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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梦”,从机会平等开始

2013-04-29石勇

党员文摘 2013年6期
关键词:龙华阶层中国梦

石勇

前言: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阶层固化现象便开始出现,并愈演愈烈,直到被广为诟病。阶层固化,下层群体便失去向上流动的机会,失去“人生出彩的机会”和“梦想成真的机会”。相对贫富差距来说,阶层流动性是衡量社会更好的尺度。正如清华大学教授孙立平所说:“有时贫富差距大一点还不要紧,最怕的是穷人失去向上流动的希望,最怕的是一种绝望的感觉。”

“中国梦”,从社会公平开始,阶层流动性,是公平社会的灵魂。

“中国梦”,必须化为政府纠正不平等的资源、权利、机会分配和利益分配的行动。

“中国梦”,从给无爹可拼的人以平等的机会开始。

2013年3月17日,星期天。龙华金仍在广州市花都区一家充斥着噪音的工厂里上班。

工余,龙华金与工友聊天,聊起“中国梦”的话题。在像他这样的“第二代农民工”眼里,“中国梦”不仅仅是描绘“愿景”,更是一种国家的承诺:每一个人,无论他爸是不是“李刚”,都能机会平等地通过自身努力实现梦想,改变命运。

十几天来,龙华金的心被触动过,但很快又陷入困惑。他不知道凭努力,能否打破自己父母是农民工、所以自己是农民工、未来的孩子也许还只能是农民工的“阶层再生产”链条。出身,就像是一个魔咒。

在龙华金的身上及身边,中国社会的阶层固化,分配资源、权利、机会的不平等已经非常刺眼,恍若“身份社会”再度来临。

从开始就输了

龙华金早已明白,自己天生就比权贵、富人子弟,比城里人,处在了一个不利的起点上。命运,从出娘胎的那一刻,似乎就已注定了。

1988年,龙华金出生在湘黔交界武陵山区的一个山村里。他出生几年后,打工潮兴起,父母即到广东打工,他因此成为那个地方最早的一批留守儿童。

90年代初的湘黔交界地带,农村根本无幼儿园可上。幼儿教育资源在城市里基本已经普及。

20多年过去,教育资源的分配依然不平等,农民工的子女,更多地只能读教育质量很差的民办学校,有的甚至没有学上。

“教育获得”通向的是“地位获得”。政府在分配教育资源时的不平等,从一开始就对底层的向上流动构成了阻碍。等龙华金第一次意识到没有幼儿园可上、只能读教育质量极差的村小、镇初中的后果时,他已经上高中二年级了。

那所中学,就像是一个“收容所”,收容那些既没有读书天赋,更没有一个当官、做生意的老爸的贫民子弟。对于考大学,他们班90%的人不抱希望,因此靠谈恋爱、玩乐来逃避自我。结果很容易想象,他们班,只有两个人考上大学,而且是很普通的学校。龙华金不在其中。

当优质教育资源几乎被中上阶层垄断,并且,各种“特招”“保送”也是在为这些阶层的子弟量身打造时,通过上大学改变命运的机会,越来越对龙华金等人关闭。

于是,龙华金所能做的,就是继承父母的阶层地位,出去打工,成为一名“第二代农民工”。

“第一代农民工”的父母在龙华金眼中是失败的:打工20多年,一无所有。没有文化的他们,不会捕捉、也没有资本抓住任何商业潮流中的机会。龙华金呢?机会更加渺茫。文化技能的限制,“白领”类的工作机会不可能向他招手。创业?这谈何容易,他既无资本,又无经验。当他上大学的同学虽然突破了“教育封锁”,但仍无法从市场中看出多少机会时,他就更只能靠边站。

唯一现实的,就是努力在工厂的管理等级、技术等级中向上攀爬。但由于中国的经济结构使然,垄断国企挤压民企生存空间,使工厂能不能存在下去都很难说。

是的,没有机会。和无数工友一样,龙华金等待的,只是买彩票突然中大奖之类的奇迹发生。

谁的社会

1971年,美国著名的导演弗兰克·卡普拉对曾经给他以巨大心灵创伤的童年时代、20世纪初的美国如此回忆:“我用孩子的目光朝妈妈看去,她的脚长满血泡,终日地站立着,我知道,她的双脚永远不会治愈。”那时,他的母亲,为了获得每个星期10美元的收入,在橄榄油厂难闻的雾气中,每天站立着要干10小时的活。

幸运的是,弗兰克·卡普拉没有重复身处社会底层的父母的命运。经过努力,他最终砸烂了“阶层再生产”的链条,凭个人的能力,还有一定程度的机会平等,成为“美国梦”的代表。

但对于龙华金来说,弗兰克·卡普拉是一个遥远得不可想象的神话。从2006年开始,龙华金打工已经七年,现在一个月累死累活可以挣3000元左右。靠这些钱维持生活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要说“融入”城市,成为“职业工人”“市民”,即使回到老家,龙华金都不敢妄想在房价已超过每平方米3000元的县城买房“城镇化”。

“连大学生找工作都困难,都买不起房,更何况我?”龙华金表示,自己现在只是过一天算一天。

当然,龙华金也关心“国家大事”。下班的时候,他会用手机上网看看新闻。类似于辽宁东港“美女副市长”、湖南湘潭“27岁副县长”的事件他都知道,而且,他“不用想都晓得”,这些人有一个当官的爹或亲戚,或者“上面有人”。无一例外地,他都会在这类新闻的跟帖里狠骂几句。

精神分析学说有一个理论:一个人在心理上受到不公的伤害,他会以发泄回敬。发泄,不过是一个“受过伤”的人的自我同情,以及要求对自己进行补偿。

这类心理,在龙华金的老乡以及工友那儿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事实上,这是今天的一种社会情绪。感受到社会不公,感觉没有改变命运机会的人们,总是渴望发生点什么,以便让他们从角落里一跃而出。

一个社会分配资源、权利、机会的游戏规则越不公平,越是让底层付出代价,它或迟或早就越会付出代价。英国政治哲学家霍布斯早就揭示,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状态”里,并没有绝对的强者和赢家。

机会平等,

对政府的“法律命令”

记者问龙华金,假如让他重来一次25年的人生,照样还出生在一个农民工的家庭,他能够希望什么?他想了想说:“我想要从一开始就不要和别人拼爹,而是拼努力、拼能力。”

“如果大家起点差不多,而且拼努力、拼能力能够影响到成功不成功,我想,我不可能是今天这个样子,因为当时我会知道我努力肯定还有希望。但如果在起点我就输了,以后越落越远,那一定会打击我,我怎么拼得过人家?”

这是实话,很容易让人想到美国政治哲学家罗尔斯的第二个“正义原则”——龙华金正是这个原则里所说的“最少受惠者”。

这条原则有两个意思:如果存在不平等的话,那么,要有利于“最少受惠者”才是正当的;职务和机会——扩大一下就是“可以影响到一个人的人生前景的资源、权利、机会的分配”——应该平等地向所有人开放。

按照正义原则,在分配各种资源、权利和机会时,拿身份说事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但这就是那么多年来,龙华金的父母和他所遭受到的对待。他们无资格享有任何城市居民因户籍而享有的东西。

从父母到自己,龙华金们只有地域上的“流动”,没有阶层上的“社会流动”。他们的数字是两亿多人。如果加上城市贫民,加上每年几百万涌向社会但感觉不拼爹什么也拼不过的大学生,那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字。

阶层的社会流动,是现代社会的灵魂。当社会流动严重受阻,机会,跟随权力、财富的阶层占有而固化,这是多么可怕。

龙华金明白,自己一个月究竟拿到的是3000元,还是5000元,那是个人能力、努力和“市场”进行交换的事情,不是政府该负责的。但确实,他25年来因机会不平等而对自己人生的影响,却不完全是“市场”的过失。

“中国梦”必须化为政府纠正不平等的资源、权利、机会分配,还有利益分配的行动,这也是龙华金们尚在等待的一项内容。

中国在这方面要做的事情很多,大致有三个方面。

第一,履行好政府守护公平正义的角色。比如,废除各种不公平、侵犯公民权利的政策规定,给所有公民以平等的国民待遇;尽快出台并认真执行收入分配改革政策,做到各行业、高管和员工间收入分配合理;加大对农村、城市普通学校的教育资源投入力度;维护招考、录用中公平竞争的各种制度规定;对垄断国企和民营企业一视同仁……

第二,对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进行政策上、资源投入上的补偿,给因处境而被限制了机会的他们以机会。广东省在2011年、2012年、2013年,面向优秀的农民工招录基层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就是非常值得赞赏和复制、推广的做法。还可以有其他的做法,而且,应上升为国家层面。

第三,应有关于“机会平等”、可以约束政府的特定法律。改变了美国社会的阶层结构,给黑人、华人等提供平等机会的,是《权利法案》等法律,而不仅仅是“自觉”的政治伦理。把政府在分配资源、权利、机会时的失责,不仅仅界定为“违背政治伦理”,而且是“违法”,更能确定政府的责任,以推进机会平等的社会的实现。

(摘自《南风窗》201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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