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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与地方的二元辩证

2013-04-29黄逸民

鄱阳湖学刊 2013年6期
关键词:世界主义主义全球化

[摘 要]随着乌淑拉·海瑟的扛鼎大作《地方感知与全球感知》出版问世,全球环境主义几近一夕间推翻了地方环境概念的论点。海瑟所提出的“生态世界主义”影响特别深远,许多生态批评家高呼建构全球环境论述的同时支持“生态世界主义”的概念。本文试图论述全球与在地两者之间互补性的重要,认为两者的关系在全球环境主义的讨论中不容忽略。正如嘉桑诺所强调的,随着全球环境主义的兴起,再次探讨在地的概念尤其重要。近年来,探讨“在地”的概念蔚为风潮,相关议题包含逐渐受环境殖民主义抹去的“在地”与“地方性”。笔者同意贝克的观点,认为分配不均是现行地球上最重要的环境问题。地方政治仍然是反对抽绎化的主要力量,借以抵御帝国主义经由新殖民和全球商业利益对地方展开的行政操控。古巴迪的作品提出文化记忆的观点,强调地方情感的维系,以此批判海瑟的生态世界主义。席娃提醒世人警惕全球企业牺牲生物多样性从而产生单一文化的危险,本文认同这一观点,认为在地化才是全球环境主义和民族精神的根本价值。

[关键词]全球化;在地化;生态世界主义;地方政治;文化记忆;地方情感维系

[中图分类号]G03;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3)06-0087-09

[作者简介]黄逸民(1953—),男,台湾嘉义人,淡江大学英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美国原住民文学、生态文学与批评研究。(台湾新北 25137)

一、地方消灭及全球环境主义的兴起

乌淑拉·海瑟(Ursula Heise)于其深具影响力的大作《地方感知与全球感知》(Sense of Place and Sense of Planet)中承认,“当今的理论于探讨认同与地方的关系之时,存在诸多概念上的矛盾”。她指出,当代环境主义“自从1960和1970年代以来,即密切处理在地(local)与全球的问题”。她接着控诉主流的美国环境主义者,“认为他们在回返在地及歌颂地方感知时,投入太多乌托邦式的想像”。①她所持的怀疑论和反对地方主义的立场系缘于她的忧虑,犹如担忧德国国家社会主义挪用“土壤、地方和地区相互连结的关系作为一种浪漫象征”。②正如海瑟所指出的,这样的历史难题迫使德国的环境主义者避谈地方主义。然而,在没有否认环境主义中在地联系的重要性的前提下,她试图于当今全球化理论以及全球环境主义论述中提出见解。她认为,随着全球社会的连结,生态批评在“去疆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的过程中必然遭逢新兴的文化形式。根据海瑟的说法,去疆域化为生态批评所带来的挑战预示了更广义的社会环境正义,“它不仅连结地方,亦连结整个地球上的疆域和组织,使之成为一个整体”。③她坚持必须由全球化以及世界主义的观点来检视“地方感知”的重要性,如此才能应对在地疏离逐日剧增的挑战。这个全球的危机总是与全球化过程相伴。④

面临拥护与抗拒全球连结的紧张对立,海瑟坚信重建地方感知的企图是“不切实际的死胡同”。⑤她反对地方主义的立场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理由:(1)地方主义的形成似乎逃不脱田园乡村的要素,试图“展现荒野和人迹未至的自然空间”,以此建立另一种乌托邦式的社群;(2)过度强调地方自治及自给自足所造成的结果,就是“永久居住在同一个地方,并且拒绝频繁的流动”;(3)“灵性”(spirituality)的概念忽略物质的分析,导向“地方感知的沉思”;(4)地方主义常常激发“人们的前现代意识,凸显人们和居住地方的亲密关系及深厚根源”。⑥海瑟援引汤墨秀(Mitchell Thomashow)的概念,认为我们必须注意“全球化背景下地方的角色”。面对气候变迁、土壤侵蚀,以及生物多样性锐减等全球议题,我们必须意识到“并没有所谓的在地环境问题,因为所有的问题皆是形成全球议题演进的一部分”。⑦审思全球迁徙以及媒体与网际网络的例子,必须考虑到在地与全球空间的当代经验,“对于环境主义而言,地方感知已无足轻重”。

关于地方感知概念的物质与精神上的本质,海瑟仍认为应该转而“分析这些本质是否可能是社会生产或受到文化的建构”。她援引列菲伏尔(Henri Lefebvre)在《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一书中所提出的“社会空间生产”的概念来支持其说法。⑧她更以阿帕杜莱(Arjun Appadurai)的观点来巩固其论点,坚信文化策略“诠释了建造家屋、铺盖花园或其他建造计划”,进一步“定义了地方公民的不确定与矛盾”。⑨

因此,海瑟的全球生态批评中一项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她观照文化认同的杂糅,以及强调全球化背景下的迁徙和离散等议题。她认为,在全球化理论中,去疆域化过程与世界主义二者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援用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瓜达里(Felix Guattari)之去疆域化的概念,海瑟解释“地方经验如何在现代化及全球化过程的影响下改变”。根据海瑟的说法,去疆域化“指出原本联系地方的社会和文化实践已然脱离地方”。此外,她也援引纪登思(Anthony Giddens)的“脱嵌”(Disembeddment)概念强调现代化的过程。如海瑟指出,哈维(David Harvey)运用“时空压缩”(time-space compression)的概念解释全球资本主义影响下的“同质化运动”(movements of homogenization)。①换言之,逐渐去疆域的全球化过程在媒体、网际网络以及跨国生产配送的商品和文化工艺品的影响之下,将更具流动性,更加移位流离。在欧吉(Marc Auge)的定义中,地方感知的概念将被机场航厦、超级市场或加油站等“无地方”(nonplaces)所取代。②

海瑟的生态世界主义(eco-cosmopolitanism)源自德勒兹去疆域化的概念,它解释了全球化背景下流离移位与脱嵌的现象。此外,海瑟认为,全球生态的演进过程中,经由电脑形塑以及模拟而形成的抽象知识与经验传达也应该受到高度重视。③海瑟认为,除了直接的观察以及生活经验之外,也可以透过“更为抽象,更为脱离自然”的方法理解全球生态。随着具体个人的区别走向模糊,“将兴起更多连结的可能性,个人身体将可连结至社会共体以及全球的各个地方”。海瑟借用人机共体的形象,解释四海为家和全球栖息所建构的虚拟真实。④她认为,若要激发生态世界主义的意识,则应该更加关注新兴的资讯网络和通讯科技,因为它们“将数位网络和全球地理结构合而为一”,以此驾驭全球环境。依照海瑟的说法,全球空间性因此而改变,受到虚拟真实重新塑造。⑤

除了生态世界主义之外,海瑟提出另一个重要的概念“世界社会风险”(world risk society),用以解释全球背景下的环境主义。她认为,应唤起危机意识,凸显“跨地方的风险观点”作为“世界主义的负面影响”。关于生态和文化连结,海瑟脂出“由此类联结所衍生出的风险:外来物种将被引入在地生态体系”。海瑟坚决认为风险已经成为“重要的理论视角,以此预言新兴社会运动和社会结构的诞生”。她援引贝克(Beck)的“世界主义宣言”(Cosmopolitan Manifesto),主张“新型态的跨国社群与政治将于世界风险社会中兴起”。⑥除了将风险的概念连结至现代化的分析之外,她认为风险理论并未受到许多生态批评家的注意,这相当可惜。⑦对于海瑟而言,风险理论的重要性在于它预设没有任何环境可避免风险,返回前现代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海瑟还认为,理解“风险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似乎比风险管理或降低风险更为重要。⑧她的生态世界主义与风险理论有助于了解地方风险和全球背景下的风险危机。海瑟所言甚是,“在依附于全球连结的时代中,地方和人民或多或少受到外来力量的形塑,这股力量远远超过熟悉的在地连结”。⑨

二、地方与非地方的二元辩证

和海瑟的观点一致,布伊尔(Lawrence Buell)也宣称,“依附地方的概念已于现代化进程中过时无效”。①在2005年出版的《环境批评的未来》(The Future of Environmental Criticism)一书中,布伊尔花了一整章内容讨论地方的理论。与海瑟的看法相同,他认为,若要将地方的概念理论化,就无法“回避它的弱点”,不可无视地方受到跨地方及全球化势力的最终影响。②然而,布伊尔承认,“就当代环境批评而言,地方常被视为政治对抗的策略,以此抵制过度逾越的现代主义,亦即它在空间上的殖民”。③他呼吁应多关注“已经存在于地方概念中的棘手难题”。他认为,若经由空间的概念理解地方,则应处理“自然与文化的相互性”。④他告诫我们:正如人类学理论家欧吉所提出的,必须面对非地方乃我们这个时代的特色。⑤

布伊尔在其地方理论的讨论中,最大的贡献之一就是提出“地方意识与连结不仅涉及空间导向,同时也是时间导向的结果”。他认为,个人只要运用想像力就可将自身依附于某些地方,⑥这种想像力包含了“媒体制造的视觉效果所产生的‘第三自然”。因此,他指出,在梦境里出现的地方可以是真实的地方,也可以是虚构的地方。他甚至认为,对未曾到过的地方付出关爱和照护更胜于自己的家乡是有可能的。某些特定区域地方经验往往受到地方记忆的影响。因此,布伊尔认为,地方感知实为一种“多重地方经验的复写本”。⑦

布伊尔坚信,地方势必会改变,地方总是“过程的产物”。⑧他试图唤起我们关注当代生态地方主义的外来威胁。布伊尔认为,随着“地方在现代化过程中被商品化为‘抽象空间”,环境批评应该“重新关注地方的概念,它可以是一个区域,也可以跨越国度”。⑨根据布伊尔的说法,生态区域的概念是地方理论的讨论中“环境批评最卓越的贡献”。布伊尔坚持,不该经由环境决定论或文化建构主义来审视生态区域主义,而必须整合“生态与文化相互影响的关系”(ecological and cultural affiliations)。⑩布伊尔所提出的双重意识,提醒我们:“就算在地自我隔绝,也无法回避跨地方的力量影响。”{11}布伊尔认为,“全球的地方感知逐渐成形”。{12}

三、地方作为一个问题

犹如莫顿(Timothy Morton)于《没有自然的生态》(Ecology without Nature)一书中所述,地方的概念受到“浪漫主义和原始主义”的建构,被用来对抗“现代与后现代空间的入侵”。他指出,“地方已受到空间无情的侵蚀”且“消失殆尽”。他嘲讽“拥护地方的口号将回荡在空旷的地方,毫无效果”。{13}他认为,环境浪漫主义的理想就是保护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或一个地方,使其免于遭受工业资本主义的肆虐。莫顿和海瑟不谋而合地参照贝克的风险理论,指出“风险逐渐民主化”且“无视国界四处传播”。因此,他认为高呼“地方”或“在地”的浪漫情怀,声音越大却越无作用。①

在探索地方的本质问题上,莫顿所带来的挑战是:从解构的角度将地方视为一个“问题”而非“事物”。他质疑:我们是否能由“问题、难题或疑问”的角度,检视地方感知?他激发我们思考全球化所揭示的地方观是否“一开始即不协调,从来都不一致”。②莫顿力劝我们“将地方的概念问题化”,以此“除去地方的神祕因素”。③同时,他警惕我们停止封闭地方的开放性。④莫顿坚持将地方视为一种问题,强调“地方是存在的缺口”,“蕴含疑问的本质”,“潜力无限”。⑤他坚信此异质性一直“被编码”在地方感知中。⑥

与欧吉的“无地方”概念不同,莫顿特别关注资本主义形塑下的“废弃空间”之概念。⑦他将废弃空间定义为一种“空无”空间,一块未被占用的地,“经过时间积累后的利润大于开发过后的利润”。犹如“鬼城”一般,经由资本主义现代化过后的地方已然成为废弃空间。⑧莫顿认为,“空无”空间隐匿了不在场的工人。当我们将地方感知理论化,我们不应预想一个未曾被资本主义污染、“遥不可及”的乌托邦,反之,应将其视为桥接内外境地的废弃空间。⑨透过废弃空间的概念,莫顿揭露“空无空间的建构将使劳力隐匿”。⑩出人意料的是,莫顿关于地方概念的结论具有浓厚的马克思主义色彩,他指出:“全球化强迫我们重新思考地方的观念并不是为了拋弃它,而是为了强化它,将它运用于全球的通盘批判中,批评全球化过程所引起的饥饿、单一文化、核能放射、全球暖化、物种大量灭绝、污染以及其他危害生态的现象。”{11}

四、全球和在地的共存

在《什么是全球化?》(What Is Globalization?)一书中,贝克指出,全球化的目标在于:“带来一个无政府主义的乌托邦市场,并将国家极小化。”然而,他认为吊诡之处又在于,“解决全球化的办法常常是再次进入国有化”。{12}有趣的是,贝克所指出的这项矛盾却未受到海瑟和布伊尔的重视。贝克认为,导向世界市场集中的全球化观点“并未正视这个自相矛盾、正反相悖的二元辩证”。他援引罗伯森(Roland Robertson)的观念,认为“全球化过程总会涉及在地化过程”。{13}他也指出,全球化同时意味着“去在地化”和“再在地化”。“全球在地”正是国际大企业,如可口可乐和SONY,所运用的策略,目的是要强调他们的全球化过程是个别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在地主义在他们散播全球化的策略中举足轻重。{14}

全球化与在地化两者的矛盾并存是贝克在讨论全球化问题过程中的一项重要贡献。此外,他强烈认为“全球化与在地化不仅是一体两面而已”,全球化的另一个重要的影响就是其所造成的贫富差异。他认为,此过程将使“世界人口两极化、阶层化为全球富人和在地穷人”。贝克认为,“全球化和在地化或许一体两面”,富人和穷人的差距将逐渐受全球化影响而扩大,因为“有些人将地球视为他们的居住地,却有些人被束缚在特定的场域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贝克指出:“全球化重新分配或剥夺特权,重新分配财富和贫穷、资源和荒芜、权力和无能,以及自由和约束”。①贝克的结论相当有趣,他认为“不均等是地球上最重要的‘环境问题”。②事实上,海瑟亦引用贝克的观点,认为对环境伤害的个别差异必须引介至风险概念。她似乎同意这样一种观点,即“世界上的穷人、弱势族群或人种在不同程度上都被暴露在风险之中,少数女性也是如此”。③她也认为将“脆弱性”的概念定义为“对环境伤害之差异”应当被纳入风险的议题中讨论。④可惜的是,在她讨论全球化时并未继续深入这一议题。她鲜少关注全球化的负面影响以及全球化的对立面——在地化。布伊尔亦暗示其中接近福柯(Foucault)所强调的知识与权力的亲密关系。他指出,地方感知被运用为一种“抵御”的政治策略,抵制过度逾越的现代主义——它在“空间上的殖民”⑤。可惜的是,他也并未在此观点上多加论述。

海瑟在谈及世界生态主义之概念化时,以席娃(Vandana Shiva)为例,认为她“留意政治架构之中的社群,已开始自认为是地球社群的一部分”。⑥但是,她以席娃的论点支持生态全球主义的做法却令人不解,因为席娃确实在《地球民主》(Earth Democracy)一书中提出全球化的议题,然而,她在处理这个议题时却倾向告诫我们关注负面的影响,特别是“企业全球化”。席娃强烈地批判企业全球化的现象,将其视为“禁锢公众空间的新力量,这股力量因暴力强烈而具有排他性”。她也指控全球化将“所有生物和资源转变为商品,剥夺多元物种和人们正当分享生态、文化、经济及政治的空间”。⑦

五、全球化背景之下在地的重要性

席娃认为全球化时代验证了全球化与在地化的同时成长。然而,面对全球化成长的现象,席娃则持较负面的看法,抨击它是“经济民主的终结”。因为,她认为全球企业提倡自由贸易作为核心法则,“使得企业可免于政府的影响与规范”。⑧由于“企业全球化基于贸易的准则侵入我们主权自主的空间”,席娃认为有必要提倡在地化,因为“在地化将任何地方当作世界的中心,将每个人和生物视为更广义的同情与照护之中心”。⑨

席娃关于全球化的讨论中一个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她试图唤醒我们对于全球化及全球企业的危险意识。她认为,全球化所带来的其中一个危险就是:“强行的全球单一文化,如麦当劳、孟山都和可口可乐所带来的单一饮食文化;单一媒体文化;单一的交通运输文化——我们都见证着多元性的消失。”⑩

席娃提醒我们意识到“全球化是自然的,而且不可避免的”假象。①她坚持全球化应被当作一种“政治计划”,因此须予以政治上的回应。②对她而言,坚持以“多元性的自由”作为“全球化的另一项选择”就是一种政治上的回应。她以一个可怕的例子说明在地化的重要。在这个例子中,她说,“伊拉克发生了什么事对美国人来说并不重要”,除了那些在沙场上的战士与他们的家人们。她所关注的事情是,“那些痛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并不是他们会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因此,她认为“提升在地关怀和管理的在地化正是地球民主的关键”。她指出,贬低地方自然资源的价值,将它们转为商品生产与资本累积的做法,正是构成第三世界生存危机与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她所提出的危机解决方法是:“让在地社群掌控在地资源。”她将生活经济定义为“去中心化的在地”,生活经济应由在地朝全球展开,以在地为优先,因为“最紧密的联系关系紧扣着在地”。③

在《地球政治》(Earthly Politics)一书中,嘉桑诺(Jasanoff)和玛蒂罗(Marybeth Long Martello)提醒我们“在地与全球的互补性”,他们认为两者“相互建构的关系”值得关注。④他们指出,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社会科学并未公正对待在地知识论的复兴”。根据他们的分析,这一现象可归纳为以下几种原因:

1.在地和全球两者常常被分开研究,所形成的二元论述则忽略了两者之间的紧密关系与相互定义。

2.传统的全球化研究经常“倾向强化二元对立的思维,如现代与传统对立,或西方与非西方对立”,在地因此被贬低为“前现代”、 “传统”、 “可抹除的”、“退步的”以及“不值得严肃分析”的一方。

3.多数的学院观点皆认为环境与发展免不了全球化的过程。在地化被视为全球化过程中的阻碍,应加以扬弃。

4.多数的研究强化“在地与全球的稳定憧憬”,并未思考其中“流动与策略性再诠释”的可能。⑤

和贝克《什么是全球化?》书中的讨论一般,玛蒂罗和嘉桑诺在探讨全球与在地、地方与非地方等议题的探讨时,坚持“全球与在地并列”。与他们的看法一致,笔者也认为环境主义已逐渐全球化。再者,我们不可忽略“许多层面上所施行的全球环境计划已重新挖掘地方的角色”。⑥于《地球政治》(Earthly Politics)一书中,他们关注由“科学”到“知识”的转变,提出波及全球的社会与生态挑战。他们认为,“在地、传统及原生知识”已逐渐受到国际环境团体的认可,“被视为永续发展的有效方法,可与‘在地政治区域连结”。他们认为,知识转向将可协助落实解决环境伤害及环境威胁等问题。⑦

嘉桑诺在收入于《地球政治》一书的论文《天堂与地球:环境意象政治学》中,颂扬了90年代兴起的全球环境主义,认为它“许诺了诸多愿景”。然而,对她而言,“全球”的概念仍然有“根本上的争议”。在缺乏一致观点的情况之下,更能够“努力地定义所谓的‘全球”。在她的文章中,嘉桑诺认为,讨论全球环境主义时应该将“环境殖民主义”纳入考量。她援引阿格沃(Anil Agarwal)和娜拉音(Sunita Narain)呈给印度一个最重要环境组织CSE(科学与环境中心)的报告——题目为《失衡世界的全球暖化》(Global Warming in an Unequal World)。在报告中,他们抨击西方世界于制定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责任之时并未考量历史与公平性,有所缺失。他们认为,历史意味着殖民主义与其后果,殖民主义并未在民族独立后终止,反之,霸权主义的力量持续进行,并未消失。嘉桑诺引述这份报告,认为全球环境主义“是这些统治形式被重新开启的场域,他们将主张转为论述、图像与行动”。根据这份报告的陈述,在公平正义的原则之下,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责任的准则应该被否决。此外,应该将“环境殖民主义”纳入考量并将温室气体排放准则区分为“生存排放量”与“奢侈排放量”。前者为穷人生活所需之排放量,后者为富人过度消耗之排放量。①如前面所述,海瑟显然已经察觉“风险的差异伤害”中“易受伤害”(vulnerability)的概念。②然而,她并未更深入地探讨这项议题。

在讨论全球环境主义时,嘉桑诺强调“环境殖民主义”的重要性。论文中,她引用葛吉欧(Madhav Gadgil)和古哈(Ramachandra Guha)的观点,认为若将全球意象视为“单一面容的人类”居地实属不当。相反地,他们认为在全球化时代中有三种截然不同的社会秩序。例如,他们将过半的印度人视为“生态系统中的人群”,他们并不仰赖全球化,他们都是主要的穷人,“仰赖地球,祈雨耕作以获得食物”。其次,在印度众多人口中,只有1/6的人口和北方那些受惠于全球化的人为一般阶级。第三种社会秩序为“生态难民”,他们是被错置的移民人口。嘉桑诺的结论是,全球环境主义所塑造的全球意象使大部分的印度人“可被取代或隐匿不见”。她认为,“观照地方知识的提升以及当今的在地环境行动”说明了全球环境主义的发展趋势,应当更加关注“一个与地联系、更具历史、更具伦理关怀的人类与自然间的关系”。③

六、以地方的再挖掘作为认同建构

高德曼(Michael Goldman)援引福柯收入于《地球政治》书中一文的观点,论述权力、正义以及真理的紧密关系。根据福柯的说法,权力是被用来建构知识、形塑真理的统治体,并非是被反对的力量。权力的施行促成“生产、积累、流通,及论述的运行”。真理与知识的产生必须经由施行权力而达成。文中,高德曼以世界银行为例,说明知识与权力的紧密关系。世界银行透过“专家”生产全球的特有知识,使“非专门”的地方知识屈服。在生产真理的过程中,“知识被选择性地分离采用”,也或许被全盘除去。高德曼认为,生态多元性的概念已受到世界银行所聘任的外行专家而定义。讽刺的是,这些外来的“野生专家”必须凭借着在地“未曾受训的森林居民”,引导世界银行寻找“全球受威胁的物种”。这些世界银行聘请的新知识权威“划分寮国的湄公地区,为的是确保那里有丰沛的高价硬木可供出口,有人迹罕至的流域可建造发电水坝,还有多元生物可高价提供药厂和生物观光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高德曼所述,世界银行在环境知识的生产形式已然成为“新自由主义计划”(neoliberal agenda)的霸权。④

值得注意的是,古巴迪(Axel Goodbody)经由文化记忆的方式加入地方与全球的讨论,并提出地方感知与地球感知的争议。古巴迪认为,纵然海瑟的“生态世界主义”在发展地球感知的概念时颇有助益,“但这并不代表生态批评家能够忽视以地方为本的文化现象”。他直指“海瑟低估地方情感联系作为个人及全体身分认同建构的过程”。他关注文化记忆方法将地方作为“象征主体,而非地理事实”。古巴迪认为文化记忆研究“在主体建构上扮演着主要的角色,确保政治、社会和文化功能得以运作”。他指出,文化记忆研究所强调的“地方情感挹注和地方属性不应该被生态批评家所忽略。①

犹如古巴迪所指出,“地方的记忆以及地方与记忆的关联一直以来都是记忆研究的关键”。例如,拜访记忆中的地方将可刷新记忆,重新将个人归属地方,珍惜地方的存在。他引用阿斯曼(Aleida Assmann)的观点,认为“拥有圣地是人类的基本需求,因为它的存在促成了奇迹的产生,有治疗调合的效果,可在精神层面上发挥修复的功用”。废墟、历史遗址和壮丽的景观都可被视为“抵制遭受当代启蒙理性开发”的空间。地方可被视为“被遗忘或被压抑的猛然反驳”。除了“生态世界主义”的洞见之外,古巴迪惋惜海瑟“忽略地方感知的重要性,忽略共同记忆和个人心理机制的普世价值”。他唤起我们关注“安心立命的家园概念(Heimat),并将它视为情感连结乡镇城市的地标”。他认为,抹去这种地方认同的作法非常不明智,因为它“唤醒人们照护环境的态度”。②

七、结 语

莫顿在《没有自然的生态》一书中激发我们思考以地方为问题。他相信“家是最陌生的地方”,地方总是“弥漫着异质性”。他认为“重新将奇异(uncanny)引介至家园诗学”是一项政治行动。③嘉桑诺所言甚是,“当今的世界已被卷入全球化之中”。④她认为是新兴的全球环境主义制造了一种假象。海瑟最大的贡献是提出生态世界主义的观点。布伊尔在讨论全球环境主义时也回应海瑟的概念,认为“全球地方感知逐渐成形”。⑤他提出“在地无法回避跨地方势力”的观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⑥他认为必须辨别地方与非地方或在地与全球的双重意识。此外,贝克与嘉桑诺提醒我们探索地方与全球的互补性。他们两者皆指出全球环境主义的兴起,促进再探索地方的兴趣。嘉桑诺挑战地方与全球壁垒分明的二元论,认为在地与全球并非完全对立,而是处于流动开放的过程。因此,应打破将地方归化为传统,将全球附着于进步的陈旧思想。于此,福柯的权力/知识的概念非常适用于破除真理的产生,进而挑战全球环境主义的知识论述。古巴迪从文化记忆研究的观点出发,强调地方的情感连系应该被纳入全球环境主义的讨论之中。事实上,海瑟也在全球化理论中注意到存在的风险性。布伊尔也承认地方政治被利用来抵制现代主义的空间殖民。席娃则警示我们不能忽略全球主义所形成的单一文化。她以在地化作为确保生物多元的观点值得我们省思。笔者同意嘉桑诺与西娃的观点,当环境主义越来越全球化之时,我们应当更注意全球环境计划的施行是否已导向地方感知的再发现。

责任编辑:王俊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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