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三喜

陈革新

他把自己藏在屋中。他的屋藏在建设正酣的城中。

这个城中之屋，目前是两间二层楼房。门前植有梅花菊花石榴苏铁六月雪，屋后墙外有芭蕉芙蓉小桥流水稻田。房屋前后两幢间的天井别有洞天，墙角掩映几枝山茶棕竹，还有兰花，几十盆整齐摆放在架上。

未知这座房屋叫“绿川居”，已知其主人情趣。温文尔雅的主人叫王峰，他说自己“喜野趣”。

他把自己藏在屋里，屋里藏着“自然”。

那时——

那时，他的这个家在农村。他常常独行，去看山看石，去看桃红李白。下雪去踏踏石径，雨后去瞧瞧岚烟。十五夜晚，还曾约几个朋友，带上酒菜去赏月。家乡的山虽不是名山，但游人少，原生态，平淡中有野趣，朝去暮归，恰是他的最爱。

那时的深秋，田野宽阔，空中多鸿雁，河道有野鸭。二十来岁的王峰在晚稻收割后的河边田地，把稻草做成窝，钻进去，零距离观看雁鸭的觅食或戏水。类似的事早在清朝已有画家做过，但他们不相识，也没有师承关系，只能算是心灵相通。这事透露了一个细节，王峰选择“藏”的方式做事，由来已久。

这种举动，都源自于少年的王峰就“喜画雁”。喜画雁是受地方一个堂叔的影响，母亲看他这么喜欢画画，就告诉他，自己有个表兄也画画，可让他指点指点。王峰的这个表舅叫藤翁，在外地工作，每次回来，王峰都拿习作去请教。三十多年后，我也认识了藤翁，这个“藤翁”在王峰的笔下，一幅情景人交融的画中——藤垂石壁牵新月，翁钓鳜鱼坐小舟。藤缠古樟叶藏野鸟漫山静，翁扶瘦杖手执梅花一路香。藤古隐深山烟霞供养才士惊奇随得悟，翁勤挥秃笔彩墨交融画图入妙足堪传。

在平阳县城文化馆，他发现了一个天天在练字的老先生，他看着看着就忘了离开。二十四岁那年，王峰拜这个老先生——书法大家张鹏翼为师。按当地习俗，他提着索面猪肉上放一枝“万年青”和一张“钱”的红剪纸去了张先生家，就算拜师礼了，免跪。

从此，王峰专注于修炼诗书画，从爱好的层面提升。从此师生情深，留下“卖字”与“祭坟”的佳话。

师范音美专业毕业后，王峰当了一名乡村中学美术教师。他的家与学校在鳌江两岸，他开始了走教生涯。每天早晨从家出发，步行、过渡，计一个多小时到校。每天往返，不知不觉就走了十六年。这十六年他被人称作“美的使者”，但留给他的深刻记忆，却是乡村景色的切换，教室窗外是江水，堤塘两旁是江涂或水塘中的菱角……还有不到三十岁的他，给苏渊雷先生画了一幅芦雁图，苏先生作书回赠，曰：“王峰为余写芦雁，笔意苍润秀劲可喜。”

此时——

此时，他家住的这个农村已在城中，他把芦雁松月梅兰竹菊入画，挂满自家墙上，藏在自己家中。

如果只一味地“藏”，这个“藏”也许就逃不脱庸常。他的藏，很有“潜伏”的意思。他必定要绽放。就像极地的花草，度过漫漫寒冷，一到春季，就蓬勃地绽放。也如荒原的植物，熬过难耐的干渴，一到雨季，就尽情舒展。这是一种生命力的绽放，演绎储能与暴发、坚持与愿景的命题，必定绚烂。

1996年春。北京。“王峰书画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携带一个“个展”，他一脚跨进了一座殿堂。行家评价是“他作书善用鸡毫笔，作品柔中寓刚，韵味隽永。画作重师造化，挥洒有度，笔墨苍秀，格调高雅”。

2006年冬。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王峰旧体诗集《西湖百咏》。绽放了他“也善诗，诗风清逸”。

这个“百咏”的奇特之处，在于“偶得”。那年他患脚痛病卧床不起，静养间，偶然在眼前跳出一幅幅西湖美景。他回忆游历，真正展开“形象思维”，竟在床上咏出了百首之多。之后又为每首诗配上一幅画，成了一部别致的诗集。张禹先生在《序》中说：“我从王峰的《西湖百咏》中隐约看到了他在奋力攀登的身影。”

即使躺着也在“攀登”，这就是王峰。

后来他当了苍南县文联副主席，到了一个得天独厚的岗位，上班之余，可以在家潜心创作，也可以随心在家“喜种花”。

今日——

王峰善于藏着做事，捧出惊喜。今日，我可以预告他的又一次绽放。他的《绿川居藏名联选集》已经付梓，不久将与读者见面。

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这些年，王峰“业余”作楹联一千多副，从中精选出六百多副，分景物联、人物联二卷。在近五百副人物联中，多为与他有过交往的朋友，三教九流，不管是领导前辈师长还是宗亲学生邻居，王峰一一把他们的名字嵌入联句中。这些联语既可品出传统诗词韵味，又可品出“社会学”的意味。“藏名联”作得如何，上文引用的“藤翁”联便是三例。谢云先生来信说：“王峰文友，你的学养也体现在给我造联上，联文在古代被视为文之至宝。”

我与王峰的交往，从他来县文联始，稀稀疏疏，属于“淡如水”那种，但从心底里一直钦佩他。我感觉到的王峰，是谦让内敛而执著的王峰，是喜野趣、喜画雁、喜种花的王峰。美院著名教授邓白看了他的诗书画作品，欣然为之题词，曰，“弘扬传统夸三绝，竟秀芝兰自一家”。我信。

“绿云藏野鹤，川水映闲花。”这是王峰自作的“斋联”，也该是他“处世哲学”的诗句版。喜野趣的王峰，现在最忧虑的，是自家“别墅”即将消失，他得搬进“套房”去。

不过，我想，如果想开了也没什么。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