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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仪典与深度游戏

2013-04-29陈文敏

今传媒 2013年6期

陈文敏

摘 要:在跨文化传播与国家文化输出的时代背景下,2012年夏天英国伦敦奥运会开幕式的文艺展演作为一场“深度游戏”,因其美学风格、仪式化形态迥异于历届奥运仪典,使得这场有关“竞赛、加冕、征服”的重要媒介事件成为一次“有意味的形式”,尤其在对电视仪典的总体架构、仪式话语以及仪式功能指向等维度,留下了较大的学术批评空间,更有值得追索的深层文化背景,在电视仪式与文化创意产业层面也可资中国媒体业扬弃借鉴。

关键词:伦敦奥运会;电视仪典;深度游戏;媒介文化

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3)06-0042-04

无论传统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周期性重大庆典不仅关乎集体记忆、社会记忆如何可能,更是社会学、政治学意义上的“治理方式”。四年一度的现代奥运会作为人类公共仪典,因其超出了日常生活的“大日子”而被重视,不仅是主办国展示其综合国力、输出国家形象的良机,也是他者对其进行文化观照的重要窗口,更是优质的电视资源。2012年夏季,英国著名导演丹尼·博伊尔担纲伦敦奥运会开幕的艺术总监,并适时呈现了一台极富创新性的视觉盛典,突破了我们对其典型形貌的有序期待,重置了人们的日常经验与文化想象。本文从文化人类学与文化传播入手,重点分析“伦敦模式”的成功操演,以期增益对重大媒介事件的传播认知。

一、承继与改写:比较视野中的英伦奥运开幕仪典

作为人类学意义上的“通过仪式”与“跨界仪式”,历届奥运会开幕式都遵循《奥林匹克宪章》与国际奥委会的要求,按照垫场演出、倒计时、开幕、升国旗会旗、运动员入场、火炬点燃仪式的既定仪轨推进。从汉城“手拉手”的三人点火到巴塞罗那神箭手的“百步穿杨”,从亚特兰大老拳王阿里的“悲情时刻”到悉尼的“水中燃火”,从北京的云中画卷到伦敦的花瓣式点火,各届均有其鲜明的文化主题及独具匠心的仪式“阈限”。连续两届奥运开幕式,伦敦与北京在文化表征、仪式操演、审美风格上大异其趣,各执一端,但是,其都达到了跨文化有效传播的核心诉求,成为深具艺术感的“有意味的形式”。

(一)视听奇观:东方美学与拟剧取向的差异

法国学者路易·多洛(Louis Dollot)在20世纪60年代指出,国际文化关系是相对于政治、经济和军事关系的“第四个维度”[1]。文化规范着国家在外交决策中可供选择的范围,政治命题往往需要动用文化思维,并最终落实到艺术话语的具体实践。作为最重要的文化盛事,奥运会开幕式是经过一系列高端运作才达成的“国家仪式”:国家投入激烈的主办申请角逐,最大可能地调动世界级公共关系,进行强大的全民动员,由该国最重要的城市承办,开幕仪式对外事先保密。奥运史学家麦克埃伦(MacAloon)认为现代奥运会是一种“表演”或“传播”的文化形态,包括四种相互交织的表现形式:节日(festival)、仪式(ritual)、奇观(spectacle)和体育(game或sport)[2]。时至今日,还要加入“科技”因素——媒介技术在奥运会的仪式变迁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力量,在视觉文化时代,技术是奇观的有力保证。北京与伦敦的策略与方式不同,但都是“奇观美学”的杰作。

人们在谈论北京奥运时通常会进入一个误区:奥运会如何改变了北京,留下了怎样的历史遗产,而少有人追问,北京是如何改变奥运会的?前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拉奇生前称北京奥运“无与伦比”,是“所有奥运会中最好的一届”。国外有专栏作家将北京开幕式排在TOP1的位置上:“仅就令人敬畏这一点而言,北京很清楚地制订了开幕式的标准……以这个年代的数码效果衡量,它是罕见的令人吃惊的现场表演。[3]”北京奥运开幕式以其一系列有关民族象征符号的运用,成为集体精神与凝聚力的杰作,有振聋发聩之效。惊人的秩序感、齐一化、礼仪性与整体性和谐,以大型团体操为主的宏大叙事直指“和合之美”与强国意象,在内容上呈现出“东方美学”的表征;而在视觉观瞻上,则有一种“国家美学”的崇高感、敬畏感与被统摄感。东方美学“是东方各国家、各民族和地区在独立自存文化背景下形成的美学思想”[4],其终极目的是人类的和谐。而对于强大的社会动员、大型团体操所营造的“国家美学”的宏大性,由于曾经辅助了一种极端的政治现代主义,西方社会对此颇有微词,这不在本文的论述之列。总之,北京有意凸显了五千年中华文明精粹,而普世价值的叙事退居于视觉奇观之后。台上台下有明显的秩序、分隔与禁忌,受经验控制,被场面震撼,场外观证者无法移步,在场者更要将自我的情感情绪与现场的情境协调起来。

不同于北京的场面奇观,伦敦开幕式实现了电视人、电影人、音乐人、媒介人的智慧合谋,形塑了独特的影视奇观。拟剧论(Dramaturgical Theory)的奠基者——欧文·戈夫曼(Erving Golfman)在其著作《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展示》与《框架分析》中,分别用舞台和剧院进行了类比,认为人类的相互作用好比剧院,所有的参与者都是剧院演员。“对戈夫曼来讲,集中的邂逅(focused encounter)寄居于大的结构和文化单元中,每一个邂逅都镶嵌于特定空间的集会之中,而集会则镶嵌于更具有包含性的社会场景之中。[5]”作为三度举办夏季奥运会的城市,伦敦对北京模式既有继承也有改写:充分运用拟剧与剧场的元素,含蓄地区隔了北京奥运开幕式的驚人秩序、恐怖的精确度和庞大规模,呈现出由“东方美学”转而“拟剧取向”、由“天人合一”走向“以人为本”、由“静观美感”迈向“生产性快感”、由“在场奇观”叠加“影视奇观”的表意指向。

伦敦奥运会开幕式的文艺展演犹如英国现当代历史的拟剧表演,以“田园时代”、“工业革命时代”和“现代英国”为篇章对英国的文化身份进行自我追问,用现代史诗与拟剧方式叙说英国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其中大型舞台剧、真人秀表演与戏剧之间存在着紧密的亲缘关系。有人这样比较北京与伦敦,虽有感性之嫌,但大致把握了二者的风格:“北京重仪式,伦敦重故事;北京重国家,伦敦重民族;北京重文化,伦敦重时尚;北京重竞技,伦敦重生活;北京重古代,伦敦重近现代;北京重社会,伦敦重家庭;北京重色彩,伦敦重动感;北京重名人,伦敦重平民;北京是一个国家的荣誉;伦敦是一座城市的狂欢。[6]”从生产内容而言,伦敦开幕式向英国电影业、音乐界巡礼,推介儿童文学以及万维网科技,是英国传统媒体、电子媒体及跨媒体的一次自我加冕;从生产价值而言,开幕式是一次张扬英国基本价值观、引导现代生活方式的仪式化表演;从传播终端而言,社交媒体与传统媒体间的竞合模式走向成熟(如推特与NBC的全面合作),实现了多媒体广场表演的收视奇观,带来了现代艺术与媒体工业的双赢。

(二)电视仪典:超越现场与“前台”的表现仪式

奥运会开幕式是全球瞩目的电视仪典,公众停顿日常惯例以事观瞻,同时也是一种“表现仪式”,与集体娱乐密切相关。美国传播学者丹尼尔·达扬与伊莱休·卡茨认为,“国家当局控制着各种欢庆活动的日程表。确定各种仪式活动的合适主题或场合并发起那些仅仅与他们公开声称的价值观相符合的活动,这是他们的特权。然而,一旦这种活动被发起,国家当局就会失去控制。仪式由于其所拥有的公共空间的性质的转变而被电视行业接管并加以重新塑造。[7]”随着媒介技术的演进,电视媒介的鼎盛期已然“去势”,但包括奥运会在内的重大媒介事件使电视重返注意力的中心,电视在大场面事件中主导着一整套影响深远的符号、神话、仪式和奇观。伦敦的电视传播不止是展示了仪式的“前台”景观,更将电视直播、微电影、音乐艺术、舞台剧虚实结合起来,使观众获得了极大的梦幻感,这种“影视化”的处理方式延拓了庆典的“后台”,物理时空的超越性使电视机前的观众获得了更清晰的层次感与逻辑感,跨文化传播中“文化休克”的风险大为降低。伦敦在传统电视仪典的基础上有较大的超越,中国新华新闻电视网总编辑陆小华这样评价:“超越现场转播思维,以电视影像展现为核心的整体设计;超越团体表演程式,以符号化的故事编织体现整体设计、超越现场效果思维,以事件传播效应为目标实现多重影响。[8]”

二、崇高与嬉戏:英伦奥运开幕式展演的仪式结构

艺术和仪式之间是一门宗亲,仪式是艺术实现共振机制的主要方式。法国著名社会学家涂尔干指出,仪式首先依赖一种神圣和亵渎之间的明确界限,仪式把守着神圣的大门,但他又认为,表现仪式与戏剧、娱乐因素密切相关,“一旦使各种事件和人物表现归附于部落史的纽带松弛下来,这些仪式就会相应地显露出一些很不真实的面目,相应的仪典也会改变自己的性质。这样,人们便进入了一个纯粹幻想的世界,纪念仪式渐渐变成了普通意义上的集体欢腾。[9]”英语“庆祝”(celebration)一词由拉丁语celeber一词衍化而来,有“充满生命力”、“荣耀”之意,与涂尔干的“欢腾”相似。不同于北京着重于奥运会的神圣化仪式展演,伦敦将崇高与嬉戏进行了有机结合。

(一)“仪式框架”与“游戏框架”的互嵌

近年来,人类学家时常使用“框架”和“用框架约束”的概念,用以辨别在仪式或戏剧演出中时间或空间的界限。美国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认为,“庆典中既包括仪式框架,也包括游戏框架……仪式框架取决于传统的、源远流长的权威力量;而游戏框架则允许参加者从仪式的‘应当‘必须等强制形式中解脱——在某些宗教仪式的规则比‘自然法则更具有强制性。[10]”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中,仪式框架与游戏框架的混界、位移与互嵌,使得禁忌边界得以拓展,也决定了英伦模式的独特性。

奥运开幕式受制于一系列的仪式框架,如果这些规定动作被打破,人们将失去认同与安全感。在英伦奥运会的仪式框架中,象征性浓缩符号起到重要作用,如女王出场与升会旗、国旗,这些象征体汇聚人群、推崇情感反应。“天佑女王”的国歌与米字旗告诉人们所处的时空,仪式不仅演示王权,也制造和再造权威。“在神圣政治中,重要的不是言说的话语(尽管君主从未放弃用话语来证明自身的存在及权威),重要的是展现君主身体形象的仪式。这种充满象征色彩的政治仪式,使君主得以成为全民眼睛的焦点,成为整个国家政治世界的示范中心(exemplar centre),图尔敏曾机智地称之为是一种‘行星式的社会模式,君主就是其中光芒普照的太阳。[11]”参与者也会因这种仪式框架的情境而保证某种范围内的自我节制。

仪式框架与游戏框架的并行不悖成为伦敦奥运会的一大亮点,游戏框架对宏大叙事的拆解是为了更好的实现涵化效果。譬如,在表现新国家主义工业革命的时刻,现场用夸张、激越的舞台叙事来展现:田园牧歌消失,象征传统社会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歌唱“耶路撒冷”让位给震撼击鼓声,世界变暗、大礼帽绅士与铜管乐队大步行进,机器隆隆,钢水滚滚,巨型烟囱在舞台升起,工人们现场锻造奥运五环并升腾夜空,硬朗、粗粝、喧嚣的视觉语法生动地再现了英国作为“世界工厂”振奋但又艰难的时代。先锋艺术以及戏剧的变体成为了仪典中最具风格的重要部分,这不仅是英国、也是300年来全人类不同地域的宏大“活态历史”,人类如何走过前现代、现代以及如何直面后现代,穿越、解剖历史是为了引发人类对现代性受益与反思的两难境地。

(二)深层的游戏:理想化自身的象征性表达

游戏是一种极古老的活动,贯穿于人类整个文化进程中。纵观游戏的发展史,里面充斥着控诉与辩解:既被视为无意义非理性而被驱逐,又作为防止人异化的力量而被赞美;既可能在“政治美学化”中成为统治工具,又可能在“艺术政治化”中成为解放力量。关于仪式与游戏的关系,荷兰学者赫伊津哈、英国学者贡布里希、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等人从不同学科视角有过论述,但在文化人类学中,“深层的游戏”(或曰深度游戏deep play)概念另有内涵。此概念最早出现于英国法理学家边沁的《立法理论》一书中,指不道德的、非理性的、高额的赌博游戏。美国人类学家格尔兹通过对巴厘岛斗鸡的文化深描分析,赋予了“深度游戏”以新意:斗鸡是戏剧形态、隐喻与社会场景三者的结合,斗鸡的赌博中所呈现的,是围绕抽象身份展开的地位、荣誉争夺,雄鸡与男性理想化的自身联系起来,被隐喻地表示“英雄”、“勇士”、“冠军”、“有才干的人”、“政治候选人”等。奥地利人类学家克里斯蒂安·布隆贝格也曾将足球比赛看做一种“深度游戏”。

两千多年前奥运会从古希腊“原点”出发时就源自游戏,时至今日被纳入到现代艺术的指涉范畴内,我们也可将其视为人类社会生活中的“深度游戏”:大型体育赛事正如一个现代斗鸡剧场,体育不仅仅是健身项目,还被作为政治来对待,主办国的地位与国家身份在具体的深层游戏中得到抽象表达。事实也是如此,奥林匹克运动的初衷是以国际主义和“全球一家”为理想的运动,但20世纪以来具有明显的民族主义、乃至国家主义的内核。即使在奥运会开幕式上,也体現出“深度游戏”的因素:国力强弱的竞争;现场看台位置对观众身份的限定;民族与群体的政治身份差异,只是在仪式的阈限中暂时“去异趋同”,而在正式赛事中又重新回归到不平等的竞争状态。

涂尔干认为,“不论积极仪式所包含的各种姿势在性质上多么不同,在我们看来,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都是在满怀信心、欢乐,以至狂热的状态下举行的。[9]”伦敦奥运开幕仪式的艺术展演中充满着魔幻现实主义与游戏精神:007与女王以戏仿的方式出场、童话梦境、憨豆的幽默、普通英国人的爱情故事、日常生活被搬上前台,朋克音乐、电子说唱有杂乱之感,演艺尾声现场几万人齐唱披头士的Hey Jude,气氛推向高潮令人感动。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曾用“小乐”和“极乐”来区分解读文本时产生的两种不同的快乐。他认为“小乐”是一种世俗的快乐,基本上是确认性的,尤其在确认自己的身份方面。极乐发生在文化崩溃的那一刻,而正常观看电视的条件,还不足以达到产生极乐所必需的程度,因此,巴尔特认为“小乐”可能是电视所特有的[12]。因此,伦敦奥运会的集体欢腾中充满尼采的酒神精神,但还不至于是“迷狂”状态,人们只是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进入一个可以自由想象、完全放松的精神消遣世界。

三、多元化认同:英伦奥运开幕仪典的仪式功能

如前所述,伦敦还原了奥运会以“庆典”本质,“庆典基本上是欢乐的仪式,‘欢乐这一特征十分明显,而仪式则表明庆典具有一定的对象、一定的功能、一定的形式和一定的意义。[10]”英国社会人类学家马凌诺夫斯基认为仪式的三项基本功能是展演功能、行为功能、指示功能,分别对应着展示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电视仪式作为一种世俗神话,通过仪式阈限的设置重新确认社会秩序。美国学者詹姆斯·凯尔纳将传播的仪式观看作是创造、修改和转变一个共享文化的过程,而共享文化的终极目的,是为了在有差异化的话语中,指向共同信仰的文化认同。

(一)互动仪式中的膜拜实现

与古典艺术不同的是,现代艺术是游戏的艺术,游戏的规定始终要求与别人同戏,游戏的艺术与艺术中的游戏均是如此。伽达默尔认为,“在任何一种艺术的现代试验的形式中,人们都能够认识到这样一个动机:即把观看者的距离变成同表演者的邂逅。[13]”因此,在现代艺术的表现中,表演者力求与观看者之间情感互动。美国人类学家兰德尔·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理论的核心机制是高度的相互关注,即高度的互为主体性,跟高度的情感连带[14]。互动仪式(或曰交互仪式)在伦敦奥运会的文艺展演体现得极为明确,组织者和公众不以其在交流两端的位置为局限,而是随着仪式的推进,深度卷入到文化展演中来,以成为电视仪式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作为人类的集体生活之一,奥运会本身是对人类自身的一种膜拜。“膜拜的基本构成就是定期反复的节日循环……实际上,它就是社会生活节奏所产生的结果。只有将人们集中起来,社会才能重新使对社会的情感充满活力。[9]”法兰克福学派瓦尔特·本雅明认为艺术有膜拜价值(cult value)与展示价值(exhibition value)之别,他认为早期的传统艺术倾向前者,而现代艺术侧重后者。值得思考的是,现代奥运会的艺术展示如何实现膜拜功能?膜拜什么?现代艺术的膜拜功能来自于仪式操演的精心策划,对于奥运会开幕式这一互动仪式而言,膜拜的对象既可以是北京模式关乎国族的“想象的共同体”,也可以是伦敦模式“公民社会”、“个体幸福”的信仰共同体。或者说,将国家蕴藏在个体与“公民社会”中,借电视仪式的“象征操纵”达到隐性意识形态的目的,正如“国家是不可见的,它必被人格化方可见到,必被象征化方能被热爱,必被想象才能被接受。[15]”如,伦敦对于国家健康医疗体系(NHS)的展演,成为英国人民彰显其国民优越性的最佳代表,也成为向外界展示国家软实力的最具说服力的途径,激发民众对国家政策的热情,以达到意识形态膜拜的效果;又如“記忆墙缅怀逝者”,体现了普世性、人性化的价值观念,从而唤起公共情感;再如,参与仪典的大部分舞者都是业余的,这让平民阶层有直接的归属体验;选用不知名的7位青少年点燃圣火,契合“激励一代人”(Inspire a generation)的奥运口号……这些仪式的设计在本质上是本雅明“政治美学化”意义上的考量;也正如福柯声称权力是生产性的,借助现代艺术的仪式实践来传播政治神话,是一条“知识、话语、权力的美学之路”。

(二)话语复调中的文化身份

身份认同是现代文化的核心问题之一,文化生产的中心工作就是参与身份权力的制造与争夺。伦敦是世界上最具文化多样性的城市之一,英伦奥运会开幕仪式最突出的功能是体现社会参与的多样性和广泛性,这与他们提出办一届“每个人的奥运会”的愿景具有内在的逻辑关联。早在2010年,伦敦奥组委宣布发行包括信仰、年龄、残障、性别、种族和性取向在内的六个系列徽章。而在开幕式上,我们看到明确的多重话语及“复调”现象,如争议文化、负面历史、无政府主义歌曲、女权主义、移民问题、种族问题等,这种“合唱式文本”呈现出文化熔炉的特点,看似对“中心”及“独语”形成消解,其实不然。“杂语”中也有自己的语法与结构,只是变静态为动态而已,对文化内部冲突的自嘲体现了主流话语的文化自信与民主,并不意味着准则、禁忌、秩序以及法理的崩散,支配性话语依然占据主导地位。

如果不将英伦奥运开幕仪式放置在欧盟的历史、文化框架中去认知,很难深入理解这略显杂乱的仪式指向。在一个时空迅速消失、身份认同日益多重化和全球化的时代,欧洲国家率先认识到世界正变得彼此倚重的现实,这个现实是更大背景的“话语复调”。20世纪后期社会空间的变革要求新的定位和新型亲密关系,欧洲一直试图建立“一个‘共同市场、一个‘居住者的欧洲、 一个‘文化的欧洲。[16]”九十年代初成立的欧盟将现代性背景下的欧洲认同问题放在重要位置,这其中存在双重认同,其一,在全球化语境下,作为利益共同体的欧盟文化身份认同;其二,在欧盟的范畴之内各个国家的文化身份认同,这双重认同无疑是一个与媒介密切相关的、长期的文化建设难题。“媒介业在欧洲文化共同体中被赋予了领导地位:它们应该清晰地传达出我们‘紧密团结的集体意识和共同文化;与此同时,要求它们反映出欧洲各国各地区丰富的多样性和差异性。[16]”

在内外部环境的影响下,1993年,英国政府颁布了《创造性的未来》(A Creative Future)报告,第一次以官方文件形式颁布了国家文化政策,明确了欧共体是其文化外交发展的重点地区,确立了“三环”文化外交圈;1997年以建设“新英国”纲领赢得大选的布莱尔首相主政后,开启了全方位的公共外交转型;2004 年起,“创意英国”主题活动大规模向中国、韩国、加拿大等国启动,英国开始以“创意、多元包容、自由开放”的新形象示人。同一时期,美国学者杰里米·里夫金在其著作《欧洲梦:21世纪人类发展的新梦想》中提出了欧洲梦的内涵,“注重群体关系而非只是个体自治,注重文化多样性而非同化为一,注重生活质量而非只是财富积累,追求可持续发展而非无限制的物质增长,强调深度游戏而非单调的持续劳作,提倡普遍人权及自然界的权利而非只突出财产权,主张全球合作而非单边主义的霸权实践。[17]”可以说,英国的文化政策、文化外交与欧盟的文化共同体不无关系,2012伦敦奥运会开幕式用“深度游戏”的仪式架构表现欧洲梦中“深度游戏”的价值内容,并非只是巧合,是“创意英国”国家品牌战略的体现,奥运会是重大的主题节庆,英伦借此通过对公共的历史记忆来实现集体认同,并深刻地回应了欧盟的铭言:多元一体。

四、结 语

奥运会开幕式既是一个国家仪式,也是重大的媒介事件,对外体现为文化影响力,对内则为文化内聚力。奥运会开幕仪式在风格上并无一定之规,它取决于不同国家的社会结构、文化身份以及导演风格的偶然性。而当某一文化群体的身份被确证时,它与其它群体的边界也同时被构建和强化,因此,如何运用媒介仪式寻求全球化语境下的国家身份认同、文化身份认同、媒介身份认同,依然是相互纠结的复杂文化问题。英伦奥运会开幕仪式让我们有如下认知,其一,仪式不只是神圣化的戏剧性表现,也可以是戏剧化的深度游戏,仪式框架与游戏框架的对接,人们更容易达成认同。其二,仪式与传播为同构关系,电视是国家仪式的重要载体,多媒体时代,国家形象的输出需要媒介仪式的合力。其三,中国拥有丰富的文化传统,但对于大场面的媒介事件而言,怎样的核心话语才能优化认同,以保证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有效输出,这还需高层与媒体做更深层次的论证与践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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