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2013-04-29崔秀琴
2013年4月24日,北京71中学,与语文组荣老师说起自己与语文的缘分,说起自己小学初中高中对数学的钟情,和大学对中文的努力,从教三十五年对汉语的感悟,直到今天,被语文迷住了,说得激动,竟至两眼有泪花闪出。
晚上,夜不能寐,小时候生活,读书的画面一幅幅涌动在眼前。
吃着第一长寿食品——红薯
都说民以食为天,高中时,我们每学期开学给学校交白薯片或白薯片面,一日三餐拿着茶缸在学生食堂用饭票打饭。主食就是用学生自己交的白薯片面蒸的窝头,那窝头上尖下圆中间空,黑黑的,黏黏的,筋筋的,微微有点儿甜味,甜中还略带点儿苦,常吃会烧心(胃里像火烧一样)。因为这种窝头放凉了很硬,我们又叫它“小钢炮”,用它砸一下可疼了。菜是从家里带的咸菜,有时也会用两分钱买点热菜。热菜一般是白菜或红、白萝卜丝,说炒不如说是熬(用水煮的),因为实在是难见油星,咸水倒是不少,可以用来泡馍。有时开饭前从食堂经过,看见师傅用铁锨在大锅里翻菜,屋里热气腾腾,师傅满脸通红,额头上有汗。那时我特别主动地和同学小田一块儿吃饭,其实私心里是想两人伙着吃,那样我就可以吃到她从家里带来的窝头了。那种窝头是玉米面掺和着豆面蒸的,黄黄的,香香的,好吃极了。我现在还爱吃玉米面掺豆面蒸的窝头,可能是那里被馋着了。
隔壁邻居李广华叔叔家的红薯,记不清吃过多少。他家的红薯窖不知什么原因,总是比我们家的保质效果好,每年我们家窖里的红薯长斑,坏掉了,他们家的就总还能支撑一个月。我又特别爱吃红薯,特别是窖藏过的,糖化了,煮或蒸熟后,稀稀的,软软的,像蜜一样,但又不腻,胜过一切山珍海味。他家的婶婶(邻居们都叫她小曹)总是会端给我家一馍筐,或是提给一篮子,诚诚地说,给小琴吃。我从学校回来,她看见我,就说,厨屋锅里有红薯。我就直接到她家厨房,掀开锅盖,拿了就吃。那时还曾经流传过这样的话,毛主席说,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吃。
直到现在,我也特别爱吃红薯。闻到有烤白薯的味道,就会循着香味找去买了吃。听专家说,红薯是第一长寿食品,幸甚至哉!怪不得我的身体比较好呢,原来沾了红薯的光哪。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高小时,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在邻村读书。一天傍晚,几个伙伴呼唤着,从临村放学回家。走了三分之一(五六百米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收好的作业本,忘在我的课桌上,没送到老师办公室。我说,我得回去,把作业交了。我多想听他们说,我们等你;可却听到他们说,我们不等你了,先走了。我跑着回去,又跑着回来,我满怀希望地往前面望去——路上已经没了他们几个的踪影。天全黑了,我心里害怕,就哼起歌壮胆,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日本狗强盗,消灭蒋匪军——如果有录音,放出来听听,一定是带颤音的。路边有长得半人高的玉米地,还有叶子宽大的泡桐树苗。我听见地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紧张得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但我并没有哭。这时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小琴……小琴……”,声音很细很小,原来是我的几个伙伴躲在玉米地里吓我哪!他们并没有真走!我的心顿时放回原处。啊!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们具体是谁的少年伙伴!我的故乡的泡桐!我的故乡的小土岗!我的傍晚在眼前晃动的手电筒的微光!
高中时,家离学校8华里,搁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车,十几分钟的事儿。可那时,我们都是走去学校的。特别是周六回家,周一早上赶去学校上早自习,还要赶上出早操,总是起得特别早。(周日想在家多赖一晚上)那时没有表,听鸡叫。约了邻村的同学一起,心里觉得踏实。有时同学周日先回了,我一个人走在村路上。倒是从来没有怕过坏人,怕的东西有下面两样。一是村子里不知谁家的狗,猛地蹿出来叫一声,扑到你面前,吓个半死。一是小时候听人讲的,那个束庄的村头,有半截缸(一种鬼),所以,走到那个地方,看见远处黑乎乎的树,总以为那是很可怕的鬼。低下头快步走,又总是忍不住地往那个方向看。
上高一的那年,一次夜里下雪,雪上还有冰,特别滑。早上往学校赶,刚出家门200米,就猛地摔倒在地,后脑勺被重重地磕在地上,头蒙蒙的,吓得一身冷汗,有泪涌出。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家近在眼前。走了几步,站住,想了想,又反身向学校方向走去。一步心一颤抖,什么叫哆嗦,那次我有真体会。好不容易挨到黄河大堤,上堤还好点儿,下堤就难了,堤坡有500米,比平路更滑。我侧着身子,小心地一步一挪,等到了坡下,浑身大汗。到学校听男同学们在笑说:看见语文白老师是坐在雪地上,两手撑地滑下堤来的。他们说时,笑得前仰后合,我心里却是酸酸的。
我现在特别爱徒步走路,前几年去学校上课,8华里的路,正好与我当年上高中时,从家到学校的路程相等,我常常走了过去,一个小时左右,绿色,环保,健康。这走路的功夫,应该是高中时在乡间小路上练就的。
一不留神考了个全校第一
我的初小是在我出生的小村庄——杜庄读的。常常想起我的小学数学老师赵瑞,黑黢黢的一张脸,难觅笑容,一身黑色中式衣裤,背着手踱来踱去,不怒自威。难忘他给我的肯定和自信;虽然在我刚上小学时,他曾经专门给我的母亲说“您这个小妮,成天都不说话,咋教咧?”后来他看我数学好,每次他给全班布置作业后,几十道题他都不再计算,第二天照着我的答案给全班同学判对错。记得我初小三年唯一一次做错了一道题,他竟然照我的答案判,把同学本来做对的题给打了叉!
我的高小和初中都是在邻村黄庄上的。最难忘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徐瑞章,难忘他给我的清晰和沉静。徐老师沉稳谦恭,和蔼可亲。他总是讲得朴素清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很少夸奖学生,但总是笑笑地说,秀琴最聪明,一讲就会,有时还没讲她都会了。现在想想,他说的情况是有的,我总是把前面学过的知识想了又想,想得清楚了,再往后看该讲的新知识,真的有时候自己就明白了。我的徐老师现在仍然退休在乡村,布衣素食,甘之如饴。由于时代和政策原因,我的优秀而专业的老师,一直没有转为公办老师。我前年回乡,专门去看望了我的老师。看到我那白发苍苍的老师,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清瘦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我心灵再次受到淘洗。
我的高中是在开封县六中上的,那时候六中的一批老师可都是叫得响的。英语郭治华,常常夸奖我英语学得好。有一次去郭老师那儿交作业,一进门,郭老师竟然笑吟吟地用英语和我打招呼。应该就是“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之类最简单的口语,天哪,我可从来没有用口语跟老师或同学对话过!我顿时脸涨得通红,烧得烫烫,连忙低下头,不知所措,忸怩得不成样子,哪里还顾得应该用英语回答老师的问话。现在每每想起,还觉得好笑。最难忘我的高中数学老师丁建邦,难忘他给我的机会和肯定。丁老师走路快,思维快,语速快,最奇的是他的板书,写得飞快,随着他的思路和语速,刷刷刷,眨眼之间,推演算式写了一黑板!他每节课的板书,都与他行云流水的思路,行云流水的语速一样,行云流水在黑板上!记得有一次,他在黑板前行云流水地演示完了,就“刷刷刷”了一道题让同学上去演板,好像是个抛物线的题,叫了一个,上去画错了,又叫又错,有个同学干脆说不会,这其间,我目光盈盈,热切地(我自己感觉是这样的)看向丁老师,希望他能叫我,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会这道题的正确做法!而且我觉得一点儿都不难!后来,老师叫了若干个同学之后,终于叫到了我,当然,我做对了!我很感谢丁老师,我想我这个农村女孩那时的表现欲是多么强烈啊,我想我当时除了目光的热切,脸也应该是红红的。那年,我应该是十六岁。后来,我无数次想起这个场景,直到现在,它还像画面一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常常想,一个老师给予学生的一个表现的机会,真的是影响学生的一生啊!那对他是多么及时地肯定和鼓舞啊!所以,从教育的角度,鼓励的作用是奇妙的,是威力无比的,是长长久久的。我从教后常常鼓励学生,直到现在我对青年老师强调要鼓励学生,应该源自于我那一次高中的经历。记得高中时成绩最好的一次,是我们学校初中、高中所有十几个班的学生,期终考试,我各科总成绩全校第一,比第二名高出十多分,老师夸奖同学羡慕,校长还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表扬了我。那是1972年前后,正赶上“教育回潮”,社会不再流行学习无用,学校不再欢迎“白卷先生”,这要感谢邓小平。后来我妹妹也到这所学校上学,教她的老师还跟她说你姐姐学习怎么怎么好呢。
我从小就喜欢上学,六岁那年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妈妈给我缝了个花书包,我高兴得不得了。我觉得自己脑子不笨,心比较静,又喜欢学习,还知道用功。我上课特别认真,对各科都充满兴趣,各科成绩都不错,都在前几名。最喜欢的是数学,成绩也遥遥领先。记得上高中时,中午我一般不休息,常常到学校西南边的河堤(学校西边有条河,应该是引黄灌溉的人工河,堤岸自然形成了路)上,用一根小棍,推演数学公式,直到理解通透。晚上躺在铺板上回忆白天学的内容,俗称“过电影”。有同学说我课上睡着了,被老师叫起来也能回答正确。我那时对数学题目的理解很透彻,觉得,这还不容易,这多清楚呀。由于我对数学的通透,1975年我被推荐到河南大学中文系后,还给系里写过一个要求调到数学系的申请,可惜没有回音。也因为这,我心中始终有份数学情结。现在想想,什么叫缘分,缘分就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你与我,我们与万物必然相遇。命中注定,我与祖国的语言文字相伴一生。
在大学里,我记得最清晰的是我常常拿了书,到学校东边的古城(开封)墙上阅读。坐在草坡上,背靠古城墙,手捧从图书馆借来的自己喜爱的书,觉得很自豪,很幸福。那时,我们一般是上午有课,下午自学,很多时候,学习更多是靠自觉的。有一次,我从图书馆借了一本绘画书,我特别喜欢,就天天到城墙的西坡上坐着临摹,画了整整一本,现在再看这些临摹的画,真的是栩栩如生啊。还有一本书,我把它完完整整工工整整抄在一个大笔记本上。记得我那时的课堂笔记,也常常被同学借了去抄,因为记得认真,字也好看。2011年去洛阳讲课见到老同学,他们还说,崔秀琴的字好看。从1975年读河大中文系到今天,将近四十年了。现在,我已经被汉语迷住了!
4月29日去元大都看海棠,刚下515路公交,就闻到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循香而行,正在公园门口,有两个卖烤红薯的车。挑了一个又软又热的买了,果然好味道。海棠已然盛放,且随风有花瓣雨一样飘落,淡淡的花香,和着甜甜的薯香,身边是看海棠的男女老少熙来攘往。我缓步前行,以为正走在乡间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