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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化的莫言建构

2013-04-29布小继马建荣

作家·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民间文化小说

布小继 马建荣

摘要 民间文化是莫言小说中的一个重要表现内容。它既是莫言创作的泉源,也是其小说的底蕴和价值尺度,并形成了莫言建构,具有建构视角的独特性、建构语境场域的有限性等特征。但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并非都是正面的。

关键词:民间文化 小说 莫言建构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莫言的小说世界建基在高密东北乡的土壤之上,他的乡土情结内化在系列作品之中,并无一例外地和民间文化紧密关联。换言之,莫言小说具有强烈的对民间文化进行挖掘和建构的意味。这是自1986年《红高粱家族》小说以来,莫言几乎从未中断的努力所得来的结果。

一 民间文化作为莫言创作的泉源

民间文化是一种泛意识形态的文化。它集中体现了民间的智慧、思想和言语方式,其形成有着广泛的社会政治和生活背景,又广泛地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我的〈丰乳肥臀〉》的演讲中,他说自己把看似可以用的材料都投放到了作品中,进而获得了超越性。即是说,莫言作品中的高密东北乡不再是一个具体的指涉,而是有着明显的泛化和扩展化的空间概念,在其它小说中也是如此。《丰乳肥臀》中的民间文化是该小说中最有意义的一部分。其中的性文化、情文化、侠义文化、茂腔甚至乳房文化,都被作家书写得淋漓尽致。如果抛开所叙述的历史线条和历史细节,该小说中所表现的各样文化几乎就是作家创作的目的。它把这些天南海北的、难上庙堂的俗文化因子熔于一炉,在不断的文化重现中获得小说的容量和深度。反过来看,是民间文化成全了莫言及其书写,民间文化成了莫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泉源。

对于《生死疲劳》,莫言坦言,自己是以20世纪50年代邻村的农业集体化时期的一对单干的农民夫妇为原型进行虚构的。这个他发誓要把它写出来讲给世人听的故事在脑海中盘桓了多年,最终在一座庙宇之“六道轮回”壁画之启发下写成。这里,除了为一个故事寻找合适的讲述方法这一作家自我设限的标准外,更重要的是民间广泛流布的人世生死因果报应命运轮回等传统佛教文化的要义带给作家的讲述灵感。至于《檀香刑》,作家也有过相应的表述:《檀香刑》与民间戏曲的混合,就像他早期的一些小说从美术、音乐,甚至杂技中汲取营养一样。混合即杂交是可以产生出新的内涵和文学品质来,正如水稻一样,但其更重要的是,混合杂交是有限度的行为,不可能无限制的使用。也就是说,《檀香刑》绝对不仅仅是杂交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它对茂腔(猫腔)、刑罚等俗文化的全力表现,在对一段并不寻常的历史叙述中获得了表达的快感。或许在莫言的小说中,把民间文化与作品内涵截然分开是徒劳的,因为他已经完全把自己作为大地的一份子而融如进去,扑面而来的都是泥土和驴粪的气息,这就是民间气。当一个作家的姿态不再是高高向上、如同向日葵对太阳般的虔诚和专注于那些道德性、政策性、华丽型和应景性的表达时,作品的民间土壤才可能亲近他。从这个角度而言,民间文化对莫言就是母亲的乳汁与儿女的吸取之间的血肉关系。

二 民间文化作为莫言小说的底蕴

《檀香刑》中对偷了官府库银的库丁被腰斩之描写,极具震撼性。尤其是对其被腰斩后下半截如蜻蜓飞舞、大嘴如小舢板不断往外喷血沫、辫子如蝎子尾巴般一直翘起等,既形象生动,又极具艺术感染力。几个比喻不同寻常,他几乎是在表演故事,通过肢体语言获得了特别的效果。这一细节有几点值得注意:民间文化的传奇色彩——死刑犯库丁被执行腰斩后的种种怪异离奇行径具有无可比拟的叙述优越性;民间文化的讲述方式——如同说书人一般,以叙述者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述故事,而且其假定的听众在叙述中被完全内化了,失去了原本的立场;民间文化的思维方式——在对众多行刑过程的描绘中选择最能出彩、最能吸引读者的,并在此部分中选择最有讲述价值的,在最有讲述价值的部分选择最为离奇、传神的。

又如,《生死疲劳》中西门闹投胎为驴一段,对鬼卒用猪鬃刷子蘸血往他头顶上刷,混合着奇异的感受、肉体劈啪作响并散发出焦糊味等的描述,不仅把民间文化中的投胎转世、阴间阳间、人与鬼、人与驴等混合融通,加以了富有想象力的书写,而且还对那些难以捉摸、似乎无可比拟的感觉进行了新的描述和新的创造。这种对未知世界、鬼魅世界和阴暗世界的探索,可谓大胆而别致。说其大胆,是因为一般人对此的描述往往耽于表象,心理感受难以捉摸,所以也就弃之不顾。说其别致,是因为莫言在这里所创造的世界并未给读者太多“隔”的感觉,反而有一定可信度。即是说,借助民间文化——准确说是中国式的佛家文化与道家文化的混合体这个基点与平台,其小说获得了足够的生长点与生命力。

小说中的民间文化底蕴还可以通过其所展现的丰富性看到。除了前述内容外,莫言还竭力把自己对中国文化中具有隐喻性的东西传达了出来。如《檀香刑》中中国式刑罚的花样繁多、品种丰富,行刑人之精干,判刑者之无聊。其背后恰是那些低俗、卑下、无耻和作恶的心理和人性中最肮脏的一面在起作用。中国式刑罚把人的兽性发挥到了极致——以欣赏别人以最痛苦、最悲惨的死亡方式为乐事。《生死疲劳》中地主西门闹无论投胎为何物,都避免不了悲催和劳苦的命运,无法安然地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因而也是对部分中国人在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生活之象征性叙述。再如,《食草家族》中,食草这一行为本是低等动物的行为,而家族中的祖祖辈辈却乐此不疲,他们一代接一代的食草非但没有使人种退化,反而越发兴旺发达,但子孙的作乐享受和蝗虫的入侵后却无草可食了,因之陷入了衰败。显然,对低等动物食草这一看似不可思议的动作之迷恋是由于作家对现实社会中人类行为活动的悲观所引起的,这些描述有着民间文化对庙堂文化入侵之抵制姿态。

可见,民间文化作为莫言小说的底蕴存在大体上有三种情况:第一,作为故事展开的基本结构,如《生死疲劳》;第二,作为故事形成中的背景穿插和戏剧化成分,如《丰乳肥臀》;第三,作为文化发掘的一部分并以批判的面目出现,如《檀香刑》。以上情况,无疑极大地提升了莫言小说的文化含量,不断地深化了其历史书写的民间视角,拓展了新的言说空间。

三 民间文化作为莫言小说的价值尺度

民间文化在莫言的中长篇小说中几乎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这成了其小说的一个鲜明标志。就是把莫言小说视为中国民间文化的展览馆也毫不过分,甚至可以说,邓友梅、刘心武和冯骥才对民间文化讲述的单向度在莫言这里被超越,而成为双向度和多向度。如《檀香刑》中,无论是正面人物之孙丙、钱丁抑或是负面人物之赵甲、赵小甲,或是中间人物之孙眉娘,都有对同一事件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和平台,这样的述说和叙述方式,为猫腔的展示提供了一个极好的途径。又如《生死疲劳》中,对当代历史和民间文化变换角度的讲述,从而获得更大、更广的发展空间和言说层面。莫言小说之所以可读性强、好看,最为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此。

从文化类型学的角度来看,不同时代、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的文化是有相通可能的,它的任务就是要寻找出其相似和不同之处,发现若干规律性的东西,以完成类型系统的建构。循此来看,莫言小说中的民间文化作为价值尺度至少具有如下意义:

首先,在对民间俗文化的发掘、整理和表现的基础上,试图探寻人类社会的种种生存法则和可能意义,并把它作为对“五四”以来的中国新文学传统的继承和阐扬的一脉。鲁迅一样的诸多作家,对民间文化有着极其丰富的表现,如蹇先艾的《水葬》;王鲁彦的《柚子》;沈从文的《边城》、《三三》等。早期的乡土作家多注重于表现其丑陋、低俗的一面,以批判性的态度出之,以此提倡新的道德观念,解放人的个性,革除社会弊端。而在沈从文等人笔下,在发现了现代文明的诸多不足后,又重新回到乡村,回到田园,企图以之为样板,另行构建文明样式以拯救衰败的世风。在莫言这里,他引入了蛮力,继续释放人的个性、野性和俗性,使平常人的生活不再是单调乏味和毫无价值的,显出了他们最富生气与活力的一面,发出了声音,在官方立场之外,把个体人从集体人、社会人的场域中解放出来,获得了新生。从这个角度来说,可谓是对人的“二次革命”。《红高粱家族》中对“红高粱文化”的诠释,《食草家族》中对“食草”这一返古行为的幻觉和文化象征,《丰乳肥臀》中对战争与革命的民间英雄立场的论述,《生死疲劳》中对人的顽强生命力的讴歌和个人立场的肯定,《檀香刑》中对为民族而死的孙丙的赞赏等,具有了不言而喻的民间文化认同之价值。

其次,对民间文化芜杂性、丰富性的展示,这种展示建立在对它们精描细写的基础上,既是一种文化之联通,又是一种调和之姿态。《生死疲劳》中借助西门闹几次投胎的见闻,串起的是近五十年的新中国革命史、运动史和变迁史;《檀香刑》中对包括义和团的祭神、刀剐、檀香刑等的描述,以猫腔勾连起了一段悲壮惨烈的反侵略史。如果把其历史叙述的别具心裁抛开来看,莫言热衷的是这些文化在民间土壤上存活时所开拓出来的疆域究竟怎样。调和了文化之间的可能性冲突,如投胎应属神秘文化之列,至今以常人之知识依然无法解答。历代刑罚是法制文化的一部分,但其本身又显得神秘,不易为外人所知。当然,更要看到,莫言在小说中不仅仅是打捞和普及那么简单,他更在意的是探寻人类文明的终极命题,即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再次,莫言对民间文化的理解。莫言在民间文化上用力之勤、之大、之多,是众所周知的。通读其小说不难发现,他着力最多的是与人性、人心、人情相关联的部分,即在繁复的生存环境中挣扎、抗争或妥协的部分,在戏剧化、虚拟化和想象性的小说语境中把矛盾做足、做充分。这自然也引来了不少的批判和质疑,被视为带有投机取巧的性质。而对无法满足前述条件的内容,就显得厚重不足、后劲不足了。再如,《生死疲劳》中借助对“六道轮回”观念的阐释来表现蓝脸的单干的执着与坚强,亦不免生硬和拘谨,缺少人物性格的变化,民间文化也沦为陪衬,并非自然而然、原生态的呈现出来。《檀香刑》中“猫腔”的集大成者孙丙的故事,与“猫腔”的融合在后半部分亦有分裂之嫌。

四 民间文化的莫言建构

毋庸讳言,莫言对民间文化的确是怀有强烈情感的,具有极强的建构动机和文本实践行为。他从民间文化中汲取养分作为自己的文学底蕴和价值尺度,也是极其成功的。换句话说,民间文化的莫言建构有如下的内涵:

其一,建构视角的独特性。在不断的视角变换中——儿童视角、动物视角、痴傻儿视角、隐含作者视角、限制叙事视角等延展了叙事的可能,因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把枯燥的故事讲得动听,但同时也带来了叙事品质重复和叙事效率降低的问题。

其二,建构语境场域的有限性。莫言把历史叙述与民间文化熔于一炉的写法确有其特别之处,不仅有别开生面之效果,也建立起了小历史多头叙述的中国式书写范式,但从中不一定能够读出作家对这些历史的深刻思考,即是说,其建构语境的场域是有限的,而作家某种程度上的失声也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如果不对笔下的历史叙述做出清晰判定的话,那么就要把事情以尽量客观的方式展现出来,尤其是莫言的历史叙述作品绝非少数。

其三,莫言建构的意义。民间文化在莫言小说中的持续在场,与其说是一种创造,不如说是一种习惯,它试图唤起人们对民间文化的重视和重新发现。但当他在反复不断的书写中对潮流加以迎合,对读者的阅读兴趣投机取巧时,就容易滑向迷途、丧失方向感了。这既是今天市场经济环境下作家立场的问题,也是对更为深刻的社会问题规避的风险意识使然。以此而言,莫言的民间文化的建构意义并非都是正面的,有必要加以警惕。

参考文献:

[1] 莫言:《我的高密》,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年版。

[2] 莫言,《讲故事的人》,新华网,2012年12月8日。http://news.xinhuanet.com/overseas/2012-12/08/c_124066302.htm.

作者简介:

布小继,男,1972—,云南大姚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工作单位:红河学院人文学院。

马建荣,男,1971—,云南大姚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工作单位:楚雄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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