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旧事人不老
2013-04-29丁肃清
丁肃清
孙女说:爷爷,你怎么这么老啊?我说,是吗?她说,是,老了。边说边用小手在我的脸上比画着说:我把你的下巴砍掉一截吧?
说得我发笑。她肯定是看我的下巴不顺眼,是我老了还是下巴老了呢?总之她要修改我的老,从下巴开始,以为砍掉一截下巴或许就不老了。孙女已四岁,白皙俊俏的小脸、黑亮有神的眼睛,流溢着聪慧灵透,沾着朝露的花儿一样。童言无忌,孙女说我老了那我就是老了。
这之前的我不服老,比如我的文章里一直坚持写现在时,尽量避开写陈年旧事。我的意识里潜伏着一个观点:人年轻的时候,喜欢向往和憧憬;人老了,就习惯怀旧和回忆。但孙女的话不能不牵引起我对往事的回想。
那时候我还年轻,住学校的家属院。家属院有并列的多排平房,前后排平房间就形成了小巷。夏日的小巷里是阴凉的,两边的墙隔开了太阳的炙热。我抱着儿子在小巷里徘徊,他那时才两岁,就抱着他,轻轻地晃着他,哄他午睡。我看到他的眼睫毛在闪动,那副不想睡又假装睡着了的样子,至今犹在眼前……转瞬之间,我的孙女都已经四岁了。不由得就感叹时光,这时光跑得简直比骏马还要快,陡然间我就这么老了?
我早期的文章里有谈父爱和母爱,我说母爱是儿子脸上的唇印,父爱就是儿子屁股上的巴掌印,也就是严父慈母的意思。而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我已经有了孙女,有了孙女就有了“隔辈亲”,有了隔辈亲的人当然就老了,不服老也不行。
孙女每穿一件新衣服,或洗漱完梳起两个小辫儿,辫子上再戴上个蝴蝶卡,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地问:奶奶,你说我长大了是什么样啊?奶奶说,你长大了就长成了妈妈的样子。又问,然后呢?奶奶又说,等你再长大,就长成了奶奶的样子。孙女愣了,惊愕的表情,然后皱起眉头,长长地一声叹息:“咳——”这一“咳”把大家都给“咳”笑了。
老了是让人无奈的事,不管人愿意不愿意,事物都在循序渐进地老去。但有时候,老了的事儿常常又返老还童一样,赐给人们新奇的感受和趣味。
记得那是个除夕,全家人在饭店吃年夜饭,餐后就到歌厅唱歌。儿子、儿媳都唱流行歌,时髦、畅快淋漓。我索性也唱了一曲《逛新城》。没料到儿子说:这新歌挺好听,我们没听过。说得我啼笑皆非,50年代的一首老歌,怎么就成新歌了呢?
是的,就像这座城市,楼高、街阔,车流、行人、街心公园、超级市场,现代化气息涨满了这座城市。新鲜事每天都层出不穷地叠加,人们却对此不屑一顾,忙碌制造了忽略,听过了、看过了,一切也都过去了,像是天上飘过的云彩一样。一切都随着钟摆“嘀嗒、嘀嗒”声一寸寸老去。但很老很老的事物,有时候猛然间就跳出来舞动,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距离产生美。
用怀旧的尺子丈量已经过去了的这座城,它就像一张偌大的旧底版,在我的脑子里冲洗出一张一张的照片……我现在居住的小区当年是城郊的一片芦苇地,小时候从这片芦苇地穿过,稀稀疏疏的芦苇,坑坑洼洼的湿地,湿地间长满了野草。夏日的热风吹拂着芦苇叶子,扎得人胳膊上刺痒。偶尔草丛中跳出一只青蛙,吓得人一惊……没想到在很多年之后,这里竟成了我居住的小区。
我的姥姥从没有到过这个新家。
她从那一次离开这个城市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时候她和我们住的是平房,就是我夏日中午在小巷里哄儿子睡觉的那个平房。她拾掇齐全自己的东西,然后包成一个小包袱,挎上,就从那个平房走出去了。走前留下一句话我怎么也忘不掉,她说:孩子(指我儿子)大了,都14岁了,我要回老家去了。我老了,不中用了,我不成为你们累赘。
我全力说服、挽留她,但一点没用。我知道她固执,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钉。既然我无力改变她的想法,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至今我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心痛,她就是个老保姆,养育了三代人,我娘,我,接着是我的儿子。
然后她走了。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就这么定格在我的视线里……
于我而言,姥姥的含义就等同于我的命。我一岁时父母离异再各自成家、生男育女,我就和姥姥相依为命。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我,因为还没有记忆。再后来我长大了,来到了这座城市里,读书、工作。再后来我结婚生子,姥姥也来到这座城市照看我的儿子。再后来,儿子长大,姥姥走了……
像是画了一个圆,回到了原点。
我相信人的经历与性格的形成绝对相关,所以我也能原谅我的性格,有些怪癖,甚至有些极端。我曾嘱咐过儿子一句话:等我很老了,不用你们照管,你们照管好母亲就是好。接受不接受都罢,我的话绝不是矫情,没有做作,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就这么说了。我不知道这与姥姥对我的影响有无关系,或许有吧,潜移默化总是存在的。姥姥说:我老了,我不成为你们累赘。这句话我一直萦绕耳际。
有句话叫吃亏是福。姥姥活到了91岁,我想这就是上帝对她的眷顾吧。
另有一句民间俗话,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也自有道理,老人们的阅历会对年轻人产生有利的影响,品德、性格、人生态度等等。老者,常常是后代的模板,不经意间就拓印下了生命的痕迹。秉性属于自我坚守的财富,秉性难移,改变了,也就不是自己了。
与朋友喝酒,别人一杯,我也一杯;别人三杯了,我也三杯。人情浓如酒,与朋友喝酒绝不用白开水,虽然没有酒量。不欠酒,不欠人钱财,尤其是情义。
我忘不掉儿时的月亮,大盘子一样悬挂在天上,映照得秋夜亮白如昼,那田野一眼望去能看到好几里远。打谷场上新谷袅袅溢香,街上隐约传来姥姥喊我的声音,喊我的小名,喊我回家吃饭。回到家,桌上已是香喷喷的米粥两碗,我面前的米粥,稠如干饭,她的那碗粥,却稀淡如水。
我问,你的和我的怎么不一样?她说,你小,我老;小的吃好的,老了就吃点赖的。我又问,为什么老了就要吃赖的?她答,人享多少福都有一定,岁数大了,吃点赖的,可以多活几年。
茫然……
这也是一种换算方式吧,可以让人心安理得。到后来我接受了笛卡尔,“我思,故我在”,我对所谓真理的东西开始怀疑。譬如人定胜天,在我看来这纯粹是蛊惑人的大话和谎话。人怎么可能胜天呢?天要下雨你能不让它下吗?火山要喷发,大地要震动,海啸不期而遇,又有谁能够阻挡呢?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也不为桀亡。我的文章里大都有染宿命论颜色,依我看来,唯心一点没什么不好,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们,当然唯物。而常常是老百姓,都如一石、一草,很多无奈寄予空灵的神。所以我认为唯心一点是美的,唯心就像是生活的蛋白质、维他命。
小时候我怕鬼。夜晚走路总觉得背后窸窸窣窣地似有鬼在跟着。后来我不再怕鬼了,知道那都是人编些可怕的故事吓唬人,在中国经典文学的描摹中,鬼都不坏。长大后我怕人。认为人不如土狼,是叔本华这样说的,野兽吃人,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吃;而人“吃”人,其目的不是为了吃,而是折磨。在某些秉性上,人抵不上野兽。老了的时候,我不再怕人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心有鬼即鬼,能做到不亏不欠,也就不卑不亢。
我的姥爷去得早,他在世时两条腿近似于瘫痪,终日禁锢在他那两间小东屋里。那时我儿子刚出生六个月,我和妻儿回老家探望他,住正房北屋。记得姥爷说了一句话:我去看看孩子。说着就拄着拐棍从那屋挪到这屋,他看着孩子的那笑容就像是铁树的花。仅仅看过孩子这一眼,之后不久他仙逝。
我的姥姥活了91岁高龄,这之前我已经做了爷爷,我和儿孙三代一同回老家看望她。此时的孙女刚出生六个月,她在老人的面前,凝目,微笑,那是用柔软的筋骨支撑起的一张祥和笑脸。也是仅仅这一面,之后的姥姥就去神的那边了。
家有一老,如同一宝。
我宁愿相信这个“宝”字还有一层护佑的意思,或者叫托福。过年的时候,小孩子们都要得到老人的压岁钱;人们上坟烧纸时都要向逝者许愿,祈祷对亲人的保护。这都是对老了、老去的人的寄托和信任。人老了就是一尊菩萨,菩萨是善良的象征,善良是不会老的。谁又能说观音菩萨已经老了呢?地藏王多大年龄了?又有谁相信地藏王老了?他每年都要睁一次眼睛,看看人间是否安宁,是否五谷丰登,然后宁静如初,这就是护佑。
……
我的一个近亲舅舅,与我同城而居。他拍摄过我姥姥居住的那两间农村小屋,特意嘱咐我:这很珍贵,要保存好啊。我在想,保存什么呢?仅仅是两间低矮破旧的小屋吗?现在农村里这样的房子已不多见,它可以理解为艺术和文化,也可以理解为包容和情感。人人的心里,都还有这样的老屋吗?如今居住在城市里的我、和我曾经一样过的“我”们,再往上查两代、三代或者更远点儿,那些老屋们是否坍塌?是否早已销声匿迹了?
那是为我姥姥下葬的前一天,我的那位近亲舅舅去吊唁。进门,即趴在院子里我姥姥的棺材上痛泣,那哭泣是从无声到有声。他边哭边用砂纸打磨着棺材,像是对人说,又像自言自语:还记得大娘为我做的鸡蛋挂面……只这一句,哽咽。
往事不老。有时候就突兀茂盛在人的情怀里。
他是我二姥爷的儿子,他父亲和我的姥爷,哥儿俩都是打日本鬼子的八路,解放后分别做了两个县的县委书记。他和我都曾经“染红”,文革中却“黑”了,都成为“狗崽子”了。当时他的父母住“牛棚”、挨批斗,不是孤儿的他却酷似孤儿,流浪游走,受过苦,其苦罄竹难书,言苦不如不言。
那时还尚小的他,如今已经退休。退休了他没有忘记小时来到大娘家,大娘为他做的那碗鸡蛋挂面。寒冷的天气里,那碗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鸡蛋挂面……世上情感就如冷与热,碰撞交汇在一起就是秋云春雨。从年青到老年,也是如此情怀。
这位舅舅退休前在这座城市的机务段当宣传部长,那时我见到的他,侃侃而谈,笑容满面。退休后的他却话不再多、笑不常见。而他能写一手好字,画一手好画。字与画,就是他心灵的托盘。
我说,你给我画幅画吧,画什么都行。
他说,好!我给你画。
两天后,他给我打电话,画画好了,我这就给你送去。
两小时后,他就来到我的办公室。窗外,天色混沌,有凛冽寒风在吹,此时冬天。他拿着画作的那双手看上去板硬硬的,脸上是肃然的表情,风吹草低一般。他是骑自行车来给我送画的,我看到过他那辆自行车,破旧,像要支离破碎。
他谈不上富裕,但绝对不贫穷,我曾到过他的家,宽绰、整洁,客厅书房里多见字画,墨香袅袅,书案上有一幅他刚刚写成的书法“半风残月”。我夸字好,他便要送给我,我自然当仁不让取之。然后细细琢磨他的“半风残月”,何以如此心境?记得他刚结婚时,我去他住处看望,他们是租借亲戚的一间小屋。说是小屋,我觉得那是一个“鸟窝”,只有五六平方米,放一张床之外就没有多少空间了。他对有了自己的“窝”而欣喜不禁,因为有了一个“窝”总比无家可归要好得多。他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满足,好像他一下子拥有了一座宫殿。而如今的他,每逢和朋友们餐聚,几杯酒过后就低下头不说话了。一旁懂他的朋友就劝:想开点,别老是那么心事太重。他只“嗯”一声。朋友提及两个曾在运动中被迫害致死的两个首长级人物,问他,知道×××不知道?他“嗯”。又问,知道×××不知道?他又“嗯”。劝他的朋友就“呵呵”笑着说:你既然知道他们两个,你还想不开什么?你现在还在吃鱼呢!只有我理解他,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那个时候没有“熊掌”。
叔本华说:有时财富反而妨碍幸福。
财富不仅仅是说物质富有,还包括精神的饱满。亚里士多德是这样解释的:所有在哲学、政治、诗或艺术上有杰出成就的人士都具备忧郁的气质。
情感也是。杰出的情感都是敏感的,一触就痛。感情深了,心就苦了。“半风残月”也是一种境界。人老了就是一棵老树,残缺美,雨打风吹,斑斑驳驳。树木向阳的这面是光滑的,背阳的那面却粗糙。人如树,也有两面,人忙碌的时候,闲情逸致就没了空间。人消闲了,思想就滋长杂草一样的茂密。忙了是一堵城墙,不忙碌了,墙就坍塌,就被一个魔鬼占领了地盘,钻进人们的情怀里翻跟头折腾。这个魔鬼叫孤独。
……
谁愿意老,谁愿意孤独呢?
每天下班时,我几乎都要遇到另一位老者。他已退休,曾经是我所在学校的副校长,睿智,因此受人敬佩。确切地说睿智并不是他受人敬佩、奉承的核心因子,而是权威。权威是个怪东西,其本相深藏不露,老玉米一样。当包裹在外的一层层的皮被剥去,就没有了悬念、千篇一律。这大概就是如今人们都不愿意退休的根本缘故。而今我看到的这位退休老者,他低着头,牵着一条狗走着,从家里溜达到公园,再从公园溜达回家。路上遇到熟人他只当是没看见,其实他看见了,就是不抬头。谁和他打招呼,他就抬起头,“呵呵”一笑,然后又低下头牵着狗走路。
他在想些什么呢?
世界上最深的地方是人心,即便是最高明的下潜好手,也没有谁能够完全触底。
一条平坦大道,那是平坦大道吗?它在爬行着的甲壳虫意向里是直的,而在爱因斯坦眼睛里是弯的。一件华美的衣袍,那是华美的吗?在旁观者的视觉里是美的,而在张爱玲的眼睛里,华美的衣袍背面爬满了虱子。比如嫌贫爱富、趋炎附势、见风使舵,都错了吗?这也不一定,错了的是人们没有认识到如此种种本来存在。一枚铅球,掷出去,落下来,运行的肯定是一条抛物线,人生也是。
放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放下了孤独的悲怆,手里牵着的一条狗就是千军万马,笔下流出的那些字就是云卷云舒。孤独是另一片海阔天空,被孤独驾驭,便举步维艰。驾驭了孤独,就信马由缰。我认为苏轼是真正的驾驭者,“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多么浪漫多么洒脱啊。
……
偶有一件家事令我感悟。不曾养育过我的、而今已经年迈的老母,偶尔向我提些要求,要一些钱物,这对于做儿子的来说是责无旁贷。我家中夫人对此却若有所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我:想想,姥姥这辈子主动向我们要过东西吗?
我想想,的确没有。
不识字的姥姥就活成了一“字”,“字”是象形兼会意,本义是“屋子里生孩子”,这可以理解为养育的意思。姥姥养育了我们三代,而对这三代一无所求。不欠他人一米一线,甚至没有向社会索要一笔一画。每当我们回老家探望,然后回城,她好像要把她拥有的东西都让我们带走方心满意足,新碾的小米、积攒的鸭蛋、蒸好的年糕……
又想到夫人对我说她的姥姥。她的姥姥活到97岁,信基督,子孙满堂,不愁吃穿。在深圳做大款的孙儿回来给她过生日,生日礼物是20万红钞票,一个金疙瘩寿桃,拳头般大小。孙子走后,她当场将20万钞票分成两份,一份给长子,一份给次子。然后端坐中堂,抱着那个金疙瘩寿桃爱不释手,喜了半晌、笑了半晌,喜够、笑够之后像是又有些惆怅,这财宝藏到哪儿?再后来,等深圳的孙儿又回老家时,那金寿桃完璧归赵。她对他说:你给姥姥的金寿桃,算是你的心,存放到我这里了。但我这财宝没处放,还存放到你那儿。
夫人的姥姥,我的姥姥。两个姥姥,人老皆善。
老变小,这是一句俗话,也是哲言,因为老的和小的都简单。生命像一片原野,从两头张望,看到的景象不同,得到的感受也不同。从这头望去,看到的是未开垦的浩渺和神奇。从那头回望,走过之后,留下的是一片杂乱无章。
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上帝解释的善,人们是容易做到的,诸如不杀人、不偷盗、不奸淫、不作伪证等。但做一个完美人似乎有些难,有个年轻人就这个问题向上帝咨询,得到的答案是:你要把所有财富变卖,然后都分给穷人。他听后就忧愁地离开了,因为他的产业很多。
昆德拉解释什么是不幸福——为什么是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因为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此话值得我们深思,难道不是这样吗?有过官位——退休了;赚过大钱——破产了;受过人拥戴——冷落了;年轻、意气风发过——衰老了;曾经的高高在上、俯视一切——转瞬就掉到了地平面……人生就是这样,一切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而来,然后又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散。没有了贪欲,却多了失落。“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昆德拉点了人性的软肋。
叔本华解释什么是幸福——最大的幸运不是享受强烈的狂欢和巨大的喜悦,而是没有任何剧痛地——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落下生活的帷幕。这本来就是想回避但无法回避的事实,谁都一样,“那在后的将要在前,在前的将要在后了”,上帝已说得很清楚明白。
正当“年轻”趾高气扬时,有句民间哲言便对其暗自发笑,笑言——活到八十八,别笑瘸和瞎。这句话和上帝关于“在前、在后”的话意思相同。
人生的两极是最近的,从这头,到那头,一条直线。只有小孩子不笑话老者,因为他们把老人当作快乐的玩伴。由此,“隔辈亲”必然就成了人性的公式。相对接近的事物常常又离得更远,是靠不住的,贪欲需要人们有一副面纱,朦胧、虚幻,隔帘看美人,看不到影响美感的瑕疵。
……
有一天,我和朋友晚餐后回到家,小孙女正端坐在沙发上念书,念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我愕然,因为四岁的孙女根本不认字。她瞄我一眼,越发念得清晰认真。我走近她观看,看到她手里捧着的是几张无字白纸。念完“书”,又指令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她玩过家家,看大家正说话不理睬,她一副怒发冲冠:听到了没有?过来!都过来!过来的我们按照她的导演,手拉手围成一个圈蹦蹦跳跳,直到我们气喘吁吁、筋疲力尽,她却高兴得捧腹哈哈大笑。
由此,我突然想到她的爸爸。早些年我带儿子游泰山,那时的他比我现在的孙女稍大一点。原本我是打算背他上山的,而他执拗地要自己爬山路,一路又蹦又跳,出乎意料地比我走得还要快。他看我被远远落下一截,又转过身来接我、拉着我蹦蹦跳跳地爬山。后来,我在《中国青年报》有一篇短文说此事,琢磨这其中道理——很简单,大人们的体重本身就是一种负担,而小孩子则不同,体重轻、少了重负,也便多了攀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