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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啸长安

2013-04-29迦楼罗北斗

幻火 2013年6期
关键词:云浮笛子

迦楼罗北斗

这一天的长安,下了一场持续一整天的豪雨。有人听到了百鬼的恶嚎,有人却听到了绝美的乐章。据说,那乐曲,美好得,让人,想要哭泣。

(1)

“骨笛,鹤骨笛。”古玩行里的老手肯定地说。

此时,长安的清晨还尚未被盛夏的暑气吞噬掉那最后一丝凉爽,连带着老手的声音,也分外生寒。

“啊?”齐风愣住,心中不觉一凉。

他的面前,那一支光润细腻,在暗沉沉的桌上依然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笛子是如此的精巧细致,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

老手的声音还兀自在耳边回荡:“这东西,不过是骨笛,实在不算什么值钱物件。要细说起来,只怕还有人嫌它晦气。别说卖钱,就算是送人,只怕也是没人要的。”

“难道……就只能自己吹吹了?”齐风的声音,已经掩饰不住地干涩。

那老手一笑,竟然又摇了摇头,轻轻巧巧吐地出几个字:“只怕,这都不行。”

“什么?!”

老手此时,已经是带着几分怜悯口气了,轻轻指点着那笛子上的一个乐孔,道:“你没发现吗?这个孔的位置不对,没法吹奏出正确的音节。”

齐风的脸色,彻底地垮了下去。昨天晚上他登堂入室做梁上君子,忙活了大半夜,最后到手的东西,不光不是件宝物,甚至连件像样的东西也算不上,至多就算个……扔货?!

老手不动声色地扬手,送客。

齐风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走去。

怎么办?他现在急需用钱!

齐风这些日子以来精心筹谋此次行动,为的就是一举得手,摆脱困境。可是……

隐隐地,齐风只觉得肚子一阵阵地翻腾。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快十个时辰水米未进了。虚汗全部涌了上来,只觉得,眼前渐渐地……黑了下去。

齐风是被一阵浓郁的香气唤醒的。

这香气,是一大碗肉汤的浓香!

齐风几乎是扑到了那个汤碗里,大口大口地喝着,完全忘记了此时自己身处何地。

等到一碗汤已经彻底见了底,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处精致的屋子里,且不说陈设精致华美,只看那屋角熏炉中燃起的袅袅熏香就知道,必然是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

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素衣单衫本来就够落魄了,刚才喝汤的时候还溅了好几滴油渍。这狼狈情形,真的是想遮也遮掩不过去。

“你醒了吗?”说话间,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走来。

要说风度翩翩的少爷公子,齐风见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完全不同。其实,细看过去,他也只是身形修长,白衣无瑕,可是,最特别的,是他的声音,那声音中有一股自云中而来的高渺气息,让人觉得,无论他说什么,都犹如天界梵音般,叫人不知不觉就为之动容。

齐风急忙拱手行礼:“让公子见笑了……”

这一碗穷途末路时送上的肉汤,对齐风来说是胜过万千金银,让他连感谢,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白衣少年不在意地微微颔首,不待齐风开口,就又道,“我素来最爱音律,只是苦恨没有一个知音。父母长辈都只说音律不过是雕虫小技,只有读书科举方是正道。我今日看到兄台昏迷之际,手中犹自紧握着一支笛子,就知道兄台必然是如我一般爱乐的知音,于是就贸然搭救,只盼能与兄台有知音之缘。”

“笛子?”齐风愣了愣。

“不就是这个吗?”白衣少年指一指桌角边,正放置着的那支骨笛。

齐风顿时醒悟,在昏迷的那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形,那时候,骨笛正好从袖中滑出,他不由自主地,紧握住了那手中仅剩的全部。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个吹笛弄笙的纨绔少年,也曾有人赞他“一曲横吹动京城”。可是,从得到这支笛子开始,他就只是将它当做一个值钱的古物,竟然丝毫也未曾想过要吹奏一番。

缓缓伸手,齐风将那支骨笛拿到手里,那曾经在长安花坊里肆意笙歌的俊美少年,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

这是一曲《鹧鸪飞》,虽然只是一首简单的民间俚曲,但是轻柔婉转,正适合久已经不曾吹奏的他试练。

乐音舒缓又灵动,仿佛是一对对鹧鸪正在比翼飞翔,重重的枝蔓落落的繁花间,掠过了它们一双双的羽翼。

突然,犹如是玉瓶骤然坠地般,音色轻灵华美的笛子,竟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撕裂般的音节。

齐风的吹奏,戛然而止。

那一刻,齐风犹如是被人从温泉中,扔进了寒冷的冰室。那么美好绚烂的开头,却……只能有如此不堪破落的结局。简直,就犹如一夕之间,就被以谋逆之罪下狱的齐氏一门。

原本以为花正香酒正浓,繁华富贵的日子还悠悠长长,却不知道,一声雷霆,齐家就已经灰飞烟灭……

齐风长叹一声,放下了骨笛,带着一丝歉意望着面前的少年。那未染世事的剔透双眸,真的就如同当初的自己一般,只知道悠闲度日。

“你父母长辈要你用心向学,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好。我……本想吹奏一曲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只可惜……”齐风不再说下去。那支骨笛的一个乐孔的位置不正,竟然无法发出正确的音节,他也只能憾然放弃了。

说着,齐风已经拱手,作别。

“可否请兄台留步?”白衣少年在齐风即将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开口。

“我初到长安,正缺一位西席,不知道兄台可否愿意?”少年说着,已经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学生贺云浮,在这里见过先生了。”

“我?”齐风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番奇遇。他在说什么,他要雇他做先生?要知道,在长安城中,只要家境富裕的都会竭尽所能地为家中子弟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来做先生,这种职位,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落魄角色?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这种事情,贺公子你总得问过家中长辈,才好做主吧?”齐风推辞。

“这京中事务,父母叫我自己全权处理,先生您大可以放心。”贺云浮的唇边浅浅地漾起一抹笑意,这笑容如同梨花开放一般,极清浅,却又犹如暗香袭来,叫人竟然是难以拒绝。

见齐风没有再推拒,贺云浮早已经挥手叫下人端上一盘银两:“这些就作为定银吧,请先生不要嫌弃弟子简单怠慢就好。”

银子!齐风的心跳,在一瞬间骤然加速。有了钱就可以把母亲的药钱结清,可以为妹妹置办嫁妆……家里的饭桌上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肉星了……

可是,真的可以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齐风只觉得不安。

“如果……你一定要谢的话,就把这支骨笛送给我如何?”看透了齐风的心境,贺云浮玩笑似的开口。

“这个……”用窃来的赃物,去回报这样一份情义,着实不妥。可是,此时的齐风,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2)

凝望着齐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贺云浮回过身来,此时夕阳正在一点点地收拢着它最后的余晖。

轻轻地叹着气,他握紧了手中的骨笛。

“还好,你回来了。”

入夜。

灯燃了起来,可在幽暗的静室里,最明亮的,不是灯火,而是那一支骨笛。

在透窗而来的月光中,它修长的笛身上,似乎隐隐流动着清冷润泽的光华。贺云浮端坐在笛畔,而在他的身下,流转的法阵正一条条纵横交错蔓延。当最后一处光脉交汇时,法阵骤然迸射出夺目的光华!

随着贺云浮指尖的动作,那一道最强烈的光芒被引导着,射向骨笛。原本只是暗光流转的骨笛,此时顿时如同玉树琼枝般,绽放出不能逼视的雪色光华!

贺云浮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被一片彻底的白,完全笼罩!

他是在一阵接着一阵的噬骨之痛中醒来的,全身,都蔓延着难以忽略的痛楚。一刹那他几乎要认为,自己早已经不成人形。

而触手而来地板的坚硬感觉却让他明白,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那就是说,他成功了!

贺云浮挣扎着,扑向面前的骨笛。尚未退尽的灼热感觉,让他只觉得手心一阵发烫,可是,更加澎湃灼热的,却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迫不及待地,将骨笛凑到了眼前。

一个乐孔,两个乐孔,三个……

不对,那个乐孔还是错的!他倾尽了全部的法力,只想要修复这支骨笛,却总是,一次次地陷入失败。

命运仿佛是在玩着一个永远也不肯停歇的恶作剧,一次次地,乐此不疲。

这是第多少次了呢?他寻找各种可能的方法,苦心修炼增强法力,只想要将那个乐孔回归正位。可是……却……

贺云浮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紧握着骨笛,再一次被失望淹没的他,简直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发泄!

而此时,如果有人在黑暗中睁大了那能洞察世事的双眸的话,就会看到,原本金碧辉煌的贺家宅邸,其中一个角落正在暴露出腐朽凋敝的面目。

糟糕,刚才法力释放过多,幻术要维持不住了吗?

贺云浮眉间一凛,身形早已经从窗中飞掠而出。

此时,乌云遮蔽了月光,长安城早已经是一片沉寂。静悄悄地立在树梢的贺云浮凝视着那一大片正在不断蔓延的乌云,唇边却掠过一抹冷笑。不是他的幻术维持不住了,而是,有一些东西,影响了原本完美的幻术结界。

“今天是晦日,果然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就都忍不住了。”

将骨笛凑至唇边,在那三更的更鼓声敲响的同一刻,一个悠长的音节也同时回荡在长安上空。

懵懂无知的打更人只是觉得,手里的更鼓怎么突然如此嘹亮,响彻天宇,甚至,连原本晦暗的月色,都在这一声之后,绽放出了原本灿烂的月华。

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贺云浮靠着背后的巨树,一点点地在找回着原本的元气。刚试图去修复鹤骨笛后,顷刻间就又去驱散妖气,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定要做,那些他认为的,正确的事情。

比方,修复骨笛、驱散妖气,还有……那件事……

齐风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瞬间开启了某一扇不知名的大门一般。原本以为早已经陷入到了无可逆转的潦倒泥沼中的人生,开始骤然焕发出了前所未见的亮色。

母亲的健康,妹妹的笑靥,这些在齐风的人生当中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在失而复得之后,顿时显得是如此难得。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因为一个人——贺云浮。

这个明明是偶然相遇的少年,却就因为那支骨笛,认定了齐风会是自己的知音。先是那救了命的一饭之恩,后来又请他做自己的西席。如此种种,怎能让齐风不感激在心?

齐风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地,为贺云浮尽心尽力。

渐渐地,齐风在贺云浮府中,已经不再像是一个简单的西席,而更像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存在。

贺云浮又在吹笛,吹他最喜欢的那首《云鹤追》。那一首悠长和婉的古风笛曲,在他的指端和呼吸间破空而来,让齐风仿佛觉得,白鹤伸展开洁白的羽翼时,那扑棱棱的羽声,扑面而来……

明明,这乐曲声如此美好,吹笛的少年又是如此的挺拔夺目,可是,齐风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睡的。

在睡梦中,他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天地之间,仿佛什么也不曾剩下。只有无处不在的寒气,将他紧紧束缚。他发现,自己感觉如此冰冷的缘故,是因为他正踏足在冬季的冰湖之上,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是个渔夫,天寒地冻的时节,依然要到冰湖上来凿洞捕鱼。

然后,他发现,在那枯黄的衰草败苇间,竟然有一抹红色?!

他顾不上脚底汹涌而上的寒意,朝着那点亮了他视线的红色奔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那一抹红色,竟然,是一只丹顶鹤。那曾经展翅云端的仙家精灵,此时竟然奄奄一息地匍匐在衰草间,只有勉力睁开的双眸间,泄露出一线如同阳光般的金色。给这寒冷的大地,带来了一抹暖意。

这个眼睛……这个金色……

“就算我吹得不好,你也别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面睡着了吧?”贺云浮笑着,用笛子敲了敲齐风的头。

面前少年披着金色夕阳的笑靥,和那睡梦之中仙鹤的眼睛,似乎在什么地方不动声色地,依稀重合。

(3)

朦胧中,齐风仿佛又听到了那一曲轻灵的《云鹤追》。

他又在做梦。

他梦到自己在打渔,而在他的身边,飞舞着的,是那一抹让人心动的红色。那只丹顶鹤恢复了健康,此时正在他的身边。不过,齐风在打渔,丹顶鹤也没闲着,齐风这边还无所得,那边丹顶鹤已经准确地叼起了一条鱼。那流转着金色光华的双眸里,竟然真真切切地有几分得意。

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打渔技术竟然会被一只鹤瞧不起的齐风,再一次,气鼓鼓地挥舞起了渔网。这次好像手下很沉!齐风大喜。

正当他满怀期望地拉起网的时候,却发现拉起来的不过是一截烂木头?!

接着,他就听到了丹顶鹤高亢清越的鸣叫声,都不用解释,他肯定是那只家伙在嘲笑他!

齐风,是在梦中笑醒的。

为什么,会反复地梦到那只丹顶鹤?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一曲《云鹤追》?齐风迷惑了。

在回家的巷口,齐风遇到了老六。那是个獐头鼠目总是佝偻着身子的家伙。他总是灰扑扑地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悄悄地掠取。老六,曾是齐风的“同伙”。

“齐公子你这些日子发达了啊。我看过了,那贺府可是……”老六说着,咽了咽口水。

“那里你不能动。”齐风沉声。说到最后三个字,他的气势已经隐隐威压。

老六抬起了头,那烟尘满面的脸庞上此时迸射出来的,却是一丝威胁:“你别以为你算个角色了,就翻脸不认人了。好……你等着瞧!”

齐风的心,按捺不住地,沉重起来。

数日后,贺云浮最喜欢的那支从不离手的玉笛,不见了。

那找遍了全府都没有踪迹的玉笛,却被发现在齐风正准备给老母亲带回去的一盒点心里。而那时候,齐风正提着这个食盒要往门外告辞而去。

顿时,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下人们,都哑了声音。可是,那射过来的各式各样的目光,却已经早道明了一切。

鸡鸣狗盗!忘恩负义!斯文败类!

齐风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沉入那黑暗的深渊。今天的事情,想必就是老六一个不动声色的报复。

真的,已经不能再维持下去了吗?那其实早已经破碎的,光鲜的外表。

“啊!我竟然将这事情全忘光了!我吩咐厨房给你母亲准备点心的时候,看着那东西做得喷香酥脆,就忍不住自己拿起来尝了一块。那时候顺手将笛子放在食盒里,竟然没有觉察,现在才想起来!糟糕糟糕,竟然是差点要错怪好人了!”贺云浮在众人的注视中疾步走了过来。

食盒里整整齐齐放着的点心,正是七块。

大家都知道,贺府的点心素来都是一盘八块待客的,少掉的这块,可不就是正好合上了贺云浮刚才的说辞。

一时间,一场风波,就此散去。

“我……我还是离开吧。”齐风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

回答他的,不是话语,而是一曲熟悉的《云鹤追》。

他突然明白了,这一曲的意义,鹤,本来就是最高洁无垢的鸟儿。

贺云浮是在用这一曲告诉他:我,真的相信你。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打湿眼眶……

(4)

齐风又在做梦。

在梦里,那顶着红色光华的丹顶鹤,总是跟着打渔的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本平淡的生活,因为那一抹红色变得如此的鲜亮。他仿佛突然发现了生活的乐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有了它的陪伴,他每天打到的鱼都变多了。即使在十网九空的枯水季节里,他也能几乎不落空。原本清贫的日子,因为那只鹤的出现,渐渐地变得富足。

齐风是带着满足的笑意,睁开双眼的。

可是,有些阴影,却是躲也躲不开的。老六又不动声色地从巷子的拐角处慢慢地踱了出来。

“你还敢来?说,上次那支玉笛,是不是你搞的鬼?”

老六抬起那总是耷拉着的眼皮:“那支玉笛你可曾细看过?”

“当然细看过。”那笛子乃是上好的玉质,触手生温。

“我看……你并不曾细看过。那支笛子,可不仅仅是玉质温润那么简单。你就没有看到,那支笛子的内部,刻了两个极小的篆字吗?”

极小的篆字?齐风想了想,那笛子内似乎确实刻了个什么字,但是他并未多想。

老六不紧不慢地道:“那两个字……正是——辅机”。

“什么?!你是说,那是……”齐风差点失声叫出来,饶是他急忙噤声,也不免彻底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谁都知道,“辅机”,正是曾经的凌烟阁第一名臣长孙无忌的字。而他因为反对今上改立武氏为后,才遭削爵流放自缢身亡。虽然此案已经过去经年,可朝野一直没有平息的,是隐隐的为其平反之声。此时若是能献上这支笛子,再度罗织出他的罪名,相信是曾经的皇后现在的天后最乐于看到的事实。

老六猥琐一笑:“当年这个案子就是许敬宗大人办的。总有人说他办案不公,要翻案。如今你献上此物,许大人必可在天后面前再立一功。到那时候,荣华富贵,不正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你别胡说了,一支笛子,哪里能牵扯出这么多是非来?”

“在你这里是不行,可在许大人那里……就不同了。就凭贺府这来历不明的偌大身家,许大人就能办他们一个乱党余孽的罪来。到时候,家产充公,可不正是大功一件?”老六那总是混浊的双眼里,此时已经迸射出贪婪的光芒,“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把那笛子偷出来,去献给许大人。”

“我……贺府有恩于我,这种事情,我不能做。”齐风只觉得虚汗一层层地渗出来,他的头脑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热气笼罩着,他怎么也恢复不了清醒,他只能急促地摇着头。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凡事有大有小,你献上此笛,正是忠君爱国的表现。贺府的家产原本就来历不明,哪里就那么干净?难道,你要置忠君爱国不顾,只被那些微好处就丢了家国天下的大义?”老六不紧不慢地说着,还不忘长叹一声,“可怜你八十老母,还盼着能亲眼看到你重振齐家的声威呢。”

一瞬间,齐风想起来了。齐家败落的时候,那些平时趋之若鹜的亲戚朋友们避之不及的景象。那些平时谄媚逢迎的笑脸,一下就变成了冷漠的白眼。可今天,机会来了!只要他能献上那支笛子,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平步青云!

仿佛已经从他的面色间,窥伺到了他全部的心绪变化,老六满意地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

“路我已经给你指清楚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说着,老六如同来的时候那样,不动声色地再度消失在了巷角。

怯懦的食腐者,只敢在暗处推波助澜,若是事情能成,他自然会迫不及待地来分走那污秽的盛宴中属于自己的那一杯羹,若是不成,他就依然躲在属于自己的黑暗中营营役役冷眼旁观。

可是……现在不是鄙视老六的时候,到底,要不要做?

齐风仿佛看到了,自己向许敬宗献上那支笛子,然后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奖赏。也许是几百两金银再加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官职。像他这样的罪臣之子,能如此翻身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其他的他也不敢奢求了。

可是,真的要去换吗?用贺府,用贺云浮去换那几百两金银,去换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职?

不!贺云浮给予他的,是最艰难时候的一碗饭,是千夫所指时最珍贵的信任,是……将他当做最重要的朋友的,那一份信赖!他怎么可以,就为了这些,去背叛这样一份情义?!

齐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睡的。

在睡梦中,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飞扬的丹顶鹤。

而自己,正将它轻轻地拢在怀中。早已经熟悉了这种抚摸的丹顶鹤安然地接受着抚摸。渐渐地,那抚摸的手法越来越重,当丹顶鹤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它已经……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血,染红了手指。为什么鹤的血气息会这么浓厚这么鲜红?跟他平时接触的那些鱼,完全不同?!

不要想,不能多想!

杀了它!用它的腿骨来做笛子!

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最喜欢笛子,尤其是鹤骨笛。只是全镇上下却没人能献上一支让知府大人满意的鹤骨笛。于是,有富户贴出告示,说只要有人能献上鹤骨笛,就赏银一百两!一百两!那样就可以买自己的船了!他的心里被这个念头牢牢地填满了。他知道,那云天之外的精灵没有人能捕捉到,除了他。

反正,鹤总是要死的,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其实没什么关系……

他用力地朝丹顶鹤最纤细的脖颈处,折下去!

那曾经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睛慢慢地闭上了……仿佛是天边那最美的霞光,被黑夜彻底吞噬掉一般,那么的……寂寞。

他忘不掉这个眼神,他的心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到最后,他制作笛子的最关键时刻,当他制作笛子上最后那个乐孔的时候,孔,打歪了。

鹤骨笛,没能完成!

那个最高的羽音,这支笛子无法发出来,它只会发出如同撕裂般的哭泣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牺牲了那么多……可最后,手心里却依然,什么也抓不住……

齐风,是流着泪,醒来的。

那种错误,他,再也不想犯第二次了。

因为,那样的信任,他绝不想再背叛第二次了!

(5)

“就是这样,那支笛子,你赶紧处理掉吧。”齐风一鼓作气,将老六的那些计划和盘托出。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贺云浮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轻,非常淡,淡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想不到,你会这样做。你这样,要我怎么办呢?”贺云浮昂起头,盯着齐风。此时他的眼神,就犹如上位者,正在冷漠地注视着麾下的臣子,不带丝毫怜悯的冷眼相看。

“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你不是很需要钱吗?捅给许敬宗,这样,他们肯定会给你一碗饭吃,给你个小官儿当当的啊。”贺云浮的笑容如同浮在冰面上的单薄的阳光,找不到一丝温度。

齐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只是控制不住地,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少年。这,真的是他熟悉的那个,一心一意地信任着他的贺云浮吗?

“怎么回事……你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受了风寒?”齐风伸臂,想要摸摸他的额头。

迎接他的,是狠狠地一下重击!

猝不及防的齐风,就这样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痛楚从腹间传来,让他的额头瞬间挂满了冷汗。可是,比起身体的重创,更加让他迷惑的,却是贺云浮。

为什么?那个总是言笑晏晏的孩子,会这样对他?那总是伸出来握紧他双臂的手,怎么会,突然变成了拳头?

“你为什么不出卖我呢?是因为觉得你向我示警,我能给你更大的好处?”贺云浮冷笑着质问。

“不!”齐风用力地摇着头,“我绝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担心……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的安危?比起我的安危,不是你自己的前程来得更要紧吗?我这么一个跟你非亲非故的人,你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

“你……不是非亲非故,你是我的……知音!”齐风忍耐着身体巨大的疼痛,咬着牙,说完了,那最后两个字。

“知音?!”回答齐风的,是贺云浮讥诮的大笑声。

然后,缓缓响起的,是贺云浮平静的述说。

“你不觉得,我们当初的相遇,实在太过巧合了吗?”

“因为,我的计划,就是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彻底地得到你的信任,然后,再将你的人生,彻底地,推入深渊!”

齐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你说……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

“你相信吗?我就是,当初被你杀死的那只鹤。你在那一夜夜的梦境中,应该早已经想起了当初的往事吧?”

齐风的身体,骤然僵硬。贺……鹤……他不是早已经察觉到,这其中隐隐的关联了吗?望着面前面容脱俗的少年,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对他就是当初的那只仙鹤,感到难以置信的无法接受。

“我所做的,跟当初你对我做的,完全一样。”那高洁脱俗的声音依然在继续,只不过,吐出的,不再是温和的低语。

在冰天雪地中的援救。在陋巷中的一饭之恩。

在渔村里的朝夕相处。在贺府里的日日相对。

在寒冷日子里的彼此照应,和信任。

在千夫所指时,贺云浮那笃定的信任与关心。

一直到……最后,齐风亲手扼杀了,那全心信赖着他的鹤。

“那……请你,动手吧。”齐风闭上了双眼。

长久的沉默,笼罩在彼此之间。

齐风等了很久很久,那预想中的重击却迟迟没有来临。当他终于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贺云浮的背影。他的声音,带着些低哑的粗粝,不复曾经的清润美好:“只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你为什么,要不顾及自己的荣华富贵,来告诉我这些?!如果你再无耻一点,我就可以……我就可以毫不迟疑地将你斩杀!为什么……为什么?!”

齐风彻底怔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知道,那梦中曾有过的无边无际的懊悔,他,再也不想体会一次了。

“你滚吧。”这是贺云浮最后对齐风说的话。

齐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看不到贺云浮的表情。他却觉得,那正背对着他,站立得如此笔直的少年,是在哭泣。

天光,在一瞬间,就被黑夜完全地,吞噬掉了。

(6)

长安雾霾,遮天蔽日。

天空中重重的雾霾,在寻常人的眼中,只不过是暗沉的黑色浓云。而在真正的术者的眼中,却是一团团正在纠集的恶灵。

失去了太阳带来的纯阳正气的镇压,那些潜伏在京城地面上蠢蠢欲动的恶灵们,正在一群群地集结在一起,试图吞噬京城中那蓬勃的生气。它们,要将这繁华富丽的京城,变成一座死城!

贺云浮握着那支鹤骨笛,静悄悄地悬在七重浮屠之上。这里,是全京城雾霾最重的地方,而他,曾经的鹤精,现在的鹤骨笛之灵,要做的事情就是,涤荡雾霾,驱散妖气!

笛,古人谓“荡涤之声”,故笛子原名为“涤”。它的能力,就正是振聋发聩,涤荡妖气!

将骨笛送至唇边,缓缓地,那一曲《云鹤追》从他的唇边,流淌开来!

这一曲,并非是普通的乐曲,而是可以镇妖邪,祛百鬼的无上妙音!

随着乐曲的逐渐变幻、升高,那些原本浓厚的浓云,仿佛被一只雪白的仙鹤撕开了一道裂口,渐渐地变得稀薄起来。

乐曲声在流转涤荡,而那些浓云聚集的速度,却更快!贺云浮好不容易才驱散开一片,可是,它们又迅速地翻滚聚集起来!

而且,不光是聚集,那最浓黑污浊的一片,已经开始渐渐聚集出了隐约的……人形!

贺云浮心中更急,吹奏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是,那个人形依然在他的面前,逐渐成形。

当那个形状最后凝聚起来的时候,贺云浮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娃娃。

如果忽视他灰黑的面色的话,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可爱的。圆眼睛,双下巴,全身都圆滚滚的可爱娃娃。只是,这个娃娃,却是目光中满是怒气。

“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不要我?”

婴灵!这是婴灵!

每次战乱,最先被牺牲的,总是这些无辜的孩子!所以,即使富庶如长安,也依然会累积起婴灵的怨气。

巨大的婴灵在不断膨胀着身躯,遮蔽着原本透彻的天空。

凝视着那越来越膨胀的身躯,贺云浮的神色,也越发沉重。那首《云鹤追》他已经将前半阕吹奏了数遍,可是,除了能让那婴灵膨胀的速度稍稍放缓外,看不到什么直接的作用。

如果……不是这几个月来,疏于修炼,却将力量耗费在了维持幻术来复仇的话,说不定……一个声音在细声低语。心绪,骤然一乱,手底的音节,顿时乱了一拍。面前的婴灵,立刻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再次地,更加睁大了双眼。

那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的双眸里,荡漾着水汽,婴灵虽然是恶灵,可是,此时他的面容,却是如此的懵懂无辜。

维持着吹奏的节奏,贺云浮紧紧注视着婴灵下一步的举动。

却只见他的嘴角慢慢地荡漾起一抹笑容,低低的笑声一点点溅落:“真……好听……妈妈……哄宝宝睡觉……”那含混不清的声音中,那股久违的思念之情,不知不觉地,包围在贺云浮的身旁。

婴灵,其实只是在无意识地破坏,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心中的那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弥漫得更加分明了。

刚才还睁大了雾蒙蒙双眼的婴灵,此时却仿佛是孩童在依恋着母亲的双手一般,伸着胖乎乎的手指,一点点地朝贺云浮,靠近。

那浓黑的雾霾凝聚成的浑圆的指尖,一点点地,一寸寸地,距离贺云浮越来越近。

这是危险!

明明心底的警铃声已经如此响亮,可是贺云浮,却不想避开。因为,这是孩子,在对母亲伸展出来的,信任的遮挽。他,不想让他落空。

突然,贺云浮只觉得手中的笛子,竟然脱手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支鹤骨笛已经嗖地朝地面坠去!

贺云浮急忙朝地面掠去,可是,那浓黑的巨大婴灵却立时遮挡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办!失去了重要的法器,只怕……今天是凶多吉少!刚才,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心软,竟然任由他靠近?明明,信任根本就是……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心底的这句咆哮,远远地,竟然在那看不清的浓云之下,传来了……《云鹤追》的乐曲声!怎么回事?!只是,虽然是一样的乐曲,吹奏之人不再由乐曲中灌注涤荡恶灵的法力,这刚才还能退敌的一曲,此时却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威慑之力。

听着那首曲子,贺云浮急忙朝地面掠去。婴灵的阻挡让他左冲右突,而在这仿佛变得无限漫长的时间中,一个推测,慢慢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不!不可能的!那个懦夫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刻,跑出来?只怕,他只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可是……知道这《云鹤追》上阕一曲的人,除了……

他想不到其他人。

终于,脚底传来了清晰的触感。贺云浮落在了地面上,浓黑的雾霾,让他几乎连伸手的咫尺之间都无法看清。可是,那一曲,依然如此执拗地传来。只不过,比起最开始的时候,乐曲的流畅婉转,此时,乐音竟然已经开始断断续续……

糟糕!雾霾中有瘴气!

虽然由于他的压制,瘴气并未四散开来,可是,如果长久地置身在这浓稠的雾霾中,普通人很快就会……

贺云浮加快了脚底的步伐,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冲了过去。

终于,那个身影一点点地,现出了身形。

是齐风。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灰暗,可是,他依然在执着地,吹奏着那一曲《云鹤追》,明明由普通人吹奏绝不会产生什么效果的乐曲,却在他执着的努力下,依然将那浓黑逼退了数尺。

觉察到贺云浮的出现时,齐风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容。他停下了笛声:“还好,你没有事。”

贺云浮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迅速地膨胀着,他劈手就从齐风的手中夺走了那支笛子,恶狠狠道:“又到这里来给我添什么乱?!给我滚!”

“你是在用你的法力,涤荡京城的恶鬼吗?我也可以帮你的,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的笛声也可以……”齐风的话语,戛然而止。贺云浮已经头也不回地,朝雾霾中飞去。

“为什么,你不吹奏《云鹤追》的下阕?如果上阕能涤荡百鬼,那么下阕一定……”齐风急忙追问。

在他看到京城满天的雾霾的时候,就已经隐隐觉察到了这不是普通的天象。而那犹如迷宫里为了引导真相而留下的金色丝线般的笛声,却将他引到了这七层浮屠之下。

他将染血的手指,背在了身后,他不想告诉贺云浮,他是怎样压抑着惊惧,从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手中,夺走了这支笛子。因为他知道,这是属于贺云浮的重要的法器。

而此时,看起来他还是帮不上任何忙。他只能,把盘旋在心底好久的疑问,和盘托出。

贺云浮曾说过,这首《云鹤追》有上下两阕,上阕温柔婉转,下阕慷慨激昂。可是,从刚才开始,贺云浮所吹奏的,一直是上阕,那应该更能祛除百鬼恶灵的下阕,却始终没有响起。

“这是因为,这支笛子,无法吹奏出下阕。”贺云浮的身影,终于停住,冰凉的声音,穿过雾霾传来。

“为什么?”

“你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吗?这支笛子,无法发出正确的音节,而那唯一错误的音节,就是代表着高亢激昂的‘羽音,没有‘羽音我无法吹奏出那《云鹤追》震慑百鬼涤荡妖魔的下一阕。”

“难道……”齐风喃喃自语。

他想起来了,当年,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的他,无法直视那曾经属于天空精灵的最后碎片,他,怎么也无法完成那最后一个乐孔。到最后,随意下手的结果,就是乐孔出错,他,彻底地毁掉了一切。丹顶鹤翩然的生命,和他自己,平淡生活中全部的光彩……

仿佛已经从他的眼睛中,透视出了全部的一切,贺云浮淡淡地点头:“就是这样。我生来就是残缺的,我无法成为真正的法器。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贺云浮的话语声,越来越慢,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笛子上,染满的血迹。他不愿意再思考下去,齐风,是怎么将这支笛子,牢牢地,握在手心里的。

“咕——咕——”一种带着黏腻味道的吞咽声,骤然从头顶传来。贺云浮一怔,抬头看去的时候,他的眼神骤然凝滞!那个刚才还睁大着懵懂双眼的婴灵,此时已经渐渐地,变了模样!

它看起来,长大了一些,面上的神情也幻化得更加分明。可是,最清晰的,是他嘴角垂下的涎水。他不再朝贺云浮伸出手指,而是驱赶着足下的层云,一点点地向前蔓延,而那越来越清晰的“咕咕”声,却是从它的腹中传出……

在觉察到贺云浮的存在后,它张开大嘴,迟钝地朝他扑过来。在那洞开的喉间,闪烁的,是点点魂火!而那看似唇边涎水的东西,并不是水,而是,浓重的晦气!

一滴,两滴……

被那黑色的涎水溅落到的地面,原本葱郁的地面竟然迅速地变成灰白的死地之色!至于那些植物,更是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变成了焦黑的朽木……

原本懵懂的婴灵,现在正在迅速地魔化,变成饿鬼。

不能再迟疑了!

“贺云浮,这里很危险!”齐风看着那一滴滴黑色的液体在蔓延,他控制不住地向后急退。可是,贺云浮却依然挺立在那黑暗之中,义无反顾。

“这是我存在的意义,即使……我无能去剿灭恶灵,我也,要战斗到最后一息。这就是我的使命。”贺云浮说着,不再回头。

使命!

齐风凝视着那个在浓黑的雾霾中分外单薄的背影,心中从来没有如此懊恼,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在这样的时刻,竟然,一点忙也帮不上!

贺云浮的笛声,又再度地响起。

《云鹤追》的乐曲,缭绕在耳畔。明明是和缓的乐曲,可是,齐风却在这乐曲中,听到了隐隐的金石之声。贺云浮正以生死做博,而他,怎么可以就此逃离?!

可是,与最开始不同,贺云浮吹奏了半天的《云鹤追》,那饿鬼的变幻却并没有因此中止,相反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幻生。齐风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他成长的历程。那原本面团般的身躯,在逐渐地变得修长,他……即将幻化成年的姿态!

“你的笛声,对我没用!”恶鬼发出刺耳的讥笑声。

贺云浮迎上他的目光,反击:“真的吗?”

“当——”恶鬼的声音,突然被另一种声音打断。

齐风感觉到,自己的头顶,正在滴落雨滴!那原本厚重得如有实质的浓黑云雾,顿时在雨水的洗礼中,略略地减弱了原本的威势。恶鬼少年的面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狰狞。

“想不到……刚才你是在招来雨水。只可惜,你真的以为这种凡间的雨水,能奈我何?!”

贺云浮冷冽一笑:“若是雨水不行,那么……雷呢?”

说话间,那裹挟着闪电的雷已经霍然砸下!

恶鬼少年一惊,急忙躲闪!

可是,这惊天的雷火,却……并没有落空。

齐风的全身,都被那金色的雷火,彻底地笼罩着。怎么会这样?!贺云浮大惊。他没有想要劈他的!他怎么会,正好站在那个最容易被雷火劈中的角度?!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贺云浮来不及多想,因为,他看到,那个满身是火的人,正在朝着他,跑了过来!

贺云浮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竟然一步,也迈不动。

齐风的脸,仿佛在微笑着,仿佛这一团火,已经清清楚楚地涤荡掉了他心里所有的遗憾和悔恨。他朝着贺云浮,伸出了他正在燃烧着的,手指……

然后,他的指尖戳到了鹤骨笛的笛身上,贺云浮看着,那曾经属于人类的手指,是怎样,一寸寸地,化作飞灰。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的景象。他猛然发现,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认识过齐风。因为,现在的齐风,燃烧着火焰的齐风,是如此的,满足。

当他终于回过神来,明白此时此刻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齐风,已经倒了下去。

“《云鹤追》的,下半阕,我……送给你了。”

他在说什么?!

贺云浮低下头,他看到的是前所未见的景象!在鹤骨笛的笛身上,一个全新的乐孔正在成形!

那是齐风,燃烧了自己全部的生命,交换而来的乐孔。曾经错误的那个音节,终于被调回了正道。鹤骨笛终于可以再度吟唱出全新的,完美的乐章。

贺云浮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遮挽住任何东西。在那天雷降下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选择。

我要把所有的悔恨,燃尽。我要把最初的美好,还给你。

贺云浮将鹤骨笛,再一次地,送到了唇边。

从未有过的笛声,如同狂龙在险滩中怒吼,如同传世的名剑,发出第一声长啸!那浸透了齐风全部生命的乐曲,在疯狂地蔓延着!《云鹤追》的下半阕!没有悔恨,没有迷惘,只有我的信念!

这一天的长安,下了一场持续一整天的豪雨。有人听到了百鬼的恶嚎,有人却听到了绝美的乐章。

据说,那乐曲,美好得,让人,想要哭泣。

在空气中,仿佛有仙鹤,在清亮地,震动翅膀……飞翔、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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