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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名人和一块诗刻的故事

2013-04-29贺伟

龙门阵 2013年5期
关键词:田家英汪精卫庐山

贺伟

庐山天池峰的山道旁有一座精石镶嵌、六角翘天、十分别致的石亭,亭中有块巨石,巨石上端刻着“照江崖”3个楷书大字,字的下方,刻有一首保存完好的诗:

昨夜月明峰顶宿,隐隐雷声在山麓。

晓来却问山下人,风雨三更卷茅屋。

这首诗写得通俗易懂,内容极为丰富,寥寥数笔,便写出了大自然的无穷奥秘:山上、山下,直径相隔不远,只是高低不同,却一处是月明星稀、风平林静,任人好生酣睡;一处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似要席卷茅屋。如此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怎不让人抚掌称奇!

这首绝妙的诗用行楷一挥而就,端庄沉稳。是谁刻在这儿的?边款题有:“阳明山人王守仁伯安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王阳明所作所书。

表面看来,王阳明的这首诗只是描绘了大自然的奇妙现象,其实却隐藏着王阳明深深的幽愤和不平。

王阳明庐山刻诗的故事

王阳明本名王守仁,祖籍浙江余姚,因曾隐居绍兴的“阳明”洞,自称“阳明山人”,世称“阳明先生”。他非但精通儒、释、道三教,而且具有很高的军事指挥才能,官至南京兵部尚书。他在天池峰山道旁留下的这首诗刻,就和他的一次军事行动及由此而产生的幽愤有直接关系。

明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六月,明王朝宗室、宁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发动叛乱,时任右佥都御史、巡抚赣南的王阳明奉明武宗朱厚照之命,指挥江西一带的讨逆大军,与朱宸濠大战于鄱阳湖,击败叛军,生俘朱宸濠。王阳明将此次平叛经历刻写在一块石碑上,题为“正德庚辰平宸濠题识”,因此,这块石碑又被称为“纪功碑”,现存庐山秀峰寺。

然而,细读碑文,却令人颇感困惑。

碑文前面明确写道:“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宸濠以南昌叛……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擒,余党悉定。”但接下来却是:“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碑文前面写得清清楚楚,王阳明率兵克复南昌,扫平叛军,擒获朱宸濠,接下来却说,天子闻变亲率大军前来平叛,俘获了朱宸濠。那么,究竟是谁平定了叛乱,擒获了宁王?并非王阳明行文不清,而是这其中大有隐情。

原来明武宗的宠臣张永、江彬、许泰等人对王阳明嫉恨已久,他们接到王阳明平定叛乱的捷报后,就挑拨离间,对武宗说,宁王叛乱前曾与王阳明联系过,王阳明却胆敢密而不报,极可能存有反心,看哪边得势就往那边靠,因此需对王阳明严加提防。武宗一听,十分恼怒,明知叛乱已平、朱宸濠被擒,还是亲率大军前来“平叛”,如果发现王阳明有异常举动,可随时处置,以免留下隐患。

王阳明探知内情,惊恐不安,只好将自己的“战利品”朱宸濠交给武宗大军的先行官张永,把“首功”让给他,希望他在皇帝面前说点好话。同时,王阳明重新向皇上报捷,将平叛擒王的“功劳”归于“天子”,并一再表明对皇上的忠诚。武宗命王阳明在九江一带待命,等事情完全搞清楚后再做处理。王阳明虽然暂时避免了劫难,但到底是心有不甘,所以委婉地写下“纪功碑”碑文。

王阳明正是在愤愤不平又忧虑不安的心境中登上庐山的。

四月的庐山,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坡草新绿,山花始开,错落高低的峰峦在飘渺的云雾中时隐时现、迷蒙绰约。如诗如画的美景并未撩起王阳明的诗兴,倒是他夜宿天池峰寺庙时,山上月明星稀、风平林静,山下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奇特自然现象触动了他的思绪。同顶一片天,同处一块地,只因高低位置不同,区别竟如此之大,而身处两地之人又如何能明晓彼此的处境、心态?王阳明由此联想到,自己对皇上一片忠诚,拼着身家性命浴血疆场;而皇帝高高在上,不能明察自己的处境和真情,反而不派人调查,便听信周围那帮小人的谗言。自己不但无功,反而要获罪,心中愤愤难平,便写下了这首明为描绘自然现象、实是暗寓心中幽愤的诗作。他的幽愤在同时期另一首诗作中表露得更明显一些:“天池之水近无主,木魅山妖竞偷取。公然又盗岩头云,却向人间作风雨。”

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王阳明最终还是洗清了冤屈,重新获得朝廷的重用。他的这段往事,这份幽愤,永远保存在庐山的这块诗刻上。

汪精卫建亭保护王阳明诗刻

几百年过去了,人世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王阳明留在庐山的诗刻、碑文仍然完好如故。

1933年夏初的一天,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的汪精卫来到庐山,他久久地伫立在“照江崖”巨石前,仔细地咀嚼着这首诗。显然,诗的内容及情感引起了汪精卫强烈的共鸣。近些年来,他的内心深处也积压了太多的幽愤。

汪精卫虽然只比蒋介石大4岁,但资历却比蒋深得多,影响也曾比蒋大得多,威信也曾比蒋高得多。1905年,22岁的汪精卫协助孙中山在日本成立“中国同盟会”,还当选为同盟会评议部部长;而此时,18岁的蒋介石只是宁波箭金学堂的学生。1910年,27岁的汪精卫在京城刺杀摄政王载沣,事泄被捕,举国震动,他在狱中写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民间争相传诵,人人仰慕英雄;而此时,23岁的蒋介石只是日本“振武学校”的一名学生。1925年7月,汪精卫被推举为国民政府常务委员会主席兼军事委员会主席,1926年1月又被选举为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主席,成为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南方革命政府最高领导人;而此时,蒋介石只是军事委员会8名委员中的一员,党、政方面没有任何职务。然而,没过几年,颇有心计的蒋介石就把党、政、军大权都揽到了手中。汪精卫再不服气,再憋屈,也只能屈居蒋之后。

虽然汪精卫表面看起来仍然风度翩翩,谈笑自若,但他内心深处的“风雨大作”,又岂是旁人所能知晓的。正如王阳明诗中所描绘的自然奇观一样,“山上”、“山下”,因所处位置不同,境遇也完全不同,而“山上”和“山下”的人却都难以知晓彼此的境遇。人世间不也是如此吗?因为所处的地位不同,所有过的经历不同,彼此之间的心境也有着巨大的差别,相互之间都难以知晓、理解。

汪精卫十分喜欢王阳明的这首诗,他看到这块刻诗的巨石无遮无盖,任凭风吹雨打,天长日久,难免会逐渐磨损、湮没。他想到前两年,文人雅士陈三立、李凤高、吴宗慈等人筹资,在庐山花径景区建亭,保护一块刻有“花径”二字的横石,相传这二字是白居易被贬任江州(今九江)司马,来庐山游览时写下的,一时传为佳话。于是,汪精卫也决定出资建亭,保护王阳明的诗刻,并且所建之亭一定要比陈三立等人建的木亭好。

不久,一座精心设计、认真施工、十分精巧别致的六角石亭便耸立在“照江崖”巨石之上,不但保护了诗刻,更为诗刻增添了光彩,使诗刻、巨石、石亭三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汪精卫对石亭很满意,想到自己建造的石亭和王阳明的诗刻将长久地联系在一起,自是很开心。他特赋诗一首《阳明诗石亭落成题壁》:“片石千秋挹古馨,兼收画本入危亭。江湖赭碧分双镜,吴楚青苍共一屏。世眼佛灯搀鬼火,道心明月定风霆。神龙宫瀑终宵响,犹作当年啸咏听。”汪诗表露了自己要像王阳明一样,面对“鬼火”,仍然心如明月般澄静从容,平定风波。

但汪精卫到底与王阳明不同。王阳明的确无反心,后来还升了大官;而汪精卫为了重温“老大”的旧梦,不惜叛国投敌作傀儡,最终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

田家英读诗感叹,写联抒怀

1959年7月底的一天下午,庐山天池峰的山道上晃动着几个人影,他们是毛泽东的秘书、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田家英,水电部副部长、毛泽东的兼职秘书李锐,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陈伯达和《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他们是上庐山参加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

7月2日开幕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原定主题是纠正“左”倾错误和调整修改1959年国家经济计划指标,参会的领导都非常支持和拥护。田家英十分了解当时“左”倾错误给国民经济带来的严重危害,因此,中央召开此次纠“左”会议,他更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7月14日,彭德怀向毛泽东递交了一封3000余字的长信(史称“万言书”),详细谈了自己对当前“左”倾、“冒进”等错误倾向给中国经济建设带来极大危害的真实看法,要求中央深挖原因,迅速加以纠正。7月16日,毛泽东给彭德怀的长信加了“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这一标题,发给大会讨论。田家英在小组讨论会上发言,明确表示支持彭总的意见。谁知毛泽东在7月23日的大会上,对彭德怀作了极为严厉的批评,会议方向骤然转变,由纠“左”变成了反“右”,由轻松愉快的“神仙会”变成了火药味极浓的“路线”斗争会。中央还临时决定,在庐山召开八届八中全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田家英大为困惑,也极为不满。

心情极其焦虑、沉重的田家英和李锐等人在山道上散心,他们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王阳明诗刻前。

众人停下脚步,一字一字地读着石上的刻诗。田家英说道:“王阳明是大理学家,据说很会‘格物致知,我不大信服,但这首诗倒好像有些预见性,诗中描写的自然现象和我们现在开会的情形似乎有些相似,‘山下的人又怎会知道‘山上开会的情景呀。”众人听了,都一时无语。

37岁的田家英眺望着绵延起伏的山麓、奔腾不息的长江,心中久久难以平静。田家英出身于四川贫苦人家,初中没读完便去药店当学徒,15岁奔赴延安参加革命,16岁加入共产党,靠刻苦自学成为党内著名的“秀才”,26岁任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很喜欢读《史记》《资治通鉴》等史书,深受古代仁人志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爱国思想的影响;他非常敬重嫉恶如仇、大义凛然的林则徐,特意请篆刻家将林则徐的两句名诗刻为两枚对章:“苟利国家生死以”,“敢因祸福避趋之”(林诗“敢”作“岂”);他也极为钦佩舍生取义、敢为天下先的谭嗣同,他的书房叫“小莽苍苍斋”,此名就是改用谭嗣同的书房名“莽苍苍斋”。他对庐山会议的突然转向感到万分震惊,对敢说真话的同志遭到严厉打击极为不满,更为中国的前途忧心忡忡。

一行人在王阳明诗刻前盘桓了好一会儿,李锐指着石亭说道:“这么好的亭子,却无对联,岂不可惜,我们何不每人作上一副?”李锐话音刚落,田家英就拾起一根树枝,在亭前的沙地上疾书:“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这副对联本是岳阳楼上镌刻的一副对联,是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脱化而来。田家英很喜欢这副对联,更熟记范仲淹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时他不假思索地写下这副对联,正好婉转地表达了他此时的心境。

1980年3月28日,中共中央为“文革”中惨死的田家英举行追悼会。在会上,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邓力群代表中央致悼词,对田家英做了充分肯定:“几十年的实际行动证明,家英同志确实是一个诚实的人,正派的人,有革命骨气的人。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他很少随声附和,很少讲违心话……”

(压题图:王阳明诗刻石亭)(责编:孙瑞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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