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许多多的爱恨情仇
2013-04-29水生烟
水生烟
a.
高一下学期,许多多是插班生。瘦瘦小小的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因为紧张变得结巴:我叫许多……多多……
他当然不叫许多多,他叫许卓,因为紧张,他把第一个“卓”说成了“多”,而因为想要纠正强调,他把另一个“卓”又说成了“多”。
全班哄堂大笑,而笑得最不修边幅的那个人就是我。事后很久,我依然记得许多多那红了足足一堂课的脸。许多多的脸上大约生有某种皮癣,因为他脸红起来的时候分外明显。这样一想我又忍不住失笑了。我看到许多多回望我的眼神里分明隐含了某种幽怨,所以当一周之后我在笔袋里发现一只蠢蠢欲动的绿豆虫时,丝毫没有感觉惊异。
此时我并没有打算将我们之间的斗争进行到底,因为许多多此举让我鄙夷,我以为他的恶搞行为不过如同他的瘦小身材一般,还停留在学龄前的阶段。然而事实证明我低估他了。
许多多的出现让我在班级里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从前我是老师的宝,而现在许多多大有取代我的态势。以前一下课便围在我课桌旁虚心求教的莘莘学子,现在呼啦一下子的全转移到他那儿去了。而他的口气永远是温和的,态度永远是谦卑的,不像我,三言两语便起了腻烦的心思。
我是不可以被他打败的,于是更加努力勤奋。
这样一眨眼,便是高中毕业。而三年之中,我与许多多的对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便是苦算难题时半天不动的后背以及难题破解时乐不可支的得意神情。
这时期的许多多已经迅速拔高,不再是讲台上结结巴巴的瘦小男生,他的眼睛可以熠熠发光,开始有一点儿玉树临风的气质。
而我们的人生大幕不过刚刚拉开。
上帝强行绑在两个冤家脚上的绳子,强硬得任凭我们怎么反感也挣脱不开。
我与许多多考取了同一所大学。三年的形同陌路竟因为一朝放榜,而使得我们骤然亲近。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看彼此怎么看怎么瑕疵处处。
b.
新生报到那天,拥挤的学校门口,许多多貌似无私又无畏的模样扛起我的大袋子就往女生宿舍走,我被迫尾随在后亦步亦趋。从那天起,我妈对于许多多的超级好印象再无更改。
我妈说,再没有见过许卓那么懂事有礼貌的男孩子;
我妈说,再没有见过许卓那么乖巧听话的男孩子;
我妈说,再没有见过许卓那么有眼力见招人疼的男孩子。
我妈。我很怀疑我妈是不是就只见过许卓这一个男孩子。就像唐僧误闯了女儿国,从女皇到女妖,都恨不能立刻下嫁。而我妈看许卓的眼神,分明就是看待一流候选娇客。
在这种目光的浸润下,再加上我妈对于许多多不住口的称许和赞扬,这些都大涨了他的英雄主义态势。许多多游荡在我们偌大的校园里,俨然以我的监护人自居。我鄙夷,切!我与许多多在一起的时间全部用来吵架斗嘴装作对彼此不屑一顾了,我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别以为我爱搭理你,不过是看着同学三年的份上。而他的那句回复是:你以为我爱搭理你啊,是你妈托我照顾你,我真后悔答应了她。
而后,便是超级同心地甩给对方一个字,哼!
时间久了,相熟的同学和朋友都习惯了我们对待彼此的态度,他们以为就算孙悟空爱上蜘蛛精、铁扇爱上唐僧的那一天,我与许多多都绝对不导电,我们之间的绝缘性能绝对一等一超好。
那一年的我很臭美,喜欢穿苹果绿香蕉黄橙子橙的裙子,抱着一摞书经过学校外面爬满紫藤花的那面墙,墙上的紫藤花开得细小琐碎,却蜿蜒了很远,有氤氲的香气弥漫了一路送我。
当见到他的时候,我的眼睛如同被群星捧出的月亮,光芒瞬间不可抑制。
那男孩喜欢唱忧伤的歌,长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了半张脸,而一抬眼,便是太阳穿透云层的光芒万丈。他喜欢穿脏不拉几满身破洞却价格不菲的牛仔裤,他喜欢斜斜靠在墙上,一只立起来的脚掌贴着墙,他把两根手指插在后裤袋里,对着走过的略有姿色的女生响亮地吹口哨。
我就是那样认得了他。我们对视的目光扯出去老远,而我的脚步更轻盈了,发梢颤得更悠了。一连三天,他却不再对着我吹口哨,他抿着一支烟靠在墙上,喷吐烟雾的时候微眯了眼睛,不说话却还是看我,使劲看,一直看。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很不沉着地走上前去,我说,嗨,你好。
从那天起,他再没有对着别的女生吹过口哨,因为,姜太公的直钩,终于钓到了鱼。
c.
他叫康小白,在我主动与他搭话的第二天傍晚,我们已经手拉着手。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天底下还有一个叫做许多多的人。
我与康小白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每日在校内和校外张扬,生怕别人忽略了我们的甜蜜。每天早上我给他买好早点等在男寝楼的楼下,俨然一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而他,总会在其他女生艳羡的目光里对着我唱深情忧伤的情歌,我脸红耳热,心却颤颤巍巍地如同将融未融的棉花糖。像野草莓一样疯长的爱恋啊,他看我一眼,就幸福得像要死掉。然而好景不长啊。忙得四脚朝天脑袋混沌未开压根儿不懂爱情为何物的许多多知道了这事儿。他迅速地行动起来了,那样子俨然一副心甘情愿为我卖命的姿态,摆明了是我不需付费的私家侦探。他把康小白打听了个顶儿掉,就差没把人家祖宗从祖坟里挖出来看看脸上有没有长过麻子。
这事儿让康小白大为光火。他当着我宿舍所有姐妹的面,把我床上我最心爱的机器猫砸到了我的脸上,许是碰到了眼睛牵扯了泪腺,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许多多,你丧尽天良没有人性道德败坏。
而许多多重又老调重弹,他说,他貌似语重心长地说,柳西柠,你别以为我愿意管你,我忙着呢。可是我不管你谁管你。我答应你妈要照顾你的,我是怕你遇人不淑啊!
我崩溃。许多多分明就是那絮絮叨叨的唐僧,而我自然成了被他絮叨疯了的猴子。我把康小白砸在我脸上的机器猫又扔到了许多多的脸上,且反复重复一个动作多次。许多多沉默不语的模样助长了我的嚣张气焰,结果是,我把我的白痴侦探给打了。
许多多终于火了,直接把我亲爱的小叮当给扔到了楼下。当然我知道其实他更想扔的那一个是我。他的举动让我放声大哭。
这下子把许多多吓坏了,他手足无措,连语言都组织不好。我一边干嚎一边眯着眼睛打量他,哼哼,许多多,就凭你那点儿道行也胆敢与我斗法?
许多多那因为长期在教室图书馆逗留没有见过多少日光的形同水发鸡爪子的手,在我的头顶上方踌躇了半天,终于缓缓落在我的肩膀上。
他说,柠柠不哭,宝贝对不起。
这话 险些让我惊掉了一地下巴。
惊吓总归是惊吓,它不叫倾心。所以它不代表我可以原谅这个作孽的许多多,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欠他的,这辈子他才频频出现捣我的乱。我说许多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我见你一次扁你一次。
许多多真的滚了。可是没多久就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对象不再是我。阴魂不散啊,他与我的一场闹剧才刚刚结束,他在剧中的表现就吸引了我同寝室的老三,他和她迅速地成双成对了。因祸得福,大抵便是如此吧。
许多多看我的目光,开始盘旋在我头顶的一尺上方,我们不说话,没有任何交流。
这期间我去找过康小白,而他对我避而不见。这让我对许多多又一次咬牙切齿。
我说,老三,若不是看你面子,我早拍他满地找牙,掏出他的眼珠当泡儿踩。
老三呵呵乐,恋爱女生特有的智障表情。
然而不久之后,康小白竟又回头找上了我,理由很是难以启齿。他找我借钱,原因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在把某一件橱窗里展示的衣服穿回家后,发现没有一款与之相配的鞋子,而她的生日迫近。
我很鄙夷康小白竟会因为这种事回来找我,多无耻啊,拿旧爱的眷恋来讨好新欢。只是,我看到他凌乱而干净的头发覆着眉,偶尔抬起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期待以及低声下气,心,一下子便软成了一团炒得过了火的苦瓜。
09年的春节一过,全中国的人都在叫嚷着不差钱,更何况我柳西柠有一个挣起钱来虎虎生风的爹。
我拿着银行卡等在和康小白约好的蛋糕店外,可是他一直一直没有来。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许多多竟一瘸一拐地来了,嘴角还残留着丁点儿血迹,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柳西柠,咱们回家。
然后,许多多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牵起了我的手,我看着他如同蜡像的脸什么也没敢说,像新生报到那天一样跟在他身后,貌似极其不情愿。
后来我知道是许多多这个传闻中连上厕所都在分解方程式的男生把康小白给打了。而自此以后,我再没有单独和康小白在一起的机会,偶尔遇见,他看我的目光,冷冷。形同陌路。
我美丽而忧伤的初恋,就这样被许多多毁得一丝退路也不能有。而天底下什么都可以让人赔,就偏偏这一样不能。
我不知道许多多是怎么向我爸妈汇报的,总之寒假回家时我爸盛情难却地请了许多多吃饭,宴请的规格绝对是我家内部宴会的最高水准。整整一顿饭的时间我都没有给许多多好脸,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大吃二喝。而走出餐厅时我那个跋扈的爹竟然搂着许多多的肩膀,神情看起来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我很不知死活地问了我老妈一句,我说,我老爸年轻时是不是犯过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
因为老爸看许多多的眼神,多么像面对失散多年一朝得见的亲儿子。
我妈对于这问题的答复是拍向我的狠狠的一巴掌。
那天临分手时,老爸的结束语是:许卓,柠柠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话听起来可真够别扭。
d.
和许多多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时的冷凝状态。我们离对方的距离看起来很远,但绝对观望得到对方,貌似不动声色其实谁都不能真正忽略彼此。
只是这个道理我当时并不懂得。我以为我对许多多持有的态度,不过是旷日持久的憎恶或者还夹杂了那么一点点愤恨,以及对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鄙夷。
直到那天许多多踢球时摔断了右手。
室友进来发布消息时,我正与老三头碰头地翻着同一本漫画书笑得叽里呱啦。而下一秒,我已经跳下床向门外疯跑。值得一提的是我当时急慌得连拖鞋也没有换下,身上穿的是在宿舍里才穿的碎花吊带背心和短得不能再短的葱绿短裤。
当我以这样一身行头出现在许多多面前时,疼得呲牙咧嘴的他瞬间笑开了怀。而且他的那个怀分明开得有点儿大,大到可以轻轻巧巧地拥我在怀。
这件事在日后成为我和许多多革命血泪史上里程碑式的经典段子。
当老三穿戴齐整冲进来时,我与许多多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他已经牵着我的手看我的泪眼了。
我对老三的潇洒豁达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当她看到浑身几近寸缕的我几乎偎进她男朋友的怀里,她竟然用旁观者的姿态无限感慨地对我说,柳西柠,你可雷死我了。
伟大的老三,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正式把她的男朋友转让给我了。而此后经年,我与老三依然是可以掏心窝子说话的朋友。
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许多多借口他的骨折,奴役了我足足一百五十天也不止。而我也就那样傻呵呵任劳任怨地在餐厅里喂他吃饭,挥汗如雨地帮他写笔记,他一只右手不能动倒好像是全身都残废了一般。只有他的嘴一直一直没闲着。他说,左手生下来就不是做事的。他说,柠柠,你就是我的右手,没有你我就不能活。
呵呵,美吧美吧,后果是更加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喂他吃饭不要紧,可是他的谱摆得那叫一个大,一会儿要汤一会儿要醋,惹得周围的同学嘿嘿直乐,实在是有碍观瞻。有一天我终于被他的颐指气使惹翻啦,我一摔手里的筷子跑出餐厅。我两天没有见他,而他竟也两天没有联系我。什么叫冤家啊,冤家有的时候脾气极其的相似。后来我听说在我没有出现的两天里,许多多只以面包充饥,连餐厅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愣装冷酷地双眼望天,如同一只望月的狗,身上的T恤已经有了酸腐的汗臭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