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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古国

2013-04-29叶城主

幻火 2013年6期
关键词:大荒巫师稻草人

叶城主

女子的周围散开一道薄薄的烟雾,从身体内飞出了道道萤火,像飞舞的银色礼花,散入了云霄,这是她的灵魂,以及对大荒所有的记忆都散入了星空之中

【序】

月辉素裹,孤城遥望处,楚天浩及,天地一片郁郁苍苍。他,孑然一身,傲立于城楼之巅。

城下三万铁骑,寒光森森,战鼓雷动,画角破天,只等主帅一声令下,须臾之间,便成平地。

他沉睡千万年,再度醒来,赤红着眼,渴望着身后的大地。

前方战事渐紧。

却有一个人孤身走上了祭坛,月光泼洒在他冷清的面容上,白的光,白的世界,白的灵魂。

他跪在祭坛前,双手托着一块古玉,仰起头,残破的面容,幽灵一般的眼。

“大荒城的臣民们,醒过来吧,让这个世界重新吹满你们的号角。”

他的声音久久地徘徊在雪山之巅,蔓延到幽壑之中,带着复仇者的愤慨与怨怒。

古玉渐渐升向了月中,圆月忽而转缺,冰雪之色,却渐渐变成艳丽的朱红,宛若末世的落日。

天生异象,必有大劫。

十里阴风长啸,大雾铺天,东方长星坠落之处,渐响万马长嘶之声。主帅惊骇,转头望去,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荒地狱使徒。”

【一】使者

星河斗转,镰月之下,浴着十里碧潭,清风拂过,卷起岸边的梨花,飘飘忽忽,细细碎碎,白如雪轻似梦,湖水荡起了微澜。

一个少女,端坐岸边,银发如霜,姿容绝尘,却是神色冷清。少女怀中抱着一面玉镜,玉镜之中隐隐沉着一团雾气,如龙似虎,变幻莫测。

一个月前,来自遥远的星空中,坠落下一簇光芒,正好落入她怀中的玉镜里。从那天起,玉镜就像沉着一团雾气,虚虚实实,那团光影似乎想告诉她一些什么,在呼唤些什么。

少女清冽的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口中喃喃:“把大荒缺失的灵魂,重新放回心中。”

少女耳边一直回响着这个声音,仿佛自远古,穿破时空,送来它遥远的记忆。

少女冰凉的指尖触到湖水,划破水痕,玉镜的光芒照进湖中,出现八个字:“欲知谜案,回到初始。”

难道这便是这次谜团的关键吗?玉镜的指示从不会出错的,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忽而天际一道白光乍现,宛若坠落的流星,落于雪梨深处,少女微微侧目,却见一只巨大的白狐走了出来,它浑身没有半丝杂色,光洁的皮毛,在星光下越发白如冰雪,表情孤傲,同样冷清。

走到少女跟前,它竟然温驯地伏在少女膝间,少女嘴角扬起一丝笑来:“他们都来了吗?”

白狐喉中发出一丝模糊的呜咽,似是在回答一般,少女起身坐到白狐身上,白狐纵身一跃,朝着东方青黑的天幕奔去,不过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天际。

远处千里群山之外,一片火光涌动,照亮了半边天幕,细听之下,却有厮杀之声,而厮杀之声却渐渐消失下去,天地之间,又重归寂寥,只剩万里长风滑过。

沈峰将刀刃收回剑鞘,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寒光,他弯腰拾起一把长刀,无论是材料还是打造都是上乘之物,锋利异常,那是方才那群骷髅兵留下的,原还以为是一些叛军的散兵游勇,没想到即使是沉沦了千万年,他们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

“这些臭东西,我非把你烧成灰不可。”不远处的一个巨型大汉,他身高十一尺,在众人中无异是鹤立鸡群,人人都叫他“大个子”,倒不知他的真实姓名了。他操纵着两条火蛇在骷髅兵的残骸之间来回游动,刚才突来的骷髅兵让他吃了些苦头,他脾气暴躁,不将他们锉骨扬灰,必定不解气。

一旁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露出一丝冷笑,转头向别处去了,他是绝命门最强的追捕猎人影子,你永远都猜不到他的身上到底装着多少搜捕的利器,也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如何从敌人的蛛丝马迹中得到意想不到的情报,在敌人未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插到了敌人的后方。他就像一个影子,藏到你看不见的地方,给你致命的一击。

他们都是梁国各界最优秀的武士,为什么会齐聚这茫茫荒山之中,却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梁国国王本是派兵去追剿叛军,却在去的路上,在国度边境三百里的地方神秘失踪,国王派过很多探子前去查访,却没有一个回来的。据国师所推测,大军消失的地方,正是千年前沉沦的古国,大荒。

世间传闻,千万年前大荒文明达到了空前的成就,他们是洪水时代残留下来的民族,天生具有着强大的自然之力,他们灵魂不灭,可以得到永生,他们有着世间最强大的军队与力量,大荒国主野心勃勃,一直想逐鹿中原,称霸天下,却在出兵的前一夜,月出苍山之时,天际忽将大雪,万里冰封,大荒却在那一刻忽然消失在时空之中,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像从未来过世间一般。

前些年,有关外的村民在一个黄昏看到一座城池拔地而起,几个巫师打扮的人走进去,便再也没出来。到了次日清晨,那座城池又消失不见了。民间多有这类传说,虚虚实实,未必可信。

如今三万大军便离奇消失在大荒的境内,又传来边境地区,无故多了许多骷髅兵,一些动植物产生了异变,着实诡异,国主震怒,一面派遣大军守卫边境,一面召集国中最优秀的人士,前往大军消失的地方,务必查清一切。他们三人,不,应该是四人,便是奉命前来调查的人。

“打完了吗?”乱石后方探出一颗小脑袋,乌黑清澈的双眼向四方打探着,见没有危险,方才跃出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色白净,目光灵动,身上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也不知是什么,颇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他跑到沈峰身后,探着头看着沈峰手中的长刀,若有所思道:“这上面刻着‘大荒的标记,没想到千年前他们就能找出这么上乘的兵器来,即使过了千年还没有生锈。”

影子却露出一丝蔑笑:“我怎么说方才看不到你,原是躲起来了,青龙门,第一刺客山庄的人,果是不同凡响。”

少年面色一红,颇有些恼怒,但又想起方才自己独身躲起来,有些惭愧:“师兄,我。”却是沈峰打断他:“我跟你说过,你也答应过我,危险的时候,躲在我的身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冷冷地转过身对着影子说道,“你休要出言不逊,辱我师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影子冷笑着转过头去,却听见大个子喊道:“你们看,月觞来了。”

天幕之下,垂下一道白光,只见一名银发少女坐于一只白狐之上,自天而落,宛若一片不着纤尘的月光。

“果是一个比一个面子大,青龙门的小少爷出门要随从,星宿宫的月觞却又是姗姗来迟。”影子带着以往傲慢的口气说着,眼中露着一丝轻蔑。月觞并不搭话,只是望着众人,眉头微蹙:“我接到的圣谕,是有三个人来,怎么多出一个?”

少年人知道说的是自己,站出来说道:“我是沈峰的小师弟,川儿,我是跟师兄出来增些阅历的,你便是月觞大人吧,听说你是国中最厉害的星相占卜师吧,你怀中的玉镜就是传闻中可以通晓过去未来的东西吗?”

川儿扶了扶肩上的包袱,眉眼弯成了月牙,他像是很喜欢这个叫月觞的女子,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沈峰投来的不要多言的目光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月觞淡淡道:“大家应该明白这次所来的任务吧,寻找失落大军的下落。”

众人陷入了沉默,虽是知道,但具体要怎么做,大家心中都没底。

月觞坐到草地中,扶着玉镜:“玉镜中的指示是大军被困在一处迷障中,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咒语,它设立的结界,玉镜中也只是出现了一个影子,我们的军队将会被诅咒一点点地入侵,最后化身成一些可怕的东西。我们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救出大军。找到施咒的人,摧毁那股力量。”月觞顿了下,从袖中拿出皇帝的圣谕,“并把传说中那个使大荒得到强大力量的东西也一并带回来。”

沈峰微蹙起了眉,他一点也不喜欢战争,或许它可以给某些人带来无尽强大的权力。力量这个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个宝贝还是个恶魔,十年前他的村子就是因为这个被毁得干干净净,他永远忘不了那张脸,几乎腐败而残破的脸。那个人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叫“残光”的东西,看上去似乎会带来力量的东西,可它同样引来了杀怒,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若不是遇到师父,他现在还不知道流浪到何方。

他的额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绪恢复到这次的行动上,如今君主又找什么上古的力量,他知道君主一向对北方诸国野心不小,这次派军一是为了围剿叛军,二便是为了探查北方诸国的情况,伺机发动战争,南方诸国早已蠢蠢欲动,他自然是不会捺得住性子的。

在这个乱世,剩下的只是吞并与杀伐,或许它毫无意义,但它这么习惯地存在着,无论哪一个时代。

“你是说那个使大荒曾经雄霸一方的力量?”影子问道,对这个似乎颇有兴趣,“找到它,酬劳必定不少。”

月觞低下了头,对那个东西,她一直很厌恶,传说那个东西力量很大,但投入战争,必定会生灵涂炭:“先保住命,再去考虑荣华富贵吧。”

影子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他相信自己的一切势力与力量。

月觞起身,淡然说道:“动身吧,时间不早了。”

【二】稻草人与木偶

一入梁国的关外,天地却是另一番光景,一轮巨大的,说不上来是月,还是夕阳红日的东西遥遥地悬在西方,世界都呈现出一种瑰丽的暗红色,宛若西域的葡萄红酒,这种略显昏暗的天地,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前方是一片连天芦苇,随着温和的风,对,温和的,就像盛夏从湖边吹来的晚风,芦苇摇曳着金黄的身姿,像腾起的细浪,一波波散去。而芦苇的深处,散落着一些残破的盔甲战车,隐隐还可以闻到这里尚未散去的硝烟味,不过这也不足为奇,而远处隐隐绰绰地可以看到一些枯死的柳树,苍老干枯的树干屹立在深深浅浅的芦苇丛中。

影子蹲下身,拿起一枝早已枯萎的芦苇,细细地看着,不时抬起眼向远处看去。沈峰的目光紧紧锁在遥遥的芦苇深处,他有预感,一个剑客的职业预感,前方曾今发生激战,他隐隐嗅到空气中散发的一种异样的气息。

“你们瞧,这里竟然还有稻草人和玩偶。”川儿不知何时跑到一旁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得伏在地上的芦苇丛中,扶起了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了,但头上的帽子却是整整齐齐的,稻草人的脖子里挂着一块莹白色亮晶晶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稻草人的肩头还趴着一个木偶,木偶虽是旧了些,却还是完好的。

但似乎没有人理会他的举动,他有些沮丧,冲着稻草人做了一个鬼脸,便又跑回沈峰的身边。

“以前的探子都应该是从这条路进去的。”影子说道,“你们看,这里隐隐还可以看出被踏出一条路来。”

“但他们都没有走远。”月觞低着头,望着手中的玉镜,玉镜的光,冷冷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空气中还残存着一丝戾气。”沈峰接话道。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大个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臂间盘着两条吐着信子的红蛇,似乎也同他的心性一样焦躁,一路来,他似乎比其他人都要焦急。

他个头高,比其他人似乎看得更远一些,他并未察觉到半分异样,只是催促着快些赶路:“前方地势开阔,我也没见到什么异样。快些走,别再耽搁了。”

影子听到这句话,却是皱起眉来,“咕噜”了一句什么,不顾其他人,起身走到前方去了,这句话却被川儿听到耳中,川儿怒气冲冲的,朝着影子吼道:“自高自傲的家伙,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除了大个子,其他人都已察觉到影子似乎很不喜欢大个子,不过他对其他人的态度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众人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只是默默地向着前方芦苇深处走去。

不过没有走几步,月觞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发白,只感觉额角刺疼,神智竟有些模糊,她又看到那抹碧蓝的光,清幽的身影:“把缺失的灵魂,重新放回大荒的心。”

沈峰见她神色不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月觞才如梦初醒,一切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是摇了摇头:“老毛病,不碍事。”

众人渐行渐远,芦苇丛中稻草人肩上的木偶,忽然咧开嘴,痴痴地笑了:“又来人了,快些,他们要走远了。”

它从稻草人的肩上跳了下来,将稻草人扛在肩头,迈开步伐向前方跑去了。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沈峰抬起头望着西方的那个红彤彤的东西,它的位置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们已经走进了方才在远处看到的枯柳林中,不过这里的树干,离近了来看,却比想象中的要粗很多,高出很多。每一棵树上,高高低低处,都缠着一团巨大的密密的藤蔓,像树上长出的一个大瘤。

川儿有些害怕,离得沈峰越来越近了,他低声说道:“真像一个个绞刑架。”

“天,这是我父亲的头盔,还有他的大斧头。”大个子近乎嘶喊,偌大的身躯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顶破了一半的头盔,豆大的泪水溢出他的眼眶,滴在头盔上噼啪作响。

“他十二尺的个头啊,族人中力气最大的人,他是族中的英雄,为什么头盔会落在这儿。”原来大个子的父亲也是派进来的密探之一,他一直认为父亲只是在这儿迷了路,他决定来寻找他的父亲,却只见到一副头盔。

忽而大个子又是一声惨叫,顺着他身前的柳树望去,树上那捆被缠绕的藤蔓处,露出一只巨大的脚掌,只有四个脚指,这是他们族群的标志,大个子跑上前疯狂地抱住那只脚,奋力地想扒开藤蔓:“父亲,父亲。”

“大个子,快住手。”沈峰冲上前想要拉开他,一切却是徒劳。

枯柳仿佛一时间都活过来一般,藤蔓开始从它们身上掉落,渐渐延长,宛若游蛇一般爬了过来,从树干上纷纷掉落下来一副副空荡荡的盔甲,众人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这些枯柳竟然是靠血肉之躯来滋养。

沈峰抽出剑来,砍断一根蔓延过来的藤条,朝着身旁的川儿大喊道:“快跑,跑出枯藤林去。”

川儿拔腿便朝着林外奔去,他知道他在这儿只会拖沈峰的后腿,保住自己便是帮助沈峰。从他跑过来的地方,整个枯柳林都开始苏醒,仿佛瘟疫一般迅速地扩散开去。

而在一旁不远处,川儿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他方才见到的那个稻草人和木偶,木偶正扛着稻草人在他身旁不远处跑着,一面跑一面咧开嘴,朝着他笑着,那抹笑却说不出的诡异和触目惊心。

一时未顾及脚下,川儿被一根横来的藤蔓绊倒,藤蔓紧紧缠住他的脚踝,用力地把他向后拖去了。

身体与地面的摩擦使他感到一股剧烈的、炽热的疼痛。

“咔啦啦——”忽然一声巨响,川儿停住了,他转头,却见木偶张开嘴咬断了缠住他的藤蔓,木偶望着他,又一次发出奇怪的笑声:“嘻嘻——”

他坐起身来,向后退去,他不想靠近这个奇怪的东西,即使他救了自己。木偶却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在他的四肢上系上了一根根红色的线,川儿奋力地想褪去腕间的红线,但红线却仿佛生在肉里一般。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四肢竟然不听使唤了,被木偶拉扯着向前方跑去,自己仿佛一个被人控制的傀儡。木偶更欢快了,扛着稻草人往前方飞奔去了,嘴里不停地说着些奇怪的东西:“快些,快些,你要乖乖,巫人就不会摘掉你的小脑袋。嘻嘻嘻。”

川儿心中害怕得要命,嘶声向后喊道:“师兄,救我。”

川儿在木偶的带领下,冲出了枯柳林,只见殷红的天,仿佛浸染了血,一点点泼洒在金灿灿的芦苇丛,远处还遥遥传来大个子竭力的嘶吼,火光、剑光不断地从林子深处射出来,最后天际漫开了一道莹白的光柱,照得天际惨淡一片,须臾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死一般的沉寂。

木偶早已停止了奔跑,乖乖地坐在一旁,宛若懵懂的孩童,低着头扳着自己的手指和脚指。

川儿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远方传来的一切声响,他们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一个是最优秀的剑客,一个是最优秀的追捕猎人,一个是天才的星象占卜师,一个巨大无比,充满了力量,他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经过生死的考验?

不知道时间流失了多久,木偶靠着稻草人沉沉地睡去了,一切依旧安静得出奇,川儿再也忍不住了,埋首在膝间,恸哭起来,额前的碎发在风的吹拂下越发地凌乱了:“怎么办?怎么办?”

“姐姐,不怕。乖乖的,我们去找麦田,把稻草人插在我们的麦田里。”一具冰凉的身体靠了过来,川儿抬起头,红肿着双眼,木偶靠在她的身上,耷拉着小脑袋,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她不知道小木偶是怎么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她是偷跑出来的,师兄拿她没办法,撵又撵不走,只好带着她,只一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必须先好好保护自己,如今师兄不在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应该独自离开的,她应该和师兄一起战斗。

“雷声,远处有雷声,不好了,坏东西来了,快跑,快跑。”木偶忽然警觉起来,呆呆地望着前方,随后又搬起一旁的稻草人飞奔起来。

川儿不由得也跟着它跑了起来,她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转头之间,却见天空之上出现了一只银色雪狐,雪狐上载着两个人,正是沈峰和月觞,远处山坡之上,影子像风一般快速地奔跑着,大个子肩上扛着一棵粗大的柳树,却是连根拔起,正是困住他父亲的那棵,他的步伐又大又快。

川儿止不住兴奋之色,奈何手脚受着木偶的控制,她扭头喊道:“师兄,师兄。”不过他们好像在逃命一般,正是疑惑之间,忽然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眼前,接二连三,身边像疾风一般,细看之下,却是众多飞箭射来。

山坡之上,涌出了大批的骷髅兵,他们骑着战马,举着长矛,弯弓圆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三】 双月

湖光湛蓝,一望无垠,岸边桃花倩影,远处山影朦胧,高山之上倒悬着一川瀑布,苍月远出。

世界仿佛再一次变幻,芦苇丛不见了,那西方红彤彤的东西不见了。世界纯净得宛如初始一般。

影子逮住木偶,目光之中藏着星火:“你这该死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带我们来到了哪里?”木偶不笑了,撇着嘴,竟然哭了起来:“坏东西,坏东西,快些放开我。”

方才众人逃出枯柳林的时候,却不想遇到大批骷髅兵,跟着木偶一路狂奔,却不知为何世界陡然一变,仿佛跨越到另一个时空。

月觞静静地坐在湖边,玉镜中映着湖水的影,月觞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种好像回到家的感觉,天际之上,星罗斗转,浩瀚如烟,月光浮动,她静静地凝望着月,她生来与月便有一种特殊的感应,从月中她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啊!”影子忽然大叫了一声,原是木偶咬了他一口,木偶本是没有牙齿,却将他手臂咬出血来。

木偶一挣脱他的手掌,便又扛起稻草人飞快地向远处跑了,空旷的山野上还回荡着它的笑声:“巫人会摘了你的小脑袋的。嘻嘻嘻。”

一旁的大个子自从找到父亲后就一直闷闷的,抱着大柳树,独自坐在一旁。

沈峰替川儿包扎着伤口,川儿不停地问沈峰他们是怎么脱险的,沈峰却是不搭话,默默地坐在一旁,沈峰向来如此,沉默寡言的,眉宇始终皱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月的轨迹竟然是逆转的。”月觞声音有些颤抖,众人闻声后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向天空望去,竟然真的如此,本来在西方的月此时却渐渐移到了东方,速度比往常要快出许多,接而,出现黄昏的情景,日中,清晨,再接着暗夜白天。

不光是月,原本掉落的花瓣重飞枝头,渐渐合起变成花蕾,在慢慢消失。

逆流的时光。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拉住时光的车轴,让它退向那远古不为所知的岁月。

他们惶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就像这时光中的遗落者,站在这空间的原地,看着时光的倒退,飞速的,奇异的,这奇怪的时光到底要逆流到何处?

忽而,时光再一次停住,月满出东方,不,是双月,一轮银月,一轮红月,它们的身影相交着,从东方缓缓升起,向着西方渐渐移去。

月觞怔住,轻轻说道:“大荒古国终结之日。”

她记得师父曾经跟她说过,千年前,天空出现了难以解释的双月同出,传说天帝有九个女儿,她们便是月,每个月亮轮流出来照亮凡尘,但在千年之前,竟然出现双月同出,在那一年大荒古国的辉煌历史就此终结。

她忽而想起出关时,玉镜中的指示,欲解谜案,回到初始。难道说的便是回到大荒灭亡之际吗,答案就是在这儿吗?

大荒古国的终结之日。

“大个子,大个子,影子,你们怎么了,怎么一动不动的,快醒醒。”忽然传来川儿的尖叫,月觞方才收回思绪,只见大个子和影子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尊雕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

“他们死了,他们死了。”川儿惊呼道。

沈峰却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说道:“不是死了,或许是这里的主人不想让他们介入这个时空的秘密,便把他们留在了这里,我们现在只是停留在某一个人的记忆里。”

月觞心中一怔,他怎么会知道,那些关于时空的秘密?

沈峰似乎察觉到了月觞带着疑惑的目光,似猜到她的心思一般:“我以前听闻过那些回到某个人的记忆中的传说,但一直以为不过是谣传罢了,今日所见,境况大抵与传闻中的所差无几。”

月觞低下了头,玉镜的光越来越清幽,是以前从未出现的光芒,里面总是沉着一团雾气,影影绰绰,不过她有感觉,是一段被尘封已久的回忆,它在召唤什么,它想说什么,她不知道,不过应该很快便有答案了。

川儿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沈峰望着远处幽幽的山谷:“时光把我们带到这里,想必这个主人就快来了吧。”

刚说完,远处山谷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银甲铁骑,朗月之下,银盔铁寒,踏碎了这安谧的时空,他们身后跟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夫挥舞着马鞭,空气被抽打得噼啪作响,他们似乎很急促。

车队匆匆朝他们驶来,月觞念动咒诀,消失了三人还有白狐的身影,他们的身体极度地透明,月光穿过了他们的身体落入脚下那片绿草地中。

“快,快跟上。”月觞说道,身旁的白狐温驯地低下了身姿,三人骑在白狐的身上,紧紧尾随着那队铁骑而去。

铁骑朝着湖泊的方向奔来,竟然踏进了湖泊之中,不过却像轻鸿一般轻轻落到其间,并未下沉,水面只悠悠荡开了微澜,湖光破碎。

马队疾驰在湖面上,朝着东方那月亮升起的地方而去。白狐也加快了速度尾随其后,月亮渐渐升上了中天,天地一片纯净,越过了湖泊,远古的大荒国终于出现了。

接天琼宇,拔地而起,它虚浮在湖面之上,俨然一座飞天楼阁,壮丽而奇伟。

谁能想象远古的大荒国是如何做到,将自己的城楼悬空浮起呢,它就像海上的明珠,苍穹的明月,傲世而独立着。

大队人马直奔大荒城的最高处,大荒城的祭坛,它临于云巅之上,说抬头便在天外一点不为过。

两个巫师打扮的人站在其上,他们被黑袍子严严实实地盖住,好像害怕接触一点半点的光明,身上散发一股来自的地狱的阴冷气息。

铁骑将士见到他们,纷纷下马行礼,跪拜。

行完礼,方才从马车内抬出一副水晶棺木,棺木比普通的高出宽出一倍来,透过透明的水晶,里面安详地躺着一个少年。他身穿银铠,却没有头盔,月光柔柔地抚在他完美而柔和的五官上,不知为何,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月,一汪纯净的月色。但少年身体之上却浮着一个虚无的影,和他一模一样的东西,就像人的身体倒映在水中一般,那个虚幻的东西散发着淡蓝的光。

“原来大荒在远古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如何保存一个人的魂魄。”月觞眸中浮起一层模糊的雾气,沈峰怔了怔,目光锁在那团莹蓝的影上,那个,竟然是魂魄。

两个巫师同时举起手中的木杖,动作竟然如此的统一,就像一个人一样,一滴宛如露光的东西聚在木杖之巅,却发出一种耀眼的白光。

“住手。”一个冷淡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莹蓝轻衣的女子从石柱后的那一片阴霾中走出来,她脚步轻盈,宛若踩着清风一般。她戴着半边面具,剩下那半边的容颜,只让人看一眼,却足以让人惊叹一世了。

“我警告你,别碰他。”女子的声音冷得发寒,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修长的指尖早已凝着一团力量,随时可以毁掉这里的任何东西。

巫师举在半空的手,极不情愿地放了下来,最终落在胸前。他们略微地弯腰,异口同声地说道:“王后,我们必须引出殿下的魂魄,殿下已经没有了躯体,我们必须快速地给他找到新的容器,所以……”

“把他变成一个阴冷的怪物吗?”女子隐忍着要爆发出来的怒火,目光如霜,她似乎很是厌倦这群人,“滚,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巫师握着木杖的骨节略有些发白,最后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月光下,那女子静静地站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与荒凉。

“弟弟,我……”

后半句话已经淹没在泪光中。

月觞忽然心中一阵绞痛,她半跪了下去。川儿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沈峰看着月觞近乎惨白的脸,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一股真气灌输进去。

月觞不见好,反而心中越来越痛,心,仿佛渗出血来,她捂住胸口,脑中涨疼,那一刻的恍惚,她似乎觉得她便是身前的女子,她和这个女子的心意连在了一起,月觞听到了她的呼喊。

“姐姐,没有好好保护你,对不起,对不起。”月觞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心中的郁结才散开几分。

沈峰望着她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姐姐?”

“棺木中的这个是她的弟弟,她最爱的人,却死了,她等了他一年,她说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他回来,她心里很难受,为什么当初要答应国王让弟弟出征,为什么不阻止一切,还让妖人肆意国内,如今大荒的灵魂早已在战争与欲望中沉沦,天神,你为什么还不降临来让它灭亡?”月觞不停地说着,口中满是悲痛与后悔,她说出的话竟然是那个女子的想法。

“你为什么知道她在想什么?”沈峰只觉得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这到底是怎么了,什么召唤天神来毁灭?川儿也糊里糊涂的,觉得疑惑,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怎么问。

“不知道,我感觉我就是她,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想不起来。”月觞皱着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堵在心口,一些模模糊糊,来自遥远地方的记忆。

这个时候,女子已经走到棺木前,打开了棺木,那抹魂魄飘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透明地,散着柔和的光。

他睁开了眼睛,目中满是温和,纯净得像孩童的眼,轻轻地说道:“姐姐,我回来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士,我做了逃兵,我在战场上退缩了,我拔不出剑来,我不想这么随意地终结任何人的生命,真的不想。”

少年眼中露出淡淡的哀痛,他仿佛又看到铁骑踏过的荒芜,那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赤红的刀刃下,大荒每拿下一座城池,仿佛离世界的毁灭便又近了一步。

他近乎哀求地说道:“求求你,不要让他们把我复活,我不想回到战场上,我害怕,我不想变成一具骷髅兵,我讨厌互相的杀怒,害怕没有知觉,再也闻不到山野花的味道。只想就这么静静,融化在风中,月中,回到祖先以前居住的地方,那里有金灿灿的麦田,自由的风,生命旺盛地生长在天地间,安静的,淡淡的。”

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拉住少年,即使她抓到的只是一片虚无,但她依旧想把体温传给他,哪怕带给他一丝温暖:“弟弟,不怕,我们再也不会回到战场,我们回到那金灿灿的麦田里,姐姐会给你扎一个最神气的稻草人。”

“好,现在就回去,我想现在就回去。”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虚无,就像快要被风吹散了一般,没有绝望,是一种安宁,回到家的安宁。

女子眼中藏着热泪,看着少年渐渐淡去的身影,他不可以离开棺木太久,太久的话便会消失了,再也聚不起来。

女子轻扬手,少年的身影化作了一道莹蓝的光,环绕在女子腕间,宛若一只光做的手镯。

沈峰眼中流露出一缕悲痛,他的家便是在战火中摧毁的,他孤身一人拜入青龙门门下,在这个纷乱的年代,他恨战争,却又不得不拿起剑来,他想逃,却无处可逃,就像那个少年,难道只有化尽魂魄,才可以得到安息吗?

远方那轮红月更加灼目了,红得发暗,红得骇人,而上方的银月,光芒却在减弱,女子闭上眼:“一切总该有个了解,就让这个拥有自然之力的民族终结吧,停止这可笑的杀戮。”

女子下了祭坛,身影却在那一刻突然消失在空气中。

“怎么办,她走了,看不到了。”川儿见女子消失了,心下着急,现在该往哪里去呢?

“大荒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不是人类史上最辉煌的一页吗,为什么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荒,到处弥漫着一种腐烂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沈峰觉得匪夷所思,神秘的大荒,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荒的军队正是如日中天,南北征伐,这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怨怒之息,我有种预感,这个王朝曾经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但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或许那个女子会告诉我们一切吧。”月觞说道,目光宛若利剑,刺到了前方黑暗的深处。

【四】终结

这里的一切都是冰雪铸成,冰的宫殿,冰的烛台,冰的床榻,寒冰镶嵌的玉镜。

无尽的寒冷便是这里的唯一温度。

女子全身都仿佛融入到冰雪中一般,素白的衣裙,羊脂色的小簪绾住瀑发,她轻轻取下半边面具,望着镜中的容颜。

川儿却是惊骇不已,不由得捂住了嘴,才不至于惊呼出来——那女子的半张脸竟然都腐烂了。

女子从一旁取来一个净白的只有一半的面具,拿起一支画笔,轻轻地勾画起来,柳眉杏目,粉面含春,瑶鼻樱唇,她的画笔实在厉害,就像这个面具原本就是从她脸上取下的半边脸,画好后,女子戴上去,契合得没有半点瑕疵。

女子叹息了一声:“还是像一个怪物。”

女子起身,走到床榻前,拿起一个木偶,川儿认得,就是她先前遇见的木偶。

月觞和沈峰也不由得惊叹出来,那不是先前遇到的扛着稻草人的小木偶吗?

女子腕上的光顺着她的指尖流进了木偶的身体,木偶竟然开始有了知觉,女子盈盈地笑了:“好弟弟,我把你的记忆留在了童年的时候,你再也不会想起半点有关战争的事情了。姐姐早就给你扎好了稻草人,我们把它插在麦田里,好不好?”

方说罢,木偶忽然跳到了地上,咧开了嘴,嘻嘻地笑着:“姐姐,我的稻草人呢?”

女子从冰柜里拿出了一个稻草人,木偶将稻草人扛在肩头,在屋中活蹦乱跳的:“去麦田,去麦田。”

“弟弟先走,穿过湖泊,沿着西方一直走,找到麦田再停下,姐姐便会来找你。”女子笑着,目中晶莹,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缀着一个莹白的,晶莹透亮,却是残缺的,像从什么地方扳下来的东西。女子把项链戴在稻草人的脖子上。

“那串项链。”川儿指着稻草人,不由得惊呼出来,“我见过的。”

“弟弟一定要记住,好好保存,不要被人抢去了,因为里面是姐姐送给你的种子,以后我们要把它种到麦田里去。把大荒缺失的灵魂,重新放回心中,它才是大荒真正的力量之源。”女子目光如水,温柔地说着,柔和得像在吟唱一曲月下的摇篮曲。

大荒缺失的灵魂,月觞心中一紧,这句话反复出现在她的脑中,那缺失的灵魂到底是什么?

“那姐姐快些来,我在那儿等着姐姐。”

木偶信了,带着稻草人离开了。

它或许永远不知道,这是见到姐姐的最后一面。它乘着风,踏着月,寻着那处渴望已久的麦田,麦田就在前方,不远的前方。

三人看着天真的木偶离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那笑声,带着隐隐的痛,渐渐消失在了远处。

女子收起了笑颜,披上雪白的长袍,向外面走去。

外面擂鼓喧天,大战的前奏在沉甸甸的夜中拉开了。

城楼之下,百万雄师,不,不是雄师,是一个个早被毁灭人性知觉的灵魂,一具具毫无知觉的骷髅兵。

年轻的君主站在城楼上检阅着他的部队,他同样戴着面具,两个巫师宛若一团黑影,站在君主的身后。女子走上城楼,站在君主的身旁,君主的眉眼中竟透露着征服一切的狂热欲望。

“大王可否收兵?”知是徒劳,她却还是忍不住,她希望着,希望着。

“这是最强的军队,天下便在咫尺。”君主口气中透着一丝疑惑。女子依旧淡淡的,望着渐要升到上方的红月说:“一千年前,那个时候天将洪水,几乎淹没了世间所有的领土,天神之所以留下了我们,还赐予大荒超凡的力量,是因为大荒的祖先有天才的灵感可以创造出许多美的事物来,去好好地生活。你们违背了祖先的意志,违背了天神的意志,想着利用这些力量去制造杀戮,还用上古的禁术,把臣民变成一个个只懂得毁灭的怪物。”

君主插口道:“可大荒的国土太小了,大荒先祖留下的力量聚在一片古玉里,给了大荒力量的源泉,它让这座城池浮了起来,巫师的力量还赐予了我的子民们永生,注定我们要去统治世界的,世界本该是强者为尊的,整个世界都诚服在大荒的脚下。”

“真的是永生了吗,还是变成了一些可怕的怪物?我们活着,身体却开始腐烂,最后还要化成一具具骷髅,待在寒冷的地方。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不敢再看自己的脸?还有你们!”女子冷笑道,指着君王身后的巫师,“你们的身体早就散发出一股恶臭,见不得光,永远只可以躲到阴暗的角落里。”

“住口。”君主的口气寒凉,透着无尽的杀意。

女子渐渐往后退去,轻轻地笑了,笑得如此的绝望,仿佛走到了天地的尽头,生命的光在她的眼中一点点沉沦下去:“你知道吗,弟弟离开我了,离开我了,我还害怕些什么呢?”

她慢慢退出了城楼,抛却了身后的喧嚣,独自一人走上了祭坛。

“跟上去。”月觞说道,她隐隐地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祭坛上的月,白得清冷,白得荒芜。祭坛上悬着一块古玉,散发着幽冷的光,这就是大荒得以生存千年的力量之源。

她自言自语,好像在宣判一般:“大荒的祖先,曾经在天神的面前发过誓,如果有一天大荒的灵魂走向了黑暗,利用这股力量去制造毁灭,当红月升起的时候,也是古玉最脆弱的时候,以灵魂为祭,召出‘残光,天神便会降临,拿起‘残光来毁灭大荒,大军就要出发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了,那么就让我来终结吧。”

女子的周围散开一道薄薄的烟雾,从身体内飞出了道道萤火,像飞舞的银色礼花,散入了云霄,这是她的灵魂,以及对大荒所有的记忆都散入了星空之中。她的指尖飞散出朵朵樱花,碎碎的花瓣,绕着她的指尖,一把剑,仿佛从她的身体内生长出来一般——残光。

“轰。”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自天而落,劈到女子的身上,焰火的灼热,撕心地疼,急速地漫遍了她的全身,“残光”从她手上滑落。

不远的前方,巫师举着木杖,施完咒的光影还未从木杖上退去,他发出一声令人恶心的笑声:“王后,这是你的国家,城下是你的子民,你怎么这般狠心。君主的伟业即将告成,你也将成为最尊贵的王后。”

他缓缓将木杖移向残光:“这就是毁灭大荒的最后力量吗,真有幸,我能见到它。”他说着举起木杖,一道闪电化入他的手杖中,像从天而落的一根巨大的铁索。

“他要毁了它。”沈峰惊恐地看着,若是毁灭了,那么大荒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制伏住那群疯狂的军队了,那支来自地狱的军队,还有那支千年后复活的大荒军队。

远处的战鼓声一波比一波强大,军队便要开拔了,大荒在历史上是灭亡了,一定还会发生什么转机,巫师不会毁了“残光”。沈峰满心期待地望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一道将要落下去的闪电,眼中的光却在一点点枯萎下去。

她会站起来的,会站起来的。

“砰!”天地一暗,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巨大的人类肉眼无法承受的光。

“沈峰。”月觞惊呼出来。

他,竟然介入了大荒的命运。

光芒退去,沈峰拭去了嘴角的血,扬起一丝笑,却是睥睨天下的骄傲。支撑他身体的是一把残破的剑,断了半截,却难以置信地接住了落下的闪电,平凡的剑,而“残光”握在他的另一只手里。

“你是什么人?”巫师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少年像凭空落下来的一般,在最后的关头,阻止了他毁灭那把剑。

“一个阻止你的人。”

“凡人。”巫师的口气中露出一丝蔑笑。

“可终究还是有力量可以阻止你,不是吗?”师父一直对他说,一个优秀的剑客,应该懂得如何去争取命运,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月觞消除了魔法,川儿和她一起现了形,白狐龇着牙,攻击的姿态对着巫师。这是冥冥中的宿命吗,回到过去,找到唯一可以摧毁大荒力量的残光。

“你虽接住了一招,但这只是侥幸,少年人,你已经尽了全力了,你伤得不轻,而我,”巫师再一次举起木杖,“足可以把你化成灰。”

“你们快走,我来对付他。”王后挣扎着起身,尽力挺起自己的身姿,她有一种感觉,远古的卷轴上曾经书写:红月初生,天神的降临,终结罪恶的灵魂。

难道他们就是毁灭大荒的希望,一定是天穹的神召他们下来的,不然他怎么拿得起“残光”,如今她已经没有力量再驾驭“残光”了。

王后一扬手,用残存的力量将月觞和沈峰几人带离祭坛。

身后传来巫师极度怨怒的声音:“大荒的将士们,给我抓住他。”

骷髅兵漫过大荒城,像旋风一般席卷而来,王后双手结成一道蓝光:“既然毁不掉大荒,我就永远封印大荒,即使有一天大荒醒来,请带着剑回来。”

蓝光像利剑一般朝着巫师打去,巫师的面具被打碎。雪花肃穆地飘满了夜空,大荒正在沉沦,冻结。

是他,他永远忘不了那张脸,沈峰的心仿佛坠落到谷底,记忆残忍地将他带回了十年前的村庄,一个面部残破,似乎幽灵的人,他穿着黑黑的长袍,冰冷的木杖指着被围住的村民,他的声音冷寒而刺骨:“把‘残光交出来,不要再跟我说没有这个东西,星盘的指示,夺去‘残光的人就在你们当中。”

火,铺天盖地而来,惨叫,死亡的气息,蔓延着整个村子。沈峰忘不掉,那张疯狂的脸,他烧了村子。

他终于明白,巫师当年所说的拿到“残光”的人就在你们中间,心头涌起了悲凉,那些无辜的村民们,他的家啊。

月觞也明白了,为什么当星光坠落在她的玉镜中,她会产生种种的幻觉,甚至以为她就是那个女子,原来那个时候她便有了那个女子的记忆,她在召唤她回到这个时空。

湖水淹没了城池一半的身躯,月觞招来白狐,三人坐到白狐之上。白狐迈开步伐,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长空,耳边的风猎猎作响,身后的大地已经开始冰封,这个时空已经开始坍塌,他们必须回到自己的时空,否则将会同这里一同消失。

沈峰回头望去,月光下,黑袍巫师在城池陷落的最后一刻,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雾色中。沈峰目光一寒:“我在未来等着你。”

这时他们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大个子和影子了,前方忽然升起了一道水帘,白狐纵身一跃。

乾坤宇内,又恢复了初始的祥和,寂静的风扫过碧蓝的湖。

“你这该死的木偶给我出来。”影子用布包住流血的伤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川儿给了影子一个大大的笑脸:“太好了,又见到你了,影子。”

影子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

月觞也轻轻地笑了:“影子,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儿吗,我们很快就要出去了。”

是啊,终结这场本该在一千年前就消亡的大陆。

大个子站了起来,满脸怒气,他将大柳树背在身后,目光灼灼,仿佛要燃起汹汹的火焰:“我早就想好好打一架了,好好修理这些骷髅头了。”

沈峰望着手中的“残光”,它散发着淡淡的光,隐忍着,积蓄着。

月觞不知道沈峰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们没有时间了,大荒带来的死亡气息已经开始蔓延,大军支撑不了多久。

“大家准备好。”月觞手中的玉镜渐渐消散了雾气,她绝不会让这里变成骷髅兵践踏后的荒地。

这里的空间像冰雪消融一般,渐渐逝去,模模糊糊,那个散发着末日之息的世界,传来战鼓的声音。

他又见到了那个巫师,这一段穿越时空的恩怨,终该有个了解。

他更自信了,一千年的时光足以让他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他的心境也更加坚韧了,那跨越时光的短短一瞬之间,让他懂得很多不能仅仅靠时间的积累而得到的东西,平凡的剑同样可以阻挡强大的闪电。

“又见面了,少年人。”看来时间并没有改变,巫师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又响起了,“那柄‘残光也没有用了,我现在的力量足以让它还有你一起毁灭,你不是还妄想着再有侥幸发生吗?”

沈峰却轻轻地笑了,与他多说一句,他都觉得恶心,他望向那轮红月,古玉便在它的上方,他慢慢举起了剑。

巫师木杖上的白光已对上了他的心口,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对于他的力量,他信奉,甚至喉中发出了得意的,沙哑的笑。

剑光破开了月,暗红的光影终于退去,世界本该这么清明,而白光同样穿透了身体。

“师兄,就让川儿保护你一次。”

世界安静下来,它同眼前的少年一样,怔住了。

川儿的笑,安静地绽放在寂静的月下。

【五】尾声

沈峰回过头,望着大荒古城,一点点地坍塌陷落,化成烟云、尘埃。这个历史上曾今辉煌一时的王朝,终于覆灭了。

大军已经行出好远,影子和大个子随着大军也一起离开了,影子颇为失望,没有找到那个大荒力量的源泉,大个子带着他的父亲往故土的方向慢慢走远,最终化成了一个黑点。

月觞带着白狐回到了国都,她要向君王复命,她会说什么呢,沈峰不知道,不过她临走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大荒的力量得以复苏是因为这个时代隐隐在积蓄着战争的力量,上古的恶势力才得以恢复。”

大荒国灭亡了,结束了那个时代的杀伐。

而这个时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什么时候终结,沈峰不知道,他只是望着自己手中的剑,做有意义的事,即使你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有一缕光,便不要放弃吧。

“川儿,我们回去了。”

“嗯,师兄,快些,我要把这些事告诉师父。”少女回过头,甜甜地笑了。

是啊,没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事情,月觞在最危急的关头,用玉镜挡住巫师的力量,力量才没伤害到挡在他身前的川儿。玉镜破碎了,但月觞说那是值得的,不过月觞留下的那句话却让沈峰觉得不太妙:“你无须觉得欠我的恩情,你报恩的机会多着呢。”

星空外,远山上,那个扛着稻草人的木偶继续飞快地跑着,依旧寻找着麦田,那处远方的麦田。

那个大荒缺失的灵魂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木偶带着它离开了,或许,便是那片大荒失落太久的麦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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