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的电影大亨
2013-04-29ANDREWRICE
ANDREW RICE
这是个早就摆在那里等着开发的财富资源。尼日利亚的电影尽管质量和发行机制都相当粗糙,却在非洲受尽热捧,价格也相当便宜。杰森的构想是买下电影版权,将它们在线播放,而他所需要的仅仅是些起步资金。“我当时的感觉是,听上去像钓鱼邮件,”歌特说——他指的是声称只要你给个银行帐号就保证赚大钱的那种邮件。
许多投资人不大敢在非洲大陆上冒险,原因很显然:社会动荡,贪污腐败,盗版猖獗,基础设施低劣。对此,杰森倒是跟老友一样紧张。“有点危险,也挺疯狂,”他回忆说。不过他和歌特还是将风险置之度外,最终合作创立了Iroko Partners公司。这是处在胚胎期的尼日利亚视觉科技产业里的巨大成就。公司的愿景是成为“非洲的网飞(Netflix)”,只是不会有红包,也没有真正的对手。
2011年,我与杰森初次见面,就在他那位于拉各斯的狭小又闷热的总部。当时,魁梧自信、年仅32岁的杰森早已是尼日利亚电影产业“瑙莱坞”(Nollywood)里的话题人物。他的办公室挂满“瑙莱坞”影星照片;年轻的职员们挤在液晶电脑前忙着编辑网站视频。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一位助手频繁地为杰森送来一叠叠录像带,杰森就随手开张支票,或是一些银行票据——内容是非洲样式的。杰森尽力从当地电影制作商买下全部作品。“薄弱的创新托词背后,实际就是‘我需要钱,”杰森说,“我们有时会争吵,讨价还价之类的,但总能达成一些交易。”
确实如此,而且做这交易的不止杰森一人。这片最为贫困的大陆,每一步的发展都落后于世界其它地方,但是对于这批勇敢成长的技术企业来说,它是最后的一片处女地。在非洲,尤其是在尼日利亚,互联网正迅速普及;同时,得益于经济迅猛发展,这个国家已成为投资者的沃土。
在非洲,获得可靠的财务信息并不容易,因而想要确切知道“瑙莱坞”到底赚了多少钱是件难事。世界银行估算的2011年度税收是5亿美元——这比起“好莱坞”为加利福尼亚州一年贡献的160亿美元有点微不足道,但却足以让电影业成为尼日利亚排名第四的经济来源。然而,报告同时也估计,发行失败和盗版活动夺走了“瑙莱坞”每年数亿美元的收入,这就导致了该国电影业在中低制作成本和低艺术水平里恶性循环。
杰森声称自己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由一位单身妈妈抚养、在伦敦东南部一处廉租房里长大的他(从不清楚自己的生父是谁),看上去像一位技术达人,谈吐有如盖·里奇电影里的角色。当年离开伦敦前往曼切斯特大学学习化学的时候,他与来自德国的同学歌特同一寝室。“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具有无限信念的人,”歌特说。歌特陆续协助过杰森早期的一些商业活动,包括在夜店里推销聚会的项目,和一本自诩是“曼城娱乐时尚精萃指南”的Brash杂志。杂志停刊后,杰森建立了一个博客网站,目的是吸引日益增多的移动专业人群。然而不幸的是,网站正式运营的当周就赶上了雷曼兄弟的崩盘。无奈之下,杰森只好搬回母亲的公寓。“那时的我被公认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然而,败退却收获了启发。杰森注意到母亲电视观看习惯的变化。他小时候,母亲看得最多的是英国肥皂剧;现如今,她却热心于来自故国的娱乐——瑙莱坞电影。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间,爆炸式发展的尼日利亚电影业在发行量上位居世界第一。这些面向音像市场而制作出来的影片,装腔作势,还广泛涉及诸如背信弃义、谋杀与妖术等狗血情节。“我一开始的反应是,这些电影的制作品质实在糟糕,”杰森说。
不过在这些无聊而低质的电影背后,杰森发现了一个商机。在尼日利亚,电影流通机制十分低效。首先,在拉各斯边缘的一个叫阿拉巴(Alaba)的嘈杂的露天市场上,所谓的卖主——偶尔摇身为电影赞助人的批发商们——将影碟批量卖给来自各个区域的商家,后者再把影碟通过供应链一直传到某个路边摊贩手中,一张影碟才终于以一两美元的价格零售出去。杰森母亲观看的那些影碟,要么是搭乘塞得满满的货柜,要么是经过某些三流的DVD商人控制下的海外市场,才落脚到伦敦的非洲杂货店里。
尽管如此,瑙莱坞发行的影片在非洲以外的地方经常很难找到,于是,散布在海外的非洲裔影迷们通过YouTube来分享电影。根据YouTube当时的时长限制,影片被分割成10分钟一段的几个片段上传。虽然侵犯版权,但是瑙莱坞没有牢骚,因为非洲的消费者们跟YouTube有缘无分。杰森只要随便找一个,就能发现这些未经授权的视频竟有数以万计的浏览量。他心里盘算:我何不合法地提供这种视频服务,在里边卖卖广告?想到这里,他立即找歌特借了几百英镑,飞到拉各斯寻找电影制作商。
尼日利亚裔的杰森只来过几趟这个国家。漫步在阿拉巴市场,他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在这个娱乐产品集市上,尼日利亚影片和盗版的美国电影、电视秀堆满了所有摊位。早前他就听说,瑙莱坞是一张紧密的业务网——“里头有许多是兄弟姐妹、乡里邻人,”杰森说。他收购电影的消息一传开,卖主们便陆续上门,给他带去满鞋盒满塑料袋的瑙莱坞经典影片。杰森的身份是一位友人而非对手,因为他的观众在尼日利亚国外。更重要的是,他提供了另一个收入来源。要知道,在这个盗版猖獗的世界里,新电影一经发行立即遭受打击,在几周甚至数日之内就会变得几乎一文不值。在一堆影碟中你很难说哪些才是正版;它们价格相当,毕竟为了竞争,正版必须卖得便宜才行。所以,阿拉巴从来不存在长期业务的概念。对于收购的200款影片,杰森根据每一款的版权有效时间,向卖主们支付100至1000美元不等。他建立一个名为“Nollywood Love”的网站,并与YouTube结成内容伙伴,后者负责视频播放与广告植入,同时把一部分广告收入给予杰森。
为了壮大自己,杰森需要更大本钱。2011年,良机出现了:作家萨拉-莱西(Sarah Lacy)在采访杰森之后,把杰森与阿拉巴商人之间历险般的故事发表在科技博客TechCrunch上。很快,从坐拥数十亿美元对冲基金的老虎环球管理(Tiger GlobalManagement)里头一位名叫纳扎尔-亚辛(Nazar Yasin)的主管那里传来了消息。老虎环球起初是投资科技产业——它是Facebook早期的一个资助方——而今正在非洲寻找机会。杰森获得了总额800万美元的资助。杰森用其中的500万将版权覆盖到大约5000部影片。至此,杰森宣称自己的Iroko公司是“地球上最大的瑙莱坞电影合法收藏馆”。
然而,并非所有的拉各斯人都认为Iroko公司的策略是个善类。“他们是一帮吸血鬼,”当我问及杰森的网站时,资深演员兼制作人Paul Obazele这样嚷道。与瑙莱坞里创新一派的许多人一样,Obazele将一切网络视频与盗版等同视之。虽然Obazele用了瑙莱坞式的夸张口吻,但还是指出了现实的冲突。关于谁是电影版权所有人的问题——是拍摄影片的制作商,还是资助影片的营销商——尼日利亚的法律一直很模糊,虽然在实际操作上,通常是赞助商占有原版影带从而掌控影片。不管怎样,大部分尼日利亚电影交易都只是口头协议而已;曾有学者把瑙莱坞形容为“没有契约的好莱坞”。
许多瑙莱坞大亨开始兜售黑市盗版的好莱坞电影,拍摄自家的电影沦为获取新内容的廉价手段。合法的商家也试图通过不断推陈出新战胜盗版。不过,虽然原始价格如今已成为阿拉巴生意上的重要部分,合法市场与非法市场依然并存。
在尼日利亚,权益引起的纷争通常是通过非正式途径解决——钞票或者拳头——而在发达世界里,合法的东西也会有法律麻烦的时候,这是挺讽刺的事情。在接收一部电影之前,Iroko要求卖家提供其拥有版权的证明,同时将交易过程录制下来,以便某天双方要是法庭上见的话可以用到。“我们尽可能地做一些文件记录,”Iroko在拉各斯的代理律师Tope Lucas说。
考虑到产业标准的疏漏和严重的贪污现象,瑙莱坞内部人士怀疑杰森能否识别伪造的所有权。“他们拿了钱,然后签签文件,”一位娱乐行业投资人说,“但是表明产权转让的东西在哪里?”杰森坚称他的权益毋庸置疑,况且在捍卫权益方面他一直很上心。起初,依据“数字千年版权法案”(DMCA),他就已经着力把未经授权的视频片段从YouTube和其它网站上清除掉。而当某个对手建立了一个名为“irokotvmovies.com”的山寨网站后,杰森立即向联合国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投诉,以致该网站终因商标侵权而被勒令关闭。
与此同时,杰森却和他的伙伴YouTube掐上了。尽管他的网站在2011年创下了多达1.5亿的浏览量和高达130万美元的广告收入,杰森却感觉YouTube的主管对他很冷漠,并且对于他们提高涉及尼日利亚IP地址的任何交易的审查力度感到愤慨。于是,他下定决心建立自己的网络平台。胆子可真够大的,因为单干意味着Iroko必须放弃YouTube现有的观众群,代之以谷歌免费提供的软件设施。公司拒绝像独立网站那样公开网页浏览量与收益,不过歌特承认,云储存视频每年新增了超过100万美元的后端成本。
即便如此,假如杰森能把业务扩展到非洲的话,这场豪赌仍然有望胜利。Iroko的浏览人群中有近九成是为数约3000万的遍布世界各地的非洲移民。杰森的目标是颠倒这个比例。不过,像往常一样,基础设施仍是棘手的难题。非洲消费者中只有一小部分拥有宽带连接,或者自家的电脑;许多人还要依赖于网吧。
然而,发达国家的互联网发展史表明,技术尚未成熟却敢为天下先的企业终究会得到应有的回报。杰森的确觉察到未来的趋势对他有利。麦肯锡公司的一项研究估计,2008年以来,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互联网用户人数翻了一倍还多,达到1.18亿。同时,电信企业们正投入数十亿资金用于铺设海底光纤缆线,传输容量预计很快会成三倍甚至四倍地提升,所以传输储存在海外的视频在操作上应该会更加可行。
迈出自力更生的一步之后,Iroko完成了从单纯的免费内容业务模式向以订阅为基础的混合模式的转变。“这次不再全是免费服务,大家要准备掏掏腰包了,”在纽约下东区共进午餐时,杰森这么对我说。新网站仍然提供数干种免费视频,不过同时提供一项类似Netflix的增值服务。只需每月支付5美元,用户就能收看每场电影的首映。目前,公司已在约翰内斯堡、纽约和伦敦设有办事处;不管怎么说,发达世界是财源所在——那里有Iroko的风险资本,还有群众基础。
现在,杰森正忙着适应新的渠道。在非洲人民跨跃了固定网络之后——现今有65%是移动网络用户——许多专家预计他们将抛弃个人电脑而专门通过移动网络收看视频。去年四月,尼日利亚最主要的移动通讯企业——南非移动通讯网(MTN)推出一款名为Afrinolly的安卓应用,指引用户在YouTube和其他网站上收看免费视频。杰森说Afrinolly惹恼了他那帮无从得益的商业伙伴,他们发现用户根本不愿意为能够免费找到的内容买单。
杰森的反应是新一轮诉讼威胁。他指控Afrinolly“利用我们的内容非法牟利。”而Afrinolly拒绝就杰森的指控发表评论。杰森声称自己只是在捍卫行业的权益,因为假如主要来自实体销售的收入断源的话,这个行业就无法继续制作他所依赖的视频内容。不过,这样的情操并不妨碍他尝试正在开发中的iPhone和iPad应用,也不妨碍他为诺基亚手机打造平台。倘若Iroko的未来是在非洲,那么它也在移动设备上。这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杰森和混乱的阿拉巴市场之间会有一场争战。
昔日以局外人登陆拉各斯的杰森,三年之后已是一位瑙莱坞大腕。“在非洲没有谁能够和我们匹敌,”杰森说。当我无意中提到他的“网飞模式”时,他更正了我的提法。这时候的他,有了更大的抱负。
“这是维亚康姆(Viacom)模式,”他说,“我们热爱内容,也希望找到最好的经营方式。互联网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对于转型为非洲企业,杰森不再觉得有任何引咎的必要。“他们总是把我说成有罪的尼日利亚人,我只消说,瞧瞧我们的相关数据,”他说,“一旦有十亿人在线,会是个怎样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