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寓言
2013-04-29张仁竞
张仁竞
摘 要:莫言的《生死疲劳》是一部探索人性欲望和人生存在意义的小说,也是一部超现实主义小说和语言探索的小说。有人说《生死疲劳》是寻根小说的代表,也有人说《生死疲劳》是乡土文学的延续,甚至有人把《生死疲劳》当作一部中国社会的历史加以解读,其实这些都是对莫言作品的误读。莫言的作品无论用超现实主义还是魔幻现实主义抑或存在主义,所要表达的永远是人的欲望和人性的优缺点,虽然形式不一,但内容却始终如一。《生死疲劳》是莫言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之一,它不仅叙述方式特别,而且传达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契合莫言的标准。《生死疲劳》是莫言欲望的总结,也是人类欲望的书写,它通过西门闹六道轮回的荒诞叙事,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和欲望的无奈。西门闹在每次的生命交接中,都被荒诞地置于人生的边缘,这是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嘲讽与狂笑,也是人类在欲望到达时无法隐喻的悲歌与尴尬。
关键词:寓言 《生死疲劳》 人性 欲望
《生死疲劳》是关于生死欲望的一部小说,它讲述的是西门闹一家和蓝脸一家的恩怨情仇,只是讲述的方式有些特别。一如莫言所说,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的小说,在小说中人和动物之间能够自由转换,同时,依他所言,也是一部语言探索的小说,是一部“力争用一种最自由、最没有局限的语言来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想法”的小说,是“对社会现实的关注”的小说。不论是语言的探索,还是对现实的关注,抑或是超现实的创作手法,其实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小说对于生命形态扩展的价值和对人生存在意义的探索。
一些人把莫言的这部小说作为寻根文学的典范,也有人把它作为关于乡土文学的延续,甚至有人把它当作一部中国社会的历史,那么笔者要从容地反对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这不是因为它的出发点是错误的,而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读懂莫言,没有从本质上认识莫言的写作心理,没有真正了解莫言的写作背景甚至莫言本人的成长经历。用莫言自己的话说,他是“作为老百姓写作”的人。《生死疲劳》不仅呈现普通个体的丰富人性、生命意义,而且凸显其悲剧性结局。那个从红高粱与高密乡的土地中成长起来的一脸农民相的莫言没有停留在自己设计的寻根文学路上,相反,他在现实中逐渐抛弃了现实,在梦幻中参透了梦想,于是莫言的作品有一丝魔幻现实的味道。不要以为那是一件多么刻意多么崇高的事情,它不过是莫言在题材的天空没有放纵的资本时取了近路,故意把思维加长放宽,故意把梦想放在哲学的命题中,故意让读者在寻找其创作规律时把你劝进高密乡的圈套。魔幻现实,一种空虚的现实主义夹杂了神经病人的呻吟,放置在鸟儿的翅膀也无法触及的天堂里,用性的模糊、伦理的混乱、器官的暴露、人性的暴虐、道义的缺席表达莫言眼里的世界:无聊、空虚、混乱、狂乱、迷茫、懦弱。这个世界失去了人的气质与质量,失去了应有的和谐与秩序,于是被放逐,被追赶,被强暴。在严肃与欲望的纠结中,读者发现了人性,发现了力量,发现了生命。
一部《生死疲劳》,一部人性欲望史。生命,在欲望的历史中变成了一部寓言,它象征着人类生生死死的挣扎,代表着欲望的升腾,也成了人类苦难的隐喻。这部小说从佛教三界六道轮回出发,描述了西门闹在每个轮回中的遭遇。西门闹本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在西门时代与长工关系融洽,与邻里相处和谐,但生不逢时的西门闹却在历史的长河中扮演了一个恶人的角色,供人们批判与发泄。这是民族的缺憾,也是贫困压抑下自觉的财富革命。西门闹被“革”了,一个人的生命在遗憾的快感中消失。西门闹被抛入了火热的轮回之中,上演一出出生死缠绵与欲望执着。在每次的轮回中,西门闹都显示出了偏执的生的欲望与重新演变成人的欲望,但在佛的字典里,欲望是用来毁灭的东西,所以西门闹注定是要被牺牲的。正是在这样的书写中,西门闹的生死轮回才具有了生的意义,才具有了凡俗的价值,才值得与众生分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生命的象征不在于生存的伟大,而在于生命的存在暗示了欲望的矛盾性与人生的无意义性。生命的过程就是与欲望抗争的过程,这个过程的实现引发了太多的灾难,灾难过后,呈现的是生命的各种样式的形态。
这部小说共讲述了六种生命形态:生命的倔强、生命的坚忍、生命的憨厚、生命的忠诚、生命的机警、生命的脆弱。这六种生命形态和西门闹的六次生死轮回密不可分,它们分别对应西门闹转世的驴、牛、猪、狗、猴、蓝千岁。这六道轮回后面隐藏的是关于女人、生命、欲望的历史探索。
女人是莫言小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和莫言暴力元素不同的是,他笔下的女性有一种乡间女人的朴素与质感,有大地般的情怀,有劳动者的坚忍与辛勤,与传统的民间叙事和美德浑然一体,这一点恰恰与他的暴力叙述和超现实的艺术表现方法南辕北辙,这也是他的小说充满张力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这部小说中找不到《丰乳肥臀》中上官鲁氏强悍的生存潜能,也找不到“红高粱”系列中戴凤莲的野性十足,更没有《檀香刑》中孙眉娘的妩媚风骚,只能看到一个个对生命充满敬畏和执着的女性童话和寓言。从这点来说,莫言对待《生死疲劳》里的女人是宽容的。据说,莫言写这部五十五万字的小说仅仅用了四十三天,创下了他写作速度的纪录。莫言说他在六七岁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农民,他以个人的薄弱力量徒手对抗着公社化运动,为了坚守理想,他和自己的儿子、女儿决裂。这是一个异类,虽然被认为是一个极端,但历史证明他是正确的。因此,这部小说应该是莫言的心声,是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小说所传递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应该是作者本人价值观和人生观的朴素再现。因为作者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是无法灌输他不熟悉的东西的。在小说中最出彩的女性形象是白氏,她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美德的组合体,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者的道德观和价值观。白氏是西门闹的第一个夫人,也是正室,但苦于没有给西门家留下子嗣,不得不忍气吞声,把自己的丫环给西门闹作了填房的小妾。随着西门闹被枪毙,白氏的结局令人扼腕。她先是被揪斗,后来去看守西门家坟地,最后去喂猪,结果在被洪泰岳强暴后自杀身亡。这个悲哀的女人,简直令人无法表达对她的同情和哀伤。这个历史的殡葬品,最后也没有明白自己的死因。到底是传统遭遇现代时被无情地排斥,还是人性被欲望侵袭时遭到了道德的讨伐?
还有一个女性对小说的主题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她就是庞春苗。这个让蓝解放神魂颠倒的女人,在欲望的折磨下,委身于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有着惊人的敢作敢当的品格,恰恰和白氏形成鲜明对比。这个大胆的女人对生命、对生活质量、对欲望的追求,超出一般人的想象。但在作品主題的笼罩下,这个鲜活的女人,和莫言其他作品中有着类似性格的女性的命运完全不同,她无法逃脱作者为她安排的宿命——死亡。她死于一次车祸,她的身体被撞飞,脑袋被撞飞,欲望被撞飞,甚至连美好的人性也被撞飞了。在宗教式的身体飞行中,欲望和人性的仪式在空中举行着,突然消弭在土
地、空气和思想中。生命的形态在消散,那是生命的倔强、生命的坚忍、生命的憨厚、生命的忠诚、生命的机警和生命的脆弱。
从蓝千岁幼稚的声音中,开始了西门闹轮回的故事。从被阎王错误地投胎为驴,到被乡亲分尸;从附魂于西门牛,到被儿子金龙烧死;从转世为西门猪,到救儿童英勇就义;从投胎为西门狗,到再次轮回,每一次生与死的交替都充满血腥与感动,每一次的轮回都上演着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西门闹在洋溢着生的快乐与死的潇洒的生命进行曲中,演绎着一出出欲望的轮回。每一次与阎王的抗辩与争论,都显示出他对生命的渴望与追求,但在与苦世的每次交接中,他都被荒诞地置于人生的边缘,这是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嘲讽与狂笑,也是人类在欲望到达时无法隐藏的悲哀与尴尬。
在生生死死的转换与轮回中,西门闹与和他有关的女人们似乎都在同步验证着一个命题,那就是欲望。女人是西门闹每次轮回的见证人和推动者。西门闹的历史其实就是女人的历史,《生死疲劳》以和他有关的两个女人为出发点,引出了一系列西门闹和女人们的故事。《生死疲劳》里既有西门闹的历史,也有女人的历史,而他们的历史都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之上。不管是在各个轮回里痛苦的矛盾和挣扎,还是对下一个轮回的无限期待,均展示了西门闹在化身为鬼魂的时候仍旧没有忘记人间的欲望和世俗,所以人的一生是无奈与悲伤的,莫言选择以人死后的思想和对世间生存的渴求为立足点,更加深刻地解释了“生死疲劳”的内涵。因此,生死和欲望是这部小说的主题,只不过欲望贯穿始终,“生死”则只是欲望的载体。
这就是生命,一个空气中的寓言,没有寓意,只有形象。这就是莫言,你无法进入的莫言,让诺贝尔文学奖的妩媚闪烁着妖娆的欲望,包围他,强暴他——这个高密的汉子。
参考文献:
[1] 莫言.生死疲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2] 聂宽冕,唐平.接受诺奖组委会采访:莫言推荐《生死疲劳》[N].京华时报,2012-10-12.
[3] 莫言.作为老百姓写作——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演讲[A].小说的气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4] 刘一静,李汶柳.以《生死疲劳》为例谈莫言对马尔克斯的接受与发展[J].名作欣赏(下旬刊),2013(1).