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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舆论、群体意志与话语互动

2013-04-29李明洁

求是学刊 2013年6期
关键词:社会舆论

摘 要:流行语义(即流行语的语义)是感受性的文化含义,是当下中国社会舆论和群体意志的重要来源。法国哲学家塔尔德的“模仿律”为证实这种主观性、群体性的话语意义提供了方法论上的指导。由38份深度访谈构成的质性研究表明:流行语的传播本质上是情绪和意志的社会互动。流行语义中存在着共通的信念和欲望,通过社会模仿而扩散并逐渐固化,公共舆论和普遍意志因此实现;经由时间的检验,民间意志争夺到了当下中国社会的部分话语权和价值观。流行语义的研究为符号的公众意义的建构乃至社会意志的实现路径提供了切近的实证案例。

关键词:流行语义;话语互动;社会舆论;群体意志

作者简介:李明洁,女,汉语言文字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从事社会语言学、语言人类学和符号学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现阶段我国社会大众精神文化生活调查研究”,项目编号:12&ZD012;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课题“作为实践性体裁的网络流行语研究”,项目编号:2013BYY005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3)06-0140-08

本文的初衷是想对这样一个显著的社会语言事实进行实证性的考察和说明,即流行语的语义(下称“流行语义”)是如何获得的,由其引发的社会舆论和群体意志又是如何实现的。我们选取了2008年至2010年间的若干典型流行语,以深度的个案访谈的形式,甄别流行语义获得的决定性因素和流行语义体制化的关键性动因。通过对调查结果的一般性观察,我们感到有可能也有必要对以下两个观点进行验证:第一,唯有个人之间情感的社会互动才能导致流行语义的实现;第二,使用流行语是个体的情感表征行为,同时又是群体的意志实践过程。这两个观点的证明可以有力地说明:情绪和意志的社会互动是流行语义获得和实现的必要条件,这既为流行符号意义的获得提供了切近的典型案例,又含蓄地指出:蕴含社会欲望的流行语的风行是一个社会“意志冲突”和“文化协商”的重要表征。

作为田野调查的概念前提和理论背景,我们首先需要交代“流行语义”的语言学概念和心理因素体制化的社会学原理,在此基础上,评估和讨论访谈结果在社会语言学和符号学层面上的意义。

一、流行语义及其涵指

流行语作为过去近十年间中国网络媒体和社会生活中举足轻重的语言事实和社会现象,已经受到人文学界的广泛关注;然而,流行语的概念认定仍然同异相间。

流行语具有一般语言符号的特征,同时它又显示出一般流行物和流行行为的特征。需要明确的是,如果仅仅将流行语看成一种语言现象,就会错失其作为典型的社会群体行为和流行文化风潮的标本意义——“流行语首先是一种流行文化现象,其特质是具有流行语义和扩散功能:特定的社会情境会赋予流行语以公众认可的文化含义和形式意味;以扩散为动因,通过高频使用、语义泛化和形式孽生这三种方式,流行语实现为流行文化。”[1]有学者敏锐地指出,“这些意义成分不同于作为语言单位意义骨架的、可进行理性分析的逻辑语义,而是附加在逻辑语义之上的一种感受性的文化含义”[2]。为了可操作性地分析这样的文化含义,我们“把流行语的内容面划分为三个块面:知觉界(Perceptions,记作P)、情绪界(Emotions,记作E)和意志界(Intentions,记作I)。知觉界包括事物、事件、行为等通过感官可以知觉的对象,情绪界包括喜怒哀乐等情绪感知,意志界主要指主动性的意图、愿望和意志等等”[3]。在这里,知觉界是所有词语都有的,与符号的所指相对应;而情绪界和意志界则是流行语所特有的,我们将其统称为“涵指”(Connotations)。我们以“山寨”为例,来说明流行语的符号结构及其与一般词语的区别(见表1)。

显然,流行语与一般词语的区别就是非规约化的言语和规约化的语言之间的区别。未被约定俗成消融掉的“涵指”关涉情绪与意志,体现着说话人的交际意图和情感意志,是与公众的心理诉求相呼应的语义信息。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曾经直截了当地指出:“在语言市场上流通的并非是‘语言本身,而是以风格来标定的话语……每一接收者都通过把构成其单独的以及集体经验的所有东西附加于信息之上,从而有助于生产他所感知和欣赏的信息。”[4](P8-9)而“涵指”正是这样的主观的信息。作为流行语本质性的文化特征,“涵指”自然应成为鉴别流行语的区别性因素,也是流行语社会价值的核心所在。

那么,上述基于符号学的演绎以及语言事实的归纳而得到的“涵指”,是否具有社会学意义上的实在性?其源头何在?它又是如何生成和实现的呢?本文用社会学相关理论为方法论指导,采用交际民族志学派的访谈路径,试图对上述问题予以解释。

二、心理因素的体制化

承认流行语的流行文化本质,就意味着流行语的生成和传播也是以“模仿”为基本形式的集群行为。为什么模仿?模仿什么?怎么模仿?对这些问题的追问可以让我们接近对“涵指”的解释,因为答案无疑是与流行心理及其公众诉求紧密相连的。我们以语言单位为着眼点,将流行的特征附加在这个载体上,就可以较为显著地发现流行语以语言为载体时所具有的性质,也即是流行语的特征(具体的对照见表2)。

由此可见,流行语相对于其他流行文化而言,虽然载体特殊,但是“模仿”作为其共性却是一致的。早在十九世纪末,法国哲学家塔尔德(Gabriel Tarde)就以“模仿律”较为完美地解释了心理现象与社会事实的关系。尤其是其中的“超逻辑模仿律”——越是满足主导文化的发明,越可能被模仿;上层社会对下层社会的模仿——在流行语这一现象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正是由于“涵指”代表着公众的心理诉求,包含这一主导文化信息的流行语才得以被广泛模仿;而流行语总是发生于民间和个体的,在中国特殊的意识形态格局下,非官方的网络媒体成为流行语的温床,成为下层影响全社会的流行语策源地。

塔尔德详细分析了人格与社会结构和文化的关系,提出可以通过测量个人态度的方法来量化公共舆论。美国社会学家克拉克(Terry N. Clark)总结了塔尔德的这一思想,并做了清晰的阐释(见表3)。他指出:“信念和欲望通过社会模仿而扩散并逐渐制度化,从而产生与之相应的心理状态:‘轻信和‘顺从。对某事的信念、对某物的欲望进一步普及到全社会时,一方面产生‘公共舆论,另一方面产生‘普遍意志。经过一段时间,一些信念和欲望在社会里深深扎根,而且反过来界定什么是‘真理和‘价值。”[5](P28)

塔尔德对于人格、模仿之于社会和文化具有体制化意义的观点,使得情绪和意志的实证研究获得了方法论上的可行性。对照表1和表3,我们发现:关于信息的信念,即表3中的“可信性”对应着流行语的“所指”,即知觉界的社会信息;而表1中的“涵指”,即情绪界和意志界的内容则对应着表3中的“欲望”。对于流行语而言,没有所指,涵指将无以依托;也就是说,没有公共舆论,不可能产生具有社会共鸣的普遍意志。同时,没有涵指只有所指,语言单位就与情绪和意志无关,不再是流行语而是一般词语了;也就是说,不带欲望的言语行为是不会形成公共舆论的。

可见,一旦通过调查证明了流行语中客观存在着共通的信念和欲望,那么,经由模仿, 公共舆论和普遍意志就能得以实现。在此基础上,确认这些信念和欲望被时间检验和固化。那么,当下中国哪些真理和价值是被民间力量体制化的,就可以被实证出来了。

三、流行语的传播:表征行为和意指实践

对流行语义的研究应该依赖于建立在社会学和心理学基础上的语义分析。流行语义是深切体现在语言使用者的语感中的,针对语感的社会调查应该是最为基础和有效的方法。

以塔尔德的理论为依托,我们1在2010年9月至2011年2月间,选取了“我爸是李刚”、“山寨”、“神马都是浮云”、“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2008年至2010年之间常见的流行语,以面对面访谈的形式,深度调研了上海普通百姓使用流行语的实况和对流行语的情感态度。为了确认时间在与流行语相关的社会记忆中的作用,2012年9月至12月间对代表性个案进行了回访。

我们采取的是“主动访谈”(active interview)的模式,“被访者被当成一个有意义的主动生产者,而非如同在较为传统的模式里被视为一个信息、素材或情感的来源。通过访谈的过程本身,受访者得以建构出他们的主体性”[6](P120)。我们力图通过双方的协同,揭示出那些被遮蔽或被压抑的情绪和意志性信息,呈示出公共意义的生产及其解释样式。

最终我们选取了38份有代表性的样本进行了分析,这个样本量对于质性研究而言已较充分。下面是得到的四个结论,并作了必要的阐释。

(一)

[结论]流行语只是特定言语社区的语言事实,相当数量的人对相关的信息接触和情感互动态度抵触。

[阐释]表4呈现了调查对象的具体分布情

况。我们用“+”表示“了解相关流行语”或“对流行语现象持肯定态度”,用“-”表示“不了解相关流行语”或“对流行语现象持否定态度”。

从表4中,我们可以看到,在38份样本中,对流行语现象持负面态度的人有20名,约占53%。这部分被访者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完全不了解相关的流行语,没有听说过,或者听不懂;另一种经访谈者介绍后,认为其是一个时髦的新说法,或者听说过与流行语相关的事件和谈资,但仅仅将其视作一个突发事件。不管具体是哪一种情况,持负面态度的人,都对流行语现象持较为明确的忽视和排斥的态度。如被问及“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时,40岁左右的女性水果摊主说:

就是听他们讲的,说那个啥,那个卖什么水的,就是百事可乐和那个可口可乐,说他们两家员工都不能喝对家的水,说看见的话都要被开除的,听说过那个。这个咱倒没听说过。这个真没听说过,你就采访他们吧,这个我真不懂,真不知道。我整天卖水果,水果方面我知道。你要问我买水果啥的,这些我知道。那网上,那啥的,我也不管的。白采访了。

被问及“我爸是李刚”时,52岁的公司党委副书记蒋女士反应强烈:

我觉得现在这个词语是一个热点话题,但是这个热点话题谈过了以后,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警示作用就够了。但是现在我觉得有点太热,变为一种时髦的用语了,什么事情都说,我爸不是李刚,我爸是李刚,让人感觉我爸不是李刚,我在这个社会上就有些失落了。

由此可见,流行语虽然是热点现象,但它只是特定言语社区中的语言事实。美国交际社会语言学家甘柏兹(John Gumperz)指出,“言语社区”是“一种讲话人的非正式组织,将这些人组

织起来的是一些思想意识和相近的态度,是语言方面的共同的标准和追求”[7](P27)。在现实生活中,有超过一半的人由于上述两种代表性的原因对其并不了解,也不热衷,甚至拒绝和反感。如一位在养老院生活的50多岁的退休女性说:

说实在的我没有兴趣了解这些用法,因为现在的网络,让我们和你们的沟通已经很累了。语言这个东西,是用来沟通的,不是用来花头的。知道吧?学生平常学习和使用语言,当然要学习规范的。你尽是些什么网络用语。我认为现代孩子的语言,极差!

很能代表这部分人对流行语现象整体否定的态度;而其原因,则是对相关信息接触和情感互动的抵触。这种态度使得流行语在个体层面的社会传播出现断裂,对应的公众意义也就无法生成。

(二)

[结论]性别、年龄和职业都不是确定流行语的言语社区的决定性因素。

[阐释]我们对表4做进一步的观察,会发现,被选择的样本,在男女两性等额的情况下,对流行语现象持正面和负面态度的人数相当一致,这说明性别不具有区别性作用。

我们把被访者的年龄按照十年为一组进行比较,会发现各年龄组中皆存在正负两种态度。但是,“19~29岁”和“60岁以上”年龄组中,肯定的人数占优势,而在“30~59岁”年龄组中,否定者占据绝对优势。似乎说明,年龄是决定对流行语态度的关键因素。然而,我们细究样本,则会发现,持肯定态度的人,都与网络信息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这在“19~29岁”年龄组表现得尤为突出,这12人中有10人是大学生,每日都上网浏览各类网络空间。“60岁以上”年龄组所涉及的5名被访者都已退休,其中了解流行语的三位都有看报看电视爱聊天的习惯。可见,年龄并不影响对于流行语的态度。

我们将被访者的职业进行比对(见表5),发现持肯定和否定态度的人中有公司白领、大学生、党委书记、保安、教授、宿管、退休老人等,重复率很高。持否定态度的人中,还出现了中学老师、面包小贩、理发店老板、超市售货员、水果摊主等。细查他们的访谈记录,我们发现,他们的职业特点致使其日常生活忙碌琐碎,不会或者无暇上网。这说明不是职业而是与时事的关联程度影响着对流行语的态度选择。

可见,性别、年龄和职业都不是确定流行语言语社区的决定性因素。

综合上述两点,我们都是通过对比,从否定者身上明显地发现:促使人们对流行语产生“思想意识和相近的态度”的,是信息接触和情感互动的频度和广度。频度越低,范围越窄,对流行语的态度越趋否定。如被问及“山寨”,五十多岁的男性社区党委书记为自己的不熟悉给出了以下的理由:

可能听说过,但是山寨包含哪些内容,也许我们不是太理解。因为我们看的新闻最主要一个国家新闻,一个政府部门的新闻,社会上的新闻一眼扫过,一般看过一眼就是了。

官方的新闻来源限定了他对民间性质的流行语的认识。同样我们在一位45岁的男性公司经理身上也得到了验证。他报纸只看《青年报》和《参考消息》,电视只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上网只浏览“人民网”。所以,他对于流行语不以为然,“不了解,不使用”。

由此可见,对社会态度产生常规影响的性别、年龄和职业等社会性指标,在流行语的传播中并不产生实质性的区别作用。那么,究竟是什么动因导致了流行语的生成和传播?尤其是,只在部分人中间通行的流行语,为什么会产生较大的社会影响?他们的言语社区是如何构建的?社区中形成的公共舆论和普遍意志又是如何转化为全社会的影响力量的呢?下面我们集中针对持肯定态度的受访者进行分析。

(三)

[结论]流行语通过群体内范例性的使用以及高频的社会互动,其语义尤其是“涵指”得以定型。民间意志由此争夺到部分话语权和价值观,固化为以语言为形式的社会记忆。

[阐释]相对于所指的知识性信息的确定性,流行语的“涵指”关涉的是使用者的情感和意志。如何研究这样主观性的对象?“可以通过观察法或者材料再次分析法在自然情景中研究情感。”[8](P259)我们通过访谈时的自然观察和对访谈材料的文本分析,来探究流行语使用中的情感,尤其关注流行语言语社区内部的情感互动。

对流行语持肯定态度的被访者,在接受访问时,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即能够举一反三,由己及人,主动拓展该流行语的适用范围。尽管他们对于该流行语本身的信息未必全面了解。一名30多岁的保安在谈到“我爸是李刚”时,承认自己对详情“不太了解,我只是看到报纸上说”,但是,他能主动联想到“现在有很多仗势欺人的人”。这种主动联想就是将自身经验与他人经验相勾连,从而形成一种主客观之间的互动。另外,互动也会在个体之间进行。这名保安的访谈中也有资料证明这一点:

现在呢,有时候两个人开玩笑嘛,就会说:你怎么这么牛逼呢,你爸又不是李刚。但是我们就是随口开开玩笑,没有语境,也不针对事情。

我们在这样的表述中既可以看到情绪的感染,又可以看到流行语范例性的使用对流行语传播的推动,乃至对社会互动的影响。流行语言语社区内部的这种范例性的使用以及高频的社会互动,不仅有社会学意义上群体行为的建构意义;同时还在语言学的意义上使流行语的“涵指”得以定型。46岁的某公司管理层女员工坦言同事间经常讨论“山寨”产品和“山寨”现象,因此,她对这个流行语的意义尤其是“涵指”有明确的看法:

“仿冒”完全是个贬义词,属于打假范围内的。但“山寨”包含了戏谑的成分,很多时候并非贬义的。山寨么,本来就是有点土、有点野、有点粗,甚至有点霸道的感觉,不细致。现在“山寨”这个词也表达了一些别的词所不能代替的意义。如果犯法的东西或者现象,可能会被官方打压。但是如果不触犯法律,人们用这个词概括了一种社会现象,大家又对这个意义心照不宣,用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成为约定俗成的用法。

她不仅明确指出了“山寨”中“戏谑、土、野、粗、霸道”的情绪信息,而且也清晰地表明了支持和肯定这个说法的意志倾向。可见,流行语言语社区内部的互动对于涵指的定型具有锚定作用。“山寨”在《中国社会蓝皮书》中刊出的2008年“年度网络流行语排行榜”中排名第三,2012年第六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已经给“山寨”增添了两个义项:仿造的、非正牌的;非主流的、民间性质的。[9](P1131)这表明,民间的经验和意志已经经受了时间的检验,从言语活动进入了语言系统。这种后果就是历史现实性的了,也就是说,民间意志争夺到了当下中国社会的部分话语权和价值观,成功地固化为以语言为形式的社会记忆。

(四)

[结论]流行语涵指经由传媒转化为公众性的社会语言应用偏好,从而使社会意志得以表达。流行语的传播本质上是情绪和意志的社会互动,是一种表征行为和意指实践。

[阐释]流行语言语社区内部的成员都与大众传媒尤其是以网络为主的新媒体有着广泛的接触,会将传媒上的话语引入真实的日常生活。一名近70岁的男性退休干部在访谈中表示,他虽然不上网,但是常看报纸和电视新闻,对“蒜你狠”系列流行语非常熟悉。他的表述既表明了大众传媒、社会互动和大众言语偏好之间的递进关系,也清楚地表达出了该类流行语所蕴含的社会意志:

“蒜你狠”,这个是大蒜涨价,涨价以后大家讲的一句话嘛。“豆你乐”,这个在报纸和新闻中间都有出现。跟朋友在一起有的时候活动的时候会谈到这些东西,“豆你乐”啊、“蒜你狠”啊,那时候刚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在传,都在说,会谈起这些事。

这恐怕是大家对这些现象的比较精练的一种概括,比较诙谐,可能也比较新鲜,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这样的话能够达到广泛流传的这种效果。

这个应该说是涨价比较多了,大家有些想法,所以造出了这样的词儿。在这个阶段里大家对它的感受比较深,所以有些人就创造了一些新的词,来发泄自己的一些想法,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可以说是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们不能忽视被访者言论中反复出现的“感受深刻”、“广泛流传”、“发泄不满”这类的表述,因为他们以非常明确的形式表明,大众正在将传播民间流行语作为一种社会抵抗性的实践行为,这种行为价值判断明晰外露,变革欲望一触即发。前文引述的那名保安在谈到“我爸是李刚”时,社会意志更为突显:

我们平民小老百姓没有话语权,所以只能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我们的愤怒吧。所以就会在网民之间进行大规模的流传或传播。说明这件事情已经深入人心了。都是倚仗老子的实力来欺压人家。我感觉什么挺悲惨啊,什么的,这属于正常。如果国家都不管,你也不管,大家都不管,那当个局长,在一个地方就是爷。说难听话,那老百姓就没法办了。

即使是一些较为温和的表态,其中意志性的信息也是非常明显的。一名31岁的公司女文员在被问到“我爸是李刚”时,这样表达了她的愿望:

其实这种现象,特别是在上海市里面的,我和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一点吧。不过知道归知道,反正也不归我们管,是吧?我们只能用嘴巴说说。

我觉得最最切实际的是影响,就是给当下人们茶余饭后来说说事情而已。我觉得这件事情引起重视的不是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而应该是可以管制官员的相关部门。

我们也可以从反例来看传媒在流行语公众化中的作用以及社会意志表达方面的价值。一名40岁的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教授在被访时就对“给力”进入主流媒体表示了强烈的担忧和反感:

我觉得最近有一个词我非常地反感,那是《文汇报》上。我觉得《文汇报》蛮官方的一个文编。它有一个新的词叫“给力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对中国文物的一个侮辱,他们拿来在官方。我觉得这个字,有一点,有一点,真的是把我们几千年的这个文化的积淀,干吗没体现出来?我觉得那是不会说话的人胡乱拼凑的一个东西。但是我们的社会把它作为一个流行语,还建议进入词典,我极力地反对的。

结 论

流行语作为一种流行文化,自然有其兴盛期和衰亡期,最终真正进入语言系统的毕竟是少数。但是,它们所表达的,是某个社会群体的历史叙述。“正是词汇的想象空间,使语言对象超越了过去经验之遗绪的有限性和短暂性。以文字形式固定下来的对象,进入了公共意义的领域,从而使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阅读这个作品,成为这个公共意义的潜在共享者。”[10](P118)流行语的“涵指”由于包含着情绪和意志的信息,成为公共舆论和普遍意志的载体,成为社会转型期当代中国最具底层价值的公共意义。

我们通过38份流行语质性访谈的样本分析,发现公众对流行语存在肯定和否定双面的态度。我们从负面评价者着眼发现,流行语只是特定言语社区的语言事实,性别、年龄和职业等因素并不影响人们的流行语使用,而信息接触和情感互动的频度和广度会直接导致人们对流行语的态度。我们接着着眼于正面评价者发现,流行语通过群体内范例性的使用以及高频的社会互动,其语义尤其是体现情绪和意志的“涵指”得以定型。民间意志由此争夺到部分话语权和价值观,固化为以语言为形式的社会记忆。流行语义经由传媒转化为公众性的社会语言应用偏好,从而使社会意志得以表达。流行语的传播本质上是情绪和意志的社会互动,是一种表征行为和意指实践。

可见,尽管流行语所传达的民间文化是在部分民众中兴起的,但是这类群体化的言语行为是通过表征和意指实践构造出来的;因而具有意识体制化和社会实践的现实强力。流行语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解释的和意义的世界;表征过程的所有参与方(包括制作方和消费方)都卷入了流行语义的争夺,这种争夺是通过流行语在现实人群中的传播与抵抗来进行的,是各方协商和表征运作的结果。那些代表着民众情绪和意志的意义使得负载着它们的话语具有了优先流行的倾向。

至此,我们以实证的方式论证了流行语义这种附加在逻辑语义之上的一种感受性的文化含义是如何从个人的主观情感和意志转化为体制化的客观社会现实的。在此论证过程中,塔尔德对于人格、模仿之于社会和文化具有体制化意义的观点,使得针对个人的同时带有比对性的特定群体的访谈,获得了方法论上的合法性。从而,不仅从理论上,同时从实践上为符号的公众意义乃至社会功能的获得提供了一个切近的典型研究案例。

参 考 文 献

[1] 李明洁. 作为流行文化的流行语:概念与特质[J]. 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3,(1).

[2] 辛仪烨. 流行语的扩散:从泛化到框填[J]. 当代修辞学,2010,(2).

[3] 李明洁. 流行语的符号本质及其意指结构[J]. 语言文字应用,2011,(4).

[4] 皮埃尔·布尔迪厄. 言语意味着什么,褚思真,刘晖译[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5] 加布里埃尔·塔尔德. 传播与社会影响,何道宽译[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6] 安·格雷. 文化研究:民族志方法与生活文化,许梦云译[M]. 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

[7] 约翰·甘柏兹. 会话策略,徐大明,高海洋译[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8] 乔纳森·特纳等. 情感社会学,孙俊才,文军译[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9]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现代汉语词典[C].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10] 保罗·康纳顿. 社会如何记忆,纳日碧力戈译[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 杜桂萍 马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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