主义而言,文化具有特殊的意义,文化是使男权内化的重要根源,从而构成妇女解放最顽固的深层障碍,如果不清除积淀在社会中的那些厚重的男性文化,女权革命无从谈起。

20世纪70年代,一个新的女权主义学派兴起,该学派侧重于从心理角度研究两性不平等的原因,这就是心理分析女权主义。心理分析女权主义充分运用现代科学研究人的精神活动,成为知识性、学术性最强的女权主义流派之一。心理分析女权主义认为,决定性别意识和性别行为的主要因素在于社会环境,包括个人的生活体验和文化氛围。针对大部分主流心理学家关于“男人的正义感与女性无涉”的认定,心理分析女权主义的代表人物吉利根给予断然否定,她提出,两性都具有坚实的伦理道德,只不过男性伦理属于一种“正义伦理”,而女性道德属于一种“关爱伦理”。

女权主义思潮是指导西方妇女运动的政治理论,它在理论上旨在弄清楚下列问题:妇女在现实社会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造成这种地位的社会根源是什么,妇女是否应该以及是否能够改变社会现实,如此等等。以上所述说明女性主义浪潮最初出现在伦理道德领域和社会政治领域,而且“大部分被认可的女性主义认识论的早期工作,其实都是由女性主义社会科学家和政治理论家完成的,为了推翻其学科中阻碍必要变革的预设,她们提出了不同的知识和辩护性解释。”不过,很快这一思想浪潮就蔓延到更广泛的社会科学领域,女性主义者开始深入其所在相关学科的知识基础,指出这些理论在认识论基础上蕴含着强烈的性别偏见,因而必须建立一种有别于传统认识论的认识论来表达其理论诉求。因此,女权主义从早期的政治权利诉求开始,一步步深入到社会经济政治制度层面,从探寻妇女地位的社会文化成因逐步深入到性别意识和性别行为的认知心理层面。这是回应时代呼唤和适时理论创新的过程,并为女性主义认识论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优秀理论成果。特别是心理分析女权主义思想,成为横跨女权主义政治思潮和女性主义认识论的桥梁。通过女性主义政治观,“性别”这一起初意义上的政治范畴逐渐扩大为一个社会研究范畴,为女性主义认识论开启了研究的大门,使女性主义认识论成为有别于传统认识论的独特认识论。它设定了人在性别差异方面的普遍性,并将历史、社会与文化的观念纳入进来,从而产生出认识论的多样性和特异性。作为一种对西方女权运动进行的反思性实践活动,女性主义认识论具有直接现实性的理论品格,它更能激发社会运动中各种斗争的政治的和道德的价值。

二、传统科学观及其批判

20世纪60年代的女权政治运动同样冲击着科学领域,到70年代,女性主义作为一个理论流派介入到科学领域,其初衷是借女性主义的力量为女性争得在科学界的地位,同时为解释女性在科学界的不利状况和寻求解放的途径做出理论上的辩护。然而,一旦女性主义将研究的触角伸向科学领域,近代以来形成的客观的科学知识的公认模型,便立刻受到信念的可变性观念的动摇,特别受到放大为社会范畴的“性别”观念的冲击。

自启蒙时代以来,社会领域就信奉一种科学知识的公认模型,它揭示了由数学规律所统治的世界,所处理的是由理性所认识的客观可度量的现象,并作为一种标准模式被广泛应用于科学、道德、价值等领域。这一公认模型似乎不负众望,不断带给人们新的成果和成功的信心,相应地,科技理性逐渐成为西方社会的主流意识,科技理性试图通过建构系统的知识体系和话语对各种经验形式进行分类整理,并把这种知识和真理视为中立的、客观的、普遍的,认为它就是推动社会进步和解放的力量。作为科学哲学传统主流的逻辑实证主义提出命题意义的经验证实原则,主张一切其他学科效仿自然科学,一切知识还原为自然科学知识,一切方法还原为纯粹自然科学方法。然而,随着后工业社会的来临,科技理性的神话却越来越显露出其负面效应。马尔库塞通过对当代工业社会的分析和批判,指出发达工业社会犹如一部巨大的机器,通过理性手段统治其社会成员,使个体遭受全面的压制。在这种强大的反科学思潮冲击下,人们开始对传统科学赖以建立的认识论基础提出批评和重新审视,科学的传统价值意蕴和社会地位从根本上受到动摇。

最早对科学提出诘难的是18世纪中叶的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他认为科学污染了人类道德,并没引起社会进步。只是囿于时代,卢梭当时的诘难并未引起重视。进入20世纪后,随着工业化社会下一系列问题的集中涌现,20世纪二三十年代法兰克福学派率先将社会批判的矛头指向现代科学及其技术理性。到20世纪60年代,科技哲学的历史主义理论,哲学的现象学、解释学、批判理论等都对作为科学知识模式基础的实证主义进行了批判,科学理性的认知方面遭到猛烈抨击。奎因的“整体论”、波普的证伪主义方法论、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库恩的“范式”理论、费耶阿本德的“无政府主义”方法论、范·弗拉森的反实在论以及建构论者的相对主义立场从各个方面说明知识的成因必须与具体的社会个体、具体的社会境况和社会地位联系起来考察。20世纪70年代后,受后现代文化的影响,对社会建构性的强调获得了天然的合法性,知识不再被看作一种纯粹的认知活动,更被视为是一种社会文化进程的结果。至此,自启蒙运动以来,社会领域中一直存在的客观的科学知识的公认模型和信念在历史、文化中的可变性这一张力天秤,开始明显地倾向后者。也正是在对传统科学观的批判过程中,传统科学的男性形象被逐渐剥露开来,并进而得到女性主义者的强化。

女性主义者从揭露传统科学的男性形象开始。凯勒在《性别与科学的反思》一书中尖锐批评了培根运用性别隐喻和性别术语来描述科学。后期女性主义的发展则把矛头对准科学理论,从根本上对科学领域的知识主体进行反思。哈丁用“‘科学中的女性问题向‘女性主义中的科学问题的演进”来描述这一理论过程:“20世纪7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对科学的批判是这样发展的:从改良主义的立场发展到革命的立场,从分析到呼唤转变。先是‘在科学中,妇女的地位如何?这是科学之中的‘女性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把那些与西方的、资产阶级的和男性的计划明显地有着密切联系的科学运用于解放的目的,是否可能?这是女性主义之中的科学问题。”如此看来,作为一种对科学进行的反思性实践活动,女性主义对科学的批评经历了一个逐步变迁的过程。实证主义的衰落,特别是与库恩的范式理论相关的反实证主义潮流的兴起,将历史、社会与文化的观念纳入当代认识论的研究领域,为女性主义认识论的形成提供了深厚的理论资源。而女性主义认识论一旦产生,又强化了文化实践中的性别差异,并用这种性别差异将传统科学得以确立的自足理性体系转变为社会历史的文化人造物。

尽管女性主义认识论的关注论题不断变化,但“经验差异导致认识差异”与“知识是否具有客观性”始终是其两大核心主题。女性主义认识论以传统科学观批判为基础,一方面致力于批判传统科学观由于缺乏性别意识而不够客观、完善;另一方面积极寻求一种不仅能解释“科学中的女性问题”的社会原因,同时能够对一些相关的认识论问题,如价值、客观性、经验、理性、认识的主体等给出最好回应的女性主义认识论观念。女性主义在科学批判中认识到,获取知识的主体的身份和社会地位不同、人们的不同经验会导致认识上的差异并最终形成不同的认识结果,而引发经验差异的关键因素恰恰是性别。因此,在女性主义认识论中,“经验差异导致认识差异”的观点具有重要意义,它突出强调了认识者获取知识的形式和数量取决于其性别身份。女性主义认识论认为,存在两种不同的认识方式和知识,即男性认识论和男性知识、女性认识论和女性知识。另外,在“知识是否具有客观性”问题上,女性主义认识论基本持否认意见。实证主义传统一直坚持科学知识和方法的客观性、普遍性,忽视知识主体的差异性,排斥情景的、主观的、价值的和个体的因素。女性主义认识论指出,传统科学观总是将理陛、客观性、中立性与男性气质等同,而将女性气质描绘为感性的、情绪化的。女性主义认识论坚称,根本不存在独立于价值的客观性,所谓知识的客观性,不过是用于掩饰知识生成过程中与男权结盟的借口,这种客观性只是男性的客观性。女性主义认识论认为,不能孤立地看待知识的客观性,知识的生成是一个彻底的社会过程,必然涉及到具体的情境和主体的价值选择,应该重视性别因素在知识生成中的积极作用。由此,女性主义认识论及其科学批判所论主题,对理解和改进知识的创造,促进知识增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三、后现代主义认识论的兴起

自近代以来,认识论就一直存在着一种张力:一方面是客观的理性主义的公认模型,它是对无可置疑的知识的阿基米德点的追求,肯定人类知识有其确定的、绝对的、永恒不变的基础,并作为一种主客二元分立的标准认识论模式支配至今;另一方面是知识的不确定性,坚持一种“怀疑”的立场,深信主客二元分立之外立场的存在,凸显了知识的相对性、非中立性以及主体偏好的存在性。

哲学始终有追求真理的认识论传统。“自最初的开端起,哲学便要求成为严格的科学,而且是这样的一门科学,它可以满足最高的理论需求,并且在伦理一宗教方面可以使一种受纯粹理性规范支配的生活成为可能。……但哲学的实际情况却是:哲学在其发展的任何一个时期都没有能力满足这个成为严格科学的要求。”康德在他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也说:“其他一切科学都不停地在发展,而偏偏自命为智慧的化身,人人都来求教的这门学问却老是原地踏步不前。”哲学成为“科学”的要求促使近代认识论基础主义立场的形成。哲学上,存在(本体)同认识(认识论)脱离,这种分裂被康德改造成来自思维结构本身的基本原理,造成哲学家对人生至关重要的问题避而不谈。基础主义认识论首先肯定了人类知识有其确定的、绝对的、永恒不变的基础,这一基础一旦被发现,便可获得关于世界的纯粹客观的、终极的认识和真理。为此,它想当然地将主体看做具有再现世界的能力,所反映的客体不具有主体的任何性质,是纯粹的客观存在。主客二元分立的思维方式是近代以来认识论形成的总根源,也是它最显著的特点。从笛卡尔到黑格尔几乎所有的近代哲学家都把主体和客体理解为相互外在、分裂、对立的关系,都试图通过认识克服这种外在对立,达到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在主客二元分立的思维方式下,担负认识客体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主体身上,伴随着对人的理性的推崇和高扬,认识主体被抽象为能够认识客体的理性能力和方法,于是,“理性主义”确立了自己的霸权地位。在此过程中,人所具有的情感、意志、兴趣等因素都被当做非理性因素剔除掉,主体所从事的认识活动被视为一个完全排除了主观的、情感的、价值的因素的过程,体现了脱离实践谈认识的形而上学性质。

随着西方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发展,当代西方人不得不面临后现代状态的直接现实。后工业社会是信息社会,其最大特征是过程化、多元化,思想观念上的不确定性和行为方式上的不连贯性,都对当代西方社会产生重要影响,它打破了近代以来人们客观理性主义公认模型的信念,传统认识论的弊端充分暴露出来。简言之,“理性的反思”正是哲学家们对当代西方后现代状态的自然反应。20世纪后期,随着哲学中“现代性”精神的退隐,“后现代”精神逐渐成为西方学界乃至整个社会生活中普遍的标签,甚至成为20世纪“哲学终结”的显著标志。严格说来,后现代状态其实是近代以来知识论在现实生活中失效的具体表现。因此,必须解决的问题是:当现代性遭遇后现代状态时,笛卡尔理性主义和培根经验主义核心深处的超然防御性自我能否改变?超然防御性自我是否应该改变?

近代以来认识论的“镜式哲学”传统混淆了自然科学和哲学认识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论,没有充分认识它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研究对象和研究方式,这也是导致传统认识论危机的根本原因。传统认识论危机正是通过“他者”问题和唯理论成为独断论、经验论走向怀疑主义的研究困境体现出来的。这表明,近代哲学认识论只要坚持主客二元分立的“镜式哲学”思维方式,其困境就不可避免。要摆脱这种认识论的困境,首先必须改变主客二元分立的哲学思维方式,这既是近代认识论问题解决的前提,又是后现代主义认识论兴起的起点。

在某种意义上,休谟的怀疑论启示了未来认识论的发展,他的启示是:为了摆脱怀疑论,人们应该从知识的信念诞生于其中的实践、生活、行动等中去寻找依据。尽管现代西方哲学为摆脱传统认识论的困境用语言的问题来取代传统意识的问题,企图通过对语言的先验批判来消解关于知识、真理的客观性,但现代西方哲学并未使传统哲学的问题得到解决,只是为后现代主义认识论的兴起带来了契机。后现代主义者对近代以来所形成的传统认识论展开疯狂的批判。利奥塔借助语用学的观点和方法,论证了作为西方文明认知基础的“元叙事”的衰竭枯萎以及由此产生的“叙事危机”,指出后现代社会知识的本质不过是一种有着自身规则的语言游戏。福柯深受尼采权力意志思想的影响,从政治学、社会学视角对客观真理展开解剖,并对理性、主体等传统概念进行颠覆和批判。罗蒂的批判则更加明确地指向传统认识论主客二元分立的思维方式,通过批判自然之镜的隐喻,罗蒂抛弃了知识作为内在表象的观念,把知识理解为交往商谈的产物,主张以协同性代替或取消真理的客观性。格里芬则在批判传统二元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泛经验论、整体论观念。

上述认识论的自我反思有着广泛的“文艺复兴式”文化背景,即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历史主义潮流。以这样的思维特征为背景,女性主义认识论一经产生就凸显和放大了传统认识论中的性别冲突,成为发展后笛卡尔主义认识模式中最富朝气的力量之一。女性主义认识论始终致力于批判笛卡尔主义认识模式的性别无涉,试图重新构建新的认识模式。美国的女性哲学家希拉里·罗斯、政治理论家南希·哈索克、心理分析学家珍妮·弗拉克斯以及加拿大知识社会学家多罗西·史密斯等人为女性主义认识论奠定了重要的概念基础和理论框架。罗斯早在《自然科学女性主义认识论》(1983)一文中,就从女性手工劳动的特征出发,提出了女性主义认识论的理论轮廓,确定了“知者”、“所要认识的世界”和“认识的过程”等一系列概念。重构的认识主体是具有不同社会境况的“知者”,其经验差异导致认识差异。在此,“性别”这一作为人的差异的范畴转变为女性主义认识论分析经验差异的“社会统称范畴”:它不仅设定了人在性别差异上的普遍性,而且设定了人在劳动的社会分工方面差异的普遍性。据此,女性主义认识论要求克服启蒙以来知识所持有的一分为二的方法,通过对传统认识论中主观一客观、内在一外在、理智—情感二元论的摧毁来实现超越,变(笛卡尔)防御性认识模式为(马尔库塞)“同情性”认识模式。与此同时,女性主义认识论还深刻揭露了男权制是如何渗透到知识概念和知识体系具体内容里去的,怀疑传统认识论中被扭曲的客观形式和认识形式,甚至主张,由于妇女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她们的认识境况相反要比男性更加可靠,更能成为知识论基础。女性主义认识论从文化层面,深入到社会组织结构去探索认知方式的历史性质,在“公众”社会中寻求另外一个更富人性味的认知模式。

综上所述,西方女权主义、对传统科学观的批判以及后现代主义认识论从不同方面、不同视角、不同层次上为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赋予了它广阔的理论背景和研究空间。可以说,发生于18世纪和19世纪的女权主义只不过是“乌托邦式”女权主义。自由女权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甚至上世纪70年代中期出现的激进的社会主义女权主义,都未能以相对丰富和灵活的理论框架去认识“男性统治的”世界,它们极力颂扬的女性特殊的道德观反而有助于纯粹男性思维方式的形成。相比而言,后现代女性主义认识论不仅体现了当代女性主义者对女性的重新认识,它更是一种哲学。女性主义哲学的形成意味着人类又回到揭露产生所有抽象普遍认识论的特殊社会根源的道路上,意味着哲学和经验中的知识重新统一并相互补充。作为哲学的女性主义认识论,它始终关注性别压迫和知识追求二者之间的关系,重新界定性别的认识性质,并探寻造成知识差异的原因;它拓展了知识追求的分析,“这样的知识追求分析能够规范准确地描述人类实际进行知识追求的实践,进而在这个过程中展示出性别的作用。”当代女性主义认识论通过对笛卡尔男性认识论模式的否定,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女性经验主义认识模式,相比之前的女权主义观念,是明显的超越性理论。不过,由于女性主义认识论的思维方式的特点是不能确定解释和阐明人类经验合适的根据和方法,尽管它提出了许多有关理论化本身的元理论问题,但仍缺乏分类、评估、有效性等方面的一致规则。另外,从女性经验主义的立场获得的女性主义认识无论如何难以保证它的普遍效用。因此,女性主义认识论不得不归属于后现代哲学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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