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O:政府和企业之外的第三块路标
2013-04-29王晶晶
王晶晶
NGO就是“非政府组织”。在中国,它已经从最初的“洪水猛兽”变成当下一个挺时髦的词,仅正式登记的NGO就有46万个。
“他们告诉我这条路走到头是董存瑞和黄继光,可我不想当啊!”
就在十年前,寇延丁也不知道NGO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意思。而现在,她的新书《行动改变生存——改变我们生活的民间力量》以及《一切从改变自己开始》,是她在六年多的时间里,接触了近千名NGO从业者,用50多万字记录的故事。
那时,这个山东“文青”办了停薪留职,开始做公益。她一个人背着残障美术家的作品找媒体、残联和企业帮助,这些路都走不通后,又坐上火车到北京找资源。
寇延丁去红桥、潘家园艺术批发市场,可带去的作品人家不认。能想到的路都走尽了,寇延丁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那时,北京刚从“非典”的阴影中复苏,一些民间公益组织经过这场灾难后开始萌芽。在朋友带领下,寇延丁走进位于北京鼓楼附近的一条胡同。在不大的四合院里有两家刚刚成立的NGO,一家做盲人广播,另一家做社区矫正和志愿者培训。
这是寇延丁第一次接触NGO,也让她看到政府和企业之外的第三条路。为了了解这个系统到底怎么运转,她到王府井新华书店和路边的书摊,见到与“公益”“民间”“残疾”沾边的书和杂志就买,最后拖了两个大箱子回山东。
此后,遇到能聊上几句的人,寇延丁就向对方抛出一串问题:“你认为志愿者、志愿精神是什么?你觉得民间组织承担的社会责任是什么?”
很多人提到雷锋精神、舍小家顾大家、无私奉献,甚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们告诉我这条路走到头是董存瑞和黄继光,可我不想当啊!”最后,寇延丁决定,干脆自己写本书,采访这个圈子里的人,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做的。
听说寇延丁要写书,有人给她出主意:“你应该去采访梁思成的儿子梁从诫、韦君宜的女儿杨团、冰心的女儿吴青……”
对方口中的这三个人,直到今天依然在NGO圈里具有影响力。已经去世的梁从诫创立了我国第一家环保民间组织“自然之友”,64岁的杨团做过中华慈善总会的常务副秘书长,76岁的吴青参与创办了保护农村妇女权益的民间组织“农家女”。他们是中国从事NGO事业的第一代人。
第一个真正进入寇延丁视线的,是安徽南塘村的村民杨云标,他在当地成立了“农民维权协会”,还进行乡村民选的团队实验。接着,她又接触到大学毕业后在云南做扶贫的李波、做环保的“工科男”高天、退学到河北农村做乡村建设的严晓辉……
“NGO不是洪水猛兽”
寇延丁还在北京寻找“NGO是什么”的答案时,李波已经不知道回答过这个问题多少遍了。
1994年,李波加入香港乐施会中国西南山区综合扶贫项目。他不喜欢体制内的做事风格,扔掉了高校里的“铁饭碗”。
那时,“扶贫”在社会上是个很流行的词。李波在介绍自己的工作时,如果说是做扶贫,大家都能明白。可李波又加了一句,“不是政府的扶贫,是一个国际组织NGO在做”。
这下,听的人傻了,完全不知道李波在说什么。
“就是在国外筹钱,帮中国做扶贫。”李波解释。
“哦!你们是个做扶贫的公司。”
“不是,我们给农村免费办学校、免费架电线、免费教农村妇女绣花……”又一轮解释。
“哦!你们是行善的。”对方“恍然大悟”。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
不仅公众搞不懂NGO是什么,就连一些官员也还分不清政府和社会之间的界线。
1994年,中华慈善总会成立,国有资产管理局的人跑来对总会的人说:“慈善捐的钱是国有资产。”慈善总会第一任会长、民政部原部长崔乃夫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这不是国家的钱,是社会的钱、老百姓的钱。我们要对捐款人负责,国家是不可以插手的。”
1995年后,NGO这三个字母开始出现在报刊上。那一年,中国承办了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其中一个重要部分是举办非政府组织妇女论坛,全球有三万多名NGO代表参加。作为中华慈善总会的代表,杨团参加了那次妇女论坛。她记得,因为害怕外国来的NGO不好控制、外国友人要搞裸体游行,会场临时改在京郊怀柔。
游行是有的,但没有裸体。杨团看见,她们更像在散步,一群人走一圈,每个人高高兴兴的,也不贴标语。围观的人最后连她们为什么游行都不知道,凑上去问才知道是为了争取妇女平等权益。
“完全没有那么可怕,”杨团说,“NGO不是洪水猛兽,至少当时的高层知道了这样一个概念。”
公民社会形成的脚印
NGO的种子也在民间悄悄发芽。大学毕业前,高天和几个关心环境的同学打算去青海,考察长江、黄河源头环境被破坏的情况。他们联系上香港一家名叫“长春社”的NGO,三个香港大学生志愿者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工科出身的高天那时认为,环境保护要靠科学技术解决,后来他参与创办的环保组织“绿网”,最初定位也是在网上做环保科学知识的普及。
可高天慢慢发现,单纯的科技无法解决环境问题。毕业旅行时看到青藏高原地貌因挖矿修路被破坏,他想的是如何靠科学技术尽快恢复。通过互联网才知道,国外早就有成型的技术,成本也不算高得离谱,可国内的公司并没有采用,因为市场和政府都没有给它们这个压力。后来,他接触到公民社会的知识,终于意识到环境保护不仅是科学技术问题,更重要的是人的问题。
与高天相比,其他一些人开始有意识地参与到公民行动中,是因为1998年那场洪水。电视台的直播节目,激发了普通人的捐赠热情,杨团记得,中华慈善总会筹到善款三亿元。
“老百姓想捐款,又不知道往哪儿捐,看了电视以后都跑到慈善总会,跟开了锅似的,几千人涌来,带着小孩的、拿着存钱罐的,外面广场上全是送来的衣服、被子,志愿者帮忙装袋、装车。那时我们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进行志愿者登记,大家自发来帮忙。”杨团回忆,“这些都是中国公民社会形成中很重要的脚印。”
“我们不包打天下,
而是动员社会资源”
2008年的那场地震,如同1998年的洪水一样,让许多NGO的轨迹交汇在这个历史节点。上百万的志愿者聚集在灾区,其中也有寇延丁。
杨团到达成都时,正好赶上了几场NGO大会。“可能太着急了,我们的公民社会发育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人们的互助还不是很和谐的一种状态,还是愿意突出自己。”杨团说。后来,她开始支持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做当地NGO的抗震联盟,先把NGO在灾区的分布图和各地需求做出来,这样新进来的NGO就不用再扎堆了。当时,靠近成都的一个受灾点的幼儿园,每个孩子平均已经有六个书包了。
曾有人把2008年称为“公民社会元年”,认为四川汶川地震过后,“公民社会的春天就要来了”。但在书中,寇延丁泼了冷水,她挺严肃地批评了在救灾过程中,NGO和基金会都不专业的现象:一些NGO一腔热情,事事包办,却没有社会动员的经验,最后“很受伤”;一些基金会筹款时多多益善,手握大笔救灾资金后开始自说自话,没有和灾区的实际需求对接。
“公益组织要知道自己是干嘛的,方式是什么、服务对象是什么,是做为期20天的救援,还是一年的重建,还是20年的后续工作。”寇延丁说。后来,她把服务地点选在青川,避开了热点地区,在村子里住了下来,并且只针对因地震新增的残疾青少年开展工作。
“我们不包打天下,而是动员社会资源。”寇延丁说。
“NGO不是
一小部分人的事业”
最近,杨团参加了两场聚会。这一天,她的行程及接触到的人,几乎把中国NGO的发展穿了起来。
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迎来了20岁的生日。当年,作为自闭症患儿家长的田惠萍在创办这个机构时,还不知道NGO是什么。杨团找了些资源,送田惠萍去美国学习,回来后,田惠萍的思路清晰了。
这天晚上,杨团又和关心NGO发展的一群年轻人吃了顿饭。李波所在的“自然之友”也将迎来19岁的生日。其他一些寇延丁在书中曾经记叙过的NGO“新芽”也成熟长大,身份发生了改变:高天成了阿拉善SEE生态协会的副秘书长,严晓辉在京郊的小毛驴市民农园当总经理。还有很多年轻人,他们之中有做乡村图书馆的,也有在城市开网上慈善商店的。这些年轻人不再认为公益和商业沾边就变得不纯粹了,而是开始进入“社会企业”这个在中国还比较前卫的领域。
在吃饭的时候,杨团慷慨激昂地说:“NGO发展到现在,已经进入大众英雄的时代。NGO是大众事业,不是一小部分人的事业。”民政部的老司长王振耀也在这个饭局上,他说,国务院这次放开了四类社会组织的登记注册管理,“中国有真正法律意义上的NGO了”。
(摘自2013年4月3日《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